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推理小说
我不是侦探(长篇连载)
楼主:
47852
[原创长篇]
我不是侦探(长篇连载)
简洁模式
47852
楼主
|
发表于 2019-11-12 21:46:52
第八章 神与阴影
柳润安轻轻推开了咖啡店的门,门上的铃铛响起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家咖啡店的名字叫黄昏,虽然它也不是只在黄昏时候开店,但店里的装潢确实安静又温暖,很有黄昏的味道。
顺着木质楼梯一节节走上去,脚下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和店里放着的舒缓音乐融在一起,成为奇妙的节奏。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柳润安叹了口气。
叶森连眼睛都没抬起来,只从鼻腔里喷了一下气,又翻了一页手中的书。
柳润安拉开椅子坐在了叶森对面,瞥了一眼叶森正在看的书。
叶森立刻露出了不爽的神色,“啪”地一声把书合上了。
不过这样一来,柳润安刚好看到了书名,笑了,“某人还吐槽我研究克莱茵呢。”
叶森面前红色的书上写着书名:《回忆·梦·思考》,作者是C·G·荣格。
“首先,我没有在‘研究’荣格。”叶森朝柳润安投去了一个冷冷的目光,“其次,荣格在1913年就已经和弗洛伊德决裂了,他的后期理论根本没有受弗洛伊德什么影响。”
“我当然知道。”柳润安笑了笑,“他在人生的后半段出去做演讲的时候总是不断地跟大家强调这件事——说他有很多老师,弗洛伊德并没有对他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不过这也没法影响后人们把他放在弗洛伊德之后,而且认为他只是扩展了弗洛伊德的学说。”
“人永远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叶森的语气缓和下来,“‘神还未到来,而要来的不是神,而是它出现在终极意义中的意象。[注1]’”
“而神的意象所投下的阴影和其自身一样庞大。”柳润安立即接道。
叶森叹了一口气,手掌从那本《回忆·梦·思考》的封皮上移开了。柳润安熟悉他的表情,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他的警戒心放开了。
“你还在为顾小帆的事生我的气?”柳润安看向叶森的眼睛,“还是说,你还在生你自己的气?”
叶森抬起了头,直勾勾地与柳润安对视,“别这么干。”
“怎么干?”
“分析我。”柳润安能感觉到警戒心重新回到叶森的身上,“这里不是你的咨询室室,我现在也不是你的病人。”
“从你走进我的咨询室第一步开始,你就是我的病人,而且今后一直都会是我的病人。”柳润安的语气强硬了些,“就算在咨询室里,你也从来没对我敞开过心扉。”
叶森沉默了许久,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在脸上用力揉搓了一下,“我不需要。你了解我。”
柳润安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了解你。”
叶森和柳润安的任何一个病人都不同。他们始终没有过多的内心交流,没有孜孜不倦的深入浅出,柳润安也从没有用过任何一种教科书上的方式去治疗过叶森。
叶森很特别,如果在他身上使用任何一种已知的治疗方法,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识破,并对该方法大加嗤笑,他所拥有的渊博学识足以与上个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开创者们比肩。
柳润安心里很清楚,叶森踏入他的办公室,并非想要寻求治疗。如果叶森想要治疗自己,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
他并不是真的想被治好,也许恰恰相反,叶森享受着世人所谓的疯狂。
从他走入自己咨询室的第一天起,柳润安就能感觉到自己与叶森之间,存在某种难以言喻、暧昧不明的联系。
不需要对话,不需要了解,仅仅是一个眼神,柳润安就知道,在灵魂的最深处,他们拥有着同一个原我。
“你还是在想顾小帆的事。”这一次,柳润安直接用了肯定句,没有给叶森反驳的机会。
叶森叹了口气,终于不再争论了,“她是我的学生。”
“你有几百个学生呢,难道他们每个人病了伤了你都要负责不成?”
“顾小帆跟别的学生不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叶森用右手攥紧了左手的拇指,“她父亲在她三岁去世以后,她母亲改嫁的男人就一直家暴两个人。邻居报过几次案,最后都是调解处理,不了了之。她从小到大就生活在暴力里,不论她母亲还是继父,都没人在意她的死活。像她这样的女孩,一定认为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
“所以她才会坚持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也许在她看来,死亡比活着是更美好的事情。”柳润安顿了顿说道,“我跟她的父母接触不多,只有一次,顾小帆没有来看诊,我就开车去他们家询问情况。车还没停下就听到了很大的争吵声,我走到门前,听到她妈妈在尖叫,说‘你为什么不去死?’,然后是顾小帆的尖叫,她说‘我已经死了,是你们不让我的灵魂安息’。希望如今她的灵魂可以得到安息了。”
叶森抬起眼睑看了柳润安一眼,他在说这些话时十分平静,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似乎并不为此感到难过。
“基督教认为自杀者的灵魂是不会上天堂的。”叶森说道。
“那基督教错了。”柳润安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又有谁会乐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叶森眯起了眼睛,“我看过了顾小帆的尸体。”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柳润安神色如常。
“没什么,除了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比其他地方都显眼以外。”叶森盯着柳润安说道,“你让她划伤自己,是为了促使她找回活着的感觉。”
“是的。”
“你让她重新感受暴力,感受痛苦。”叶森加重了这两个词的音节。
“我还能怎么办?”柳润安坐直了身体,摊开双手,“你希望我把她‘治好’,她父母也希望有一个‘健康的女儿’。从社会意义上来说,只有她不再认为自己已经死亡,只有她在痛苦中活下去,才算得上是‘健康’的。人们不会在乎她是不是痛苦,只会在乎她是不是正常。”
“这不是我定义的正常!”叶森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许多,他看向柳润安的神情里带着被压抑的愤怒,“你让她重新被卷入暴力的阴影里,诱导她认可痛苦,你的所作所为就是把她变成巴普洛夫的那条狗,如果你没有诱导她自残——”
“如果我没有诱导她自残,她也会自杀的。”柳润安打断了叶森的话,“她怀孕了,已经死去的身体孕育了一个新生命,是这件违背她认知的事实将她逼死的,跟她是否自残没有关系,你明明很清楚这一点。”
“至少她不会那么痛苦地死去!”
