|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20:31:14 | 2020-2-3 22:17编辑 | 显示全部楼层
14.粉墨人生被抹去(第三段推理)

       帮李希办完事了的栾石,要李希交出打算和他交换的信息。李希则淡定地表示,现在是吃饭的时间。

       屋外的风越吹越大,屋里的说话声也变得好不热闹。

       在午饭饭桌上,栾石和高平吵了起来,吵起来的原因很无厘头,——可不是吗?这两人凑一起就像贴错的门神。一切源自于栾石又要坚持点馄饨,高平说馄饨已经吃够了;栾石嗤笑上次在弄堂口请高平吃馄饨没见推辞呀,高平表示那是刚打了一架肚子实在太饿;栾石揣度高平就是因为上打架打输了一直针对自己,高平反告他只会偷袭。两人剑拔弩张,因为饭店空间有限不能比划,又不能像武侠片里一样每次都爱在吃饭的时候打架把饭店酒楼给砸了,于是栾石就翻旧账怪高平阻碍了他调查阎泰死亡的事,而高平那他不重视邝四海身份丢失的事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饭桌上丢来丢去,嚷得李希不得安宁。

       “乱七八糟,一塌糊涂!”李希拍着桌子制止他们。

       “李希警官,”栾石恶人先告状,“阎泰的案子追了五年了,都追到临门一脚了,临了最后被这小子一脚解围了。”

       “李希警官,”高平不甘示弱,“邝四海的事就是小事吗?命案当然要管,但是身份不明不白就没了,自己变成黑户了,这事情就这么算了?这对邝四海这样经历的人来说,可能是唯一能证明他的存在的东西了!”

       “从你们第一次碰到,到今天已经一个星期了,原来你们到现在还没看出来这事的蹊跷?”一大口白酒从李希喉咙汩汩滚落。

       “什么蹊跷?”明显的两脸懵逼的状态。

       “你说你的,他说他的,”李希手指高平,后指栾石,“你们没发现吗,你们两个说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同一件事?”高平不解。

       栾石以为李希有心护短,直接质问:“什么意思?”

       “高平调查的是邝四海失踪多年后返回避风镇,身份已经丢失;栾警官调查的是避风镇籍居民阎泰的意外死亡,死亡人员的户口被注销,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也是一样,身份信息不再保留;而负责保管他们身份信息的,是避风镇的警察败类于一掷。”

       高平有所醒悟:“于一掷要他们的身份干嘛?”

       “如果要凭空创造一个原本不存在的、新的身份,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李希用问题代替了回答,他见无人答得上来,就继续说,“最大的障碍是,现实中的人都是有真实经历的,从出生,到上学,到工作,都是有数据记录的,任何一个身份背后的经历都不会是一片空白的;如果凭空创造一个身份,那么就需要捏造一份人生经历来承载这个身份,但这些经历其实并没有真实存在过,所以是经不住追究的。”

       “所以,”高平击拳,“于一掷就注销了别人的身份,把这个人的人生经历移植给另一个新身份。这样,这个新身份名下的经历就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变成有记录和数据可查了。”高平为自己的结论感到欣喜。

       “不不不。”他的上司李希连连否定他,“经历除了会被数据记录,同时还会被社会关系记忆,比如你的父母就一定会记得你的存在记得你的经历。也就是说,一个人,他存在于数据里,也存在于记忆里。

       “如果按你说的,把一个身份名下的人生经历,转移给另一个新身份。这就意味着,同一份人生经历,分别在人们记忆中和数据记录中,是对应着两个不同的身份的。这样的话,从原身份出发,凭记忆构建一份完整的人生经历,再在现实中找到这份复制的人生经历,由于这份经历在数据信息上勾连着一个新身份,很容易就能顺着找到这个新身份的持有者。

       “比如,邝四海可以详细描述自己每一个阶段的人生经历,警方可以根据他的履历表进行筛查,找出这个一样人生轨迹的人并不难。这种转移人生的做法是有迹可寻的,而且事实是并没有发现有这么一个一样人生的人,所以于一掷并没有用把一个人的人生转移给另一个人。”

       “那于一掷是怎么做的呢?”栾石听得一愣一愣的。

       “选择几个人,从每一个人的人生经历中各抽取一段,组成一份互相嵌合的档案,嫁接成一份完整的人生经历,创造出一个原本不存在的身份。”李希给大家时间来消化这句话,“每一段经历都是真实的,所以这样的身份不是凭空创造的;而由它们组成的完整人生却是虚假的,所以它在人们的记忆里是不存在的,没有人会跑来争抢这份人生履历,也就不会暴露这个身份是原本不存在的。

       “所以于一掷必须选择自己职权和管辖范围内的、身份信息无人使用的几个人,提取他们的某一段有用信息,嫁接成一份完备的档案,把那些原本的身份从这个世界抹去。阎泰已经死了,死因结案为意外,户口被注销,于一掷可以利用他的档案;邝四海在海上失踪了多年,音信全无,身份信息闲置着可以利用,但是多年来没有人来给他申请死亡登记,他的档案还归在失踪人口中,于一掷无法在申请死亡登记表中留下个人信息,自然无法把他转为死亡人口,只能把他的身份直接注销,所以造成了现在在失踪人口档案和死亡人口目录中都找不到邝四海的信息的现象。

       “有这样的操作,就意味着长久以来,于一掷一直在做这样的买卖,收集自己管辖的身份,给一些想改头换面的人提供新身份,因为他本来可以直接利用五年前失事货轮上失踪的避风镇人的档案,当时失踪的避风镇籍的人不只邝四海一个,”高平在来时中巴汽车上和邝四海交流时,邝四海就说过船上有好几个避风镇人,“但是于一掷居然只用了一个失踪人口,而且用到了死亡人口阎泰,这说明他是先从手里累积的、原本应该销毁了的、被他扣下了的档案开始利用和抽取,但是手里的档案份数不够了,这才退而求其次,从失踪人口里选拿一份进行补充,就恰恰挑到了邝四海的档案。

       “本来这个操作是不会有人察觉的,毕竟海上失踪多年的人和死亡了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意外恰恰出现了,邝四海没有死于海难,还找回到了避风镇。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偶然中的必然:于一掷掌管着避风镇的人口档案,他掌管着邝四海的身份信息,所以利用了邝四海的档案;邝四海只要在海难中没死、有机会返回陆地就一定会来避风镇找回身份,会来找于一掷。所以于一掷直面归来的邝四海,整个计划才开始露出端倪。”

       栾石险峻的脸颊憋得铁青:“我们去查查于一掷把这个生造出来的假身份给了谁!”

       “没办法查。”李希给大家泼冷水,“于一掷一共截取了几个人的经历?只有阎泰、邝四海吗?肯定不是,只用两个人的档案,样本量太少了,不容易扰乱视线,肯定还用了别人的。这些‘别人’的档案,无非也就是和上面说的一样,来源为两类:一类是死亡人口中被于一掷暂留的档案,另一类是失踪人口中被直于一掷接注销身份后‘闲置’出来的档案。如果其他经历截取的是死亡人口的档案上的,那就根本无从查起,毕竟每年都会有死亡人口,程序上来说档案保留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销毁,——无从比对;如果其他经历截取的是失踪人口的档案上的,那他的身份已经被于一掷注销,如果没有他自己或者他的家人主动来找他的档案,我们都不会知道他的档案不见了,因为我们的目录中是不存在有这么个人的,——无从发现。

       “不知道于一掷截取了几个人的经历,不知道被截取经历的人都是谁,不知道某个人被截取的经历到底是哪一段,——那就根本没办法进行筛查。这个方法,就是哪怕你看出了操作的方式,也查不到哪个身份是假的。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个方法真的是毫无破绽万无一失。”李希一边咋舌,一边揪领带给喉咙降温,要结束这一大段解释,“我都忍不住要给于一掷鼓掌了,这个天才的办法。”

       高平觉得胸中一股智慧的激荡,荡胸生层云,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20:34:37 | 显示全部楼层
15.挑战读者

       李希把最后一口饭刨进嘴里。他向县警察确认:“何汗青命案的尸检和痕检的详细报告出来了吗?和最初判断有不同吗?”

       “没有。死亡时间依然是22点到24点;瞭望台依然没找到移尸的痕迹,依然显示那里就是案发现场。”

       李希点头,把筷子坚决地一放。“吃饱了吗?”

       “没有……”高平和栾石异口同声,刚才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吃什么,现在在果腹的问题上倒一致对外了。

       “没有也得跟我走。”李希不由分说,“风越来越大了,得赶在台风来之前回家去,不然又不知道得耽误到什么时候去了。”

       “回、回家?”高平张口结舌。

       “李希警官,你不管了吗?”栾石以为李希是受够他和高平的拌嘴了,就自认为很熟络地把高平一胳膊夹住示好,“我们不内耗了,我们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不管了,不管了,”李希道,“因为不用再管了呀。”

       “你已经知道真相了?!”高平勉强醒悟过来。

       “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呀。”

       高平如临大敌一般撑住下巴,默默然琢磨了很久,最后把略微婴儿肥的两腮甩得荡漾,来了个疑惑“三连”:“难说,不懂,搞不明白。”

       李希摇头:“警校没教你动脑子的吗?”他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指头分开,“给你个提示,依次解决这五个疑问,凶手的的面目就昭然若揭了。

       “第一,于一掷的命案的命案是怎么完成的?他不是被枪打死的,那么枪击他和杀他,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第二,何汗青的命案是怎么完成的?他的死亡现场究竟在哪儿?

       “第三,两件命案的凶手是同一伙人吗?

       “第四,如果是同一伙人,那么这‘一伙’有几个人?如果不是同一伙人,那么两件命案的凶手有几个人?

       “第五,命案的动机分别是什么?”

       高平认真地把这五个问题一一记下来。

       “先自己前前后后梳理一下吧。”他对高平叮嘱。

       “梳理一下吧。”栾石帮腔。

       “你呢,你梳理也是白费,还是跑腿吧,”李希交代栾石,“不如趁着这个时间,你去把大家都叫来,叫到……”

       “叫去哪儿?”

