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0-2-3 17:28:54 | 2020-2-4 10:12编辑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未经作者同意,禁止转载本篇小说
一楼写在前面的话:

疫情原因,许多朋友的寒假和春节都过得颇为枯燥。王羽·林枫贴出这篇小说,希望能为各位排解一些寂寞。

这篇小说已写完很久,也许是完结后作者已完成了新的精进,如今回头看来,固然发现不足,但它毕竟是作者的第一篇长篇小说意义非凡,在此贴出来供大家玩赏……(在如今发谜题小说都配有精美海报的今天,我们只能贴文字,显得好寒酸……)

一次性更完!全篇10万五六千字,字数不多,祝诸君开卷有益~

(不介意插楼,看官们可多多回复互动)


目录

第一部:虚无的逍遥地
1.地下室和失踪的档案
2.你能证明你是你吗?
3.中弹的稻草人
4.暗访
5.昔人已乘黄鹤去

第二部:挣脱的稻草人
1.稻草人死了
2.乌鸦开心了
3.搁浅滩寻踪(第一段推理)
4.冠军先生
5.回首风起时
6.我们不一样
7.夜潜(第二段推理)
8.一组长镜头
9.大金主:未见冠军;不在现场
10.调酒师&酒吧老板:见过冠军;不在现场
11.电器商人&射击运动员:见过冠军;不在现场
12.废船厂主人:见过冠军;在不在现场?
13.女码头工人:见过冠军;在不在现场?
14.邮差:见过冠军;不在现场
15.归来海员&看林人:未见冠军;无法证明不在现场
16. One night in the beach

第三部:妄想的瞭望台
1.面朝大海
2.是同一拨人干的吗?
3.白骨骷髅
4.封印的留言
5.帆船比赛没有第二届
6.赌一把
7.欠债还钱
8.没出现过
9.多出来一艘船
10.隐瞒
11.呼应
12.猫眼
13.风和无风
14.粉墨人生被抹去(第三段推理)
15.挑战读者

第四部:酒和故事
1.酒
2.故事
3.漫长的告别
4.回到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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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7:35:26 | 2020-2-3 18:40编辑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地下档案室》之
帆过无痕


作者:王羽·林枫


鸟归沙有迹,帆过浪无痕。
——宋之问《江亭晚望》


第一部:虚无的逍遥地

1.地下室和失踪的档案

       “你怎么证明你存在过?”高平背靠着在成排的、高高的、堆满文件的架子,坐着,头低着,把手里的一摞档案袋,往身前的纸堆上一拍,“就是靠这个!”他抬脸看向门口的上司。

       上司李希,肩头披着一件旧夹克,——在夏季在这个空间里,——胡乱圈了一条领带,略表要着装正式。他拧开发亮的扁酒壶,小抿一口,舔舐嘴唇。他俯坐在门口的桌前,指尖拈着一张公函,懒散地查看着。

       大陆东侧、东海西岸有个沪滨市,沪滨市有个公安局,公安局有个地下室,地下室里有一段长长的阶梯,底端连接着一段走廊,昏暗阴凉,走廊深处有一个房门,门牌上写着“档案编纂室及保管仓库”,门后面就是档案室的巨大仓库,以及在仓库的空地上摆上两张办公桌就算的办公室;而档案室里这个整日醉眼朦胧的中年男子,就是这方天地的长官兼下属,——在新人没来之前。

       高平想着,自己从警校顺利毕业,本以为可以在警界大展宏图惩恶扬善,没想到居然因为一次错误的选择,误入到这个地方蹉跎岁月,成了“光杆司令”李希唯一的部下。全沪滨的资料信息每天源源不断地汇集到这里,李希心不在焉无所事事,高平则一个人接替了所有工作,成天接收文件,整理档案,收录卷宗,分门别类,在这地下阳光都照不进的空间里,机械地工作了一个多月了。

       下属觉得上司不靠谱,上司也觉得下属碍事一直找茬排挤下属。李希就是用这样的办法赶走了所有以前跟过他的实习生或者毕业生。高平面对李希想赶走他的情况,反而犯了硬碰硬的轴劲儿,偏不主动申请调离此地,而是想用工作成绩为证明被提拔到梦寐以求的刑警队去。

       他现在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在这里所做的事毫无意义,暗无天日,甚至一度起床来上班的路上,走到外面那条走也走不完的走廊,感觉不到自己除了躯体外别的东西的真实存在,对,就是这种感觉,理想不存在,成就不存在,归属不存在,不存在,“不存在!”高平终于吼了出来。

       李希扭头瞄了眼这个毕业生。“什么不存在?”

       “档案不存在,”高平呼地站起来,用手臂抡了个圆圈,“这些就是一个星期前送来的档案,”他气鼓鼓地说,“我翻了好几遍了,里面没有那个什么——‘归来海员’的资料!他们根本就没送来过那份档案!”

       “可这个避风镇派出所所长打给局长的报告是这么写的,——现在送转到我这里来了,——”李希点点桌上的公函,照原文读出来,“8月14日早8点30分许,我派出所接待一位中年男子,据其自述,其称系5年前自避风镇出海的一名海员,船只在公海失事,同行幸存者流落荒岛,环境恶劣加之心理摧残,5年间同伴陆续去世,徒留此人独自生活3年有余,终于约于一个月前偶遇一艘路过船只,遂得以回到避风镇。

       “男子漂流生涯,身份证件尽皆流失,此次来我所为补其身份及证件,其自称名为邝四海,五年前已入避风镇籍,已无亲友。我所输入其提供的信息,查无此人;料想此人失踪日久,兴许转入失踪人口档案时,未在电子端录入,便在我所档案室查找纸质档案,未果;又想到此前一天,即8月13日,我所将一部分五年前的档案材料完整转递到了市局档案室同僚之手,便致电同僚帮助找寻,同僚回应尚未找到。市局档案室材料繁多,工作繁重,一时未整理归档,十分理解;望同僚早日请找出邝四海的档案,恢复其身份,市局档案室工作严谨,想不至于将材料遗失。”

       高平听着这半文半白胡乱拽文的“报告”,越听越气愤:“什么意思?轻描淡写就把责任推给我们了?!我每天什么其他的事都没做,就把这些资料整理得明明白白的。你说怕我记错,所以我也找了,没有;而且我也肯定,我13号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接收到一个叫做‘邝四海’的人的档案!问题绝不是出在我们这边!”

