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9:3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12.废船厂主人:见过冠军;在不在现场?

       一张美国护照被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姓名栏写着:George Zhang。警官栾石尝试着念将出来:“姓名,乔治·张……?”

       对方揪着自己翅膀似地扑扇的鬓角,手里攥着一罐听装的百事可乐:“中文名字,张治乔。密歇根州那嘎达的。”

       “还真是姓和名字倒过来啊,讲究。”栾石同时对他的口音指指点点,“不过你这,到底是密歇根东北,还是山海关东北的啊?”

       乔治哈哈大笑:“我美国出生美国长大的,回中国才两年。主要是唐人街我们家街隔壁,住着一个铁岭的老小子,老爱上我们家串门儿。那家伙正值我小时候人生当中语言发育的重要阶段,老跟我聊天讲笑话儿,这不口音就跑偏了么?”

       “讲究。”栾石想不出别的评价,只能竖起个大拇指,“你这个邻居有能耐。”

       “可不是嘛?我这个邻居叫范德彪,自称是辽北地区著名狠人儿,常说铁岭地区著名的几场恶仗都是他主打的。”

        “他骗你的,狠人不好当,仗也不是随便就能打,你们美国私人可以持枪这不假,但你不知道,中国可不行?”

       乔治马上反应过来,机灵地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黑色的运动步枪。“警官你误会啦,我这是练射击用的,不是真枪,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我在美国就业余练习射击,还是是射击协会的成员,喜欢捯饬这玩意儿。”

       栾石人立在废船厂前,接过枪:“这么说你枪法很准咯?”他把枪托抵住肩膀,双手端平,枪管保持平直稳定,眯左眼,右眼从瞄准星往外望,枪口分别指了几个不同的方向。废船厂沿着南北纵向的海岸线所建,东面临海,西面就是沿岸防护林,也就是尸体被发现的地点;站在废船厂前往南看,能看到不远处就是搁浅滩的北深水点。最后,他把枪口停在了北深水点的方向上。他问道:“你最近有没有用过枪?”

       “没有啊,”乔治矢口否认,“它前几天都坏了,坏了三四天了,打不准,咋整?没法儿用,实在搞不定,今天刚找人调的准星。”

       “你这里的环境,晚上能注意到搁浅滩方向发生了什么吧?”

       “得看啥时候。我不睡这儿,晚上没活儿的话,就锁门回家。”

       “这么个厂子不看守的?你这地方锁门也容易爬进去啊。”

       “哎呀,老板员工都是我,还专门雇人来看场子吗?其实就是个海上废旧厂嘛,还怕贼惦记啊?——啊,除非——”

       “除非什么?”

       乔治心里没底。“前几天我还真丢过一批东西,我还再纠结到底要不要报警呢,毕竟也只是一批废旧品,既然今天警察来了……”

       “你都丢了什么啊?”

       乔治把栾石领到那堆挂着“旧品”牌子的堆头前,放置着许多陈旧但可用的东西,锅碗瓢盆,冰箱电视,电瓶电池,还停着几辆旧电动车。“就是一些原本船上的东西,从废船上收下来的,这个堆头里,被偷了几样东西,头天晚上还清点过,第二天早上回来就发现丢了。一个充气的救生艇,双人的;一只望远镜,长长的,像海盗船长用的那种。”

       “你也看《加勒比海盗》呀?”栾石不合时宜地插话,像找到了同好一般。

       “妥妥的,前三部不错,第四部那太水了,”乔治被成功带偏,“第一部最经典。”

       栾石表示“苟同”地举起手臂,要和他击掌。

       乔治干咳几声,稳定了一下情绪,把话题拉回来:“……还丢了一台大功率抽水机。”

       “被盗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8月20号晚上。”

       栾石一个激灵,觉得此事不单纯,就是命案当晚?既然他自己提到了那晚,那就顺势问起他的行踪吧。“你那天晚上不在这里咯?也在家睡觉?”

      “那倒没有。”乔治摇头晃脑,“我开船出去了,出去‘打草谷’去了。”废船厂主人指指停在一旁自己的打捞船,“20号下午出发,一路向北,沿途看看能不能打捞起来点儿值钱的东西。第二天早上回来,发现根据地被盗了。”

       “你这作息还真是任性啊。”

       “哈哈,美国精神,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惯了。”

       “美国精神就这样的吗?这个‘自由自在’能不能给你带来你说的那天晚上的行踪的证明呢?”

       “我在县城大畔码头附近看到了个人,就是那个,镇上,住在船上的那个老兄,像个身经百战忍辱偷生的老船长,有大海的精神,以前是帆船运动的冠军。是22点左右,他在岸上一栋房子门口敲门,好像要找什么人。不过当时我在船上,美国教会我不要管别人的私事,我没叫他,我就不知道他有没有瞧见我了。”

       这么说,22点时,乔治是看到了何汗青刚刚赶到卓坊的老办公室门前的情形。那正如何汗青自己所说,他那个时候如果想赶回避风镇杀人的话,3个小时,怎么算好像都是赶不上犯案时间的。

       “不过还有一个人,我就确定了,”乔治又搬出一个救星,“可以给我作证。就在22点后,几分钟吧,我继续往北开船,经过大畔码头内港,看到了吴繁在岸边,一个女码头工人,——嘿,女码头工人,不多吧?自立自强,真正的女权主义者啊!她经常在不同的港口码头揽活儿。我们唠了一会儿,她一定可以给我作证。”

       “你们说了些什么呀?”栾石的眼神透露着某些不可告人交易的意味。

       “哈哈哈,就是叫她今儿晚上来帮我拆船,”乔治示意已被拖上岸的几艘废船,“就是今天晚上。她这会儿应该在哪儿休息呢。”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9:3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13.女码头工人:见过冠军;在不在现场?

       在乔治·张外出,去修枪之时,女工人吴繁一时接替了他作业。而现在,她正躺在废船厂旁边防护林里一棵女贞树下乘凉,嘴里衔着一棵草。

       “那个张治乔有跟你说过今天晚上来废船厂干活吗?”栾石亮了一下自己的警察证件,单刀直入。

       吴繁警惕地看了一下他,用粗壮的双臂撑起上半身靠着树干坐起来,把头发随便挽在脑后。“说过。按照之前的约定,是今天晚上开始干活,刚才美国人出去了一下,扛着个长包袱,我就替了他一下,现在他回来了,虽然承诺多做多算工钱,我还是溜号了。活是做不完的,钱够花就行。”

       栾石听后觉得,原来美国人心里的女权斗士,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或者及时行乐主义者?他问:“你们什么时间约定的?”

       “三天前的晚上,22点过一点点吧。那天我在大畔码头做工,我晚上也在那里,我可能比男工人做得稍微慢一点吧,就剩我一个了,遇到他了,他当时开着他那个拖船,打南边来,经过大畔码头,看到我了,我们聊了几句。”

       吴繁的证词和乔治的证词,现在两相印证,是不是可以同时证明他们两个人都不可能赶回避风镇杀人?现在还不见得。

       因为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他们和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性质不一样,其他人有不在场证明的时间都是有多人见证,而他们两个是互相作证,只能互相证明,那么如果,如果,他们两个人之间有勾结是同谋的话,那他们两个的不在场证明也会同时作废。所以,乔治和吴繁,到底是不是不在现场,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除非能证明这件案子是单独一个人作案,不牵扯到其他人,他们俩的说法才成立。他手随心动,在本子上把问号画得珠圆玉润。

       栾石想碰一碰运气,又问:“如果你当晚确实是在大畔码头的话,那有没有遇到何汗青呢?”