       “就到爱晚酒吧去吧,”李希说,“那里有酒喝,还适合讲故事。”他望望窗外,“呼,——风真大呀。”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20:35:17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第三部分完结,下一部分是解答篇,手动分割线—————————————————————————————————————
| 发表于 2020-2-3 20:35:38 | 2020-2-3 20:44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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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答案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20:48: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部:酒和故事

1.酒

       酒吧外狂风呼啸,风暴即将来临。

       酒吧里聚集了一堆人。

       县警栾石杵在门口,心烦意乱地抖动他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档案室新警员高平在观察酒吧里的人。

       酒吧女老板秋爱晚在忙着招呼客人,轻盈地在众人间钻来钻去;大金主卓坊忿忿不乐,刚刚挂了一个公务电话;看林人邝四海面色惨白,恐怕是陷入了对海上类似糟糕天气的回忆;邮差尤然把自己送报纸的载重单车停在门口,担心下雨淋着;女码头工人吴繁旁若无人地点燃香烟,霸占了桌上的烟灰缸;废船厂主人乔治·张咬牙一样嚼着口香糖;朱楠最后姗姗来迟,又给众人鞠躬致歉。

       李希从吧台前的旋转椅转过来,把正面给到大家。他懒得说开场白解释现在叨扰大家的行为,而是开门见山,直接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了命案上来。“这一周以来,避风镇先后有两个人被杀了,分别是于一掷和何汗青。

       “先是8月20号晚上,于一掷死在了搁浅滩北深水点附近的树林里。法医说他的尸体有被小范围移动的迹象,小范围,那被杀的具体地点肯定也是在树林里或者树林附近;加上他死前爬动过一段距离,爬动的痕迹也留在树林里;再加上,他爬动是因为之前被人用枪射中受伤。

       “树林附近的北深水点,它岸上的稻草人和血迹,都证明了那里就是他中枪的现场。尤其是,以南深水点做圆心,以符合测算的、他中弹射击距离的200米为半径,画圆,距离圆心200米分布的这一圈圆弧上的点就是可能的中弹地点;再结合高平赶到搁浅滩的时候中弹者已经及时躲藏来考虑,中弹地点附近是有障碍物的是可以躲藏的;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北深水点,——北深水点距离南深水点200米,北深水点以北紧挨着防护林。在这样的前提下,因为作为圆心的南深水点是射击地点,——有南深水点提供枪手隐蔽的草丛,以及草丛里发现的子弹发射的火药粉尘作为佐证,——南深水点是射击点是确定无疑的,——所以北深水点是中枪点就可以确定了。”李希突然话锋一转,“可我从来没相信过中枪地点在北深水点。”

       “为什么?”栾石对他否定自己的结论感到义愤填膺。

       “那个接收定位的手机软件。”李希提醒栾石注意,“软件里接收到的地图定位,显示有人要把于一掷约到北深水点,这好像更加证明了于一掷是在北深水点遭难的,——但是,既然于一掷有手机,为什么他不打电话求助呢?”

       “啊!?”

       “于一掷先中枪,之后才被勒死,中间的处于受伤状态的那段时间里,他没有能力打电话了吗?他有力气在树林里爬那么远,怎么会没力气打电话呢?手机有电;”县警察技术科从尸体身上搜到手机时,还能进行一番操作打开社交软件,“手机没有故障;”县警察还用这部手机拨打过本机电话簿存的号码打到了于一掷的朋友那里,“手机也没有欠费,——就算欠费,拨打紧急电话也是不要钱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部手机当时不在死者手上。手机是于一掷本人的财产,——这早已被警方和他的朋友们证实,——临死时却不在他手上,那就说明,凶手先拿走了手机,是勒死他之后才放回他身上的。这部手机在这件案子里,起的唯一的作用就是指向地点信息,凶手企图让我知道的信息,那我自然就怀疑它的真实性了。

       “现在就要问,北深水点真的就是唯一一个符合射击距离,同时有障碍物提供给中弹者躲藏的地点吗?如果还能找出第二个可能中枪的地点,那基于对手机问题的合理怀疑,就可以放弃北深水点是中枪地点的结论了。但是前面的,以南深水点的射击点为圆心,找符合半径距离的地点和障碍物地点,这个模型好像很合理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我问你,”李希问栾石,“这个射击距离为200米,是怎么判定的?”

       栾石一记卫生眼丢来,把前晚在酒吧说的判定方法重述一遍。“科学啊,实验加计算。不是找到凶枪了吗?可以测算子弹的出膛速度;子弹出膛后向前飞行,但是会受到空气阻挡,会不断减速;通过死者体内的子弹的深度和造成的创伤,可以测算子弹进入身体时的最终速度;然后可以测算在空气阻力作用下,子弹从初速度降到进入于一掷身体时的速度需要多少时间;有了这个时间,就可以测试出这把枪,射出这样的子弹,在这个时间内,水平距离可以飞行200米。”

       “那如果这颗子弹是向上飞行呢?”

       “什么!”

       “子弹如果不是水平飞行,而是垂直向上飞行呢?——垂直向上飞行,除了空气阻力来为它降速之外,还有地心引力,——或者说,这种情况下地心引力对子弹速度的影响更大、大得多,拉拽着它,让它急剧降速。子弹出膛后,只需要更短、短得多的时间,就会降到它钻进于一掷身体时的速度。这把枪,射出这样的子弹,在向上的、更慢的速度下,在这个更短的时间内,子弹向上飞行的路程会大大短于200米。”

       高平不需要动用什么精深的知识,只需要大致盘算一下就明白了。垂直向上射击和水平射击相比,空气阻力都存在,但是加上子弹本身的重力,比空气阻力大了好多倍,子弹飞行的距离瞬间被拉到只剩几分之一,只要飞几十米就足够。

      “是,射击极少见垂直射击的,我们对射击的固有印象就是,枪要端平,保持水平;”栾石想起自己在乔治·张的废船厂前试枪的时候,就是习惯性地枪托抵肩平端枪身到处指,“南深水点用来‘架枪’的水泥平台,南深水点对面频繁出现的稻草人靶子,提供定位的手机,让人先入为主地认为射击方向是朝向对岸;再加上当时枪击发生地点平静得跟镜子一样的周围环境,更加造成忽略了垂直的方向。”李希对着高平,“你一直说起的那个‘突兀感’,除了前几天我说的那些个原因外,其实还有一层含义,最简单最直接的含义,它的字面意思,——在海边那一片海面和陆地构成的平坦的平面中,如果竖着一个高耸的东西,当然会觉得‘突兀’,——巅峰号运动帆船,桅杆高三十多米,加上船身高出水面有三米,整个平面里当时扎着四十来米高的柱子!如果把于一掷被固定在桅杆的顶部,凶手站在船边的南深水点向上射击,40米的高度距离就能造成200米水平距离的射击效果。

       “于一掷被固定在桅杆顶部,被射了一枪,高平并没有听见惨叫声,因为他嘴里当时是塞着东西的,法医说他尸体身前就有嘴巴被填塞的痕迹,后来那些异物不也在找到了么?上面还有于一掷的唾液。

       “于一掷被固定在桅杆顶部,必然是被绑在上面的,身上无法避免地会留下捆绑的痕迹,但是对岸稻草人和木支架的存在,会让人误以为于一掷是被绑在木支架上当靶子。这就是稻草人在整个计划里的另一个意义,它除了把大家的视线从垂直引向水平方向之外,还是为了隐藏于一掷身上的捆绑痕迹。

       “于一掷被固定在桅杆顶部,抬头容易看见,但是挂起来的帆可以阻挡岸上人的视线。这就是帆在计划里的意义,除了可以把船开到开枪地点外,还可以用来遮挡于一掷。

       “这也解释了我心中的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200米射击项目太难了,射击运动员都要经过好多年的专业指导和专门训练才能掌握,一般人很难有这样的背景啊;但如果凶手没有掌握这个技能,他(她)又怎么保证在200米外打中目标呢?他(她)可不能一枪一枪去试,不然有可能还没打中就惊动了别人被人发现了。——现在这就不再是问题了,因为凶手不需要掌握200米的项目,只需要有40米射击距离的水平就行,而这个射程是可能在射击馆练出来的。”栾石带来的标靶俱乐部的材料里,就有多个普通爱好者50米步枪成绩达标的记录,50米项目达标,对于40米射击的把握只会更大。

       “于一掷中枪地点是在巅峰号上,中枪时间是23点,那么高平23点时远远看到的北深水点稻草人旁边的血迹,必然就是提前安排的。后来法医确定,那些血迹确实是于一掷的血。提前安排那么多血,得抽血啊,——于一掷身体上就有针孔。”但是栾石认为他胳膊上的所有针孔都是吸毒所致,叶隐于林,凶手利用这些针孔恰好掩护了抽于一掷的血时留下的线索。

       “中枪的地点是在巅峰号上,中枪的时间是23点,他的死亡时间,他被勒死是在23点到24点之间。上面的那些推论是得不出于一掷23点到24点就是死在防护林里的,他也有可能就是死在船上的。23点在南深水点开枪,附近就停着巅峰号帆船,上帆船,放下于一掷,用早就准备好的藤条,勒死他,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花不了所谓的从南深水点赶往北深水点所需要的半个小时。所以,之前针对凶手必然在23点后、有至少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是不明的不在场证明的调查,没了任何意义了。”李希遗憾地对县警栾石表示。

       栾石感到被戏耍了,气冲冲站起来:“我这就重新查!”

       李希勾手指示意他坐下:“你不知道23点到24点的时候船具体是在哪里,船可以移动的,命案现场的位置都不定,你怎么查不在场证明?——还有别的办法可以确定凶手的,听我往后说。如果于一掷是被勒死在船上的,那他就必然是后来被移尸到防护林的,这符合法医的结论:如果有移尸,也只是小范围移动。最后陈尸地点是防护林里靠近东边海岸的地方,船可以从南深水点移动到防护林岸边,拽着它脖子上的藤条把尸体从岸边拖到防护林里的陈尸地点,当然是小范围移尸。

       “如果于一掷是被勒死在船上的,那他身体上生前爬行的那些擦痕,就肯定是被绑走时留下的;那草木中留下的逃生的痕迹,肯定就是枪击之前提前伪造的;在树林里找到麻桃、抹布、胶带,肯定也是移尸后,把尸体嘴里的填塞物扔在了附近。

       “于一掷死在船上,再被从南深水点开船运往北深水点的树林附近,最早只能在起风的23点一刻出发,航行到北深水点需要15分钟,最早赶到树林也得是23点半。凶手能在23点半时不在树林吗?当然可以,他(她)可以迟点再驾船去树林,没必要23点一刻就出发呀,可以先在别人面前出现,等到23点半之后的某个时刻再离开,开船前往树林抛尸,为自己在离枪响后半个小时的那个时间点获得不在场证明,证明自己那个时候不可能正身在树林杀人。所以高平被自己在树林里23点40听到的穿梭的声音给误导了,那不是凶手的声音,邝四海也在那个时候听到了声音,你们两个为什么就不能是彼此听到了对方在树林里行走的声音呢?”李希反问高平后又补上一句,“你别忘了,你那晚是在树林里钻了很久,才找到于一掷的尸体的,它完全可能是23点40甚至24点之后才到那里的。”