       “问题如果不是出在你这边,那就是出在海边了。”李希咽了口黄汤,使劲咧嘴,“首先,从始至终都是邝四海自称的。那么这个人的身份真的是邝四海吗?他真的是在海上失事消失了五年吗?有人为他报案登记把他转到失踪人口吗?或者有人为他申请死亡把他转为死亡人口了吗?——然后……”李希停顿一下,正打算再说第二点时,却被高平打断了,便索性懒得讲了。

       那个年轻人犯起了倔劲儿:“这样不行啊,——每天辛辛苦苦就做这么点事,还让我们背锅,看不起谁呢?这不行啊!不行,他们不管这事儿,我们不能受这个冤枉啊,我们得去查啊。”高平扯下挽起的袖子,抄起搭在文件架上的制服,“李希警官,我们去避风镇吧。”

       李希十分讨厌有人跟随自己,时刻想打发掉这个局长派给自己的人,手指向走廊尽头透进来外界光亮的地下室出口,意思是请君移步。“那就祝你马到成功了。”

       “诶,李希警官,你是档案室的老大啊,档案室的名誉啊,你得出面啊。”

       “所以我留守阵地,这里大后方得有人经营嘛。”李希收回手指又竖直往上举,“那个爱拽文言词的所长不只派了这张纸来推卸责任,还把这个自称邝四海的人支到我们这里来了,这会儿还在上面局里等着回执呢,你跟他一起去避风镇,不就正好有人带路了吗?”
| 发表于 2020-2-3 17:37:51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居然贴出来了,19年推理笔记本有咱写的一点感想。长篇小说不比中短篇,要兼顾方方面面不是易事,王羽林枫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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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7:40:28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2.你能证明你是你吗?

       回想着刚才地下室档案室里的一幕,高平此时的视线正任凭中巴车外的景物掠浮逃离。水泥钢筋,山水阡陌,公路的尽头是小镇大海。

       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怎么证明你存在过?”

       “啊?”和他并肩而坐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没头没脑。

       “这个世界上,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录,我怎么知道你——邝四海是不是真的存在?”高平站在一个信息管理者实事求是的角度说,却莫名感到了这个问题有一股思辨性。

       同行之人把躯干贴在靠背上,屁股沉在汽车座位里,右手扶住格挡,左手握着前边椅背后的把手,整个形体显得无比的沉重、踏实。“海员嘛,哪里有活就漂到哪儿,难得在一个地方呆久,四海为家。”他目光刚硬,把他水泼不进的意志托举出来,“我是五年前到避风镇的。我的一个船上的朋友找了镇上的一个警察,把我的籍贯转到了避风镇。然后没过几天,我就上船出海了。”

       这个“找”字用得真考究,高平暗道。“那你真的是在海上失踪了五年吗?”菜鸟毕业生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好按照在档案室时李希警官的说辞抛出了第二个疑问。

        “就是这没过几天后的出海,我们就再也没回来了。” 他瞳孔的焦点开始涣散,“我们是一艘中型货船,船开出去了半个月,在南太平洋海面上遇到大风浪,货物倾斜,造成了轮船侧翻。我们爬上了救生艇,逃出来了。但是救生艇上食物和水非常短缺,中途有很多海员死去。我们还有劲的轮流划船,也没有具体的方向,在海上划了二十几天,终于看到了一个小岛。我们当时只剩十几个人还活着,我们努力登上了岛。这个岛很小,没有名字,在地图上也没有标注。它全都是石头,白天热晚上冷,附近的海域还经常刮风下雨,天气不稳定,航线不经过这里。我们在岛上安定下来。后来的日子,不断地有人生病,扛不过来的就死了。直到三年前,岛上死得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在岛上生活了五年,一个人也生活了三年,我在山顶搭了个窝,要尽量保持火种不要熄灭,在岛上火熄了会很麻烦,我白天放烟,找吃的,晚上点篝火,就是睡觉也要睁一只眼睛,要时时刻刻注意海面有没有船经过,虽然我知道那希望非常渺茫,但我只能麻痹自己要坚持下去。我每天和自己说话,怕万一我回到文明世界上以后我不会说话了。我就这样用石头在山洞岩壁上抠着记号数日子。终于在一个月前,我等到了一艘船,是一艘迷路的远洋渔船,被风暴吹了进来,才从那里经过,不然他们永远不会来那座岛。是他们把我带回了陆地。渔船把我带到了南方,我休整了一个周之后,就找回了避风镇。”

       高平惊讶地审视这个中年人,粗粝的皮肤,说话每个字都咬实的发音方式,即使听了他所说的奇遇,也难以想象他到底经历了多少,那省略掉的船上食品不足,同伴饿死之后,其他人在海上漂流了几十天是怎么过活的?在岛上其他同伴相继去世后,他又承受了怎么样的孤独绝望?但在那样的失落的世界,对于已不属于社会中人的他们,文明世界的规则还适用于他们吗?难以想象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才从代表着海员享受大海的动荡漂泊中脱逃,回来寻找陆地上的身份,大抵愿意选择余生都扎根平稳的土地吧。

       档案室警员定定心神,又问“李希四问”中的第三个问题道:“你有没有了解,你遇到海难之后,到底有没有被报失踪?” 然后解释道,“这样你才会被转到失踪人口档案中。”

       “哦,船和货没有到港,船老板肯定会报案的呀。”

       警员觉得对方的这语气是“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的意思,感到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赶紧转到最后一个问题:“失踪满两年后,法律上是可以申请认定为死亡的,你会不会已经被申请死亡注销了?”

       “没有人申请,是不是就会一直呆在失踪人口档案里?当时我们船上还有几个避风镇籍的人,我让避风镇派出所试了一下,他们都还在失踪人口档案里,但是我的没有。我父母早就过世了,没有亲戚,海上的人,陆上是没有朋友的,谁会给我申请呢?这样的人谁会记得你呢?没人提起,就不会有人记着你是不是应该已经死了。不知道你活着,还不要紧,关键是不记得你死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存在过?”

       青年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是纳闷:“你不是有个朋友吗?你前面提的帮助你找警察办户籍。”

       “他也在船上啊,早就死在了岛上。”

       高平这才意识到他之前提到那是个“船上的朋友”,脸上灼烧,狠狠抽了几下鼻子。汽车越来越靠近海边,高平嗅到了夏秋季节海岸独有的新鲜和清凉的空气。被清新空气浇过脑子之后,他神清气爽了许多,开始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按你说的,你五年前出海之前也在镇上待过几天,就记不住什么人和事吗?能证明你曾经确实在镇上出现过的?”

       “有。镇上管派出所档案室的警察,我五年前就是在他那里办的户籍;我回镇上之后去派出所找自己的身份,管档案的还是他。他说五年了,自己经手了那么多人,早就不记得我了。”

       “对呀。那么久了,你又怎么这么清楚地记得他呢?”

       “这五年间我有经历过很多人吗?”