       “看到了,”吴繁马上点头,“但是他没看到我。24点的时候,我看到他从一栋房子前,骑上摩托车走了,大名鼎鼎的大畔街88号,那以前是大金主卓坊的办公室。不过听人说那个办公室不是已经空很久了吗?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也许他一直等在外面,还是他刚从里面出来?我不知道。我只是24点的时候才注意到他。我也没去问他,我跟他也不熟,不是说他整天呆在他的帆船上,除了买酒的时候,谁都不见的吗?”看来吴繁是恰恰看到了何汗青启程正要返回小镇。

       栾石没有说话了,只是奇怪地盯着吴繁,他从一开始刚从废船厂主人嘴里得知她,到现在,总觉得好像这个名字自己以前听到过。他想起了档案室李希警官在搁浅滩前梳理模糊意识的那一套,自己也试了试,发现听的时候头头是道,自己要分析就未得要领,看来不是人人都会的。“你继续睡吧,晚上还要工作。值夜班最折磨人了。”他也懒得告辞,转身就要走。

       吴繁搭话:“是呀,本来每天晚上都要去码头的爱晚酒吧喝一杯的,晚上要做事,今天就不喝了。”

       今天不喝酒?记忆一瞬间被串起来。栾石一个大幅度又转回来:“你知道阎泰吗?!”原来他的印象里,那个过生日不喝酒的大男孩,曾经跟他提起过自己有个朋友叫吴繁,但并不在身边。但栾石从没见过这个朋友。

       这下轮到吴繁诧异了。“知道啊,我们是朋友。但是他五年前已经去世了,喝醉酒掉到海里去了。”

       “你那个时候在哪?”

       “我四处漂泊打工,全国各地的码头哪里有事情我就去哪儿。我不是避风镇的人。我是知道他死后,我才来这里的。我当时在南方的泉州生活,泉州港。”

       “你认识于一掷吗?”栾石又意有所指地试探。

       “不是三天前死的那个人吗?,——听别人说的。”吴繁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不认识他。”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9:35:47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14.邮差:见过冠军;不在现场

       李希和高平在避风镇的街道上晃荡,想截住整天东奔西走的邮差尤然。他们在一条石板路上,终于看到了他挂着褡裢的载重单车飞驰过来。

       高平来不及向李希请示,一下把自己扔出去,堵在单车的行进线路上。

       单车来不及减速,一个避让,翻倒在地。尤然忙不迭爬起来,连连致歉。嗓音沙哑难听;但态度很诚恳:“你没事吧?不好意思,有没有撞到你?”

       高平反倒被对方的热情搞得羞赧难当了,除了一边赔笑一边说没事之外,剩下的是不知所措。

       李希从一旁靠近,拍了拍正在执意检查高平有没有受伤的尤然的肩头,晃了一下证件:“就算他受伤了,他有保险,不用管他了。我们是警察。”

       尤然不明所以地“哦”了好几声,不知道是对眼前这个警官刚刚两句话中的哪一句感到理解无力。

       “你就是尤然吧?”李希像老油条吓唬老地痞一样,“干什么的?来这里多久了?有暂住证吗?”

       尤然以为自己惹事了,半张着嘴,一嘴的烤瓷牙又白又亮:“送快递的,在这儿都干了一年了,我各种执照都齐全啊警官。”

       “送快递?那你8月20号那天是不是给何汗青送了一封信?”

       尤然回想一下:“是一封快递,里面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挺薄的,警官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高平皱皱眉头。“那封快递是谁寄的你还记得吗?”他想核对一下。

       尤然在随身包里翻,拿出一叠留底的单据,撩起来看,最后抽出一张递给警察。“最近只给何汗青送过一次快递,就是这个。”

       快递单上寄件人确实是卓坊,寄件地址是他老办公室的畔县大畔街88号,收件人确实是何汗青,收件地址是他长居的畔县避风镇小畔码头蓝色帆船上。

       李希诈他:“可是现在我们怀疑是有人冒充卓坊写了一封信,目的是把何汗青从帆船上调虎离山。”

       尤然反应过来,预感到“调虎离山”四个字牵扯到的事分量可不小。“你们是怀疑我?”

      “信是你亲手送的,就像命案总要先怀疑一下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一样。”

       命案?尤然捕捉到了一个让人不安的字眼,“你是说我?我,我,”他额头上冒汗,“我干嘛要把嫌疑揽在自己头上呢?镇上又不是只有我一家快递,要真是我要把何汗青掉开,我可以投别家快递呀,我干嘛要让自己染上嫌疑呢!”

       是啊,高平想想有道理,从县城寄到镇上,任何一个快递很快都能到,便没有跟他再针锋相对,想着他有没有亲眼看到何汗青收到信后出发的场景,就另外求证道:“你把信送到他手里时是几点?”

       “18点多快19点了吧。”

       何汗青说自己是19点出发的,看来他是接到信后,没过多久就急匆匆出发了。

       “你有亲眼看到他骑摩托车出发吗?”

       “那倒没有。我把东西给他后就走了,我没看到他去哪儿。——不过,我倒是看到了他回来。” 尤然感受到对方的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下来。

       “什么时候?”

       “凌晨1点半,在我开车去县城的路上,我看到了他骑着摩托车朝我来的方向开过去,看样子是从县城回镇上吧。”

       “你确实看清了吗?”

       “看清了,我认识何汗青,也见过他的摩托车,不会错的。”

       “你是什么时候从小镇出发的?”

       “嗯——24点左右。”

       1点半这个相遇的时间,和何汗青自己说的他24点离开县城大畔码头回程倒是相符的,他们在路途中点附近相遇,3点时他回到了镇上。

       何汗青在凌晨1点半,出现在了离小镇1个半小时路程的地点。如果镇上的帆船是他驾驶的,那他要么是在1个半小时以前就把船开回了小畔码头,再在尤然之前出发往县城方向赶,来到路程中点后等一下身后尤然的车,等到尤然的车出现时,他掉头假装正从县城回来,和尤然迎面而过;要么他确实是从县城的方向回小镇,中途和尤然相遇的,那他就需要在相遇后再过1个半小时才能回到小镇,才能开始进行把船开回小畔码头的操作。

       于一掷是23点中弹受伤,至少半小时后才被杀,那么他最早只能从23点半开始把船往回开,警方测算把船开回小畔码头要1个小时,所以他把船停到小畔码头最早也只能是凌晨0点半,他这个时候再出发往县城方向赶,是无法在1点半抵达路程中点的,所以他不可能在和尤然相遇之前把船停好;从路程中点到小镇要花1个半小时,他和尤然相遇后,继续往小镇,到达小镇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2点至清晨码头上有人看到帆船已停在码头的这段时间,风是停着的,所有他也不可能在和尤然相遇之后再把船开回码头。综上所述,帆船当晚确实不是何汗青开的。

       高平想清楚了之后,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在那么晚开车进城?”

       “运快递跑货都是晚上,不耽误时间嘛。我不是给何汗青送完快递后马上就走了么?就是想抓紧时间回家休息,晚上还要去城里运送快递。我23点半到仓库拣货,24点出发,这个我旁边的别的仓库的人都能证明,就在镇上邮政大街上。”邮差露出标志性的白牙,“老尤业务,及时送达,童叟无欺!”