       对呀,自己先入为主了。高平失落地摇头。

       “凶手23点半之后的某个时刻离开了别人的视线,开船去树林,布置现场,要花费一段时间,这样一来他(她)对这段时间里自己的行踪的描述一定就是假的,那他(她)交代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如果说自己在路上或者在哪里看到何汗青了,那这说辞就是有问题的。小镇和县城之间的3个小时路程是满打满算的,开船去树林耽误了时间,那就算后来真去了县城的路上,遇到何汗青的时间点也肯定是和自己的说辞对不上的,何况他(她)还有可能根本就没在那段路上跑过,说看到了何汗青,实际上只是他(她)把巅峰号停到码头后悄悄等着看何汗青什么时候回来,然后根据路程时间推算,报了一个自己‘遇到’何汗青的时间点。这样的话,凶手就需要提前提前破坏那段路上的电缆,——事实上于一掷被杀前的那个早上,小镇和县城之间路上的电缆确实被破坏了,真实的目的是为了让摄像头无法证实自己当晚有没有、或者几时来过这条路上。

       “于一掷的命案,凶手相当于是用枪击做出一把尺子,来量出杀人者和遇害者之间的距离,但实际上是把较短的竖向距离变成一个虚假的拉长的横向距离,从而为自己挣出不在场的时间。”李希总结道,停下来,用舌头碾着唾沫,牛饮一杯解渴。

       酒吧里众人各自斟酌,于一掷命案的所有疑点都消于无形了。

       “再来看‘冠军’何汗青被杀的案子。”整日眼皮耷拉着的警察大叔不得不又振作一下精神,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案子里,先抱住这五个疑点。

       “第一,何汗青为什么被绑在瞭望台栏杆上?何汗青是被勒死的,捆绑和何汗青的死亡有什么联系呢?对何汗青的命案来说有什么必要吗?

       “第二,那个保险箱,为什么被从帆船右舷3号房里靠岸那一侧的窗边,移到了它正对窗户的内壁的门边?移动保险箱,对谋杀何汗青有什么帮助吗?

       “第三,帆船原来是船头朝北停在码头的,凶手作完于一掷的案子后,把船开回码头停好,为什么把船头朝南停着?……”

       “这不是意外吗?”县警忙不迭插话,“你上次说的啊,一开始帆船船头朝北停在码头,搁浅滩在码头北边,凶手上船顺手就可以向北开,作完案后又沿岸向南开回来,然后顺手这么停了,很容易造成这样的疏忽。”

       “我只说是顺手,没有说是疏忽。”李希让他去回想,自己则继续说,“如果只是把船停住,是很可能出现你说的疏忽;但是把船靠岸后,是肯定不会出现疏忽的,——因为左右舷的问题。站在甲板上,面向船头方向,左半边是左舷,右半边是右舷。一开始船头向北停靠着的时候,是左舷一侧更靠近码头的;后来船又开回来船头向南停靠,因为掉了个头,靠近码头的一侧就变成了船的右舷。用来固定帆船的缆绳,一头绕在码头的缆桩上,另一头如果是绑在远离码头那一侧的甲板栏杆上,要把船绷紧,就意味着缆绳会横拦在甲板上,会挡住人在甲板上过路,这对在这艘船上生活的何汗青来说是非常不方便的;所以缆绳的另一头当然是绑在靠近码头一侧的栏杆上的。”高平想起来从第一次去找何汗青时,到后来好几次看到船,都看到了帆船的缆索是绑在临岸的甲板栏杆上的,“一开始船头向北停着,靠近码头一侧的是左舷,缆绳是绑在左舷栏杆上,凶手放开缆桩一头把绳收上船,开船去北边;再开回来,就算他(她)停船的时候疏忽了,顺手把船头朝向了南,但他(她)最后总归是要把缆绳拉下船重新固定在缆桩上的,这个时候就一定会发现船上缆绳绑着的左舷栏杆居然来到了靠海的一侧,就一定会发现左右舷相对于码头的位置变了,就一定会发现自己把船停错了方向。一定会发现,可还是这么做了,宁愿把缆绳绳结解下来重新绑上另一侧栏杆也要坚持这么停着,肯定就不是疏忽。那么这样把船掉个方向,是为了什么?

       “继续说疑点,第四,何汗青命案当晚,酒吧里,栾石和卓坊起冲突的时候,音乐停了,人也不说话了,酒吧里有那么一会儿变得很安静,当时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外面码头上海浪拍到海岸上的声音。但是,气象所说那天晚上是‘无风’。没有风,为什么会有浪?”酒吧里白天一直是轻音乐,环境安静,此时此刻外面大风呼啸,能听到海浪声才是正常现象。

       “第五,为什么酒吧的用电量在何汗青死的一夜之间猛增?”高平回忆起来,第一次晚上和栾石在酒吧汇集调查消息时,就听到酒吧老板就说起过这个月的用电量和往月一样,但是第二天一早再来酒吧时,收租的房东说的是酒吧老板的电费超额了,而这个不正常现象就是一个晚上过后出现的,而当时这个“一个晚上”就是何汗青案发的那个夜晚。

       “记住了这五个疑点,再说说不在场证明。好像很不顺利,你们调查的多少跟案子有关的人当中,好像在何汗青的案子里都有不在常证明。凭什么可以证明他们不在场呢?”

       栾石很乐意给大家解惑,大声道:“因为要杀死何汗青,至少要爬上爬下一次瞭望台,我们测试了,上下一次至少要一刻钟。当晚没有人在无人证明的情况下呆过超过一刻钟。”

       “那我不禁就想问了——像于一掷被杀一样,——何汗青真的是死在瞭望台上的吗?”

       “啊哈!”栾石露出“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的表情,“这个和于一掷的情况不同,瞭望台上有勒死何汗青时留下的所有痕迹,而且何汗青尸体是没有移尸迹象的,技术科是绝对确定望台就是第一案发现场。——退一万步说,就算何汗青是死在别的地方的,但最后还是在瞭望台上发现何汗青尸体的吧?那就是说凶手要把尸体弄上去、五花大绑地绑在栏杆上,还是得亲自上去瞭望台一趟。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凶手都需要爬一次40米的高度、再爬下去。”

       “那如果把这段高度变成长度呢?”

       “什么!?”

       “40米的高度,因为要克服重力,所以上下一趟要花一刻钟;但40米的长度,在平地上来回一趟,用不着掐表测,生活经验就能告诉我们,只要几十秒,算你再慢吧,至多到不了两分钟吧,——把高度,放平。”李希意味深长地,做了个把举起的小臂横放的手势。

       “难道说……?”高平、栾石异口同声,刚刚那五个疑点在脑子里似乎一瞬间被串了起来。

       “让帆船侧翻。”李希轻松吐出这几个字,“这就解释了几个疑点了。为了防止瞭望台上的何汗青沾上海水或者掉进海里,当然要把他紧紧绑在瞭望台栏杆上;因为船体侧翻,房间里的保险箱随着船体的倾斜滑到了对面的墙壁上,在地板上留下划痕;码头上靠岸的船侧翻,必然是朝海的方向翻,那靠岸一侧的船壁会浮在水上,而靠海一侧的船壁翻进海里,被水淹没,如果是翻进海里的是右舷,右舷船壁上修补过的那个豁口承受不住水压会破掉,所以凶手从搁浅滩作完案后把船开回来,把原本朝北停着的船,现在船头朝南停着,把左右舷掉个方向,为的就是把船壁上的豁口留在靠岸的一侧。其实凶手让船头朝北还是朝南只是一个手段,他终究的目的是在意‘靠海’还是‘靠岸’,这三个疑点就是一个‘靠岸’还是‘靠海’的问题,注意何汗青被固定在的是靠岸一侧的瞭望台栏杆,”何汗青的尸体被发现时,尸体当时面朝东海,背对的是西方,尸体背靠瞭望台栏杆被绑着,所以尸体是被绑在了瞭望台西侧栏杆上;何汗青的尸体被发现时,船依然是头朝南沿岸停靠的,所以西侧栏杆就是是靠岸一侧的栏杆;也就是说,何汗青被固定的是靠岸一侧的瞭望台栏杆,“把何汗青固定在靠岸一侧的瞭望台栏杆上从而避免了他往海面跌落,没有固定的保险箱就往原来靠海的方向滑去了,豁口的位置为了避免承受水压就被调到了靠岸一侧,这是一脉相承的三个问题。”

       “怎么让船侧翻呢?”

       “帆船停在码头海面上,就地取材,给它灌水。注意这艘帆船的结构,桅杆在船的中轴线上;甲板上的驾驶区搭得很简易,可以说船体的所有空间几乎都在甲板舱里;我们在这里只要大致推算一下就可以,帆船当时是右舷临岸,那么如果把甲板下走廊和左舷房间的空间灌满水,船就会往离岸的方向发生九十度左右的翻转,把码头上瞭望桅朝天空延伸上去的40米,变成朝海面延伸出去的40米。第四个疑点就被验证了,帆船当时正在侧翻,当然会‘无风起浪’,酒吧安静时听到了外面码头角落帆船翻动时激起来的大浪。

       “这就要用到抽水机,凶手当初驾船把于一掷抛尸的地点离废船厂很近,船那晚肯定停在过废船厂附近,凶手那晚肯定到过废船厂附近,而当晚废船厂被盗过,”栾石问话乔治·张时就被反应过“旧品”失窃,“丢失的东西中,就有一台大功率抽水机;抽水机很耗电,不可能用电池启动,必须接日用电,帆船停在码头时,它的日用电源一直是从酒吧牵出来的,共用酒吧的电,这就解释了第五个疑点,为什么何汗青被杀的当晚酒吧用电量大增。

       “凶手提前把何汗青灌醉,或者何汗青自己已经喝醉了,绑在了瞭望台上;随后把帆船甲板舱里的东西搬出来,防止侧翻的时候磕碰破损,还好,搬出来并不麻烦,何汗青连稍微零碎一点的日用品也是和衣服混在一起放在行李箱里的,加之帆船里的东西本来就少得可怜,”李希高平和畔县警察几次游览帆船内部,早就发现船里的物品一目了然,而且栾石也说起过何汗青靠典当东西过日子,自己的东西已经不剩下几件了,“但是那些东西不能就这么搬到岸上放着,怕被人发现,所以凶手在码头不远处停了一艘没人认领的小船,——而且,为了方便自己的行动,抽水机要一早就被搬到码头附近放着,从这个角度来看也需要这么一艘藏东西的小船,——凶手把帆船里的东西搬出来放在小船里面,用油布盖上;但是其中保险箱太重,搬不动,只好作罢;把码头物资管理室的梯子搬到小船上待用,——凶手捆何汗青的绳子就是从管理室拿的,要用梯子的话里面也有;”女码头工人吴繁几天前就是在管理室修一把梯子,“然后拿出抽水机,接上电源,——甲板下的空间是中间一条走廊,左右舷各五个房间,——把抽水机的进水管从右舷3号房的窗户牵出来插进水面,出水管固定在左舷3号房里,把左舷所有房间的门都打开,启动开关,——要灌满半个船的空间,时间不会短,凶手不会让自己太长的时间段无法解释,所以会离开帆船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而且现实的情况也是不需要他(她)一直呆在船边,——海水源源不断注入左舷3号房,当把房间灌满时,船的重心已经往左舷偏移了一些,船舱会往左倾斜一定的角度,这时水从左舷3号房门溢出来,会往它两旁的左舷2号和4号房门里蔓延,把2号、4号房灌满后,水会继续向两端的左舷1号和5号房门里流,直到左舷所有房间装满了海水,甚至都淹没了走廊,船几乎已经往离岸的方向侧翻了90度。