       是呀,只经历了旧人不断离去,没有经历新人来过。年轻警员咽声,懊恼自己接连忽略显而易见的信息,讪讪地把脸偏向窗外。“这个再说吧。其他的呢?在镇上遇到过的经历,可以佐证的,讲讲吧。”

       故事者吞了一口瓶装水,好整以暇,正准备开讲,汽车突然降速了。高平以为就到了,起身查看,看到前面的路段靠边停着畔县车牌的交警警车。这里是沪滨市下面畔县的地界。有交警在维持秩序,指挥他们通过。旁边路基下有一个小水泥桩,涂着“下有电缆,严禁挖掘”的字样,有一队施工者在修理什么。

       司机解释说,今天一早,这里的电缆被破坏了,正在抢修,看样子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高平身边这个今天一大早就坐车去市里找档案的人,也点头表示自己早上来时就见到了这个阵仗。

       乡间公路并没有堵,交警只是示意降速,没有耽误时间,汽车便顺利通过。

       高平泛起一种不妙的预感,极目远眺,前路平坦,却好像会遇到重重阻隔一样。

       在经历这个小插曲后,没有身份的人继续讲述起他的经历来。发音中带着夹生感,但措辞郑重,表情认真。

       中巴车在滨海平原笔直的公路上悄柔地行驶。公路被大片的已经开始黄熟的稻田夹在中间。晴空碧蓝。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8: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3.中弹的稻草人

       三个小时的车程在倾听和讲诉中,在车上人旅途的交言中退去了远方。前边是一个简易的汽车站,其上写着“避风镇”。汽车逐渐减速,慢慢行将进去,最后泊在了停车场正中央。

       有两个人不急起身,等着车里共度了一程的陌生人们收拾行装,擦肩而过,都下了车各奔四方,他们这才缓缓走出车外。空气很湿润。这个汽车停靠的露天停车场人少且空旷,紧靠着一片灌木防风林,都是一株株并不高大的小叶女贞,“野旷天低树”就是这种感觉。偶尔“漏网”的海风带过来一阵树叶的清香。

       高平环视一番,警校的课程教他养成了查看环境的习惯。冷清的车站总是让人不由生出暂别后还能否再相见的错觉。他不免想起用非公事公办的态度过问:“对了,你现在没有身份,住在哪儿,做什么呢?”

       “当地人挺好,暂时给了我一份差事,养活自己,让我帮着看树林。”这个自称丢失了身份的人就站在原地,向停车场后面指,“从这里穿过去就是海。从北到南一长片,海岸防护林。树林里有一间小木屋子,我现在就住在那儿。”

       高平尝试着往林中望,发现葱葱掩映,层层叠叠,望不透。

       “我没太多事要做,每天中午、半夜、早上,各巡逻一次树林,防止火灾,清理一下林子里的塑料垃圾,不过这个季节林子里蚊虫多,没人去,这海边一片人迹罕至,所以事情算很简单。”

       “就是简单到单调。”高平结合到自身毕业后在档案室蹉跎至今、每天重复的工作,深有感触地说。

       没想到看林人却豁达地一笑置之:“比起在岛上的日复一日,现在的工作有意思多了。说起这个了,”他开始对眼前的这个聆听了他一路的刚认识的年轻人,以一种类似朋友的方式交浅言深,“刚刚在市局里就有个警官问我,”他用手在面部比划了一个表示略显邋遢意味的手势,“问我回来镇上后,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之前忽略了,不知道算不算异常状况,这件事,一件很奇怪的事,——北深水点的海岸上,有稻草人中过枪。”

       “什么?”高平一方面看出了对方比划的人物是市局档案室的老大,他也不太信任自己那个游手好闲的上司,不知道李希那么问的意义;另一方面,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海岸线上有个地方定着一个牌子,上头标着‘北深水点’。”看林人解释道,分享他遭遇的奇闻异事,“有天早上,一大清早,我巡逻的时候,在那里的岸上,那个牌子旁边,看到扎了三个稻草人,一排整整齐齐。就是横竖两根木棒拼成一个十字架,竖着的木棒插在土里固定这个架子,稻草人被绑在架子上。头天晚上都没有啊。我一看,那几个稻草人扎得很紧实,身上嵌着几颗子弹,那种没弹头的,射击运动员训练的那种。”

       “你知道射击运动的子弹?”

       “我不认识,——镇上有个退役的射击运动员,我是抠下来子弹去问过他。——因为那个在地方原先是没有的,北深水点就挨着防护林的边边上,稻草也是易燃物,怕变成火源,我就把稻草人拆了;但是第二天一早我又在同一个地方又看到三个稻草人杵在那儿,同样用十字架固定,同样是身上被打中了训练弹,我又把它拆走了;第三天又同样。——就像——就像有人在练习射击一样,那个射击运动员说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回到镇上也没多久啊。第一次看到是4天前,连着3天,事不过三,昨天就没再发生了。”

       高平隐隐觉得不妥,但感觉层面的事情又说不清。“有告诉警察吗,——”他后知后觉到此刻自己也是警察,就再加了限定条件,“镇上的警察?”

       “我不信任这个镇上的警察。”看林人话是在对高平说,视线却被什么牵向了停车场外。

      高平也偏头。原来除了他们外空无一人的停车场,正又走进来一个人。

       来者朝这里端详一番,边靠近边打招呼道:“你是,高平,高警官吧?”

       高平自离开学校以来,貌似这是一次被人称作“警官”,登时感到很受用,只顾在记忆里求证是不是,以前有没有类似的经历,一时竟忘了回话。

       “他就是那个一直负责处理我档案的,”看林人见高平痴傻的模样,简单公示了来者的身份,“这个镇派出所的警察。”

       来人四十多岁,头发长而柔软,贴着头皮,面黄肌瘦,穿着长袖制服,袖口衣角附着着油腻的污垢。他伸出右手,点头哈腰:“我叫于一掷。我敢打赌,你就是市局下来视察的高平警官,对吧?

       高平生涩地握手,连忙打哈哈:“不赌,不赌,——其实我也不算局里派来的公干啦。”他一边也奇怪夏天这个镇的警察也需要穿长袖制服吗?

       “你看,也不通知我们下面一声,有失远迎了。”于一掷告罪,瞟向高平身边的那人后,脸色就变了,“你说你,有什么事来找我不就行了?还跑去市局,干嘛?告状啊?市局的警官管的是大事,你这点小事还要麻烦他们,胡闹嘛,真不像话。”

       看林人不悦地摆摆手,没有理睬于一掷,而向高平道别:“我走了,我住树林里的小木屋。进树林沿着海边走,总能看到的。可以随时来找我。”他从停车场的空地后面斜插进防护林,身影闪到层叠的女贞树之后,消失了。

       就这样,于一掷挤兑走了告状者,把高平完全接到了自己手里。他脸上堆着笑,手上的劲道倒没变弱,揪着高平的胳膊往外走。

       高平扫了自己浑身上下一眼。由于自己的上司拒绝前来,自己一气之下就私下行动了,并没有什么正式公干的函文在身,所以只好便装出行。他问:“于、于警官,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来的啊?”