       和酒吧女老板一样,最起码23点半时能出现在人们面前,说明没有从树林返回的时间,犯不了案。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9:3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15.归来海员&看林人:未见冠军;无法证明不在现场

       又到了一天中吃晚饭的时刻,李希让高平选地方,高平不愿再出自己带菜去找店家这样的丑,这次坚决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李希骂了他一句没用,询问他的向导呢?他当初不是被人带到镇上来的吗?高平这才意识到来这里之后就再没见到那个“归来海员”、现在的看林人邝四海了。

       高平不就范,两人只能胡乱对付一顿。李希吃得颇不痛快,高平心事重重,只是随便填了点东西。

       饭后,高平急着带着李希钻进了防护林。“进树林沿着海边走,总能看到的”,按照邝四海三天前在车站分别时交代的话,果然在树林东侧看到了一间小木屋。
   
       邝四海开门后,看到李希时吃了一惊:“这位警官也到避风镇了啊!”他依然如三天前相见时那样,精力充沛,面容沧桑。他把二人让进来,没有寒暄,很务实地马上续上了几天前没有回答的李希的那个提问:“你上次不是问我到镇上后有没有什么异常现象吗?我后来想起来,是有稻草人中过枪。”他手指南面。

       高平今天来寻时,才第一次发现,邝四海的小木屋距离于一掷的陈尸地点不远,就从门口往南走一段距离就到了。

       李希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在身上搜自己的酒壶。“别说稻草人中枪了,现在真的有人中枪。三天前,在北深水点,有人中枪,你知道吗?”

       “听说了,听说就是于一掷……警官,”他本来想直呼其名,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加上了称谓。邝四海压低声音,“你既然这么说,——他是被枪打死的吗?”

       李希哪会回答?他只是别有深意地说:“于一掷最后就死在你家前面不远的地方啊。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

       “其实我早就知道那里出事了。”看林人实在的回答让大家措手不及,他肯定一下,继续叙述,“我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巡逻防护林吗?那天晚上我正在巡逻,从北往南踩,走S形地这么查看。当我走到这附近的时候,”他就手指当下,“看到前面围了一些警察,就知道出事了,然后我就没过去了。”

       高平知道那一定是自己和县警察在现场。

       “那你当晚巡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什么?”毕竟于一掷最后是被勒死在树林里的,兴许看林人能发现什么线索。

       “我巡逻的时候,曾经听到过树林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南边传来。应该是有人,具体位置难听出来。但我并没有找到他(她)。”

       “几点的时候?”高平沉不住气赶紧问。

       “23点40左右的时候。”

       没错!自己当时也听到过那个声音!高平暗呼。

       李希对高平这么轻易就放过了邝四海的不在场证明很不满。他抿一口烈酒,问:“这么说当晚你不是在巡逻,就是在木屋里休息咯?有谁能给你证明吗?”

       看林人干脆地摇头:“没有,没办法,这都只有我一个人,没人作证。”

       李希琢磨了一下。“那你认不认识何汗青?”

       “知道,小畔码头一个帆船上的。来这儿以后听人说过。”

       “帆船啊——那晚他的帆船被人开走了。你说你以前是船员,——你一定会开船吧,帆船呢?”

       邝四海眸子突然深陷下去,滑向了无尽的深渊。“我,”他艰难地呼吸,“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会开船。”

       李希、高平完全听不懂。

       “我以前会开船,”归来海员加了个时间限定,“我从岛外回来之前都还会开船的。但现在不行了。”

       “这技能还能还回去么?”

       “我现在不敢上船了。”他揉搓拇指,手被自己捏得惨白,“我在海上呆了那么久,被绝望折磨得,我亲眼看见同救生艇上的人一个个死掉。我在岛上的时候,还残存了一点勇气,但我一重新踏上陆地,我发现我再也不敢上船了。我被捕鱼船带到南方之后,我尝试过,但我克服不了。所以我来这儿以后,他们给我这份工作,我愿意接受,我愿意呆在森林里,还是这里扎根在土里,能无比的安心。”

       邝四海的自述,让人心生感慨,难以释怀。

       “这滋味,确实不好受,唯有酒以解忧。”李希拍拍对方的肩膀,大方地把自己的酒壶递给他。

       邝四海淡然一笑地婉拒了李希的盛情。

       不喝没关系,李希自己消受。最后,他还是不禁想确认一下:“你20号晚上,有看到过何汗青吗?”

       “没有啊,我怎么见到他呢?我整晚都在树林里。怎么了?”

       “没怎么。”李希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着的却是:何汗青现在的不在场证明少你一个也不少。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9:47:14 | 显示全部楼层
16. One night in the beach

       夜幕渐渐落下。

       爱晚酒吧里的音乐,也从轻音乐逐渐变得摇滚起来。

       今早靠岸的启程号货船,为小畔码头输送了一批今夜会在此过夜的船员。船员们在入夜后陆续涌进酒吧,为这方天地提供了准备奋战到天明的气势,畅享明早出征前最后的狂欢。

       人们在交杯换盏、胡吹海侃,冲着台上的驻唱歌手吹口哨。

       驻场的小姑娘毫不怯场,一首铁肺歌曲,将气氛推向了高潮。酒吧里热闹喧嚣,将外界的所有声响都隔绝在了外边。连着附近存在的店铺,还没打烊的话,也要承受这些轰鸣。好在常年生活在沿海小镇的居民,早已习惯水手们的宣泄。

       高平时不时抠耳朵,缓解耳膜的压力。

       李希充耳不闻,把桌上的酒混了一杯,不知道调出了什么样调色盘似的酒,让人看一眼就没有胃口。

       栾石迟迟才找来跟他们会合,刚一到,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李希正在实验的那杯“黑暗料理鸡尾酒”就鲸吞牛饮,喝完后才骂一句:“这是什么玩意儿!”

       双方坐定,汇集彼此的调查信息。

       在高平叙述时,栾石在本子上听写得密密麻麻。他最后尝试总结:“这么看的话,在我们接触的这几个人当中,

       “第一,邝四海确定没有不在场证明;

       “第二,卓坊,秋爱晚,朱楠,尤然,确定有不在场证明;”

       “打中于一掷的那颗子弹,一定是来自于高平发现的那杆枪吗?”李希先针对栾石上面的第二个结论提出干扰因素。

       “实验室一直在反复验证,今天又提交了详细的报告,和刚开始的结论没有出入。比对膛线,可以确定于一掷枪伤伤口里的子弹,就是从高平在南深水点发现的那把枪里射出的。”

       “射击距离为200米左右,最后是怎么断定的?”

       “实验和计算。确定了射击的枪,就可以测出这把枪射出子弹的出膛速度;子弹出膛后往前飞行,会受到空气阻挡,不断减速;根据于一掷体内的子弹的深度和创痕,可以通过实验得到子弹进入身体时的速度;然后可以测试在空气阻力的作用下,子弹从初速度降到最终进入于一掷身体速度的精密时间是多少;有了这个时间,就可以计算出这把枪,射出这样的子弹,在这个时间内,可以飞行的距离是200米。”

       有理有据。李希表示结论通过。

       栾石继续说第三个结论:“第三,乔治·张和吴繁,两人是互相作证,比较特殊。如果这件案子只有一个关系人,那他们俩的不在场证明就同时成立;如果是两人合谋,他们俩的不在场证明就同时作废。联袂依存,同生同死,共枯共荣。”

       高平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补充:“如果不是单人的话,那开枪打中于一掷的,和最后勒死他的,就可能是不同的人啊。如果是两个人,一个人23点开枪把于一掷打伤,虽然于一掷在北深水点,枪手在南深水点,但是另一个人可以一开始就在北深水点附近啊,那赶到树林里勒死于一掷就花不了太多时间,就不受这个‘赶路需要半小时’的条件的限制。秋爱晚,朱楠,尤然虽然23点半时都有不在场证明,但是他们其中的任意一个都可以只是负责南深水点开枪,或者北深水点杀人,这两项中的一项而已,那他们就可以在23点半时赶回来。所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也不算十分明确吧?

