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1 10: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如此。这和其他寺院、尼庵、道观的做法都一样。”
    “是的。刘福安父子的店铺给城里城外很多的寺院、尼庵、道观,还有土地庙、城隍庙、山神庙提供塑像。苦厄寺里的佛像全都是刘福安父子塑造的。我在拜访刘轩时,亲眼见到了他父亲遗留的作品。那手艺绝对堪称巧夺天工。一尊佛像包含莲花台、佛身、背光三个组成部分,即使是半个巴掌大小的佛像,其莲花雕饰、佛像仪容、背光花纹都异常细致入微。”
“如果我猜想的没错,除了阿弥陀佛,还应该有两尊略小于阿弥陀佛的塑像,一尊是大势至菩萨,一尊是观世音菩萨。”
    “没错,没错。这两尊也是半跏趺坐的姿态,相比阿弥陀佛的尺寸略小一些,只有六尺半的高度。剩下的十尊大势至菩萨,还有二十尊观世音菩萨也都是小件了。尺寸上比刚才提到的不到一尺高的阿弥陀佛像还要再小些。”
    “这也是阶级特征啊。”白滜叹道。
    “什么意思?”陶方璧不解。
    “菩萨的果位比佛祖低。换句话说,菩萨的阶级地位不如佛祖。”白滜笑了笑。
    “这也能牵扯上阶级地位?”
    “当然能。佛教本来就是现实社会的幻化反映。佛教起源于印度,那时的印度也是等级制度严苛的社会。这种等级制度反映到婆罗门教、佛教、印度教之中,自然而然也会产生阶级了。你看原始的佛教中认为女人是肮脏的,不允许女人出现在佛教经典与塑像里。这就是现实社会的写照。”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认真想过。”
    “我也是闲暇时翻书才了解了一二。我想,剩下的那十八尊塑像应该十八罗汉吧。而且,这十八尊阿罗汉分成两列,供奉在大雄宝殿的两侧,对不对?”
    “分毫不差。你怎么知道?你经常去寺院礼佛吗?”
    “不礼。我只是胡乱推测了而已。”
    “那你快说说是怎么推测的?”陶方璧迫不及待地追问。
    “简单说,那就是结合四点内容。第一,佛教在中国的发展现状;第二,目前处于主流的宗派;第三,江浙地区的世俗化现象;第四,佛教不同宗派所供奉佛像的特点。”
    “没了?”陶方璧本来还以为白滜会说出一长串内容。
    “没了。我本来也只是随便猜一下,没想到还蒙对了。”白滜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也不要一直皱着眉头,这案子与你又扯不上什么关系。你最大的毛病,就是爱钻牛角尖。不是你的事情,都让让你急出要命的病。”
    “你既然知道我的性格,那就帮我解决掉眼下这个烦恼吧。”
    白滜收住了笑容,将《修罗鬼志》翻到了下一页。


①  清朝时管理寺院及僧众的政府机构。
|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09:38: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降妖诛鬼

    《修罗鬼志》志怪四

    苍茫的夜色中,徐徐淫风搅动着轻云薄雾,缓缓撩出沉寂已久的戾气。
    在一片及腰的高草中,两只黑影从远处轻轻地穿游而至。它们撩拨高草所发出的窸窣声,与山林间淫风惹草的厮磨音恰到好处地重叠在一起。
    两只黑影慢慢地从高草中探出脑袋,环顾四周,然后又悄悄地没入了草丛。余下要做的,只是等待。
    一个光点,在黑暗中幽幽浮动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个光点就渐渐进入了两只黑影可以掌控的范围。
    直到距离愈来愈近,光点才清晰地显现出一盏灯笼的轮廓。在摇曳的光线下,一个青衣肥脸和尚正匆匆赶着夜路。
    两只黑影不紧不慢地在草丛中逼向青衣和尚。
    起初,和尚只是一脸疲倦地埋头赶路,并没有察觉身边有任何的异样。可是,随着草丛中传出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的窸窣声,和尚的心神瞬间紧张了起来。
    “谁?”和尚壮着胆子问向声音的出处。
    无人应答。
    “说话!”和尚再次用颤抖的声音喝道。
    依旧是杳无回音。
    和尚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扭过头就拔腿飞奔。在草木丛生的山间小路上狂奔,总免不了磕磕绊绊。还没跑出多远,他的速度就立时下降。
    在白色迷雾笼罩的山林夜色里,一个肥脸和尚提着灯笼在前面拔腿逃命。而他身旁的草丛中,两只黑影拖出游蛇般的踪迹,紧紧相随。
    肥脸和尚跑出了一段距离后,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庆幸的是,他隐约瞅见远处浮现出一抹亮光。心中大喜,卯足了最后一点力气,死命狂奔了起来。
    三丈、两丈、一丈……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前方光线内的景象也愈发清晰起来。
    灯光下,一个同样身着青衣的老和尚站在小路中央,巍然不动。老和尚蓄着一脸的白须,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掐捻着一串名为九象星月的佛珠,嘴里还不住地喃喃自语。老和尚的身后则站着一个年纪稍轻一点的和尚,同样穿着一件青色的僧衣。
    之前夺命狂奔的肥脸和尚一直跑到另两个和尚的身后,才停下脚步。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吓……吓死我了……师……师父,以后可别……叫我做这种事情了。”和尚没等气息缓和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抱怨起来,“这回……估计少活二十年。”