       “抽水机有功率,抽水量对凶手来说就是可以提前计算的,时间差不多后,凶手肯定要停掉抽水机,防止帆船继续下沉。他(她)找个机会离开别人的视线,来到船边,搬出梯子从翻起来的船底爬上船,然后踩在串在瞭望桅上、原本供攀爬的一整排横杠上,快速通过此时横在海面上的瞭望桅,到达远端的瞭望台的位置,勒死被绑在瞭望台栏杆上的何汗青,然后原路返回。这个时候不能耽误太长时间,所以凶手还没有时间收拾帆船,只能原线返回有人的地方。这样操作大大节省了作案的时间,”李希又对栾石道,“所以基于‘上下瞭望台要一刻钟’时间范围的不在场证明的调查也没有意义了。”

       栾石心灰意冷地挥手表示“我认了”。

       “凶手还剩下一件事,就是得把帆船复原,就得排水。你们看,这件事又着落在抽水机上了,把船里的水抽出去。把出水管和进水管掉个头,把出水管从右舷3号房的窗户伸出来,把进水管插进左舷3号房。但排水和灌水有一个区别,一个房间的水排完之后,由于房间墙壁的阻隔,其他房间的水是无法自动流到这个房间里来的,所以需要等一个房间的水排干之后,人为手动地把进水管移到另一个房间。同时可能还用上了除湿器来为船舱烘干。”海边的电器店里都卖有除湿器,比如朱楠的店里,“排水和烘干,又增加了用电量。水排完后,可能会留下一些海水残迹或者盐粒,但是这艘船以前沉过,是从海里捞上来的,也没怎么打理,里面本来就有这些东西;”确实,高平第一次擅闯巅峰号时,对甲板舱里环境印象深刻;他在何汗青死后,跟着李希和栾石又一次进到巅峰号里时,船舱里的残留的痕迹丝毫无法引起他的怀疑,“水排完后,船的重心恢复,帆船又回复了原来的状态,桅杆竖起来,瞭望台连同何汗青的尸体,又被支到了40米的高空,再扔上几个酒瓶让人以为何汗青一直醉倒在瞭望台上没有移动过。没错,瞭望台是案发现场没错,何汗青的尸体没被移动过,移动的实际上是整个案发现场。

       “凶手还要把原来船舱里的东西又搬回船舱里去,其中许多东西都属于右舷3号房,比如躺椅、台灯什么的,那凶手必然要进这个房间,必然会看到保险箱移位了,但是重量大,只能放弃复位。最后再把用到的工具处理妥当,把梯子搬回物资管理室,把抽水机带走。”李希高平在码头查看管理室时,那把梯子依然在管理室房间里;而且吴繁三天前修理完梯子后明明是把梯子横放在管理室地面上的,但他们今天在管理室看到梯子时,梯子是“斜靠在墙上”的,——所以梯子不用时请横放还是很有道理的,就不会露出这个马脚了,“这些操作很耗时间,还要求有人守在那里,所以凶手只能选择后半夜大把的时间操作。”

      “后半夜大多数人都各回各家睡觉,很难有人能证明什么。”高平道。那晚酒吧里就是到了后半夜后,除了启程号货船的船员,大家都回家休息了。

       “凶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同时,也许就是因为太耗时间,一切弄妥当之后,天可能已经擦亮了,凶手当时已经不敢把用来藏东西的小船划走,后来呢警察又经常在码头出没,凶手再难找到把船划走的机会,所以就造成了那艘小船一直停在码头、没人认领的局面。”

       李希最后又总结:“这何汗青的命案,和于一掷的刚好相反,是把一个很快可以到达的横向距离,让人错以为是很久才能到达的竖向距离,从而获得不在场证明。”

       众人豁然开朗,回味良久,但一时都不知道思路怎么往下走。

       李希顿了顿,看没有人有疑问,便继续说:“横向纵向距离的相互变换,这两起命案思路有一脉相承、相互借鉴和逆向使用的相关性,说明两起命案的凶手可能是同一批人;两个死者都是勒死的,杀人方式的相似性统一性,说明两起命案的凶手可能是同一批人;于一掷命案过程中失窃的抽水机,极有可能用在了后来的何汗青命案中,说明两起命案的凶手可能是同一批人;最关键的,凶手作完于一掷的案子后把船开回来,故意把有豁口的右舷靠在了岸边,这是为之后何汗青命案中船体侧翻做开局做准备,这说明两起命案的凶手一定是同一批人。”

       高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要进行这么严密的论证,之前自己是先入为主已经默认了这个结论。

       “船舱里的保险箱,在帆船侧翻之前没有被搬出来;在帆船复原之后,也没有被摆回原位。这个保险箱是一个人搬不动,两个人抬得动。所以,这件命案不存在帮手,凶手只有一个人;又因为两件命案是同一批凶手,所以,这两件命案的凶手都是同一人。”

       高平击节叫好。

       “杀死于一掷和何汗青的是同一个人,从动机来看,说明这个人同时和于一掷何汗青有利害关系。如果能找到于一掷和何汗青的交集所在,就能很大限度地锁定嫌疑人。

       “于一掷这个人做了太多坏事,可能有很多仇家;所以动机这件事还得先着落在何汗青身上,——而这件事其实一直就摆在我们眼前,——‘巅峰号’是何汗青打捞上来的。

      “六年前的东海帆船拉力赛,巅峰号在倒数第二赛段结束时,以大优势反超了之前所有赛段比赛稳定在第一名的幻影号帆船,获得了在最后一个赛段比赛中的充足的率先起航的时间。但是最后一段航程结束后,是幻影号拿了冠军,而建立了优势的巅峰号一直没有抵达终点。赛事组委会调查后宣布巅峰号可能已经遭遇海难。之后组委会在海上搜寻打捞,并没有找到巅峰号的残骸和船员。两年前,何汗青叫了乔治的拖船,乔治开船,何汗青给他指方向,把巅峰号打捞了起来。但是注意,连组委会发动那么多专业团队也没有收获,何汗青却能给拖船直接指出了巅峰号沉没的地点!只有一种解释,他亲眼看见了巅峰号沉没!而他就是当年一直第一名、后来被巅峰号超越、最后又因为巅峰号遇难而夺冠的幻影号的船长,兼瞭望手!他在瞭望台上望见了巅峰号遇难,说明他的船就在附近,但他没去救……”

       高平身体里升起了一股潮湿晦暗的寒意。“见死不救啊……”他呢喃轻语。
   
       “而恰恰巅峰号遇难这件事,也能着落在于一掷身上,——有报纸拍到,在巅峰号从倒数第二站出发前,于一掷上过巅峰号。于一掷欠下了100万高利贷;当时常来催账而跟于一掷互相结识的阎泰,说自己和一个人合伙买了这届帆船比赛的外围,押幻影号,一人支付一半赌注,1赔10,赢了的话可以获赔100万。刚巧,于一掷需要100万,于一掷认识阎泰,于一掷手里的身家性命只有五六万,阎泰在幻影号夺冠当天的晚上——2009年7月4号,死了,于一掷第二天还清了100万。可见,于一掷是和阎泰一起下了幻影号的注,然后再杀了阎泰伪装喝醉后掉进海里淹死,独吞赢回来的筹码。他为什么这么狠心?第一,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他需要这笔钱还高利贷;第二,他觉得自己为这件事付出了太多,应该获得全部报酬,他付出了什么?

       “于一掷孤注一掷地把身家性命压在了当时名不见经传、赔率比较高的幻影号上;幻影号也很争气,在之前的所有赛段的比赛中一直领先,这种势头肯定给于一掷带来了无限的希望;但是倒数第二赛段时,另一艘帆船突然超越了幻影号,而且还建立了看上去无法追上的优势。”当年的报纸上就是这么报导的——获得了在最后赛段中的充足的率先起航的时间,“这种情况下,从希望跌落下来、而且已经梭哈了的赌徒,是容易走极端的;而这艘反超的船就是巅峰号。于是,明明下注幻影号的于一掷,却说自己是巅峰号的观众,上了一趟巅峰号,进了巅峰号的甲板舱。在这之后,巅峰号在海上失事;然后,于一掷还清了欠下的赌债。巅峰号保险箱里的留言证明了巅峰号的沉没不是意外,是被炸药定时从船舱里炸出了一个破洞。想船沉的人,肯定不是船上的人,只能是上过船的外人。于一掷是上过船的外人,于一掷还跟黑市交易有牵扯,”栾石早先在电器商店听到店老板帮于一掷运送违禁商品去市场,当时就想到自己早就调查过于一掷跟地下交易来往密切,“搞到小型定时炸药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于一掷上船施诡计,就是一场豪赌,多符合他侥幸冒险的赌徒心理啊。”李希在交替使用逻辑推理和心理分析。

        “于一掷和何汗青之间有没有勾当呢?他们是不是合谋坑害巅峰号呢?巅峰号的沉没地点是在一片布满礁石、离比赛终点更近的海域;我和何汗青在瞭望台上喝酒时,他也无意中跟我说起过,当初最后一个赛段的比赛,途中其他船被远远甩在后面,最后其实就是第一二名两艘船的争夺,他们把巅峰号逼得很紧。所以巅峰号应该是为了夺冠而选择了一条危险但更短的航线。巅峰号沉没的时候何汗青看见了,说明他们也抄了近道走了这条航线。如果于一掷和何汗青之间有交易的话,何汗青一早就会知道巅峰号途中会出事的是完成不了比赛的,而他作为船长的、这时候稳居第二的幻影号是没必要冒险抄近道的。所以,于一掷和何汗青的做法是两个独立的决策行为,一个图财害命,一个见死不救。于一掷的豪赌,他想的可能是巅峰号漏水最多就是船沉了而已,会有赛道上的其他参赛帆船救他们,只要让他们的船完成不了比赛就行了;但他没料到巅峰号会改道,进入没有其他船只的海域,也料不到,唯一同样抄近道的幻影号却选择了见死不救。两个独立决策行为,共同造成了这出悲剧。

       “何汗青把巅峰打捞起来的事上过小报,只要与巅峰号上遇难运动员相关的有心人一见这事,就能立即察觉到其中的关联,就会来巅峰号暗地里做调查;只要他(她)来巅峰号查证,就可能看到巅峰号里的保险箱,就可能看到当初遇难者锁在里面的、关于船难是有人做手脚的留言,——这个保险箱锁孔被堵上了,也只有跟巅峰号相关的人才知道密码才能通过密码盘打开它,——再查哪个这艘船运动员之外的人上过船。这样,与巅峰号遇难运动员有关的人就同时对于一掷何汗青有了杀机。”
   
       “所、所以,”高平急切道,“凶手到底是谁呢?”