       “还有,”高平又想到,有些兴奋得失态,“把巅峰号开走的人,就一定是杀人的人吗?倒是有可能就是开枪的人,但别忘了枪伤不是致命伤啊。”

       “这其实就是这案子到底是单人作案还是另有合谋的问题,”李希总结道,“但现在还没有办法判断。——不过先后有几个人都看到了何汗青的行踪,秋爱晚,朱楠,乔治,吴繁,尤然。把他们的证词串起来看,他们实际上是断点似的凑出了何汗青从避风镇到大畔码头又回来的全过程,所以巅峰号帆船在三天前,也就是20号当晚,肯定不是何汗青开的。”

       “得亏他们看见了啊。”栾石神秘兮兮猛眨眼,“小镇到县城就一条路,路上稀稀拉拉也有摄像头,本来何汗青当晚去没去县城,调调监控录像就能知道。稻田路段有个水泥桩,下面埋的是这条路上的电缆,但是三天前的黎明大清早,电缆被破坏了,当天晚上之前根本修不好,摄像头用不了了。”

       高平在三天前来避风镇的路上,确实在那个路段看到了抢修的工人。

       “到了县城里了路就多了,何汗青的摩托车可以走街串巷到达大畔码头,找不找得到他的行踪记录看运气,事实是运气不好没有找到。——当天早上破坏电路,当天晚上就把何汗青调离避风镇,没有摄像头能证明他的行踪,然后开着他的船去作案,——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有镇上的人证明了何汗青的行踪,我这个时候都把何汗青拘了,都能提给检察院了,杀人罪呀,这个调虎离山的人这么嫁祸何汗青,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不过这也给各人的证词提供了一个基础。摄像头用不了,这条路上隔一段会安排一个交警,——交警系统的应急制度就是这样,——所以沿路不存在激烈驾驶的情况,我们已知的小镇到县城平均情况下的3个小时的车程,并不会因为当晚某人想加速行驶而缩短。所以可以保证小镇和县城之间单趟时间就是3小时。所有人的证词所基于的这个基础是没问题的。”

       “何汗青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希惦记着这个和他喝过酒的人,显然这个人这会儿应该在帆船瞭望台上喝酒或者喝醉了。

       “与世无争,不惹事,”栾石来这里更久,对这个镇上的奇人了解的信息也比他们多一些,“也不跟人亲近,这个家伙确实没有手机,也许是因为他懒得跟人来往,也可能是他已经把手机当掉换酒了,——他几乎就靠典当过日子,你看他船上还剩有什么东西吗?傲着呢,不肯低就。实在撑不下去了,就上岸在镇上做做短工,换几个钱之后买酒。”

       “那于一掷呢?你还知道他什么?”李希已经听取高平转告了,关于栾石多年来追查于一掷的事。

       “这个啊,要从这个说起,”栾石摊开笔记本,“法医对于一掷的尸体进行了进一步的检查,你猜在他两边胳膊上发现了什么?”

       “不猜。”

       “——针孔。”

       “针孔?”

       “静脉注射,——检测他的血液,发现他有吸毒史。”

       “还真是……五毒俱全啊。”高平想不出更好的批语。他回想起在车站第一次见于一掷的一幕,现在理解了他面黄肌瘦和夏天还穿长袖制服的原因。

      “还有呢?”李希一看栾石不痛快的表情就知道他还在“挤牙膏”,“于一掷尸体上的手机,确定是于一掷自己吗?”

       “是的,他的同事都见过那部手机。”栾石得意道,“它里面的那些长久以来的信息啊通话记录啊做不了假的,我们就在这手机上在通话记录里随机挑了几个号码打过去,都是他的狐朋狗友。”

       “那么,那个手机软件里,最后和他聊天的ID‘乌鸦’,查到是谁了吗?”

       “这个真没办法了,这个ID没有实名制。‘木子’软件的生产公司‘云帆科技’愿意协助警方,已经是极限了,对这个ID,只查出是在避风镇注册的,刚注册一个星期。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希似乎可以毫不受酒吧嘈杂环境的影响,默不作声,在脑海里推演着什么。

       看到现在调查陷入了停滞的局面,栾石迫不及待,端出了自己关于两百米射击距离并不是一般人常练项目、要着重调查具有两百米射击水平的人的理论。

       李希不留情面地点破:“不对不对。隐藏在背后的射击高手怎么查?你怎么知道谁是不是装作不懂射击?他(她)如果从来没表露过有练习射击的背景呢?”

       “枪这条线谁说没有收获?”县警抬杠起来,索性把自己整个下午的工作所得全倾倒出来,“现场不是找到了射击于一掷的那把被改装过的运动步枪吗?我们把它拆了,在枪托内部发现了一枚钢印,印的是‘标靶俱乐部’。我们查到,这家俱乐部在西北边境的盟充县,盟充县很偏远,是非法出入境的一个集中据点。它是一家私人会员俱乐部,里面就有射击练习的项目。”栾石掏出一份不远万里传真而来的、标靶俱乐部的花名册,里面就有很多人参与过射击训练,从10米气手枪、10米气步枪、50米气步枪到300米自选步枪都有人练,而且都有达标的记录。

       “但是,私人俱乐部嘛,保护客户隐私,很多资料都没有登记,俱乐部会员无从查起。而且,这家俱乐部已经关张了,据调查,是它的老板在半年多以前牵扯进了一件关于‘木乃伊干尸’的案子,[ 王羽·林枫创作《解铃》系列中的一案。]资料里说最后是一个叫王羽的人解决了这件事,这个老板因为牵连一些事被抓了,俱乐部也就散了,俱乐部里的物资也不知道流转到哪里去了,其中就包括俱乐部里的枪,都流失了。也许是俱乐部的职工变卖资产,也许是俱乐部的客人强取豪夺,不知道,也无从查起。”

       李希嫌弃地把栾石的收获拍到桌上。“听你讲得是挺多,那你除了知道个盟充县,你还知道个什么?”

       另一边,“盟充县!”隔壁不远处的吧台边有人说起。一群人坐或站,围在吧台周围,有看林人邝四海、邮差尤然、废船厂主人乔治·张、电器商人朱楠、酒吧老板秋爱晚、大金主卓坊,还有几个启程号今早下船的海员。生活的机缘总是能把一群生命里彼此的匆匆过客暂时聚首在一起,以一种你从来没有发掘的方式,比如,攀老乡。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是朱楠,他高兴地扶助近视眼镜,慢腾腾把嘴角扬起来,继续说:“你小时候在盟充县?”

       邝四海回答:“是的!”

       “哈哈,我也是在那儿长大的。我在那儿的射击队练的射击。”

       乔治从旁插话:“你不是更稀罕喝茶么?咋今儿晚上混酒吧来了?”