    “够了,闭嘴。”年轻的和尚沉声喝道。
    老和尚依旧神情自若地站在最前面。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两只黑影就已然追到了几个和尚的跟前。在两盏灯笼的映照下,两只黑影的形象逐渐明晰起来。一只半个脑袋的修罗鬼从草丛里纵身一跃,直接跳到老和尚的跟前。它单手撑地,另一只手紧握明晃晃的腰刀。脑袋上的寥寥发丝被山风微微吹拂着,面孔上沾满了尚未干涸的血迹,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在那副令人生畏的面孔上,一张被撕裂开的血盆大口毫不夸张地展示在众人眼前。
    呜——呜——
它极力表现出自己的狰狞与恐怖,从喉咙发出嘶哑的怪叫声,威胁面前的几个和尚。
    紧跟在后面跳出来的还有一只赤面白发修罗鬼。这只修罗鬼的面孔只有冰冷、僵硬两个词可以形容。它像条巨虫般伏在裂口修罗鬼的后面,静静地观察着几个和尚的一举一动。
    呜——呜——
裂口修罗鬼依旧在用凶恶的表情恐吓和尚,籍此让对方放弃反抗。
    “孽畜,不要再恣意妄为,害人性命。”老和尚的语调铿锵有力,不容讨价还价,“跟着我,让你们早早脱离苦海,步入轮回,亦或送你们往生西方极乐净土。”
    呜——呜——
裂口修罗鬼不知道是不领情,还是根本就听不懂,它只是伏在地上,用透着杀气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老和尚。它似乎随时都可能一跃而起,向老和尚扑杀过去。
    “孽畜,贫僧好言相劝,千万别不识好歹。”老和尚威严的声音穿透黑暗,直接劈向两只修罗鬼。
    可是,两只修罗鬼一前一后,毫不畏缩。裂口修罗鬼握着腰刀,突然向前抽动了一下,作出要扑上去的假动作。然后,又兀自发出咯咯的怪声,似乎是在嘲笑对方。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着,老和尚朝着裂口修罗鬼的方向迈出一步。
    修罗鬼被老和尚的举动惹得一惊,瞬间又反应过来,从喉咙里发出更加诡异的嘶吼。
    “祛涤业障,再入轮回。”老和尚又迈出一步。
    修罗鬼有些恼怒,向前微微探了一下,但立刻又缩了回来。
    “持经修法,往生净土。”老和尚再迈出一步。
    两者之间的距离愈缩愈短。片刻之后,老和尚和修罗鬼之间只相隔两尺。
    一人,一鬼,在淫风迷雾中默默地对峙着。
    “孽畜!”老和尚突然间厉声恫吓,其余音在山林间久久荡之不去。
    在这一声怒斥下,两只修罗鬼突然表现出畏缩的样子。尤其是伏在后面的一只,立时向后退了一丈,拉出了一片安全距离。前面的那只修罗鬼则渐渐收缩起身体,像条狗般发出呜呜的求饶声,落魄之极。
    “好……”老和尚刚要说什么,只见一道亮光闪过,他突然大喊一声,“啊——”
    原来,那只修罗鬼趁老和尚略微放松了警惕,凶猛地扑到近前,用力甩了一刀。老和尚的左臂立时被鲜血浸染,持在手中的佛珠也掉落到了地上。
    “师父……”站在后面的两个和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惊魂失色。
    “果然是畜生!”说着,老和尚暴跳如雷。一时间,杀气升腾,弥漫了整个夜幕。他突然将背在腰后的右手高高举起,只见手中握着一根长约一尺半的降魔金刚杵。眨眼之间,老和尚的降魔金刚杵就朝着眼前的修罗鬼猛力砸了下去,正好击中修罗鬼的额头。
    修罗鬼像条野狗一般呜呜地惨叫起来,一脸惊恐之色。顾不得额头上流出的血液,畏畏缩缩地蜷起四肢趴在原地。
    老和尚怒目圆睁,再次举起手中的降魔金刚杵。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黑夜霎时间恍如白昼。几个和尚的眼睛被强光一射,本能地扭过脸去。片刻之后,除了尚未消散的白色烟雾之外,一切又都归于死寂。
    老和尚面前的怪物已然化作了一滩血水。而刚刚还远远旁观着的赤面白发修罗鬼则早已不知去向。
|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3 00:3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这四篇志怪故事都是同一种结尾。”
    “怎样的结尾?”陶方璧问道。
    “头大如虎,尾细如蛇。”
    “什么意思?”
    “这已经是第四个故事了,读起来完全不像是通常所听到的那种志怪小说。拿这篇为例,读到最后,只是说一只修罗鬼化作了血水,另一只则逃掉了。最后那几个僧人怎么样了,有什么对话,在坊间有什么样的反响,亦或作者只言片语的感想。可这里什么都没有,仓促收尾。”
    “是有这种感觉。像志怪二,马氏母子断头案的结局也很仓促。整个故事就是修罗鬼出来了,杀了人,然后消失了。”
    “没错。就是这种情况。”
    “你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了吗?”陶方璧隐约感觉白滜发现了什么线索。
    “有是有,但目前尚不确定。”
    “说说看。”陶方璧有点心急。
    “等我把剩下最后一篇看完,再统一说吧。”白滜婉拒,立时又将话题抛给了陶方璧,“这篇故事里的内容有什么其他线索?”
    “诛杀修罗鬼的事情发生在1869年的2月。当事人一共有七位,分别是智信,普明,普弘,普仁,普圆,以及南京当地的富绅张世博与常万年。普明、普弘、普仁和普圆都是智信的弟子。他们当晚是在协助智信诛杀修罗鬼。普仁就是第四个故事里去吸引修罗鬼上钩的诱饵。”
    “诱饵?他们还真够拼命的!”