       “嗯,昭然若揭了。”李希又说了这个吃午饭时最后对高平说起的词,他问道,“如果,没有人证明何汗青20号晚上的行踪,会是什么情况?”

       “什么意思?”

       “凶手为了杀于一掷,要借用巅峰号,这样就会冒着有人晚上看见帆船行驶的风险,事实也确实是高平看见了帆船停在南深水点,这样帆船主人何汗青就自然会变成头号嫌疑人。但是何汗青自己的解释是他当晚从镇上去了县城,第二天凌晨才回来,是有人把他从巅峰号支开了。可他说一路上没有注意到熟人,提供不了能证明他行踪的人;路上的电缆又坏了,摄像头也不能为他作证。所以他的这套说辞,我们根本无从查证,不知道真假,对不起,我们依然要把他列为最有嫌疑的人。庆幸的是后来,有一些人表示当晚在一些地点看到过何汗青,这才解除了我们对他的怀疑,证明了他确实是被真凶支开的。大家好像窥破了凶手的用心,用心险恶,想用嫁祸的方式把何汗青置于死地;好在我们及时还了他的清白;于是,凶手就改为亲自动杀手,——虽然方式换了,但效果是一样的,——还是成功结果掉了他。——真是这样的吗?想岔了!凶手是打算用调虎离山的方式嫁祸何汗青,然后在嫁祸诡计被拆穿之后才改用直接杀害的方式致何汗青死地的吗?凶手在杀第一个人于一掷的过程中,就偷走抽水机,把帆船还回来时专门把船调头停着,这分明就是凶手在为第二次谋杀做准备;再说,何汗青从小镇到县城这一趟来回,会不会遇到熟人,会不会有熟人遇到他,是凶手无法控制的,那么何汗青能不能提供行踪证明也是凶手无法控制的,那又怎么可能嫁祸呢?——凶手从一开始,计划就是杀死何汗青。”李希安慰栾石,“所以你不用自责,这跟你是不是在酒吧里透露了何汗青是清白的消息无关,凶手就是打算杀掉何汗青的。”





       “巅峰号被动用,何汗青极可能惹上重大嫌疑,事实是他确实一度成为了头号嫌疑人,多亏了在警方的单独问询中,有某些人主动而且相互独立地为何汗青做了不在场证明,才还了他的清白。假如,这时没有人站出来证明何汗青当晚被引开码头后的去向,何汗青的嫌疑无法洗清,会怎么样?何汗青会被拘留,至少会被警方严密关照吧,”栾石在酒吧里汇集材料时说过这样的话,“——那样的话凶手就不能在计划的时间里顺利杀掉冠军何汗青了,但——继续使用前面的一处推论,何汗青能不能提供当晚的行踪证明是凶手无法控制的,凶手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言行,——所以,第一,凶手是一个为何汗青做不在场证明的人。”

       大房东卓坊一改颓丧的神态,击掌喝彩:“我没有,我20号晚上在大畔码头附近的宴会,然后在家睡觉,我一直说那晚根本没见过何汗青,我没说过给他做时间证人!”

       “这一个条件除了能排除你,”李希对卓坊说,“实际上,只要是没有主动来给何汗青做不在场证明,就算这个镇上、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人,也能被排除。”

       这样一来,嫌疑人就锁定在警方接触范围中的这几个了,高平想道。

       “凶手射击稻草人,开船,远距离枪击加近距离勒毙;清空船舱,灌水,抽水,烘干,恢复船舱摆设。费这么大的劲布局,就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而且从案件的痕迹结果来看,局布成功了,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没有嫌疑了,——所以,第二,凶手是两件案子里都有明确不在场证明的人。”

       “嗯,”邝四海深深地点头,“凶案的两个晚上我都在防护林和小木屋,不是在巡林就是在休息,都只有一个人,我不是个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何汗青被杀的案子里,帆船侧翻,然后以翻倒90度的姿势停在海面一段时间,方便人徒步通过横过来的桅杆,到达瞭望台勒死何汗青。何汗青的死亡时间是23点到24点之间,所以可以说,到24点的时候,帆船肯定已经完成了‘侧翻——暂停翻转——被横通过桅杆杀人’的完整过程;当晚启程号货船有几个船员在22点的时候还从巅峰号帆船旁边经过过,当时还‘没有任何异常’,这说明22点的时候巅峰号还没有开始进行侧翻。所以,帆船是22点后开始侧翻,并在24点之前暂停过翻转。帆船侧翻依靠抽水机,抽水机工作要给它通电,帆船暂停翻倒又要使抽水机断电停工。这意味着,抽水机在22点到24点之间,被通电,然后被断电。

       “抽水机在帆船里工作,插着帆船里的插排,不管是要摁抽水机的开关,还是要拔掉抽水机的插头,都得靠近帆船。首先,船体长三十宽十高三米,用抽水机灌满一半船体的水,时间不会短,凶手为了不在场证明,不会长时间一直待在船边等水注满,他(她)会尽量出现在有人为他(她)证明行踪的地方,所以:如果抽水机在22点到24点之间被启动和关闭过开关,凶手就需要在22点到24点之间先后靠近帆船两次,一次启动开关,一次关闭开关。但是注意,这段时间里,22点到24点之间,现在剩下的嫌疑人中,没有任何人有两次或两次以上单独出动的时间。”众人都记得自己当晚只有一次单独行动的经历,秋爱晚、尤然、朱楠、乔治·张,都只从酒吧外出过一次;包括不在酒吧的吴繁,从废船厂外出买烟的时间也只单单够去一次小畔码头,“所以没有人靠近帆船开、关过抽水机。”

       “帆船里的插排连接的是酒吧里的电源,在从酒吧杂物间牵去帆船再到抽水机的整条电路中,两头分别有水泥柱和挂钩固定电线,无法从电路中段把电线扯掉,在电线并没有断掉的情况下,既然没有从帆船一端为抽水机通电断电,那就只能是从酒吧一端控制抽水机的通电断电了,——把帆船电线插头从杂物间插座插上、拔掉。杂物间的气孔从外面连手臂都伸不进去,”高平攀上气孔使劲往里面伸胳膊的傻样子浮上心头,“插拔插头只能从酒吧杂物间里面操作,来控制电路通电断电——把帆船电线插头插上杂物间里的插座,启动早就拨开开关的抽水机,再拔掉,就行了。——所以,凶手特征第三点,凶手是何汗青案发当晚身在爱晚酒吧的人。”

       女码头工人吴繁猛捶桌子:“我平时晚上都在酒吧,那天要在废船厂做事,恰好那晚不在!”

       “其实凶手选择在酒吧这里操作电路,还符合他(她)的心理状态。凶手要在船差不多横翻过来的时候就要停掉抽水机,但同时他(她)要兼顾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要长时间和许多人待在一起,就无法保证自己一到点就能用不会引起怀疑的借口成功摆脱周围的人单独到码头角落去,让抽水机停止抽水的时间又不能拖,一拖延,远端何汗青就有可能被淹到海水里就有可能留下痕迹,所以被逼无奈,他(她)只能选择在酒吧厕所——这个随时有借口来的地方——的杂物间里操作电路;杂物间在厕所洗手池后面,谁都可以去,不分男女,而且厕所所在的地方,当晚酒吧里的任何人都会去,无论去几次都不会受限制;杂物间的气孔直直对着帆船停靠的地方,可以明确地观察到帆船翻转到什么状态了,作为对功率、时间和抽水量的计算的补充;”高平他们在发现杂物间气孔时,李希就从那里对着帆船的方向直直地看,“杂物间的插孔在一堆杂物后面,插头被挡着,就算插头被动过之后,有人不小心进了杂物间,也不会发现插头的异样。”同样是高平他们跟着帆船的电线走到杂物间气孔时,望到过电线插头插在杂物后面,“凶手一早就把杂物间里的插头拔了,然后把抽水机搬到帆船里布置好,把抽水机开关打开着;晚上来酒吧玩,某个时间到厕所杂物间把电线插头插上,帆船里的抽水机开始工作灌水,凶手离开厕所继续和大家在一起,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一次来到杂物间,往外观察确定船确实横翻了,把电线插头拔掉,抽水机断电,船停止继续翻转,凶手离开厕所;在一个合适时间的时候,他(她)找个合适的理由甩开众人,从酒吧外出一次,到帆船横在海面的瞭望台杀人,进船把抽水机开关打回关闭状态,然后很快赶回来,继续和大家一起,最后再去一次厕所杂物间把电线插头插回去;等呆到后半夜,许多人都离场回家睡觉了,他(她)也假装回家,实际上是回到码头角落处理剩下的事情,打开抽水机开关,开始把船舱里的水往外抽,把船复位,把物品归位。”

       “根据作案过程,已经知道了真凶的三个特征;再从杀人动机来看。动机已经告诉我们,凶手肯定是跟六年前的巅峰号运动帆船失事有关,凶手是为巅峰号船员复仇而来。之前已经论证了,凶手只有一个人,所以凶手有可能是当年船上5名运动员的某一个亲友;何汗青把巅峰号打捞起来的时候,船舱里只有1具尸体,其他尸体不见,海难的时候有人被从甲板上甩进海里丧生,这是很常见的现象,但还有可能就是这些消失的帆船运动员里有还没死的呀,后来来到了这个镇上,所以凶手就是当年的运动员之一。哪种可能才是对的呢?——凶手杀于一掷时,一个人操作这艘五人帆船,他(她)对帆船非常熟悉;凶手杀何汗青时,用灌水的方法让巅峰号横躺下,表现出对这艘船材料、密度、体积的精确掌握,他(她)对巅峰号这艘帆船非常熟悉;甚至,心里的想法不是凭空产生的,”李希又讲了这句之前关于解释高平“突兀感”时一直强调的论断,“我怀疑凶手当年正是经历了巅峰号侧面出现豁口而失事,就是遇到了这艘帆船有段时间侧翻飘浮的情况,才会想出这样的杀人手法。总之,凶手是当年巅峰号上的、在事故中活了下来的、后来来到了避风镇的一名运动员。