       “我们做这一行的,总有消息比别人灵通的路子,你说是不是?”于一掷并没有正面回答他,“来来,你也是一次到我们避风镇吧?我来给你接风!——还有,你是市局,是领导,就别叫我什么警官了,这点名头不值一提,叫我老于就行了。”

       高平却一面拧着身子被拖走,一面连连推挡着于一掷的说辞和盛情。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8:15:18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4.暗访

       但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不谙社会规则的新兵蛋子,怎么扭得过在基层混迹摸爬已久的前辈呢?事实就是,高平在于一掷的循循善诱和生拉硬拽之下,被引到了镇上的一家火爆的餐馆,点了一桌子菜肴;席间,高平又从强烈拒绝的态度开始,在于一掷的有失远迎自罚三杯的“合理理由”下,勉为其难礼貌地赔上两杯,最后在半推半就中举杯换盏。而当高平提出对邝四海身份丢失的相关疑问时,于一掷总是狡猾地推脱,顾左右而言他。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高平已经喝得头昏沉沉的了,他不懈地提议去镇派出所,看看档案室,并期待和其他同僚交谈。

       于一掷扶着高平:“高平警官,这事不用急,你看天都要黑了,又喝了不少,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我给你开了最好的房间。我敢打赌,你会舒服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不赌,不赌……”高平轻声呓语。迷迷糊糊中,他被搀扶到了离餐馆不远处的一家旅馆的房间,然后不省人事。



       心里装着事的人很难睡得踏实。高平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旅馆白色的被单上。于一掷已经不知去向。撩开窗帘,外面夜幕已经笼上了,繁星悬挂,天气清朗。他拾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这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到晚上8点了。

       这位正走在人生迷茫段的年轻警察,为刚刚自己浪费了好几个小时而感到懊悔。他想尽早趁着夜色外出“狩猎”,暗访档案丢失之事。他往脸上浇了几捧凉水,便匆匆下楼外出。

       这里名叫“避风镇”,是指常年难见大风,但夏秋入夜之后也是会起平缓的夜风的,甚是舒适,是受够了风起云涌,或者独爱云淡风轻的人的好的庇护所。

       高平被安置的旅馆处在镇中心,是小镇的人气聚集所在,镇上的夜生活基本就集中在这周围。高平一路打听一路寻觅,去探访今天来时,找寻身份的那个坚称自己是当年海员的人,在中巴汽车上向他提及的、五年前出海前打过交道的场所,想以此来证明他经历的真伪。

       好在小镇并不算大,民风也还保留着一份古朴热情,并不认生排外。加之高平浓眉大眼的正色模样,路人都热心指路。店主们此时已忙过了一阵,等着到点打烊,也乐得耐心应答这个大学生脸的莫名其妙的询问。

       在来到一家藏在旮旯里的“多年平价修鞋店”,问了一个年迈的老鞋匠后,——那个自认海员的人在车上说,五年前他海难登船前的最后一站,就是来这里补了一双靴子,——有幸的是,鞋匠老头记得五年前那个清早,符合高平拿出的这张正面照模样的、当年还符合“年轻人”定义的人,来店里修过一双鞋,而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他那天来时店还没开门,他叫开了门,急匆匆要补一双雨靴,说自己马上要出远门,而且他临走时在柜台的盒子里多留下了一些钱,要表示对一大早咚咚吵醒了鞋匠的歉意。

        高平陷入了沉思。

       一路问下来,有些人能证明这个交代者的五年前身在避风镇的说辞,有些人则表示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毕竟是五年前没有深交过的一个人,而港口小镇陌生人来来往往不停,有些人可能到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来了,记不清也实属正常。通过了和他本人的接触,以及后来这些印证,脑海里浮现出那张透着新剃干净毛发痕迹的脸,高平愿意相信这个诚恳海员的经历,现在愿意承认他就是邝四海,这个世界上一开始是确有其人的。

       那么邝四海的身份是怎么不见了的呢?问题不是出在邝四海自己这里。高平捕捉到刚刚脑中这一闪而过的句式很熟悉。他敲了敲余醉发涨的额头,心想李希警官平时喝酒,头每天都是这么难受的吗?——对呀,是李希警官。高平抓住了那一闪念,想到了是白天在档案室时,自己的上司李希警官还没说完的话: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这头,那就是出在避风镇,如果不是邝四海说谎……李希接下来的话在当时是被自己硬生生打断了,——如果不是邝四海说谎,那问题就是出在镇上管理档案的人身上了,——再联系到到达镇上以后,镇派出所当年经手邝四海档案的、并且一直负责档案管理的警察于一掷,对这件事一直左右掣肘、暧昧不明的态度,——这个人不会那么简单!

       警校毕业生挡在修鞋铺门口,忘我地靠自己补全着上司的心中所想,竟对自己的推论有些沾沾自喜。“于一掷,镇上的警察,你认识吗?”高平脱口而出。

       “认识,”老鞋匠正在用矬子摩擦鞋底,不料他冷哼一声,“这个人你可别跟他有牵扯,小伙子,他不是个正经警察。”

       高平万万没想到于一掷得到的会是这个评价。

       在锉刀滋滋声,伴随着小锤子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老鞋匠用嫌恶的语气讲了于一掷,在镇上混迹,暗地里和大小赌档串通,利用职权谋私敛财,为非作歹,风评名声已经臭了,知情人都对他避而远之。反正老人讲的是声情并茂、煞有介事。最后,他以“这是作为在这里活了一辈子的人对你的忠告”来结尾。

       高平听后心里的震惊是溢于言表,却又将信将疑。毕竟真实的世界就是,人们都喜欢听和谈这些花边,作为可以留传下去的传奇和谈资,可终究这里面有多少是亲眼所见,多少是道听途说,多少是添油加醋,甚至多少是误会歪曲,就不得而知了。

       高平怀着审慎的态度,作别了鞋匠,继续在街上转悠。但并不算漫无目的,因为他受修鞋匠最后那句话的启发,接下来是专门盯那些老字号门口宵夜聊天,或者看上去在本地居留很长时间了的爱管闲事的人,然后上前去打听关于这个“警察”的话题。最后,他几乎收获了一致的差评——是个坏坯子,有的自视清高的看客对这个人的作为很是不齿,有的貌似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对他敢怒不敢言,还有一腔热血的人甚至对他恨得牙痒痒。看来,至少在当地人眼中,于一掷坏警察的身份是快要坐实了。

       高平一面思忖一面踱步,不觉间经过一个馄饨摊,借着路灯支起买卖,没有桌椅,只有一架带炉灶的铁皮四轮手推车,案板上放着筷篓,一只大铁锅里飘香四溢,挂着“上海老馄饨”的招牌。香味恣意地往高平鼻子里钻,飘飘悠悠,滑溜溜,直滑到胃里,这才提醒了高平,傍晚时被于一掷拖着灌酒,实际上饭菜没顾上吃几口,如今吹了一路的风,酒醒之后,胃里已经空空荡荡。但大晚上吃宵夜,不符合高平的饮食习惯,这一顿下肚,又得多花不少时间,才能把对于在警校里保持出的匀称身材来说显得多于的能量消耗下去。