    “这种做法委实是赌上了性命的。不过,他们以为民除害为己任,冒险的做法也合乎情理。”
    “你说的人数比志怪四中多出四位。怎么还有两个富绅?他们去做什么?”白滜疑惑不解。
    “那两位富绅是由当地的民众推选出来,代表百姓去邀请智信去降魔屠鬼。同时,智信也希望他们两位可以做个见证,如果智信可以消灭修罗鬼,就恳请两位富绅牵头为苦厄寺捐点善资,修葺下苦厄寺。”
    “这两位富绅答应了他的条件?”白滜问道。
    “也不能算是条件,说请求更合适些。我寻访到了两位富绅中的一位,即张世博老人。这位老人年逾耄耋,但精神依旧矍铄,对当年的事情也是记忆犹新。另一位叫常万年的先生在数年前已经故去。张世博老人回忆说,智信并没有提出以捐资作为诛杀修罗鬼的条件,只是在事情处理之后,他们自愿处理。而两位富绅则当场就应允了智信的请求。”
    “两位富绅怎么会有胆量一起跟着去呢?他们不惧怕修罗鬼?”
    “当年在民间牵头处理修罗鬼事情的不止张世博、常万年两位。只不过在智信邀请一同去诛杀修罗鬼的事情上,数位富绅之中仅有他们两人有胆量一起去。而他们身边,也分别有普弘与普圆做保护。在你刚才读完的志怪中,仅出现了智信、普明、普仁三个僧人。其实,普弘、普圆,还有张世博、常万年四个人也都在现场。只不过这四个人都躲藏在智信身后约数丈距离的草丛里。”说着,陶方璧饮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智信、普明、普弘、普仁、普圆,还有张世博、常万年,外加两只修罗鬼。”白滜喃喃自语。
    “张世博老人提到当年参与诛杀修罗鬼时,当进入密林不久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那时也产生过拔腿逃命的想法,可两腿愈发地无力,也担心自己孤身一人的话会撞上修罗鬼,无奈作罢。他提到另一位富绅常万年,说对方也差点吓得失禁。不过,张世博老者说身边的普弘和普圆倒是镇定自若,这令当时处于极度恐惧中的他感到不少安慰,也有了些底气。”
    “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苦厄寺的智信去做法事呢?”
    “此前,包括张世博与常万年两位在内,有不少富绅牵头去重金聘请各路高僧、高道,还有驱魔捉鬼的异人、术士。张世博老人承认说,这里面不乏一些故弄玄虚的江湖神棍,但是病急乱投医,顾不得太多,况且也没有时间和能力去逐一甄别真伪。仅他自己能回忆出的各路能人就有五位,其他还有多少参与进来的高人就不得而知了。最终的事实证明,这些所谓的高僧、高道、高人,一个个都没有能力降伏修罗鬼。修罗鬼依然是横行无忌。张世博老人回忆,他们这些人一般都是在白天开坛做法,也有少数晚上举行捉鬼仪式,不过都不敢深入荒无人烟的远郊山野,只在城边带着二三十个人做法事。两位富绅之所以会去请智信对付修罗鬼,是因为在发生了马氏母子断头案之后不久,坊间就开始出现这样的传闻,那些术士、高人之所以对修罗鬼束手无策,完全是因为不得要领。他们一开始将为非作歹的邪祟错误地认定为太平军阴兵、百年骷髅精、千年狐妖、万年山魅,以及被无辜屠杀的百姓所化的不死亡魂等等。驱魔捉鬼好比治病救人,需要对症下药才能根治。他们连邪祟的名字都没有弄清楚,就胡乱开药方,自然毫无效果。万一哪次处理不当,反倒会弄巧成拙。”
    “将驱鬼比作治病,这说法还确实有趣。。”
    “张世博老者说,邪祟的真名叫修罗鬼,是一种怨念极重的妖物,只有在佛门修行了五十年以上的大德高僧才有能力降伏。他们访遍在南京附近的所有寺院,一心寻找修行了五十年以上的高僧。除去曾经参与过诛鬼但未成功者以及宁死也不参与僧人,最后只剩下智信一位。”
    “是坊间传出修罗鬼的名字,以及能降伏这东西的高人所具备的条件?”白滜再次确认了两点信息。
    “没错。”
    “那坊间的消息源头又是哪里?”
    “这就不得而知了。张世博老者也是听别人说的。其出处已经无法考证了。”陶方璧也颇为无奈。
    “那我们也可以认为,他们一开始也都是道听途说的。只不过是把死马当活马医的尝试态度。”
    “可以这么说。但最终证明还是有效果的。”
    “智信最初是什么态度?”
    “他那段时间似乎不在苦厄寺。包括张世博、常万年在内的数位富绅,也是三顾苦厄寺,才最终见到了智信。经过一番说明与恳请才让智信答应出山。”
    “两位富绅目睹了诛杀修罗鬼的整个过程之后,有什么评价吗?”
    “神奇!”
|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8 00: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神奇?这算是什么评价?”
    “张世博老者的原话就是神奇。他说在草丛里看到智信将手里的降魔金刚杵砸向了修罗鬼,然后只见白光一闪,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那只修罗鬼就化作了一滩血水。虽然只消灭了一只,不过已经相信了智信的实力。”
    “等等。你说的话中有一个时间差。他是在白光一闪的刹那闭上了眼睛,然后再等他睁开双眼之后,才看到了修罗鬼化作一摊血水。修罗鬼化作一摊血水的具体过程他并没有亲眼目睹吧?另外,黑夜里相隔那么远的距离,他是怎么看见那一滩血水的?”白滜将问题细化。
    “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张世博与常万年两位富绅都躲在草丛里,咫尺的高草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再往前有普明与普仁两位僧人站在智信的身后。视线的确存在一部分盲区。张世博老人确实没有目睹修罗鬼化作血水的这一连续不间断的过程,不过他一口咬定那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另外,他是在智信成功诛灭修罗鬼后,在普弘的搀扶下,走到智信的旁边亲眼看到了那滩新鲜的血水。”
    “他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吗?或者还有其他什么感到困惑不解的细节?毕竟,之前那么多的能人异士都失败了。”
    “困惑倒是有一点。他当时好奇地问了智信,为什么修罗鬼连根骨头都没剩。智信回答说,修罗鬼是修罗界的怪物,它们的身体是虚体,与人不同。而且,智信的降魔金刚杵与咒语的法力极强,就算是施法于普通人身上,也能将人打成一滩脓血。”
    “哦?”白滜顿时疑窦丛生。
    “张世博老人还提到一点。他说当时与白色亮光同时产生的烟雾没有彻底消散,隐约嗅到那气味有些刺鼻。”
    白滜没有急于接话,思忳了半晌,说道:“这次诛杀修罗鬼之后,坊间是不是变得热闹非凡?”