       朱楠反驳道:“这酒吧除了喝酒,不是还能听故事吗?——再说,我喝的是凉茶。”他指指自己杯子里的浅色液体,以茶代酒,和邝四海碰杯。

       从孤岛上回来后,邝四海没想到第一次在千里之遥的东方海滨,遇到了西北边陲故乡的人,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悸动。他蓦地想到了自己如今无亲无友的境地,想到了自己漂泊曲折的身世。“我妈是盟充县的女儿,小时候在那儿生活,西北内陆,没想到后来我会喜欢上大海。后来读小学的时候就搬到海边了,在朔港市,北方的重要沿海城市,我就是在那儿喜欢上大海的。”

       女老板秋爱晚凑过来,给他添了一杯酒。“敬朔港学子,朔港人在这儿很少遇到的。我整个学生时代就是在那儿度过的。我是在那儿爱上诗和远方的,这点咱俩相似。有时候想想真怀念啊。”

        “是啊。”

       “那你后来怎么又不待在朔港了?我是喜欢随遇而安,你又是为什么?”

       “因为生活总是操蛋的,——一家人好景不长,上中学的时候,我妈生病去世了,没过多久,我爸给我找了个后妈,就带我搬去了苏州凭栏镇[ 王羽·林枫“智慧宇宙”中作品《飞天》的重要主角的登场故事发源于此地。],结果没两年,我爸有一次工作,累倒在了办公室,没有救回来。我不喜欢我后妈,就离家出走了,也就正式辍学了。我当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有港口的城市。我第一次在海边做事的时候是在泉州,8年前的事了。”不算太长的人生,也挺丰富的。说起这些,他暂时卸下了持重的姿态。

       “我也是从泉州港过来的,”尤然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咧大嘴,牙齿晃眼睛,“那个时候在开车跑物流,船到岸后卸货,不是要发到各地吗?就靠这个过活。后来出了次车祸,港口不让我开大车了。我们说不定还见过呢。哈哈。”

       乔治卷着袖子,赶紧摘下咬着的雪茄,还烫到了自己,吹了几口气,他端起啤酒:“嘿,那个时候吴繁也在泉州,一个女码头工人,比男人还要自强的女人,很小就开始在码头做事养活自己。不过后来听说她的一个发小在这里出了意外,她过来,然后就暂时留在了这儿。她今儿晚上不在这儿,在我厂子里做事儿呢。有机会你们得认识认识。”

       “难怪今早叫她上船她不上呢,”启程号的一个船员抱怨,“原来是被你藏起来做活儿去了!”

       “靠海吃饭的人,基本上都是随波逐流,跑过各个地方,居无定所!”邝四海深有感触地说。原来,人生每一次的不期而遇,其实都是久别重逢。

       旁边的一众船员立即附和,攀谈到一起。

       酒过三巡后,时间还没到21点,看林人邝四海依依起身,不忍告辞,却又不得不惜别:“我要回去准备巡逻树林了。镇上给我的活儿,我也不能怠慢。我们只能改天再喝了。”他道别着离开酒吧。

       其他人向他举杯,目送他走出酒吧大门。气氛在一次短暂的告别后,继续活络起来。人们继续相谈甚欢,任由快乐的时光流逝。

       卓坊一直毫不避讳地盯着吧台里秋爱晚左右忙碌的身影。

       秋爱晚一笑,给他递来一杯“黑寡妇”,说:“一个老女人的生日有什么好过的?我看看,再有两个小时就到了。你何必待到明天?”

       “唉,此言差矣,”卓坊很乐意地把这杯酒喝下,“第一,什么叫老女人?这叫成熟,岁月正好。第二,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我主要是来收租的,要是交不起,立即赶你出去。”

       “好好,这个月和以前生意差不多。我刚刚看,生意差不多,水电用的也和以前差不多,勉强交得起。”

       “那我就按往常的水电费收,加上房租,七七八八零头抹去,再打个七折。”

       “谢您给小女子一条活路。”

       时间来到23点时,门口桌的栾石,正看完李希高平从何汗青处收获的那封影印的信件,他弱智似的把信翻到背面,才意识到这是A4打印纸,背面是空白的。他问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高平回道:“落款是卓坊。”

        “谁?”

       “卓坊。”

       “卓坊?刚刚梳理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就觉得耳熟,我现在终于想起来了,”栾石变色严肃起来,“是这个镇上的高利贷卓坊吗?”

       此刻吧台上正在调笑的大房东提高音量,对酒吧老板说:“我卓坊可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栾石循声转头观察片刻,突然跳起来,奔过去,一个腾空把卓坊从椅子上扑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旁人都吓傻了,众人停止了说话,歌手也停止了唱歌,音响师也把音乐拉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整个酒吧一瞬间变得非常安静,只能听到人们的呼吸声,和酒吧外码头上清晰的浪涛的拍打声。

      时间凝固了半分钟。

       “你干什么!”卓坊这才反应过来。

       “你就是卓坊?放高利贷的卓坊?”栾石大声质问,他的双颊生得险陡,像用刀劈出来一般,一严肃起来十分可怕。

       “我是正经商人!”

       “你以前做没做过高利贷?”

       “那是正经自由借贷!”

       “好啊!那你认识阎泰吗?你还记得阎他吗?!”

       卓坊听到这个名字,明显怔了一下。“他已经死了。怎么了?”

       “他是你养的打手是吧?他是你的人,是你让他去找于一掷要账的。于一掷欠的是你的高利贷!相当于害死他你也有份!”

       “他才不是打手!他要账跟人和和气气,从来没动过粗,”卓坊暗讽栾石对他的粗鲁举动,“他耳根子软,经常会在他权限允许的范围里宽限别人,帮别人,欠债的没有谁记恨他,你不要污蔑人!他跟我说这样还可以给我换来好口碑,我知道这孩子心眼不坏,也就由着他做。他当年在街头差点被冻死,是我救他回来的,做事又得力,我怎么会害他?你们当差的不是说他是意外失足跌到海里淹死的吗?他家里人我也给足了赔偿。”

       “你就从没怀疑过是于一掷害死他的吗?”栾石气鼓鼓地质问。

       说到这里,卓坊的气势下去了。“我一开始也怀疑过。但是没有证据啊,你们警方也以意外结案了啊不是吗?而且他于一掷第二天就把钱还上了,说明他最起码头天晚上已经把钱准备好了吧?又怎么会杀死头天晚上去要账的人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要找杀阎泰的人,冲我撒什么气?”

       “是啊,杀人偿命,杀阎泰的人现在还真的偿命了。”栾石明显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他看往李希高平,“你们不是在调查何汗青吗?——以为我听不出来吗?现在赖上我了?”

       “别推给何汗青了,何汗青的行动被证明了,”栾石大声喊道,话里极尽轻蔑,“他有不在场证明,你没想到吧?一封信把他引开,就能置他于死地吗?你说你干净,还说不清呢!”

        “你!”