       正在吃与不吃之间和自己较量时,高平的步子没有静止,而是走过了一个弄堂口。突然之间,一只大手从黑暗中箕张出来,掐住了高平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捂住高平的嘴,把这个年轻警察拖进了弄堂。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8: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5.昔人已乘黄鹤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只手一瞬间就把高平拖进了弄堂。高平下意识去推对方,对方一个后撤步,顺势提起膝盖,迎面顶在高平的腹部。

       高平架手格挡,借力弹开,勉强站稳。弄堂逼仄,挡住了天上的星斗,借着弄堂口的路灯,他才看清袭击自己的人。

       只见对方身材瘦得像一只鹤,脸颊如同刀削斧砍一般,双目死盯高平的手。两人对峙,世界如同凝固。天上的风也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停了,不再吹拂,这意味着没有穿堂风来扰,像在为他们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

       高平一个跨步上前,随后右手一记直拳跟上,瞄准的是对方那张阴险的脸;却未料瘦高个忽然转身,把脸隐没,反而把背亮给了他。高平略微一怔,以为机会难得,随即去击打对方后脑,一招用老,收力不住,身体忽地腾飞起来。原来对方是看准了来势,擎住高平右臂,顺势转身把高平过肩高抛了出去。

       高平一道弧线重重坠地,疼得瘫软,脑子里嗡嗡然的感觉被驱散,这时才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醒过神来。虽然内心没底,浑身止不住地抖动,但此时已有如剑悬头顶,容不得退怯。他甫想摸向腰间。但对方一直关照他的双手,岂肯让他得逞,见他稍有异动就一个凌厉的侧踢腿踢将上去。

       高平见自己无暇它顾,暂时放弃了摸枪的想法,只好用拳脚招架,摆了一个格斗的起手式,大喝一声壮胆,跨步和歹徒缠斗起来。高平体力充沛,敢打敢冲,一时间倒是反压制住了对手;对手则是在外围周旋,不进不退,也不给高平喘息之机。双方一时僵持不下。但高平毕竟经验不足,蒙头蒙脑,出招多是只见攻不见守,时间稍久就有破绽。对方看准一个时机,用一个凌厉的单手擒拿动作,把高平手腕钳住,高平吃痛,手臂泄力,歹徒一扭,把高平整条臂膀扳到背后反扣住,连人抵到墙边,另一只手卸掉了高平腰上的枪。然后他在高平口袋里摸索,摸到了高平的证件,打开后,看到是警察证,明显愣了一下。

       这一下,高平敏锐地感受到背后锁住自己的手力道松动了些,立即使了一个反擒拿的解法,伸腿蹬墙,撞开身后的人,趁机挣脱手腕,迅速转身欺身上前。瘦高个一边撤步,一边把高平的警察证朝高平的脸上扔去,想为自己争取一个间隙。高平拂手打掉迎面而来的证件,却被逼停,脚下生根一般地定住。原来瘦高个投掷手中的物件,是为了赢得抽出自己藏在腰间的手枪的时间。于是高平刚一抬头,就撞到了黑洞洞的枪口上,只消得停下动作。高平心里叫苦不迭,浮现了种种镜头画面,难道今天就要在此遭到毒手?他一刹那涌出了自己毕业后当档案室警察至今的一幕幕,自己的虚无感此刻实实在在压上心头,不免心尖震颤。

       瘦高个面沉如铁。他左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件黑色物事;高平看去,有些熟悉。他甩开它;高平看到了上面有眼前这个瘦高个的寸照,下面附有的字是:栾石,沪滨市公安局畔县分局。——原来是一张警官证!

       这时只听得弄堂口外的馄饨摊有老头悠悠呼道:“打完了就出来吃一碗馄饨吧。”



       路灯下,小摊边,栾石往老头的钱盒里放了几张钞票,端起两碗馄饨,把其中一碗送到了站在一旁老远的高平手上。

       高平和别人打完一架之后,感到身体被掏空,不再顾及摄取的能量是否多余的问题,接过馄饨就开始狼吞虎咽。

       两人站在夜晚的路边开吃起来。

       高平还对对方突袭他的事耿耿于怀,认为若不是失了先手,自己不会被制住。他就是不主动和这个同僚搭话。

       倒是县警察栾石先开口了。“嚯,这馄饨还是上海老馄饨好吃!”

       “是的。”年轻人不愿就坡下驴,只短短地回应两个字。

       “喂,你市局的,来这个镇上公干?”

       “不是。”

       “我之前没见过你,今天才来镇上的吗?”

      “是的。”

       “今天不是休息日,所以你这算是擅离职守来微服私访咯?”

       高平发现这个问题问得没办法用“是的”或“不是”来回答,只暗骂这看上去长得犀利的家伙,说起话来居然这么麻烦。他还是较劲地只说两个字:“调查。”

       “我看你问了好些人,关于于一掷的情况。你在调查他什么?”

       这句话让高平的防御彻底失守了。他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在跟踪我?”

       “想什么呢?别误会,”县警栾石得意地重新吃起了馄饨,“我也在调查他。所以我才看到了你。撞上了不是?他在你那儿犯了什么事?”

       高平无奈地抹了一把嘴。“于一掷是避风镇派出所的警察,负责档案管理,户籍和身份信息都归他管。有个人的身份信息不见了,他的档案就是于一掷经手的。”

       栾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发现他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了。“就,这样?完了?”

       “就这样啊。”

       栾石用绿豆眼仔细从头到脚扫了高平一遍。高平被盯得直发毛。“你——不是刑警吧?是市局哪个部门的?”

       “档案编纂室及保管仓库。”高平念得一点都不自信。

       “有这么个部门吗?”

       “有啊。”

       “哦,——先不管有没有吧,你赶紧别管这事了。”

       “啊?为什么?”

       “因为他摊上的可不止你这么一件事。”栾石觉得自己这份宵夜分量不够,到高平的碗里去舀了几个馄饨,“他是个道道地地的赌徒,喜欢赌博,一辈子不是在欠债,就是在还债,”他用不常见的遣词方式,“双曲循环嘛,所以当了一辈子警察了,还在这个镇派出所里混,不过他也乐得在这里当地头蛇;赌徒的心态嘛,就是相信侥幸冒险和胜者通吃,所以他干过的勾当比所有人知道的只多不少。”

       “那你知道他什么事?”