    “有不少人开始传诵智信及苦厄寺的功德,但也有部分人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毕竟之前有太多的高僧、高道、术士、异人出面做法,但最终都无功而返。后来,有不少人还被证实是来浑水摸鱼的江湖骗子。所以,一部分人也是在观望,生怕这修罗鬼没两个月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害人。之后的一个月风平浪静,两个月后百姓都安然无恙,再到第三个月了似乎天下太平了。直到这个时候,民众对苦厄寺一干僧人的能力深信不疑,对苦厄寺的崇拜也达到了顶峰。”
    “市井之间是不是又开始风行诛杀修罗鬼的传闻?”
    “是的。不过由于这次有两位目击者,所以坊间的传闻并没有夸张到离谱的程度。除了把智信及其弟子的诛杀过程做了一点演义外,其他地方都与事实相符。那之后,就有不少民众专程去苦厄寺烧香拜祭。”
    “趋之若鹜了。”
    “但是,苦厄寺并没有像其他寺院那样敞开大门迎客。他们只在上午开放一段时间,下午则闭门诵佛,为那些枉死的冤魂超度。智信说,他们本来的意图也是度死者往生。加上苦厄寺空间狭促,寺里人手有限,所以就尽量减少对外开放的时间,以免耽误了正事。”
    “是这样啊!”
    “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陶方璧觉得白滜一定是抓住了某些可疑的线索。
    “有是有,可是……”白滜顿了片刻,继续说,“就算苦厄寺只开业半日,那也挡不住来烧香的人吧。”
    “是的。所以苦厄寺在三月就又从刘轩那里订做了不少佛像,都是可以摆放在家里供奉的那种。”
    “苦厄寺送佛需要付多少香火?”白滜并没有直接说出钱帛之类的字样。
    “经开光之后,一尊大约一户普通人家整年的收入。”
    “和璧隋珠……”白滜微微惊叹,又继续问道,“这次订做了多少?”
    “这次订做了三百零三尊塑像。”
    “三百零三尊?”白滜愕然于数字背后的惊天利润。
    “当年连刘轩都惊讶不已。这里面有三百尊是家用的塑像。因为去苦厄寺燃香的人愈来愈多,智信为了减少人数,就特意订制了大量塑像。这样既有利于减少苦厄寺迎客的负担,也方便众僧抽出足够的时间来做课。”
    “还剩下的三尊呢?”
    “另外三尊是大尺寸的塑像。”
    “为什么又要定大尺寸的?”
    “关于起因,我最初是听长年给苦厄寺做帮工的李五丁、李郜父子说的。”说着,陶方璧便即刻翻阅笔记,“时间是在1869年的春分,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当天一早,他和儿子给苦厄寺挑水。等到他俩到了山上,就看到门口立着牌子,上面写着暂时闭寺半个月。而前几日的牌子上仅仅说春分这一天闭寺。询问之后才知道,普正在前一天下午打扫大雄宝殿时,在佛台上脚一滑撞到了佛像和菩萨像,自己从佛台上衰落下来,同时还撞坏了塑像。不得已,寺院才临时决定闭寺半个月的时间。”
    “原来如此。大殿里的主要神像坏了自然要重新定制。”
    “这和刘轩的说法也是吻合的。由于事发突然,苦厄寺提供的订单也险些出错。”
    “这种事情谁也料想不到的。”
    “忙中出错,图样和费用计算都出现了失误。刘轩说起初定的是阿弥陀佛像、大势至菩萨像,和观世音菩萨像。其中,不到一尺高的塑像各两百尊。然后七尺高左右的各一尊。但是第二天下午,苦厄寺及时更正订单和图样。更正后,阿弥陀佛像改成了无上尊多罗菩萨像,而大势至菩萨与观世音菩萨没有变更。三种菩萨的数量减少到小尺寸的各一百尊,然后大尺寸的改为六尺高,各一尊。”
    “数量砍掉了一半?”
    “是的,刘轩也认为苦厄寺的库房无法一下子容下这么多的塑像。不过,他们又追加采购了十箱檀香,十箱膏烛,两箱金漆,一车木炭。”
    “子廷,你为了破解修罗鬼系列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白滜再次打趣。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陶方璧的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的迹象。
| 楼主| 发表于 2016-12-4 01:3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根据这个订单来看,说明苦厄寺越来越受到民众的崇信。”
    “对于苦厄寺而言,这已经是非常大的改观了。原先是门可罗雀,后来一下子又变得门庭若市。要知道,诛杀修罗鬼的事情发生在二月,而苦厄寺香客开始蜂拥而至的时间在三月。我一直很疑惑,民众的心态变化怎么会如此迅猛?”
    “对于国人而言,这种信仰上的急转弯也是源于恐惧。”
    “难道不夸张吗?据我所知,有不少崇信道教的民众也转而去苦厄寺烧香拜佛。”陶方璧无法理解民众的信仰基础为何如此脆弱。
    “我们之前提到过国人的包容性,对吧?”
    “对。怎么?”
    “这种包容性其实也从侧面反映出国人毫无信仰可言。当然,我只指宗教方面,其他的一概不论。”白滜饮了口茶,说,“你见没见过有哪家寺庙把如来佛、观音菩萨、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财神爷、关羽一字排开供人拜祭的?”