       “六年前那场涉事的东海帆船拉力赛,是男子五人制帆船比赛,”高平在档案室找到的报纸对赛制信息有记录,“男子,船上都是男性。——所以,除去之前已经得到的凶手的三个特征外,第四,凶手是男人。”

       酒吧女老板秋爱晚双手托腮,淡淡一笑:“我是女人,所以我被排除啦。”

       “巅峰号失事是在六年前的7月4号,是在接近拉力赛终点的海域,消失的船员最早只能在6年前的7月4号之后,才能出现在拉力赛起点城市沪滨市所辖的这个镇上,所以避风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和居住超过6年的人必然不是凶手。——第五,凶手是外地人,而且是来到避风镇不满6年的人。”

       朱楠拿下眼镜揉搓鼻梁:“我在我店里就告诉栾警官了,我来这儿7年了,那么我可以被排除了吧?”他说着又戴上眼镜,盯住了经过五轮排除后,依然还在嫌疑人名单中的废船厂主人乔治·张和邮差尤然。

       李希口干舌燥了,喝了一大口,为接下来的话做准备。“凶手当年随队参加帆船赛,行船比赛中,身份证件不会随时放在身上,他虽然从巅峰号事故中活下来了,但身份证件极大可能是弄丢了;巅峰号五名队员是北方朔港市的人,朔港市档案系统显示,出事后至今,没有这些队员中的任何人补办过自己的身份证明。这名幸存者,极有可能几年来都没有身份地过活着,那么他要来复仇杀人,就需要为自己准备一个身份,否则警察一来,哪怕只是随便问几句话,都会要求出示身份证的,那他就会因为没有身份而引发重大怀疑;即使,他没有丢失身份吧,他现在打算杀人,也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不能以当年巅峰号队员的身份出现,否则就是把自己瞬间暴露了。总之,凶手复仇之前,需要一个没有破绽的新身份。

       “于一掷是巅峰号沉没的罪魁祸首,结果是于一掷确实被杀了,说明凶手调查清楚了于一掷的罪行;而于一掷一直以来都在利用职权做着一份生意,为别人创造原本不存在的真实的身份。于是凶手就可以用曝光当年的沉船事故威胁于一掷来为他创造一个新身份。这个案子里,于一掷除了是死者外,还有这样的意义。

       “于一掷创造身份的方法我在之前已经解释过,就是抽取不同的几个人各一段经历,凑成一个‘新人’。于一掷是避风镇警察,最方便利用的就是避风镇人口的档案,所以找到了5年前失踪的邝四海的档案,抽取一段经历并注销这个身份。邝四海、于一掷、凶手,就这样被联系在了一起。

       “所以,第六,也是最后一点,凶手是和邝四海有至少一段,——不知道是哪段,但至少有一段重合经历的人。”

       栾石蓦地想到,乔治·张是美国唐人街出生长大,回国才两年,与邝四海的经历没有任何交集;而针对尤然,栾石至少记得邝四海在酒吧攀老乡时说自己以前在泉州码头做事,尤然也称自己有那样一段经历!

       李希的视线打在尤然的身上。“于一掷这个嫁接多人经历生生创造一个新身份的手法,虽然天衣无缝,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不是漏洞,而是它的性质决定了它无法克服。——虽然要从众多身份出发来找出这个虚构的身份,根本做不到;但是万一从别的事情方面对这个虚构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想反过来专门验证这个身份就不算难事了,就像高平到处验证邝四海的经历一样,毕竟你的一生经历都是别人的,总有人说他们的世界里没见过你。”李希打出最后一张牌,“所以你想说我没有证据什么的吗?”

       尤然攥着酒杯的手持续用力,较劲了很久,最后松开了手指,长出一口气。“啊,我并没有想说这个啊。可说点什么呢?”

       “酒吧里晚上总是吵吵闹闹的,但是何汗青命案那晚,栾石和卓坊的斗殴,让酒吧彻底安静了一下,酒吧里清楚地听到了外面哗啦啦的水声。你当时不是赶紧去劝架了吗?是想让酒吧赶紧恢复正常恢复充满噪音的状态吧?当时帆船就正在侧翻的过程中吧?”

       尤然郑重其事地点头。“是啊。当时我一听到码头外面海水哗啦地响,就知道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当时真的吓坏了。”

       “但是你很自信呐。昨天我在码头时,你自己跟我提码头上有条船没人认领,你是觉得我们查不到真相吗?”

       尤然眨眼,摇头苦笑。“我也是慌了。我当时想找机会划走那条船,警察一直在附近,好不容易撤走了。但我看到了你,一时心慌,不知道说什么,就把船的的事说了。——总得说点什么啊。”

       “是总得说点什么。”李希咬住酒壶嘴,累了,自己已经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啊——”尤然听明白了李希的意思,“毕竟这几天给大家造成了困扰。”他向酒吧里因为这残忍的机缘巧合被聚在一起的彼此非亲的人致意,“总得说点什么。”他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这一刻,他终于从一个唯唯诺诺的邮差变得像一个赶赴沙场的勇士壮胆一般。接下来,尤然用近乎呓语的语调,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20:54:55 | 显示全部楼层
2.故事

       “有一个小男孩,他叫叶锦泉。他是个孤儿,在朔港市的木灵芝孤儿院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有一个并不幸福的童年,也不值得留恋。

       “沿海城市的风总是送来广阔大海的气息到这片四四方方的小小天地,吹得人心痒痒。他在墙后一步一步往后退,妄图望见根本不可能望见的远方。这并不是一个让人愿意回忆的孤儿院。只知道终于有一天,他可以离开那里了。他按捺不住,不想走到几里之外的公交站,再从始发站开始占据着空无一人的车厢,靠着车窗数着一站一站的停靠和上上下下的人;他也不愿意钻到地底下,听着地下铁轰鸣而过,或者自己让它带着奔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它给乘客的选择,其实是别无选择。他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选择了一辆出租车,打算用尽口袋里仅有的那点积蓄,直接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司机问他:‘去哪儿?’

       “他在脑子里想了一圈,发现自己根本叫不出具体的地名,只是粲然回了两个字:‘海边!’

       “出租车随便选了一个尽量偏远的海边的地点,开始进发。他仰头斜望着天上明媚的太阳,不禁摇下了车窗,风扑面而来,抖动他的头发。这大概是从海边吹来的吧!

       “就在那个下午,他在那个乱石密布、环境糟糕的海边,在那个现在都还不知名的沙滩上,他遇到了四个同龄的男孩。他们把一艘被遗弃的渔船拖到岸边,搬来一根长木棍做桅,脱了自己的上衣捆在上面当帆。他怔怔望着出神,不知不觉地走近,贪婪地看着他们‘造船’。其中一个人看到了他长时间守在这里,一招手:‘你也来吧,我们一起。’他羞涩地加入了他们。海滩边一阵忙碌和欢声笑语。

       “最终,他们齐心协力完成了自己的第一艘船,合力把它推下海。沙滩很软。海风灌进他们连在桅杆上的衣服,代表着鼓帆,他们齐齐站在船上,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打在水面上浮动。海洋很美。

       “这四个伙伴,叫作花肇铭,林海,罗原,刘嵩。

       “从此,他们成为了朋友,并且志同道合,他们向往大海,幻想在大海里驰骋,乘风破浪,让波涛追不上自己的速度,仿佛这样的速度和搏斗的结合,才有凌驾于造物主的心跳的感觉。他们商量着,不如自己组个帆船队吧?某次海边烧烤,几瓶啤酒下肚后,他们商量着,拜坛封将,叶锦泉就做了队长;花肇铭心细,成了管家,管理帆船队并不宽裕的物资;林海天生眼神好,就负责当大家的望远镜;罗原有一膀子力气,费劲的拉帆工作正好适合他;刘嵩小时候就偷开他爸的破桑塔纳,喜欢方向盘,掌舵的责任自然交给他。于是他们就这样成立了一个训练和物质条件都很缺乏的业余运动帆船队。

       “他们热情地工作,小心翼翼地存钱,业余时间聚在一起训练,欢乐但真真切切,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有属于自己的一艘真正的帆船。他们也在平静又甘之如饴的日子里越长越大,甚至越来越老。

       “在他们28岁那一年,他们终于在自费的情况下,——其实他们的自费只够占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在一个社区超市的赞助下,淘来了一艘二手的旧运动帆船。他们亲手给它重新涂上油漆,并在船头刷上了‘巅峰号’,——别人以为他们给船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必胜的志向和自信的炫耀吗?哈哈,其实它只是赞助他们的超市推出的一款方便面的名字而已。

       “他们就架着这艘船去参加第一届东海帆船拉力赛。那是2009年的6月。

       “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很紧张,也很兴奋。照例是队里往日的分工,叶锦泉是船长,花肇铭是检修员,林海是瞭望手,罗原是扬帆手,刘嵩是舵手。没有人关注这艘旧船,和五个大龄运动员。他们只是比赛,竭尽全力而已,这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那种被欺压又不屈的方式啊。他们五名队友配合默契,稳稳地跟在第二集团。但比赛还不属于他们,那全程的比赛几乎都成了一艘叫作幻影号的黑马的一枝独秀。媒体舆论中说,博彩的盘口形势上它也是一路见涨。

       “比赛进行到倒数第二赛段了。从福州离港,终点是莆田港。他们的出发很顺利,风向很稳定,而且风速不算太急,他们帆船的结构非常适合这种状态,巅峰号开始发力,迅速在第二集团中脱颖而出。一路乘风破浪,瞭望手并望不到前面的对手,要追上第一的幻影号还是难如登天。

       “船长叶锦泉体察着风向,对比海上地图,在驾驶区外慢慢踱步,沉默了很久,最后提出了调整帆面,顺风行驶,脱离航道的建议。这就相当于抄近道,走航线之外的一条路线,没有被海上的人作为常用航线,自然意味着它的复杂程度要高许多。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的队友们的技术。队友们也同意了队长的提议,在不见首尾的第二名位置上,将船驶离了航线。

      “另觅航线最后的结果,是当他们把船渐渐停进莆田港时,才发现自己是第一个抵达。原来由于大大缩短了航行距离,他们已经超过了幻影号,第一个完成了这个赛段,跃到了第一名。

       “他们当然很高兴,相互拥抱,彼此祝贺。船要停在在港口修整一天,各船的检修员要趁这个时间对自己队的帆船进行检修,模样认真,肩负着自己帆船的命运。他们在出发前举行了小小的庆祝,为了感谢专程到港口来探望他们的一个支持者,他们把这个支持者请上了船,带他踏上甲板参观,带他进入甲板舱,体验运动员连续几天航行中在船舱里是怎样生活。