       “我知道他当时正欠着镇上的高利贷一笔钱。高利贷嘛,一般手下都养的有催账的,其实就是打手。有一个催账的,叫阎泰,五年前,有一次去找于一掷要账,当晚就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被人在海里发现了尸体。法医的尸检报告显示他死前喝了不少酒,而尸体发现的地方的沿岸,是他每次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最后警方判定阎泰是当晚喝了太多酒,回家路上失足跌进海里淹死的,最后以意外死亡结案了。但是我不信。”

       高平顺着这么听下来觉得逻辑顺畅,听到最后他却破坏和谐地加了个“我不信”。“为什么?”高平很郁闷。

       “因为我认识阎泰,他当小混混在县城混过一段时间,打架滋事时常落到我手里。他18岁生日就是在看守所过的,成年了嘛,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了,我给他送了瓶酒,但是他不喝,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妈妈生他的时候死了,他过生日不庆祝,所以不喝酒的。”栾石搅动勺子,“而他死的那天,正好是他生日。我跟他打过交道。我信他不会喝酒。但是其他人都说这是没有根据的。

       “他死的时候刚满20岁,才20岁。虽然已经结案了,我自己还要追查,所以这五年我也是就呆在县局哪也没去了。我从他的工作,查到了于一掷身上,顺着这条线,才挖出他不少事,但目前还没一件足够判他死罪。他做坏事这么多年,滴水不漏。我盯了他这么久,好不容易追到这儿来了,你赶快别多管闲事,别打草惊蛇,为了你这么区区的一件小事,坏了我的事。”

       高平听后悲愤交加,内心涌动的想法近乎是被喊出来。“你说什么?你作为一个警察你刚刚在说什么呢?——我们的事有区别吗?有区别?你调查的人是死了,人没了;我调查的人虽然没死,但身份没了。他们的结局对你我来说有区别吗?其实都是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没了,不存在了。”他每说出一个代表“没了”的词,就把攥紧的拳头摊开一回。

       栾石没想到这个边缘部门且是小辈的人会呛声他,一时语塞,“轻重缓急”四个字愣是没说出口。“我……我跟你说的是这个问题吗?我是在跟你讨论哲学吗?”

       高平不服气道:“你查你的,我查我的。你觉得档案丢失是小事,但这是我的事,就是大事。谁也别拦着谁。”

       栾石知道是拉不动这头犟驴了,就改劝说为威胁了。他说:“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捅了什么篓子,我会在你领导面前告状的,参你一本。”

       “反正又不是没被告过。”档案室下属低声嘟囔。

       栾石不解这轻声低语是高平针对上司的不满,以为是在硬怼自己,一时岔气,左看右看,最后把剩着之前从高平那里舀过来的馄饨的塑料碗,塞回到高平手里,用“还馄饨断义”来表示恩断义绝。鹤一样高瘦的栾石,白鹤亮翅一般把双手挥到背后,重新跳进弄堂口,消失了,做了一个来去如风一样的男子。

       高平今晚轮番的肉体和言语上的搏斗,又看对方一言不合就玩消失,此时气大。他看夜深人静,街道空旷,暂不想回旅馆,从大都市来到这里,还没有仔细看过这座“避风港”。在馄饨摊老板的手指方向上,独自向海边踱步而去,不到三十分钟,他来到了海岸边。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8: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完结,手工分割线——————————————————————————————————————————————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8:24:18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第二部:挣脱的稻草人

1.稻草人死了

       避风镇位于大陆东沿,毗邻东海,整体呈带状南北向排布。

       抵达海滨的高平,沿着海岸线自南向北而行。夏夜晴朗,璀璨银汉星河在天穹晕染开,照得天地间清晰透亮。而这片天空下的海岸,是成片的岩滩,地形坦荡空旷,让人不免生出“星垂平野阔”的感慨。陆地平缓入海,海面寥廓平静,视野里有种一望无垠的感觉。高平来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大海,心情也开阔沉静下来。此时清凉但无风,映满繁星的海面毫无褶皱,如同镜面一样宁静。海陆就这样平顺地被衔接在了一个平面之中,这片世界显得扁平而丝滑。

       高平心头安宁,思绪逍遥,自我价值的否定,工作受挫时的执拗,和今天对档案遗失事件中于一掷的怀疑,包括栾石提起的故人年纪轻轻死于非命,纷纷掠过脑海。他游目骋怀,不自禁念了一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念完之后,他却开始诧异于这平时已经忘却了的、学生时代学过的古文《赤壁赋》里的两句,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气氛说不出的宁静平和。

       这时,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刺入了这份和谐。作为警校毕业生,高平立即听出了,这是一声枪响。他紧赶一阵。低低的星空下,他看到了前方一片狭长的水域,从陆地内部横亘延伸出来,平滑融进海面。这道水域的水面,从内陆到大海,由窄逐渐变宽,它两侧的岸线也彼此相对逐渐远离,在它入海口的两侧,两岸已相距两百来米。对面入海口的岸上,插着一个警示牌,亮着黄灯,把它周围的面积照得愈发清晰。警示牌旁边的地面上,有三个木架子,其中两个上面各绑着一个稻草人,第三个架子倒在地上,绳子散开,像被束缚者挣脱,旁边留下了一团污迹。

       高平想找出开枪点,环顾四周。这里和附近一样,连成一片的白色岩石地貌,平整开阔,光秃秃的,视野极好,没有杂物。连横在眼前的这道水域,都是极浅,一眼见底,水面和岸缓缓持平。附近可见处,与对面警示牌相对的、与之间隔两百米水面距离的、入海口这一侧的岸上,也有一支警示牌,亮着黄灯,牌子上写着“南深水点”,警示牌陈旧,下端埋在半人高的一丛荒草中。除了对面警示牌后面的防护林外,这一侧警示牌脚下的草丛,算是海岸上的唯一障碍物了。

       高平拨开草丛,赫然看见了一杆步枪藏在其中,草绿色,枪身枪托线条硬朗,棱角分明,一时辨认不出是什么型号,装着瞄准镜,——这像是一支射击运动员步枪,经过了改装。他用手指背触碰枪管,还微微有点温度,——刚被使用过。枪架在固定警示牌的石墩上,石墩跟前的草已被碾倒在地。高平蹲在石墩跟前,草丛刚刚没过头顶,枪的瞄准镜几乎就在眼前,瞄准镜对着对面的稻草人附近,透过镜片的放大,看清了对岸那道警示牌上有字,写的是“北深水点”!——那里就是看林人邝四海白天说的地点!?——旁边稻草人地面的那团污渍,是一片血迹,血迹一端向稻草人后面的矮灌木防护林滴落,延伸至隐没,中枪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高平内心一阵翻涌:人可能还活着呀!他弹开几步,马上又返回,脱下上衣裹住步枪,扛在身上,虽不会游泳,但眼见横在身前的水域水浅,想趟过去,便一脚踏入,却不料泥足深陷,这只脚再提不起来。原来这水域水虽只没到膝盖,但水下是柔软的淤泥,把高平的脚深深吸住。高平挣扎了近一分钟,才将脚抽回来。他向水域内陆的方向观察了一番,不知这片淤泥究竟会延伸至何处,便决定先沿着水域的岸线往内陆行,并在途中拨打手机呼叫救护车,而后报警简要说明了状况。