    “什么?”陶方璧顿时惊诧于这种匪夷所思的做法。
    “我亲眼见过,就在浙北的一个村镇。要是再过上几年,估计连耶稣都能加入到那支神像队伍里。说到你刚才的疑惑,其实这很正常,性格使然。大多数人出门求神,一般都是把自己路过,或者知道的寺院、道观都拜一遍。路上碰到了城隍庙也会拜一下,看到道边有土地公,还是会拜一下。遇见有人发丧,会对着棺材拜一下,希望对方不要纠缠自己。在野外不小心踩到一张冥纸,再闭上双眼对着空气拜一下。遇到狐仙的石碑更要拜一拜。回到家里对着财神爷、关公、灶神什么的仍要拜一拜。反正礼多神不怪,这个神仙不顶用,多拜几个总有顶用的。这就是国人于民间的信仰心理。”
    陶方璧不知不觉间就展开了话题,说道:“我确实见过如你所说的情况。但是除了恐惧,也是因为毫无主见,没有独立的思想吧。”
    “恐惧源于生活的朝不保夕,与环境的动荡不安。再加上清末的这几十年,各种矛盾不断激化,没有主见与文化的底层民众极易受到鼓动与挑唆。说得远一点,乾隆年间的叫魂案①,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谣言,后来却被无限放大,成了席卷大半个中国,并由乾隆帝亲自过问的国家级大案。再说近一点的,清末发生的天津教案、扬州教案、山西教案、广东教案等等,都是利用矛盾,用具有迷信色彩的恐怖谣言挑唆了民众的排外运动。更近一些,义和团也是如此,胡说什么淋了狗血可以刀枪不入的鬼话。成百上千的男子涂上狗血就冲向敌营,对方三十几个人用十挺马克沁机枪就彻底结束战斗。归根结底,就是无知、愚昧、恐惧,被奴役到毫无思想了却浑然不知。”
    “既然我们说到这里了,我还是向多请教几句。佛教对底层民众究竟有什么吸引力?我对佛教的了解仅限于超度亡魂以及参禅悟佛。”
    “请教是谈不上的,我也不过是略知点皮毛而已。抛开细枝末节,我倒可以大致介绍一点。说不定对我们推理案情也会有所助益。”白滜谦虚道。
    “洗耳恭听。”
| 楼主| 发表于 2016-12-4 01:37:02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佛教起源于印度,传入中国的时间大致是在汉朝。在公元5世纪初,鸠摩罗什把大乘佛教系统地传入中国,使中国佛教有了新的发展。公元6世纪初,菩提流支把大乘唯识思想传入中国。之后,各种早期学派形成,对中国佛教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我隐约记得苦厄寺好像是和净什么宗相关的。”
    “净土宗。佛教的宗,是共同遵守同一知见的修行团体。不同的宗系,各自拥有依据自己的根本知见而建立起来的修行体系。到了唐朝,中国佛教已经有了十三大宗,分别是天台宗、地论宗、摄论宗、成实宗、涅槃宗、三论宗、法相宗、俱舍宗、净土宗、禅宗、律宗、华严宗、密宗。到了公元8世纪,藏传佛教建立起来。公元11世纪前后,藏传佛教开始形成了各大教派。自隋唐以降,佛教各宗各派传承发展,如大树枝繁叶茂,大德圣哲辈出,灿若天河群星。”
    “你说只提一个脉络上的内容,可这些内容就足以让我瞠目结舌了。佛教贯穿了差不多整个中华的历史,居然像一棵参天大树般发展起来。”陶方璧惊讶道。
    “大体而言,佛教在两晋南北朝时期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这一时期,从印度传入了大量佛教经典,并在南朝形成了难得一见的贵族佛教。抛开大量的佛教专业内容不谈,云冈石窟、龙门石窟体现的佛教文化及艺术就从侧面印证了当时佛教的鼎盛状态。虽然佛教在这一时期有了长足的发展,但也绝非一帆风顺。从北朝起至后来的唐朝,佛教一共经历了三武一宗的四次灭佛。”
    “灭佛是什么意思?也是抄没寺产,杀害僧人吗?”
    “早在东晋时期,佛教与儒家、道家,世俗统治阶层就产生了诸多矛盾。进入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朝代更替频繁。佛教发展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愈发深入到政府机构的运转,以及底层民众的日常生活。当时佛教拥有的财产、土地都异常可观,且不用缴纳赋税,更不需要提供徭役,加上出家的人越来越多,使各朝的兵源都产生了问题。一些寺院的高级僧侣通过搜刮民脂民膏过着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实质上形成了僧侣地主集团。”
    “那佛教集团不是和世俗社会没有什么差别了么。”
    “准确地说,部分寺院是毫无二致,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众生平等,对于德行高尚的沙门高僧,这是心行合一。对于心存邪念的恶僧,只不过是通过诓骗信徒,达到榨取金帛的目的。这几次灭佛所采取的措施都有所不同,主要是拆毁寺院、兰若、佛堂、尼庵,敕令绝大多数僧、尼还俗,并抄没他们的财产。四次灭佛中影响最深远的一次应该是唐武宗灭佛。唐武宗灭佛之后,佛教便一蹶不振,只有禅宗和净土宗因其修行方法的简便易行而一直流传了下来,其他各宗都处于颓势或者衰落了。元朝时期,喇嘛教是主流。其原因是元朝政府在主导这一宗教信仰。该时期,汉地佛教不可避免地处于遭受抑制的状态。进入明清两朝,可以说佛门已经是净土一家的天下了。不过,明清以来中国佛教的颓势已经无法挽回。”