       乔治和尤然个性热情,赶紧跑过来抱开了对峙的两人。“别动怒,别动怒,有话好好说。”

       酒吧女老板忙着息事宁人:“消消气,消消气,这当中可能有什么误会。有什么事等明天上班了再说也不迟,今晚还在这,就是来休息来玩的。两位的酒今天我请了。大家别围在这了,只是误会,继续玩吧。”她冲音响师直扬手。

       音响师心领神会,迅速把音乐打开,推到最大。客人们各回各位,重新端起酒杯。陌生人的摩擦冲突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注脚,翻过去之后很快就可以忘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无关冷漠,而是我们要在意的东西实在太多,为何要把别人的情绪带到自己身上来?别人之于我,从某些方面来说可有可无,我之于别人亦如是。酒吧里很快又震耳欲聋地躁动起来,方圆一片再也听不到海的声音了。

       栾石被拖回桌旁后,只顾喝闷酒,不理会高平想要逗笑他的努力,恶狠狠地盯着卓坊的方向。

       女老板安抚好众人后,外出了一趟,几分钟后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小瓶碘酒和一包棉签,帮卓坊擦洗眉骨上被栾石招呼出来的伤痕。

       卓坊佯装疼痛,想激起女方更多地爱怜。

       一场冲突闹剧已经结束了。人声鼎沸,光影交错。高平无法像李希一样闹中取静,无法整合桌上的材料进行思考,只好把视线投到吧台和大门的方向,多想出去呼吸几口海上的新鲜空气啊,数着时间看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撤,分散自己在重音乐上的注意力。

       到了后半夜之后,陆续有人离开,毕竟明天是工作日,后半夜是各回各家睡大觉的时间。只有明早要登船出海的那批船员们,继续留守,出发前不会早登船哪怕一分钟,因为反正日后和大海朝夕相守的日子长着呢。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9:52: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妄想的瞭望台

1.面朝大海

       小畔码头清晨的雾气总是浓稠的。有的恋恋不舍早起的船员,从内陆回到码头,更多地则是从酒吧大门揉着涨红的眼睛,走向码头。休息了一整夜的启程号货船,起锚缓缓离港。天光挥洒,朝阳开始露尖儿,把晨雾一层层抹掉。一个船员攀上了瞭望台,观察海面。当货船驶过停在码头偏僻角落的那艘“巅峰号”蓝色运动帆船时,货船瞭望手拼命拍打自己瞭望台的栏杆,向下面喊话,喊话的内容是:“嘿,那个帆船‘冠军’,他好像死了!”



       畔县警察赶到了码头,巅峰号帆船还和昨天时一样,桅杆光秃秃,船头朝南,沿岸停靠在原地,只是船的主人已经逝世,这当真就叫物是人非吧?何汗青的尸体被发现时,和他往常的习惯动作一样,坐在巅峰号的瞭望桅的台面上,面朝东方大海,正对着伸出瞭望台中心点的柱子,背靠在瞭望台的栏杆上。只是这次,他双手反绑着,整个身子被绳索缠绕,紧紧束在背后的栏杆上,而脖颈处还耷拉环套着一个绳圈。脖子上留下了致命的勒痕,眼睛暴突出来,眼膜浑浊,尸体散发出浓重的酒气,尸体周围还倒着几个空了的酒瓶,酒瓶名牌的边角有原子笔写着送货商送货时会注明的那种记号,写着:爱晚酒吧。

       几个县警察在并不宽敞的瞭望台上工作。

       “勒死,脖子上的这道勒痕就是致命伤,比对痕迹来看,留在尸体脖子上的这个绳圈就是凶器。”法医道,“尸体身上暂时没有发现别的伤口。当然,被捆着,” 法医指连接尸体和栏杆的五花大绑的绳子,“腰上手上都留有捆绑的痕迹,是生前造成的,尸体身上酒气严重,估计是趁喝醉提前被绑了起来。没有移尸的迹象。由于今天早上才发现尸体,死亡时间没有上次精确,只能说是昨晚22点到24点之间。有没有更具体的发现,要回去解剖再看。”

       高瘦的栾石站在台面上显得“异军突起”,他艰难地扶助栏杆,问技术科的痕迹学专家:“何汗青是死在这里的吗?”

       痕迹学专家道:“是的,这里具备作为第一案发现场的所有痕迹,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栾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小心翼翼攀着瞭望桅的直梯,一级一级爬下来。

       李希和高平正待在甲板上。李希在拍打稀疏胡渣的脸,让自己清醒点,后半夜才回旅馆睡觉,这么早起床确实让人精神萎靡,——虽然他就算睡到很饱也很少精神抖擞过。

       “不上去看看?”栾石一下来就不怀好意地撺掇他们。

       李希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想上次上去就腿发软。“爬来爬去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吧。”

       高平自指自己的鼻子,他知道李希口中的“年轻人”特指的是谁。

       “我们在上面闻到何汗青身上的酒味很浓,所以要进行化验。已经进行了简单的化验,但是这个结论,粗略的化验都能得到这个确凿的结论,何汗青血液里的酒精含量,足够他深度昏迷的……”他绕来绕去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高平听出了他今天情绪不高,一直在有意振作,但是效果挺徒劳,最后这段本没有感情的说明念得心事重重,出卖了他的掩饰。高平问他:“怎么了?”

       栾石有些丧眉耷眼。“何汗青刚被还了清白,今天就被干掉了。”语气里带着自责,“我昨晚是不是说太多了?在酒吧里,说太大声了,本来想嫁祸致他死地的,现在改直接弄死他了。”

       “你确实说太多了。”李希没有安慰他的意思。

       高平说:“这么说凶手是昨晚在酒吧里的人了,酒吧里的人才能知道嫁祸计划失败了。”

       “但是你不能保证酒吧里听到了栾石的话的人,不会给酒吧外面的人打电话,不能保证酒吧外面的人就不知道这件事。”李希提醒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就至少有两个人?!”高平捋出逻辑。

       “不知道,还不知道哪个假设是对的。现在酒吧里、酒吧外的人都有可能。”李希摇着头。他最后把头扬起来看着高高的瞭望台,问栾石,“你说,第一案发现场有没有可能不在瞭望台上?”

       栾石义正辞严地摇手指:“我们的痕迹学专家说了,只有一个案发现场,案发现场就在瞭望台上。”

       李希不置可否,在船头甲板上探头看甲板舱的门。阶梯下面的甲板舱门是往外开着的。李希带着高平、栾石走进了甲板下的空间。

       这里还和上次高平“夜访”巅峰号时一样,肮脏难闻,透着霉味。大部分房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现在也没有什么可查的。左右舷3号房是生活区,唯一的希望只能放在这里了。他们率先拉开左舷3号房的门,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草席,行李箱,垃圾桶,帆布,并没有什么异常。

       最后他们拉开了对面的右舷3号房门。躺椅,小台灯,插排,电线从圆窗伸进来。还是没有什么发现。难道船舱真的没人进来过么?——不对!高平突然意识到,保险箱呢?他上次来时,看到过这个房里,圆窗旁的地板上放着一台保险箱!很陈旧,不知道里面存封着什么的保险箱!钥匙断在钥匙孔里,如果没有密码,只能把它毁掉的保险箱!他猝然一回头,才发现原来保险箱此刻已被移到了房间门内的墙壁前。他上手去搬保险箱,发现搬不动,扎个马步,大喊一声,还是力所不逮,改为横推,还是纹丝不动。栾石见状过来帮忙,两人合力才将保险箱勉强抬离地面,估计重达好几百斤,一个人无论如何不能动它分毫,两个人可以将之拖行。保险箱所立的地板上,能见到从对面原位被移过来的刮擦痕迹。但是保险箱被拖到门口时,却不知为何最终被放弃了。锈迹斑斓,紧靠墙壁,像个垂垂老矣的人靠着墙张望门外的世界,却无力走出去。

       栾石弯下腰观察锁孔。“钥匙被扭断在里面了呀,断了的另外半截哪儿去了呢?断在里面的部分和锁孔都融到一起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他拨弄锁孔旁边的密码盘,咔啦啦发出滞涩的声响,“如果不知道密码的话,就只能暴力打开了。”

       他上甲板招呼来两个警察,把这个东西带回去。两名警察协力把保险箱一点一点地移了出去。“先让开锁专家试试转密码盘;”他不辞辛劳地一遍遍叮嘱,“如果实在不行再暴力打开,不晓得里面是什么,怕被破坏啊。——里面尘封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 发表于 2020-2-3 19:53:08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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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9:56:47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2.是同一拨人干的吗?