       水域的岸线笔直微斜,一路行去,虽然水域逐渐缩减,水越来越浅,但淤泥一直不断,无法下足。约摸沿着水域岸线赶了一刻钟的路,竟然又遇到了一个警示牌,写着“起始点”的字样,原来,随着水域的收窄,两条岸线之间相距得越来越近,最后在这里交汇于一点。高平站在“起始点”前,从西向东望过去,这下算是明白了,起点在此,牵出两条笔直的岸线,以一个不大的角度,从内陆延伸大致相同的距离到入海口,使这片浅水域呈现出一个比较规整的楔形,像是原先平滑的大陆东部被向西向内侧楔出了一个切口。

       高平扛着用衣服裹着枪支的包袱,打着赤膊,赶路已让他汗津津。不远处有个广场,广场上此时还寥寥有几个人影,不知逗留在此做什么,看到高平带着一个长长的包袱,都纷纷投过来视线。他也匆匆看了他们几眼。刚刚又起的轻风蒸腾掉汗液,让他感到了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感觉非常不好,他赶紧绕过“起始点”的牌子,沿着另一条岸线往水域入海口北侧飞驰。

       又行了一刻钟,高平终于来到了北侧的警示牌跟前。这个警示牌和“起始点”及“南深水点”的牌子一样,老旧,支着有一人来高,下半部固定在石墩上,亮着黄灯,只是牌子上的标注换成了“北深水点”。“北深水点”旁插着两只编织得紧密结实的稻草人,和看林人说法有出入的是,其身上并没有损伤;损伤的在另一旁,第三个木十字架已经坍倒,麻绳已被挣脱,地下留下一摊血迹,断断续续到了紧邻着的北侧的防护林。高平义无反顾地钻进了树林。

       高平跟着血迹进入女贞树林,向北走了一段距离。高平环视,树木掩映,已看不到树林外面的世界。他弯下身审视,血迹在这里消失,树林的土质也留不下脚印。他想及早救助那个中枪的人,在心中打了一遍腹稿:“我是警察!有人受伤了吗?你在哪儿!”他正欲脱口呼喊时,忽地听到左边树林某处有窸窣趟过荆棘的声音,立即硬生生把这句话吞回,把喉头绷得生疼。他蓦然想起了一部小说里的“黑暗森林法则”,“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如果刚刚那个引起窸窣声的是行凶者的话,那么此时树林里,警察、行凶者和中枪者,谁也不敢出声,不敢先暴露自己的位置,不敢让别人找到自己。

       高平靠住树干,调整着呼吸,手心出汗,将衣服包着的步枪的枪管露出一截,手指轻靠在了扳机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朝左边行去。动作轻缓,途中又分别听到了几次从不同方向传来的有人穿林的声响,高平几次调整前进方向,最后彻底失去了追寻目标。在树林里摸索了很久后,高平折过一丛荆棘藤蔓,看到了一个人蜷缩躺在地上。衣衫破损,几道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层层叠叠,被系在左大腿上包扎,布料已被大腿上伤口的血液从内到外渗透;更扎眼的是,这个人的颈部扭曲缠着一支藤条,藤条下是一道深陷的勒痕。迟了!人已经断气了。死者是高平和县警察都在追查的、避风镇徇私枉法的黑警察于一掷。
| 楼主| 发表于 2020-2-3 18:2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2.乌鸦开心了

       一只“鹤”接管了现场。

       避风镇在畔县的管辖范围内,接到高平的报警后,畔县分局的警察以极高的效率赶到,并进行勘察。

       栾石扶着下巴,注视着地上于一掷尸体脖子上,扣在肉里的勒痕,像被人牵着套在脖子上的藤条、把尸体拖拽过来一样。他不禁问法医:“尸体有被移动的痕迹吗?”

       法医道:“从尸斑看,就算有移动也是范围不大的移动,”他站在尸体仰躺的地点,环视周围的女贞树林,表示,“就死在这附近。”

       栾石也把两条长胳膊展开,以脚下为轴,旋转一圈,想尽力囊括周遭的面积,像一只白鹤在翩翩起舞。他舞完一圈后,又问道,用一些奇奇怪怪的句式:“他的死亡时间是什么点?”

       “初步判断,23点到24点。致命伤就是脖子上的勒痕。

       “死者身上有死之前爬行造成的擦伤。他左腿被射中后还活着。”

       栾石看着于一掷身上的擦痕,仿佛看到了他中弹后极强的求生欲。

       “死者口中生前曾经有填塞着异物被封口的痕迹。这些异物在附近树林里找到了,是麻桃、抹布、胶带之类的,已经被扯变形。”

       “可不是吗?中枪的时候没立即打死,都没听见叫声,嘴当时肯定被堵住了。”

       “在死者手腕,腰部,脚腕,还发现了捆绑的痕迹,是生前造成的。”

       “生前捆绑?”栾石重复一遍。

       第一发现者高平正在一边,听到此话,想对此解释什么,用手往南指。

       这时,一个警员从于一掷屁股口袋里翻出来一个东西,进行了一番操作,面色凝重。他最后跑来呈报给栾石。“经验证核实,是于一掷的手机,上面有个叫‘木子[ 王羽·林枫创作“智慧宇宙”中,朔港市大家族企业李云帆的产业。]’的社交软件,现在登录着的是他自己的账号,ID叫‘稻草人’。他的消息界面上,最近发生的会话,对方ID名为‘乌鸦’,但是这个账号是谁,估计查不到;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最后的一条,是一个定位。”

       栾石接过手机,原来是昨天对方约了一个会面,发来了一个定位地点。栾石打开手机的GPS,点开定位地图,对照着屏幕上的小红点向定位点的小旗移动去。定位点离尸体地点很近,在树林里向南走了没多远,当红点和小旗完全重合的时候,栾石一抬头,恍然看见面前就是“北深水点”的标志牌。旁边一排有三个十字架,其中两个架子上都绑缚着稻草人,另一个架子倒在地上,带出了一些泥土,绳子也被挣开,架子上空空如也。

       而这,也是高平最终用手指示的目标。

       栾石蹲下来查看木架子下面大滩的血迹。“这些是于一掷的血吗?”

       警员回答:“需要拿回实验室化验。”

       “那就快去验!”