    “如今的佛教其实是处于一种没落的状态?”陶方璧问道。
    “确实如此。佛教自从清代入主中原以来,就处在一种任其自由发展的状态。清政府同元朝一样提倡喇嘛教,不同的是,清朝并不抑制汉地佛教的发展,反而是鼓励的态度。不过,由于后来宣布取消度牒制度和考试制度,失去管束的佛教界开始彻底堕落下去。”
    “以往各朝管理佛教还要考试?这倒是很新鲜。”
|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0 00: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要考试。通过考试来选拔真正有才能的大德、大智僧人出任名寺古刹的方丈,并委以一定的职务。可后来清政府取消了选拔机制与督促机制,造成了很多僧众团体徒有其表,并不认真研习佛法。到了清末,绝大部分寺院都彻底变成了香火道场。没有沦落成香火道场的,也因佛门的素质普遍下降,品流芜杂,几乎成了游民的托身之所。我在日本时听到一则真实的故事。日本有一位僧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来到中国,发现中国的佛教界已经是纪律松懈、贪图利益、佛理不通,已消靡到需要从日本佛教反哺的地步。这位日本僧人在天津的大悲院亲眼目睹两位中国僧人在佛殿前吃着酒肉,等到酒足饭饱才接待他去见寺院的方丈。然而,寺院的方丈居然在屋中吸食着鸦片。②”
    “匪夷所思。”
“反观时下,绝大多数的僧、尼、道尽是些吃现用现,还不学无术的人。他们私自隐匿善信的捐资银两,背地里又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出家人都是慈悲为怀,不穿兽毛蚕口,可总有一些僧人偏要缝缎袍皮袄、缎鞋绫袜,生活极其奢靡。还有的出家人一旦有了田产,就卸下菩萨担子,排斥早晚钟鼓、香灯及一切劳动事务,全都吩咐给徒弟们去做。自己一概不闻不问,而且还不看经念佛,不参禅悟道,不遵规守戒。白天闲着无聊就走东家、串西户、入南宅、进北门,诱哄世俗良家入寺拜佛烧香、求儿求女,又或者对百姓的父母子女说些恶毒阴狠的评语,恣意妄言根基浅薄、邪祟侵扰,诱骗他们拜佛以求庇佑。其实,都是借此种种以达到募化骗资,最终肥口肥身的目的。再有更阴险歹毒的僧、尼、道,则是在夜间去俗家勾人的淫欲。”
    “既然佛教中充斥着大量的骗子,民众为什么还趋之若鹜呢?”
    “民众哪里知晓这么多的内情,再说他们也分不清哪家是正宗的佛寺,哪家是骗人钱帛的兰若。而且,目前主流的佛教宗系是净土宗。这一宗系的佛教理念深入人心,所以民众可以不理睬僧众是否出自真沙门,只需要自己在佛寺燃香供佛,口诵圣号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易行?不需要参禅悟道吗?”陶方璧对佛教的内容一窍不通。
    “净土宗正是因为其修行的简单易行才从诸多佛教宗系中流传下来。参禅悟道的修行方式,修净土法门的人也可以采用。所谓净土宗,是指宣扬阿弥陀佛,称念其名号以求死后可以往生西方极乐净土的佛教宗系。在中国佛教各宗里,净土宗的哲理最少,只需要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或‘阿弥陀佛’便是修行的内容,最简便易行。因此,到了明清两个朝代,佛门已经是净土宗一家的天下,净土宗的思想完全深入于民间。”
    本来说只谈些脉络和浅显些的内容,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话题不断延伸了下去。
    陶方璧继续发问:“刚才你在说观音的时候提到普度众生的话题。眼下志怪三和志怪四也一直在提超度,还有往生极乐世界、极乐净土。这是什么意思?佛教中的极乐世界,和西方基督教里的极乐世界是一样的吗?”
    “他们的愿望都是一致的。只是由于东西方人思维方式上的差异,对极乐世界的描绘存在各自的视角。佛教中的极乐净土世界也是在净土宗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多次的变化,例如有阿閦佛净土、弥勒净土、文殊菩萨净土、药师佛净土、弥陀净土等。在这么多的净土思想中,弥陀净土是最具有吸引力的。这一净土思想也是在其他净土思想的基础上,不断吸收了儒家、道家,还有佛教其他宗派的思想,不断修改、完善而成。现在净土宗讲的就是弥陀净土。”
    “那弥陀净土相较于其他几种有什么优势?”
    “其实,这几种净土都是富足、光明、安宁、快乐的理想国,只是在具体的内容上存在差异。佛教把有情众生居住的世界分为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并称为三界。人在往生后就可以跳出三界,不再进入六道中轮回。昙鸾大师③认为弥陀净土是阿弥陀佛无漏善业所得之无漏果报,必然在三界之上。”
    “不再生死轮回!那不就等于永生了吗?”
    “是这个意思。”
    “这吸引人的程度可不是一星半点啊。”陶方璧惊讶于佛教思想的深邃,以及好友涉猎的广泛。   “这么说来,苦厄寺确实属于净土宗一门了?”