       “运动员们在甲板上准备好了帆布,然后叫出徜徉在船舱里的支持者,一起升帆。风帆迎风升起,各就各位,巅峰号朝着终点站泉州港,第一个出发。

       “第二赛段中滑到第二名的幻影号,的确实力强劲。虽然巅峰号比幻影号领先出发很长时间,但到了晚上时,幻影号已经逐渐甩开后面的船队,向巅峰号的头把交椅的位置全速追赶。

       “巅峰号在无线电中知道了有船正在逐渐缩短和他们的距离。这一次叶锦泉镇定无比,他又铺开了地图,用标尺比对后,划出了一片航线外的海域,可以缩短抵达终点的时间。

       “花肇铭看到了,说:‘这是一片礁石暗布的海域啊。’

       “叶锦泉说:‘不会有事的,别忘了我们就是从怪石滩上训练出来的。我们不选,也有胆大的船会选择这条航线的。这点危险我们完全有能力避开。’船长一声令下,巅峰号调整航向,向暗礁海域驶去。

       “夜晚海上的风突然变大,掀起了较大的波浪,也把巅峰号迅速吹到了‘危险地带’。无线电已经接不到信号了。这里苍苍茫茫,波涛万顷,但是航行要比想象的顺利。所有人站在甲板上,观察海面,扬帆手拉动风帆降低了一下速度,舵手稳健地驾驶,尽量选择深水区域。看样子没有什么危险。瞭望手从船舱钻出,取来几瓶啤酒分给各队友。船员们一边喝着啤酒,缓解刚刚过于紧张的心情,一边随着船体在浪涛的翻滚中上下荡漾,说不出的惬意。

       “忽的,‘砰’一声闷响,船体剧烈摇晃了一下。队员们连忙扶住栏杆。‘触礁了?’舵手说出了所有海上人都听之色变的一个词。

       “没有人回答,因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能感受到巅峰号的重心在变化。船只不稳,面对海浪涌来的一侧面积变大,一个大浪迎面拍来,船体剧烈晃动,也加速了船体的倾斜。

       “所有人就地把住手边的固定物撑住身体。花肇铭在甲板栏杆边,用身体缠住栏杆,往下望:‘浪很高啊,水很深,不像有暗礁啊,——难道,’这个检修员自责地说,‘是我检修失误了?’他认为是自己的工作失误导致发生了这次意外。在上一个浪过去,下一个浪还没来的时候,他毅然闯进了甲板舱,想着自己犯的错自己要承担起责任。

       “船体向右舷倾斜,海水已经渗进了走廊,往右边各个房间里灌。他看到水正从右舷3号房涌出来,趟过去一看,果然是这间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洞,在外壁上的密封玻璃旁。浪高灌进破洞,船体失衡,右舷贴近海面,海水就源源不断地冲进来。他看到保险箱底下的位置,被水流冲到这里卡住的一个定时装置,闻到房间里的硝烟味,再注意到破洞周围焦黑的一圈,恍然明白这次事故并不是意外。

       “破洞太大,根本堵不了。他想着应该立即封舱。他攀到走廊上,水已经漫至走廊,房门都是往里推的,现在右舷的所有房门都承受着巨大的水压,无法拉合上。他只能在倾斜的走廊里游着,一间一间关掉左舷的每一扇房门,房门缝隙狭窄,海水浸入慢,尽量保住左舷的空间久一点时间,帆船就会多浮在海面一点时间,就多保留一点生的希望。

       “与此同时,甲板上,瞭望手看到夜间可见的远处,有一艘帆船驶来。瞭望手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了命地呼救,甚至挥手,他的一只手一离开栏杆,一个巨浪推过来,单臂止不住这巨大的惯性,他被甩出了船外;扬帆手移到救生筏旁边去,解开筏子,不由分说,只想去救人,结果连同自己一起被卷到远处去了,飞快地被吞噬在黑暗中;船长拼命抓住舵手的手臂,想把他拉回身边,正在拉扯之间,船体上一块被风浪剥落的铁皮迎面飞过来,撞在船长的下巴上,登时鲜血直流,手上终于力竭,眼睁睁看着他滑进了旋涡里。船长捶打着甲板,哭喊着,他将嗓子喊哑,喊到喉咙撕裂开始往外渗血,那艘远处的帆船并没有朝他们而来,最终从他们视线远端的前方驶过,又消失在夜色里,帆船的具体模样看不真切。

       “花肇铭刚刚游出甲板舱,因为这个大浪,海水迅猛澎湃地从走廊往外迸发。这道甲板舱门是往外开的,他把这道门往里推,想关上这道密封门,把海水堵在里面。但是站在原地无法发力,顶不住海水的压力,他伸直双腿想踩身后的阶梯,但阶梯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够不到,无处着力。眼看着海水来势越来越凶,再关不上舱门,就再也关不上了,海水冲上甲板,只要甲板被压碎,船舱通体进水,帆船将彻底覆没,彻底。花肇铭一咬牙,重新钻进甲板舱,拉着甲板舱门,双脚蹬在门两侧的墙壁上,狠命把门往身前拉,抵抗着从里面往外推的巨大水压。

       “刚刚失去了三名队友的船长叶锦泉,发觉了花肇铭的用意,赶紧赶过去制止。花肇铭在决绝的眼神中,缓缓关上了甲板舱门,然后转动轮盘,从里面彻底密封了船舱。叶锦泉晚了一步,一手只抓在了舱门的玻璃上,眼看着它在前面被合上。叶锦泉大喊大叫。花肇铭在里面应答。但是这道密封门把两个人的声音完全彼此隔绝掉。最后,花肇铭在玻璃那一面,用手自指,然后指对方,举了个大拇指,沉进水里。

       “花肇铭潜到右舷3号房里,紧急中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保险箱,顺势扭断钥匙,用钥匙柄在保险箱里刻下自己得知的真相,再顺手把它丢在里面,然后,把保险箱门合上,‘吧嗒’,保险箱自动上锁,这个秘密被封存起来,期待着有队友能够活下来,来揭开这个真相。花肇铭浮在房间里仅剩的空间里呼吸,像在经历一场等待。水位上升,直至把他全部淹没。

       “封舱是保住了浮力。被关起来的门恰好将船舱分成了两部分。右舷空间全部灌进海水以后,帆船向右翻倒,侧横在了海面上。船舱里的水只能从门缝慢慢地渗进左舷的空间,尽量延长了船体浮露水面的时间,这是花肇铭用命换来的时间。一半船身久久漂浮在海上,叶锦泉孤独地坐在左舷船壁上。风渐停,天气却渐凉。

       “到了黎明时分,东方天际线泛白,一艘渔船闯进了这片海域,它停在了附近,不知道是否有旋涡,不敢再继续靠近。叶锦泉踩着横在水面的瞭望桅的梯子,走上了渔船,一踏上船,筋疲力尽的他就昏倒过去。在殷红的朝阳晨曦的映照下,渔船载着他离开了这里。

       “那一晚是2009年7月3日,他永远也忘不了。林罗刘三人葬身大海,花肇铭被永远封在了沉没的巅峰号中。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但他毋宁不活。他被渔船带到了南方。渔船老板是个热心肠,把他送到医院,医院治疗他的伤势,矫正他的下巴,他半口牙齿已经脱落,医生给他换上了人工的烤瓷牙。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模样已经大变,声音也因为在船上呼救时声带受伤留下的后遗症而变得嘶哑难听。他觉得他已经不是自己了。他不敢回朔港市,是他把队友们带出来的,是他决定犯险走礁石海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队友们的家人,他也痛恨自己,他永远不打算回去补回自己的身份,那个身份应该随着那艘船,和自己的队友一起留在海底,从此这个世界上叶锦泉就不存在了。

       “他像一具空洞的躯壳,从南方漫无目的地徒步流浪,不会把某个地方当成归宿,沿途打一打黑工,然后过客一般离开,无声无息。他一路流落到西北,流落到一个叫盟充县的地方,他以一个黑户的身份在一家不问身份来历的叫做‘标靶’的私人俱乐部当上了守夜人,领着一份微薄的工资。他时常觉得自己就应该在那一天也一起死去,而不是如今这么行尸走肉地活。但他梦里经常回到那一幕,花肇铭在舱门后决绝的表情,和希望诉说什么的手势,让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事在留待着他去做。他午夜梦回时被惊醒,漫步到标靶俱乐部的射击练习场,看着对面的黑色人形靶子,莫名想发泄,他从器械室拿了一把枪,私自胡乱射了一通。人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射击是最好的宣泄方式,随着一梭子弹跟着自己的咚咚的心跳和痛快的指尖扣动打在目标上,狂乱的心情会暂时得到缓解。于是他依赖上了射击的感觉,就像精神鸦片一样戒不掉,总算有一处内心停泊的港湾了。他最喜欢50米步枪的练习,双手都无法空出来,都有抓握的感觉,抵抗内心的空虚;距离不近,更需要调整呼吸,用来压制自己的烦乱;距离也不算远,总比上百米的项目更有成就感。他把从俱乐部看守职位上领到的薪水,留下一日三餐权且度日的份额,其他又悉数还给俱乐部,换得一颗颗子弹,让他在射击场盘桓。

       “本来以为就要这样在不明不白中了却残生了。睡到自然醒,已经到黄昏,吃一顿不知算晚饭还是早餐的便饭,然后看着人们陆续离开,最后一人守着空空荡荡的俱乐部,在夜深人静时,来到射击场开始无穷无尽的射击练习,你可以理解成这是在拷问和赎罪,一如那个不断地滚动石头的西西弗斯。——本来以为就要这样在不明不白中了却残生了,但生活就是这样,像大海一样,总会平静,却不可能永远平静。直到两年前,他打扫俱乐部客人们离开后留下的残局,收拾到一张报纸,随手翻起来,为打发漫漫长夜留点素材,他看到角落一个版面,写的是避风镇一个叫何汗青的人打捞起来了一艘沉船,叫巅峰号。他当时就崩溃了。事情的亲身经历者一眼看到报道马上就能意识到:我们改了航道,赛事组委会都收不到信号,他怎么知道我们沉没的地点?除非他亲眼看见了,他当时就在我们边上,就是从我们旁边经过的那艘帆船,他看到了我们,却不救我们!

       “他不可能就这么放下这件事,想把整件事情搞清楚。他千里迢迢来到避风镇,看到了重见天日的当年自己和队友的那艘船,他的内心很复杂。船可以重新起航,那人呢?