       最终化验的结果和栾石的猜想一致,的确是于一掷的血迹。还有,树林里发现的填充异物上的唾液,也正是于一掷的。

       “从这些血迹的量来看,应该是于一掷腿部中弹流出的。”栾石站在北深水点岸上的牌子旁,平视前方,“实验室取出了于一掷枪伤伤口里的子弹,做了测试和计算,那颗子弹,至少是从两百米以外的距离打过来的。”

        原来此时稻草人的地方被绑上了几个一比一的模拟人体作为靶子,警察在继续测试和验证。一颗子弹噗一声钻进模拟人体。栾石抻直手臂举了一个大拇指,示意中靶。他示意的地方,是对面间隔着楔形海湾、两百米之外的南深水点岸上。

       栾石让高平领着他,按当时高平一路赶来北深水点时的路线原路返回着走,想知道沿途到底能经历些什么。高平依言,引着栾石,从陆上绕楔形海湾,脚下保持疾行的姿态,体能极限分配,最后走到了南深水点的标志牌旁。

       栾石一对表:“要三十多分钟啊。——你当晚听到枪响是什么时间?”

       “23点左右。”高平肯定地说。

       警方的测试人员蹲在南深水点牌子下的半人高的草丛里,平端着枪,又朝对岸放了一枪,“砰”一声传开。
   
        “开枪地点一定是这里吗?”高平指指草丛。

       “于一掷枪伤伤口的子弹,经过膛线测试,确定就是这把经过改装的射击运动步枪,就是你交给我们的这把。”栾石示意测试人员正在使用的那柄枪,“这把射出于一掷身体里那颗子弹的枪,在当时枪响后就留在了这里,是你发现的。

       “这个插标志牌的水泥台,正好是方便用来架枪的。

       “而且你看,这里半人高草丛,不是正好方便枪手隐蔽么?

       “退一万步说,你不是听到了枪声么?声源是从这附近发出的,这你的听觉总判断没错吧?然而在这附近,我们只在这块牌子下面的草丛里检测出了子弹射出时喷出的火药痕迹,只在这里找到了弹壳。

       “更重要的是,附近海水清澈透明,海里肯定是藏不了人的,北深水点北侧紧挨着防护林,只有它为中枪后的于一掷提供了逃离隐遁的空间,除此之外那附近没有别的遮挡物,那里是最符合实际的中枪点;”栾石取出一张地图,在平地上铺展开,又拿出圆规和刻度尺,“再看,经过对子弹出膛后速度衰减的计算,以及用原枪实地模拟测试,确定射击距离是200米左右。如果以我们这里南深水点为圆心,以200米为半径画个圆,你就会发现,北深水点那个位置刚好就在圆周附近,中枪点到开枪点的距离符合射击距离,所以开枪点就是在这里。”栾石自豪地比划。

        “那就都对上了。” 栾石把整条线索链收束后,又从此往彼推,“23点射击,对方中弹未死挣脱逃进树林,只好弃枪赶过去——来不及收枪或者携长枪行走太扎眼,——赶去选择别的方式杀他,路上要花半个多小时,最后到树林里找到对方,就地有藤条用来杀死了对方。”

       高平想:如果有人看,携带长包袱就确实晃眼,当晚我经过“起始点”时小广场上就有人看我。

       栾石补充道:“而且这一带不是什么风景宜人的海滩,连白天都人迹罕至,更别说半夜里,给凶手的操作提供了便利的环境。”

       高平埋着头反复揣摩。“如果不是从岸上绕过去的呢?如果直接从海湾游过去呢?”

       “你看,那是海湾吗?”栾石指着身前的水域。

       高平诧异地抬头,注意得哗哗的水流声,正值退潮期,海水下滑,眼前很快裸露出长长一片平坦的泥滩。原来这个楔形“海湾”的水下,其实是一片同样形状分布的滩涂。

       “这个地方叫搁浅滩,”栾石给他讲解,“是一片滩涂地,从镇上广场那个‘起始点’警示牌开始,呈楔形扩散过来,先到‘南深水点’‘北深水点’,”县警察用笔在地图上画延伸线,“但到南北深水点后其实还没有截止,只是表示滩涂从这里进入了海洋范围,从这里开始两侧都是深水;滩涂还继续往大海的方向延伸出去了许多里。整个搁浅滩海拔比这里的海岸低一点点,一涨潮水就淹没了滩涂,但最多淹没不到半米,这个水深游不得泳。当然,想平趟过去的话可能会花比三十多分钟更长的时间。”

       高平把脚伸进搁浅滩,淤泥软糯粘稠的感觉和当晚一样,覆住半截小腿,花了好些时间才抽拔出来。

       “所以在几个重要的点上才会立警示牌嘛,提醒一些脑子瓦特的人注意别踩上去了,否则难以自拔。”栾石讥诮高平刚刚的举动。

       高平一边在岩岸上摩擦鞋底的淤泥,一边脖子转了180度,从西面扫到东面,搁浅滩从西面内陆的起始点呈楔形,向东而来,越来越宽阔,延伸到南北深水点的连线上,又继续不间断地往东方海上范围绵延了不知道多远,平日里就将这海水从南北深水点开始,强行分到了滩涂的南北两侧。高平尽目之所及,心烦意乱地使脚上刮泥的动作越来越快。
   
      “鹤”先生见状,也屈伸大长腿往后退,拖出了几个太空步,解说高平刚才的动作:“你这是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

       高平没有时间和他争斗,急得开始踱步乱转起来。“我怎么突然有一种感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栾石眉头一皱,警惕起来,像发现重要的事一样催促起来。

       “就是那种,生活当中经常遇到的,有时候突然发现的……”高平左顾右盼,反反复复地扫视,好比胸腔里伸出一只爪子虚空抓挠,想抓住什么似的,“我刚刚站在这里,突然就有的,强烈的,但是又说不出来的、想不起来的感觉。”

       “什么感觉?”

      “就是有一种……”高平努力搜刮词汇,才发现词汇量贫乏,“突兀感。”

       “什么突兀感?”

       “我也不知道。”高平最后一摊手。

       县警栾石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他没有骂出来,“你好歹也是个警察,让你叙述个线索,你说的些什么?不负责任的话?就这么表达的,捣乱呢?”

       “我只是想帮忙。”

       “你帮了什么?早跟你说了不要添乱,不要添乱,捅了娄子我要告状的。让你别管别管,别查别查,你要追着于一掷,现在好了人死了。”

       “你不是要定他死罪么?”高平顶嘴,“现在效果和你追求的不是一样吗?”

       “你、你,”栾石一听高平居然把怀疑的矛头指向自己,更是脸涨得通红,“你不仅一来就把于一掷给盯‘死’了,命案发生了,你还什么都说不清,尽只能说些玄的虚的,有的没的,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把四字词语接下去了,就说,“我这就打报告到你上司那儿去。我要看看是哪个上司,带出这样的下属?”

       “真告状啊?”高平多少有点意外。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言出必行,说告你状,就要告你状,”他右手捏着画图时用的笔,左手灯下黑地浑身上下到处摸,然后往警车里走,“我笔呢?谁看到我笔了?谁把我笔拿走了!”

       高平反正抱定了打死不走的态度,盘腿就在地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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