    “既然那些僧人说自己的责任就是超度枉死在南京的几十万人于往生净土,那就没错了。好了,这个话题我就就此打住。等我把最后一篇看完再详谈。”   


①        《叫魂》[美]孔飞力  著,陈兼,刘昶译,三联书店,2012年4月北京第1版
②        小栗栖香顶(1831-1905),号莲舶,日本净土真宗东本愿寺学者。文中示例记载于小栗栖香顶所写的《北京游记》。
③        昙鸾(476-542年),今山西代县人,净土宗高僧。他一生弘扬净土思想,奠定了净土宗立宗的理论基础。
|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1 00:30: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不速之客

    《修罗鬼志》志怪五

    空中乌云滚滚,将日头包裹了整整一天。往日山明水秀的风光被昏暗的光线一扫而空,崇山峻岭与青松翠柏也尽是灰蒙蒙令人嫌恶的颜色。
    一大群乌鸦好似令人生厌的蛆虫,黑压压地聚拢在寺院的上空,盘旋了许久都不肯离去。这些畜生啼声聒噪,着实令人心烦意乱。
    它们喜欢啄食腐肉,一旦出现,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大黄倒是好心情,懒洋洋地倚靠着墙壁,两眼无神,呆呆地盯着斧头一起一落,听着劈哩啪啦剁木块的声音,偶尔还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
    好半天,那群乌鸦终于朝着另一处山峦的方向飞去,在昏暗的光线下,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条黑色蛆虫在天空缓缓地蠕动。
    扑棱棱——
    一只落单的黑鸦扑闪着羽翼落在斋堂前的墙头,眨着圆溜溜的眸子盯着大黄。
    噼——啪——
    嘎——嘎——
    真是聒噪。
    噼——啪——
    嘎——嘎——
    噼——啪——
    嘎——嘎——
    大黄可能是在寺院里住久了,领悟了佛性,心宽了不少。它对这聒噪的啼叫声无动于衷,最多也就是歪下脖子撇上两眼,然后又自顾自地倚在墙边悠悠然然地卖呆。
    嘎——嘎——
    “吵死人了。”说着,普圆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朝着乌鸦所在的方向扔了过去。
    扑棱棱——
    普圆的石子并没有击中目标,但是成功惊吓到了乌鸦。乌鸦扑扇着漆黑的双翼顺势腾空而起,扯着自己破锣般的嗓子不住地朝着普圆啼叫,一副恶毒咒骂的样子。
    普圆想再拾起一颗石子丢过去,刚一弯腰,那乌鸦见势不妙,立刻闪身飞出数丈。它朝着普圆又咒骂了几声,然后无趣地朝鸦群的方向飞去。
    “隔三差五地来捣乱,一点清净都不给。”普圆兀自发着牢骚,转身返回了斋堂。
    普圆在苦厄寺是负责斋堂的僧人。他在剃度之前就在一家酒楼做后厨,烧饭做菜是他的拿手好戏。后来,因为战火纷乱,数度死里逃生,为了活命成了流民。再后来,在流离失所的过程中阴差阳错地进了佛门,成为了智信的第四位弟子。
    就在普圆折回斋堂不久,普仁也从院外提着一个小桶进入了斋堂。
    “普圆,给师兄倒盆水,我要洗洗手。”普仁的嗓门算得上是寺院里最大的。
    “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去了?瞧你这脸上、手上、衣服上抹得一道道的。”普圆是智信的六个弟子中是最会来事的一个。他一边拿出木盆倒水,一边嬉笑着询问普仁。
    普仁是智信的第三位弟子,个头不是很高,但身材肥硕。可能是屠户出身的缘故,看着外貌总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透着油滋滋的气息,而且脾气相当暴躁。在苦厄寺里,除了智信,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普明与普弘两位师兄。所以,其他僧人凡事都是有意让着他,不愿意与他计较。虽然大家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心存芥蒂是毋庸置疑的。
    “师父吩咐我去给几位菩萨和罗汉们补一补金漆。”普仁一边哗啦哗啦地洗手洗脸,一边回答着普圆。
    “怎么?菩萨像和罗汉像又出问题了?这刘家不是说自己手艺精湛么,怎么还制出劣质的塑像了。还要劳烦咱们师兄亲力亲为的,干这种补漆的脏活累活。”
    “是啊。刘家人明摆着就是胡说八道的,哪有那么厉害的手艺。看看,现在露馅儿了吧。”普仁接过话茬,开始抱怨起来,“师父也真是的,非要让我一个粗人去干这种细心思的活,可折磨死我了。让你和普玄去不就得了。刚才在大殿里涂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在里面。还好只是大雄宝殿里的活,要是让我去给门口的四大天王像补漆,我干脆就跳崖得了。那五颜六色的,要命。”
    “我可干不了补漆的活,这斋堂里还一堆一堆的事情。就拿今天来说,我是从早忙到现在,一直就和面、揉面、擀面、拉面条,还要洗菜、摘菜、切菜、炒菜,可忙死我了。现在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再说了,那种活我都没干过,搞不好就弄巧成拙了。”
    “你就跟我贫。我干过补漆的活么?”普仁调高了嗓门,说,“我以前就是个杀猪的。”
    “师兄不要生气。我觉得这是师父有意要磨一磨师兄的性子。”普圆陪着笑。
|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5 00:35:24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磨我干嘛。刚才涂漆我都快憋闷死了,索性就把那几尊罗汉像的眼珠和嘴唇都给涂成了金色。明天我要是烦了,也把剩下的罗汉和菩萨的眼珠子全涂成金色的。”正说着,普仁又突然反悔道,“不行,不行,我也就干这一回,明天就交给你和普玄算了。”
    “我看普玄行,他性子闷,能踏实下来干一干细活。要不就直接甩给普正师弟。”普圆在一旁出谋划策,就是不想普仁日后在师父面前提到自己。
    普玄和普正分别是智信的第五位、第六位弟子。普玄性子沉闷,平时话少,终日板着一张脸。加上额头上有一处约莫两寸长的伤疤,初识者常误以为他是个性情乖戾之人。普正则是这群弟子中年龄最小的,说起来也就是个孩子而已。普正虽然长的眉清目秀,但他最不得几个师兄的喜欢。并非是因为普正结巴,跛足,而是这个小沙弥笨手笨脚,总能干出一些令人意料之外的荒唐事。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在数月前,普正奉命打扫大雄宝殿,当他爬到佛台上认真地擦拭佛像、菩萨像时候,脚下一滑,身子栽倒了下去。在他身体倾斜的刹那,普正本能地伸手去抓佛像。这佛像是黄泥制造的,被他用力一扯,结果阿弥陀佛的小臂给拉断了,还连带刮伤了左右两尊菩萨。不过菩萨像的刮伤都不严重,不仔细看还能掩饰过去,可阿弥陀佛像的损毁就比较严重。而第二天上午恰好郭巡抚来拜佛。郭巡抚曾经是个带兵剿杀各路匪军的硬汉。可能是在沙场出生入死的缘故,他的性格与常人有很大的差异,身上还总散发着一种暴戾的气息,极易动怒,一旦动怒就会对旁人施以暴力。当时,苦厄寺上下都为这件事情担惊受怕。最后,还是智信想到了对策,利用加大的披风巧妙地掩盖了缺陷,化解了难题。
    不过,普正可就没法躲过一场劫难了。自己摔断了胳膊不说,结果又遭受了普仁好一顿毒打,还有众多师兄的咒骂。在普正骨折疗养的三个月里,吃饭穿衣也都要他自己操持。虽然智信吩咐其他弟子要照顾普正,可那几个弟子都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至今,普仁都对普正看不顺眼,稍微一不高兴就拿普正来出气。
    “还敢把这种活交给普正那个羊羔子,你我都不想活了吧。现在来咱们寺里拜佛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哪天他再捅出个天大的篓子,我们还有好吗?这兵荒马乱好不容易捡回条命,现在太平了,结果当个和尚反而死掉。让我去阎王那里说理啊!如果真的交给他去补漆,赶巧他又惹出个是非,再赶巧今天又来一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说到这里,普仁似乎觉得自己联想得太晦气了,就连呸了几口。
    普圆听着便哈哈大笑起来,“看把师兄急的,不就这么一说嘛。那以后你跟师父说,补漆的活就交给普玄好了。”
    普仁没有再答话,哗啦哗啦地洗着脸。
    “师兄,你今天干了多少啊?”