       “对这件事心里存疑后,针对具体的事,现在霸占这艘船的人的背景就不难查。当他了解到何汗青是当年帆船比赛最后的冠军、是冠军帆船幻影号的船长和瞭望手以后,他的心沉到了底。瞭望手啊,眺望周围的船只啊;船长啊,下命令啊。身兼这两个角色的何汗青,居然为了他的冠军,见死不救。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一个晚上悄悄进入了巅峰号?自己的队友,还被封在船舱里吗?呼,队友的遗体当然不在,但他看到了当年的老保险箱。锁孔被断钥匙堵住了。他记得当年最后一次看到它时,它是没有插着钥匙的,而钥匙,一直是在船队管家花肇铭身上。他无端地翻腾起一股期待和恐惧。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封存着什么,可一旦看到,将万劫不复。他还记得密码是船队成员的五个幸运数字。他怀着虔诚的心,用哆嗦的手,转了五个数字。喀啦啦,齿轮多年后再被转动的迟滞的声音。保险箱门被打开,里面满是泥垢,一把拗断了的半截钥匙柄覆在里面。他用手一抹,露出了几个刻下的字迹:不是意外,是人为,内部被定时炸穿。他抬头看船壁上已经修补过后的破洞的痕迹,瞬时明白了。人为,当然不会是船上的人作为的,而曾经检修过之后还上过船的外人,就只有那个临行前的所谓的‘支持者’。这就是几年来他一直反复梦见的,花肇铭封上舱门后,想告诉他的,他来不及亲口说,就和自己封在了一起,等着他来发掘。这就是宿命。

       “有了这条线,他从当年报道‘开放日’的媒体,迟早能查到当年上船的人到底是谁,——是于一掷,这个人也正在避风镇。到了这一刻,知道见死不救的人是何汗青之后,知道造成沉船事故的人是于一掷之后,他一下子知道了自己苟活下来是为了什么了。

       “他回到标靶俱乐部,趁着俱乐部卷入了一次犯罪发生变故,趁着变故后的混乱,带走了自己几年来练习时一直使用的那把运动步枪。

       “他定居避风镇,用曝光沉船真相为筹码威胁于一掷,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为他伪造一个经得起的新身份。他,这样重新活了过来……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20:57:17 | 显示全部楼层
3.漫长的告别

       故事到这里为止了,意思是,之后的事,已不必再述。

       酒吧的听众们还久久没有拔出来,为之动容。

       尤然沉沉然起身,道:“可惜了,这里的酒不错,可惜以后喝不到了,——老板,多少钱?”嗓子嘶哑。

       人们从他这当日呼救时落下的病根,仿佛看到了帆船沉没那一幕的见证。

       秋爱晚微微欠首:“我的酒吧的规矩,你的故事很动人,你不必付酒钱。”

       尤然伸出手腕。栾石上前,给他戴上手铐,领着他往酒吧外走。

       到达门口时,尤然停步转身,给酒吧里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他再直起身时,瞅准了栾石腰间的位置,借助身体的掩护,突然双手一把夺过了栾石的配枪,然后把他来酒吧时推到门口停驻的单车,推到了栾石的身上,把栾石撞翻在地。他飞快地跑起来。

       他向码头角落的“巅峰号”运动帆船奔去。警察们追出来。屋外的风吹得没经历过海上台风的人睁不开眼。新警察高平眼见刑警栾石的枪被夺走,又想起自己从未见自己的上司李希配过枪,现在在场之人只有自己有枪,便一边加快速度,一边掏枪。这是他来避风镇上后第三次想掏枪,第一次是偶遇栾石的袭击被卸掉武装,第二次是在树林里想在黑暗森林法则下自保,但当时手里又一杆步枪,总之掏枪动作均已失败告终;这一次是他警察职业生涯中第一次成功把枪掏出。但尤然像背后长眼一般,在高平还未及扳动保险栓时,这个身手矫健的前运动员,忽然转身举枪,逼停了高平,然后扬手一打,把高平手里的枪击脱。高平错愕于自己在人前连枪都没握稳?不,这个人是抱了必死的气势?!

       尤然举着枪,退向连接码头和帆船的踏板,上了踏板后熟练地将弹匣和手枪分离,分别丢尽了船下的海水中,敏捷地跳上帆船,然后踢掉了踏板。

       高平被打掉的手枪,滑到了李希脚边。李希拾起来,轻巧地拨开保险栓,把枪口指向帆船。

       船上的尤然从围栏上卸下来一柄消防斧,朝着禁锢帆船的缆索砸下。

       “住手!”高平喊了一句,朝李希警官看去。

       李希手握手枪,伸臂平举,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尤然不管不顾,连砍了缆索好几下。

       “李希警官,开枪啊!”高平急切催促道。

       李希像和整个世界绝缘了一般,目光出神,握着枪的手竟不自觉地抖起来。他想稳住枪管,尝试了好几次,最后放弃,放下了手枪,另一只手不断地攥拳,暗暗使劲。

       尤然很快砍断了缆绳。在一早开始刮风,现在已成风暴的天气下,这艘曾经差点赢得冠军的比赛运动帆船,两面帆早已鼓胀得喷薄欲出,一脱缰,便像离弦之箭一样,弹出码头。

       高平意欲扑上另一艘船去追,栾石死命按住他:“别去!大傻子,太危险了!这个天气去海上太危险了!”

       高平挣脱栾石,气呼呼冲到李希面前:“你为什么不开枪!”

       李希吸了吸鼻子,把枪拍到高平身上,不知是处于何种情绪地说了一句:“巅峰号原本是没挂帆的。他帆早就挂好了。他这不是逃生。”

       狂风中,帆船一路疾行,离岸越来越远,很快去到了远海的天际线上。

       尤然将调整风帆的绳子绑定,走下甲板舱,走过走廊,走进了右舷3号室。他打开了室内的一台崭新的音乐播放机,播放机接在一台旧的蓄电池上,奏响了一首歌曲叫《漫长的告别》。

       尤然,或者该叫他叶锦泉了,畅然躺在躺椅上,静静地听着这首歌。四周说不出的舒缓安静,全然听不见外面的风暴。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浪越来越高。沉重的浪涛穿透了左舷3号室外壁上的破洞,海水汩汩流进来,没过了叶锦泉的脚面。叶锦泉全然不理会,只是阖眼听着歌,脸上挂着真切的微笑,像在经历一场等待。

       海面上,这艘蓝色运动帆船渐渐朝右倾斜,缓缓地侧翻,然后持续沉没,最终滑落进一片辽阔浩瀚中。

       帆过之处,已没有任何痕迹。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21:00:57 | 显示全部楼层
4.回到最初

       李希、高平两人最终赶在台风正式登陆前坐上了从避风镇回程的中巴汽车。

       栾石刚正不阿地不肯用公家的车和警力送他们一程,但却依依不舍地表示邝四海的事情他会接管下去的,还他一个本就属于他的身份。

       高平在车上半闭着眼,却心事萦怀,虽然这几天过得像过完了一生一样累,但还是无法睡去。“何汗青当年见死不救,其实就注定了,他就算暂时取得了成功,最后也会失败的吧?”高平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李希反问。

       高平想了想。“可见他的得失心多么可怕,这样的心态,我要是他的队友和赞助商,我也会离开他。”

       “我看你最近在档案室也是这种心态吧?”李希看穿了他的心思,“总觉得自己失去了太多东西?所以我劝你,尽早申请调走,不然待在那儿这种心态你早晚也会出事。”

       又在撵人,唉,不说了不说了。高平安静了一会儿。“叶锦泉是当年巅峰号沉没的那一刻就死了,”他忍不住又问,“还是今天才算真的死了?”

       李希抱着双臂靠在座位上,也想了想。“当年吧。他的灵魂在当年那一刻就被抽走了吧,此后就像残留在世界的一道影子而已,直到今天才彻底隐没。”

       “那尤然又算什么呢?”高平满是迷茫,“尤然确确实实在我们身边那么久,但他其实又是个本不存在的人,但他又真真切切地结束掉了两个人的性命。”

       “他之前不存在,现在已经存在了,”李希说,“他的名字现在被永远写在了卷宗里。”

       “一定要写一笔才算吗?”

       李希并没有作答,翻个身。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尤然的呢?”高平思绪飘飞,突然问。

       “何汗青收到的那封信被证明是真的的时候。”

       高平不敢相信档案室的头头这么早就接触到真相了。“为什么?”

       “何汗青不用手机,给他正常传递消息只能写信。你想啊,”李希解释,“凶手写封信把何汗青从帆船上引到别的地方,是为了在晚上能使用他的帆船。那,凶手就不敢让信到得太晚,不然的话,何汗青离开帆船的时间相应地变晚了,就有可能让凶手错过使用帆船的时间;同时,凶手也不能让信到得太早,因为如果时间足够的话,何汗青就很有可能选择开船去信里约定的地点大畔码头了,帆船如果当晚被开走了,凶手就没办法使用了。”高平知道他们已经道破过何汗青有偶尔晚上驾船沿岸航行的行为;也记得大金主卓坊的证词,小畔码头和大畔码头之间,走水路需要4个小时。他这才意识到,正是因为收到信的时候是晚上19点,离约定见面的当晚22点,不到4个小时了,所以何汗青留下帆船,选择开摩托车去大畔码头。李希总结道:“能够控制何汗青不早不晚收到信的,就只有邮差了。”

       高平又一次有一种如梦初醒的错觉:“就、就这么简单?”

       “那你以为有多复杂?”李希抱臂阖上眼,准备睡觉养神。

       高平打量着眼前这个烂泥一般的人物,回想着自己入职以来,见到的他在普善寺和避风镇的奇妙表现。高平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李希警官,你怎么不在刑警队,是怎么沦落到档案室来呢?”

       李希假装睡着,并不答话。

       高平上手摇晃他。“还有,你是不会用枪吗?”

       李希被摇得受不了了,从鼻子里哼出来:“别假装跟我套近乎啊,——这件案子你有事情还没做完呢。”

       “什么事?”

       “你不是把以前的帆船比赛的档案带了出来嘛?苟局打电话来问了,你回去写封检讨哈。”

      “你不是说让我只管带来,你负责的吗?”

       “档案室我是不是老大?是不是得听我的?老大已经背过很多次锅了,做下属的是不是要替老大分忧?”李希厚颜无耻地数落着,“再说,你现在在哪个部门?档案室呀,天天处理各种文件,写作各种文案,是不是写检查这种基本技能得学会?你要是不调走的话,这以后就是你分内的工作了。”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应对办法’?”高平一副委屈脸。

       回程的终点是城市里那个地下室里的档案仓库及编纂室。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生活等着他。

<全文完>
| 发表于 2020-2-3 21:02:21 | 2020-2-3 21:03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撒花🌷🌸🌹🌺🌻💐🌾🍁🍂🍃🌲🌳🌱🌿☘️🎋🌼🍄🏵️,占楼看完来夸
1 | 发表于 2020-2-4 09:28:17 | 来自小霸王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帮羽大顶楼。
王羽林枫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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