       李希早餐都没吃,发现码头上的爱晚酒吧就已经开门,就又要去酒吧。

       高平极力反对:“我们不是来放松休假的!”

       “不是休闲,是调查。”

       高平对这个在档案室闲惯了的上司不信任:“你不是说凶手可能是酒吧里也可能是酒吧外的人吗?你干嘛专门针对酒吧?我看酒吧外头世界的人比酒吧里的人要多吧?”

       “你傻呀,”李希无奈地教训这个生死拽着他袖子不放行的人,“现在从逻辑上来说,昨晚杀害何汗青的人,有可能是酒吧里的客人,也有可能不是酒吧的客人,是不是?——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什么,这只是两条思路,要分开去查。”

       “是的。”

       “如果是昨晚没来过酒吧的人杀死何汗青的话,他(她)到达码头角落然后上帆船,没有任何阻碍,就跟你那天半夜上人家船一样,这条线现在是通畅的;”李希阻止了高平关于“你那天半夜上人家船”这一部分轻蔑描述的异议,继续说,“如果是酒吧里的客人昨天晚上杀了何汗青的话,在何汗青被害的22点到24点之间,酒吧里有人出去过吗,或者有人是这个时间之后来酒吧的吗?我们昨晚就坐在酒吧门口的位置,我记得,有。”

       “确实有。”高平昨晚注意力一直在酒吧大门上,看得清楚记得真切。

       “那是不是先得去看,得去排除一下,酒吧里除了大门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可以进出的口子?”

       “啊,啊,”高平明白过来,窜上前,举起手指,“走起。”

       他们从大厅一直搜到了后厨。酒吧并没有后门。而且因为位于一楼,所有的窗户都安装着防盗窗,窗户并没有被损坏。看来大门就是酒吧唯一的出入口,那么22点到24点之间有不在酒吧时间的人,就可以被列到嫌疑人中来,22点之前回去了的人,以及整晚都不在酒吧的人也在此列。

       “昨晚邝四海21点之前就回去了;吴繁一直不在酒吧。另外,有谁22点到24点之间出去过?”李希口里念念有词,“我想想,我想想……”

       “朱楠,22点50;秋爱晚,23点10;乔治·张,23点20;尤然,23点30;卓坊,23点50。”高平依次把这些人走出酒吧大门的时间背出来,“他们每个人就出去了一次,出去就一会儿,最多不到十分钟就又回来了。”

       李希眼里出现不可思议的神色,意思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高平不想暴露自己昨晚开小差,在酒吧里数人玩的事实,就戳着自己的太阳穴,从酒吧后厨往酒吧大厅走。“这就是记性。警校里练就的基本素质。走起,会会他们,居然一连杀了两个人了。”

       李希对这个部下的记忆力刮目相看了。但他还是追上去警告高平:“你可别先入为主。我们昨天还没确定犯下于一掷命案的是不是单独一个人,不知道人数;所以我要说,今天何汗青的命案是不是和于一掷命案的凶手是同一拨人,——这个‘一拨’中的人数大于等于1——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你没有理由,就别想当然地把于一掷和何汗青记在了同一笔账上。请关注,是不是同一拨凶手。”

       高平被猜中心思一样地吐舌头。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在聊天。大概是因为得知就在附近又死了一个人,气氛多少感到一些惆怅。

       卓坊打招呼:“秋小姐,这么早就来了啊。”

       “昨天我休息的比较早嘛,精力充沛。”

       “可不是吗,生日都不让我第一时间给你过。亏我还惦记着,临了跑出去取给你订做的蛋糕,就在码头外面那家老字号。一回来你人都不见了。”

       “我钻进我的小窝了,”秋爱晚嫣然一笑,指自己的“爱晚的私人空间”,“门一关,什么都听不到,你们就在外面吵吧。”

       这就是卓坊昨晚从酒吧的外出。

       “那我就公事公办了,”他装模作样地在一张纸条上写着,“我看你这个月电费用得比较超额啊……”

       “怎么会这样?”秋爱晚一脸委屈。

       “不过,看在你昨晚出去为我买药疗伤的份上,给你抹掉。”卓坊潇洒地大笔一挥。

       “谢谢您,您是真老板。”

       这次就是秋爱晚昨晚外出的情况,离酒吧很近的地方有一家药店。

       “卓老板,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尤然扯着嘶哑的嗓门,像平时在单车上卖货郎一样吆喝起来,嘶哑加高亢,就呈现出一种撕扯感。

       “你别说醉,昨晚醉的可不是我。是谁要吐都没地方的?”卓坊笑哈哈反击。

       尤然大方地摆手:“厕所都是人,实在憋不住,我去外面找垃圾桶吐的,绝没有弄脏酒吧的地面。”

       垃圾桶在酒吧外面,从门里是看不到人在那儿的。这是相当于尤然对自己的外出有了说法。

       “怎么喝都不多的只有这位老兄,”尤然推搡朱楠,“从头到尾都喝茶。”

       “那倒是,”朱楠一下一下地摩擦自己的眼镜片,一没了眼镜,他就会不断眯眼睛,“除了多去了几趟厕所。有次厕所格子间满员了,我还去码头上撒尿去了。”

       “你那是尿频!尿不尽!”乔治·张起哄起来,“不然为啥出去撒个野尿还去了好几分钟?”

       “我动作慢嘛。”朱楠不好意思地慢动作比划。

       看来朱楠昨晚出酒吧的那一次,他会坚持说自己去随地小便去了的。

       “你总是说别人,”尤然帮着朱楠,“你昨晚端着杯酒出去干嘛了?”

        “我想着要不要把帆船上那个老兄叫来一起喝一杯,但是半路我想想又算了,毕竟人和我也算不上是朋友,这么去太唐突了,就又回来了。你们说,要是我当时去了的话,”乔治懊恼地抓着鬓角,“他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众人的话题不可避免地绕不开死人的事实。大家或坐或站,脸色各异,各怀心事。

       高平心里在想:没有人说自己昨晚出去是打电话呀,有人把栾石透露的何汗青已经洗脱嫌疑的消息传达出去吗?

       短暂的尴尬沉默后,女老板找话对邝四海说道:“你昨晚走得蛮早哈。”

       “嗯,21点多就走了,我回去巡林了,每天的固定动作。” 邝四海屁股深陷在沙发里,上半身笔挺,弹舌的声音饱满和生涩。

       “吴妹妹,你昨晚没见你啊。”

       昨晚没来过酒吧的吴繁今天倒是过来了,她正在吸着一支烟,满眼通红:“我昨晚在这个美国人厂子里做事,他自己倒跑来喝酒,留我一个人在那儿干了个通宵。我来喝一杯,然后回家睡觉。”

       乔治毫无愧疚地哈哈大笑起来。

        李希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一边点了一瓶和何汗青命案现场的标注着“爱晚酒吧”字样的酒瓶同样的酒,把酒灌进自己已经空了的酒壶,然后尝一小口。啊,劲道真足啊。

       总的来说,酒吧里的各位客人的外出情况,和高平的记忆相符,只是他们并没有在意自己具体是几点出去的,这除了高平百无聊奈才观测统计了各人出门的时间外,是符合人之常情的;再者,何汗青的死亡时间是22点至24点之间,单独的行动在这个时间范围内就行,与具体的时间点没有关系。他们各自外出的次数和高平的记忆完全一致,都只出去过一次。而且他们各自出去的时间是几分钟,不到十分钟,就在酒吧周围,虽然这个时间已然超过了他们各自叙述自己外出所做事情需要的完成时间,但他们都说自己顺便在外面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或者抽一支烟,诸如此类的说法,对于走出嘈杂酒吧的人来说,也是常有的现象,实在没有理由反驳。