    “才补完七尊像。这活一时半会干不完,里面光线太暗了。就今天这天气,开着门窗都看不清宝殿里面的情况,更别说干细活了。再有,这金漆的味道太刺鼻,熏得我头昏眼花的。差不多该出来透透气。”普仁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又发起了牢骚,“师父直接定做几尊铜制佛像、菩萨像多省事。”
    “那可得花不少银子呢。这黄泥制的多便宜啊。”
    “花再多又能多到哪里去。铜制的佛像,咱们供着省心,香客拜着安心,往后清扫起来也放心……”普仁边说边洗,突然转移了话题,“这手上的金漆怎么洗不掉啊!”
    “师兄,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这漆有毒。”
    “什么?”普仁瞬间惊愕道,声调立时高了几个调门。
|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1 00: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东西一旦粘在你的肌肤上,只要时间一长,就会一点一点地渗入到你的五张六腑。到了那时候可就不得了了,就算你不会一命呜呼,也得落下个半身残疾。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癫痫,或者浑身皮肤变得像野猪皮那样,黑乎乎的,又长满了烂疮。”普圆说得似乎很像那么回事,而且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他娘的。”普仁吐了句脏话,嗓门也立时提高了不少。
    “不过,师兄放心。你这个没有什么大碍。刚刚抹上去,洗干净就没事了。”普圆一本正经地宽慰。
    “这么洗,这完全洗不掉啊。”普仁又急又气。
    “用白酒就能洗得干干净净的。”
    “这寺院里哪里有酒。你拿我寻开心是不是。”
    “稍等。”普圆说完,转身去橱柜中翻找起来。
    不多时,普圆抱着一个小坛子走到普仁跟前。打开盖子,立时飘出一股浓郁的酒香。
    “真的是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藏酒!信不信我告诉师父去。”
    “别啊!我又没骗你。你怎么也得让我把话说完吧。这是给我们寺里打造佛像的刘家掌柜说的,只有用这白酒才能洗得干净,而且还有消毒的功效。师父也是应允了的,你去告状也没用。”
    “当真?”普仁半信半疑。
    “当真。我看你是我师兄才拿给你的,换了别人,我才不管不问的。”
    “那你给我往盆里倒点试试看。”普仁瞬间转怒为喜,声音里透着兴奋。
    “你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去告状嘛!”
    “刚才是与你逗个乐子而已,你看你这小心眼的样子。拿来,拿来。”普仁连声催促。
    普圆把酒拿出来就是要给普仁用的。他也很清楚普仁的脾气,你要是再跟他赖皮一会,他势必会跟你翻脸动粗了。
    “呦!还真洗得掉,干干净净的。不错,不错。”普仁连连夸赞,“还是你这个师弟向着我。好!好!”
    刚说到这里,普正就抱着两大篮子青菜走进斋堂。他应该是在几丈开外就听到了普仁的声音,于是在进入这南侧的小院时便始终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抱着两大篮子青菜还是有些吃力的,小脸涨得通红,还挂着些许汗珠。更何况,普正还是一瘸一拐,走起路来相当费力。
    普正抱着两大篮子,又是低着脑袋有意躲避普仁的目光,一时间没有注意脚下,踢翻了普仁放在门旁的小木桶。当啷一声,普正瞬间吓傻,脚根也没稳住,摔倒在斋堂里,两个篮子掉到地上,里面的青菜也全都掉了出来。庆幸的是,小木桶里的金漆已经用完。否则,普正绝对会遭受一顿难以想象的毒打。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普正的脸上。
    “你个羊羔子,没长脑子,还没长眼睛吗?”
    “师兄,我错了。师兄,我错了。”普正连连认错,趴在地上迅速地摆好木桶,并收拾散落的青菜。
    “从早到晚笨手笨脚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总给我们添乱。”
    “师兄,我错了。我——下——下次——再也——不敢了。”普正原本是个结巴,但由于“师兄,我错了”这句话一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使得他嘴里只有这句话是可以顺利说出来的。
    “下次?你还敢跟我有下次?”普仁怒不可遏。
    “没有了,再也——没——有——下次了。以——后都——不敢了。”普正颤抖着声音更正道。
    “要是真有下次的话,估计我这条命都要葬送在你这羊羔子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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