       邝四海在21点之前就离开了酒吧,说是回树林巡逻和休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吴繁说自己整个晚上都单独一个人在废船厂做事,也并没有人和她一起,无法自证。

       目前这种情况下,也就是说:

       在何汗青命案中,吴繁,邝四海,这两人明确没有不在场证明;

       朱楠,秋爱晚,乔治·张,尤然,卓坊,这五个人在何汗青死亡时间内都各自依次离开过一次酒吧,离开的时间都不到十分钟,那这个时长能作为不在场证明吗……?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20:00:14 | 显示全部楼层
3.白骨骷髅

       李希捏着一个秒表,大咧咧坐在巅峰号甲板上,让“年轻人”高平和自告奋勇的县警栾石轮流爬上瞭望台又爬下来。经过几轮测试,仅上下一趟瞭望台,不算勒死一个人的时间,也要花一刻钟。

       现在高平刚刚咬着后槽牙气喘吁吁地攀到顶端,又马不停蹄地往下爬。

       栾石在桅杆下面热情地助威。

       “案发现场有没有可能不是瞭望台上啊?”李希又问了一遍。

       “不可能!”栾石又否定一遍,“瞭望台上留下了犯案时可能造成的各种痕迹,就是案发现场!”

       “那酒吧里的人离开酒吧的时间就都不够啊,”李希自问道,“凶手是酒吧外的人?”

       毕竟从逻辑上来说,镇上酒吧外的万千群众都存在有杀掉何汗青的可行性的,甚至这方圆多少公里的人都是有可能的,因为昨晚杀人,到现在,杀人者可能已经逃到了很远的地方了;现在可没有任何条件能把嫌疑人锁定在自己现在接触过的人的范围里。

       密歇根唐人街的张治乔,双手插袋,迈着方步,走出酒吧,饶了一个大圈,才绕过转角,到达一般很少人会来此的码头的角落。他步子虚晃,走了几步又想往回走,犹犹豫豫,这状态大概就是他昨晚端着酒打算找何汗青的状态吧。

       李希看在眼里,撑在甲板栏杆上招呼他:“怎么了?”

       乔治终于踱步到岸边。“你不是说想起来任何关于何汗青的事儿,都要来告诉你么?我在纠结这事儿该不该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它重不重要。”

       “重不重要是我来判断的,”李希对他的磨叽性格很不满,“说吧,什么事?”

       “这艘船的事。”乔治一指巅峰号。

       “什么?”

       “这艘船是我打捞起来的,”乔治斟酌着中文该怎么准确用词,“实际上,是何汗青叫的我的拖船去打捞的。我开的船,何汗青给我指方向。最后我们是在南方海域一片礁石地带把这艘船捞起来的,然后把它一路拖到了这个码头。这是我刚回中国没多久,两年前的事儿,还上过一些小报呢。”

       “这事我知道啊。”

       “这不是重点,”乔治手一挥,“巅峰号刚被捞上来的时候,破破烂烂的,不知道已经泡多久了,右舷还有个洞,”他用手比出自己面前,船壁上的小圆窗的旁边位置,“何汗青给它修修补补,后来就以它为家了,住在巅峰号上,开始自称‘冠军’。——这也不是重点,”他又一挥手,“重点是,这船刚打捞起来的时候,甲板舱门是从里面封着的,何汗青要修船嘛,弄开那门,你猜看到了什么?”

       “不猜。”李希不给他戏剧效果得逞的机会。

       “一具白骨,人的骨头。”

       “啥玩意儿?”栾石被他惊出了东北腔。

       “一具人骨,在门后面,被封在了甲板舱里!”他抑制不住兴奋情绪,“不知道死了多久了,不知道泡多久了。可见嘛,在海底,有鱼可以从这破洞钻进去,早把它吃完了。”

       李希用力握住栏杆,喊道:“甲板舱里还有别人的白骨吗?只有一具吗?”

       “只有一具。”

       这时高平刚从瞭望桅上爬下来,他面红耳赤,手脚酸疼,道:“你别说,这何汗青还真是冠军,一般人这么上上下下爬着真累。”

       “‘冠军’,冠、军,”李希得到新消息后,一字一顿地沉吟了良久,“有冠军,说明有比赛呀。——臭小子,”李希转向刚下来的高平,“你马上回一趟档案室,查一下何汗青参加过什么比赛,是哪个比赛的冠军。”

       高平一手抹汗,自顾自举起手机:“内事不决问百度,不是更快?何必跑远路?”

       栾石想起在餐馆自己在和他交流帆船逆行原理时教过他自己百度,由衷赞道:“上道!”

       “瞎胡闹!”李希失望地直连连摇头:“档案室的信息是经过筛选、分门别类和编排的,查一个信息能连带出很多相关的核心线索,这搜索引擎能做到吗?”

       被难得严厉样子的上司训了一遍,高平在外人面前缓解尴尬似的,对栾石交代道:“那这里可就交给你了。”

       栾石一早为赶走高平准备的动作,一直没能得逞,这下终于用出去了,他一边挥手跟他告别,一边宽慰:“你放心去吧,我们畔县警察不把这船搜刮干净就不撤。”

       高平顾不得气息还没调顺,悻悻地去了。

       “特别留意有船没有完成航程的、在海上出事故了的比赛。”在高平临下船时,李希对他补上一句。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20:02:20 | 显示全部楼层
4.封印的留言

       栾石不肯分散警力载高平走一遭,只借了他一辆服役了不知多长时间的老爷车。高平以蹩脚的驾驶技术,配上蹩脚的座驾,一人一车在黑烟和咳嗽似的轰鸣中一卡一顿地朝市局开去了。

      高平走后,栾石把李希请到了被占领作为临时总部的镇派出所。他们在开锁专家遍尝方法,仍对从帆船抬回来的保险箱束手无策后,决定采取下策,暴力开箱。

       电弧切割装置被加热得闪闪发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升温了。栾石亲自上阵,戴着手套和护目镜,比了个“赞”的手势。切割机靠近金属。火花四溅,浓烟滚滚,一阵生猛的操作之后,保险箱的门被切了个通透。栾石放下机器,揭开金属门,像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小心翼翼。一股陈旧的灰尘和海洋气息飘出来,俨然从历史深处飘来。

       保险箱中央趟着半截钥匙,是一把钥匙着手指的握柄处。栾石换一副手套,捏起这个钥匙柄,和保险箱门锁孔里半截钥匙的断面比对了一下,——就是从这把插在锁孔里的钥匙上扭断的。

       钥匙柄断面有磨损,保险箱内的金属面上,有用刮痕写下的一些字迹。这分明是有人在十万火急的时刻,没有时间转动密码盘,直接用钥匙打开保险箱,四顾找不到写字的工具,情急之下一把扭断钥匙,用扭下来的钥匙柄在保险箱里刻下了这些字,写得刻骨铭心。也正是因为这样,使得这些字沉入大海后还是保留了下来。保险箱内四壁有灰泥和海洋盐渍,但没有掩盖字迹,这分明表明,这里的灰尘,在船被捞起来后,被人擦拭过,所以这里的字迹肯定被人看见过。

       这个保险箱的打开,就像一个封印被打开。

       对了,那些字迹刻的是:不是意外,是人为,内部被定时炸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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