“对她而言,痛苦的就是活着本身。你改变不了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生命对她来说就是地狱,只要她认可自己还活着,就会饱受痛苦的折磨。也许你认为活下去是一种希望,但你改变不了别人的绝望。”柳润安的身体前倾了一点,与叶森的双眸对视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没法救下所有人。”
叶森沉默着一语不发,只是看着柳润安。不知过了多久,他把桌面上那本《回忆·梦·思考》递了过去,“你走吧。”
柳润安的目光落在了那本书上。
“这是你的书。”叶森又把书往前举了举,“上次去你咨询室的时候顺的。”
柳润安无奈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给你,走。”叶森看也不看他,拿书怼了他的胸口一下。
柳润安叹了口气,接过了那本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只是在逃避这个问题,你总是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从‘灰蝴蝶’到现在,一直都是。”
“走。”
柳润安不再说什么,拿走了那本书。叶森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听到柳润安的脚步渐行渐远。
楼下门口的铃铛响过之后,店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耳畔只剩下从音响里传来的舒伯特,叶森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凉透了。
刺耳的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突兀得令叶森的太阳穴跳了一下。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来电显示上写着李程海的名字。
叶森接起电话,“我只给你三分钟说完所有的话。”
李程海那边一如既往地有着嘈杂的背景音,乱七八糟的人声、警笛声,混杂着人群的尖叫。
“心情这么糟?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剩两分钟。”叶森简洁地说道。
李程海叹了口气,“有案子,你想过来看看吗?”
叶森的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又是那种吓倒一群围观平民,上头下令快速解决而你们又毫无头绪的案子吗?”
“没错。”李程海干脆无视了叶森的嘲讽,“但是除此之外,这个案子我觉得出于人道主义也必须得通知你一下。”
叶森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死了一个女学生。”李程海说道,“就在海川大学的校园里,你来不来?”
-
[注1]此句话与下段柳润安接的话,均出自荣格所著《红书》的《序言:来者的路》。
登录帐号可查看完整回帖内容
47852
楼主
|
发表于 2019-11-21 16:58:38
第九章 黑玫瑰
等叶森赶到现场的时候,尸体周围已经被围上了黄色的警戒线,许多学生围在警戒线外,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是好奇,而是惊恐了。
和顾小帆自杀时的现场不同,这次的现场在校园的角落,叶森在海川教了好几年书,也从来没有来过这个角落。
这里基本是整个校园的死角,紧贴着学校的围墙,除了几个连成一片的花坛,没有路也没有建筑。就连热恋中的小情侣都不太敢来这里,天一黑,花坛里的灌木就像是伸展的鬼手。
叶森撩开黄色的警戒线,从下面钻了进去,立刻有一个脸生的警卫把他拦住了。
“干什么?前面是案发现场,不能入内!”
“让他进来。”
李程海疲倦的声音从警卫身后传来,“不然他又要开始不带脏字地骂人了。”
可惜这句调侃并没有让李程海有扳回一局的感觉,叶森依旧冷着一张脸,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直直地走过来。
“在哪?”
李程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他们正前方的花坛。
几个取证的警卫让开路,尸体一下子暴露在视野之中。
花坛里漂浮着一个女孩,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她的长发自然地垂下,整个身体呈拱形向上弯曲,裙摆的最下端落在地面上。
白色的连衣裙上遍布了斑驳的红色血迹。
她在空中漂浮着。
“怎么……”即使是叶森,也因面前的这幅景象而一愣。
李程海叹了口气,“你过来看。”
两人朝尸体走去,李程海来到尸体旁边,伸出手撩起了尸体的长裙。
骇人的一幕出现了,女孩的腰部被一段粗壮的树干给整个捅穿了,正是靠着这段树干的支撑,加上长裙的遮盖,才造成了她仿佛漂浮于地面上的错觉。
“我们觉得凶手是先用钻头之类的工具在她腰部钻出了一个洞,又磨尖了灌木的树干把她插上去,故意造成这种效果的。”李程海把尸体的裙摆放下,女孩又变成了漂浮的状态。
“她腰部的洞是死后弄的,致命伤在头部。”殷莲蹲在尸体边上,开口之后叶森才发现她的存在,她做了一个挥棒的手势,“应该是用棒球棒或者撬棍一类的东西打的,一击就毙命了,凶手力气不小,应该不是女性。”
“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叶森冷静地问道。
“没多久,我们今天上午八点左右接到的报案,马上就赶过来了。”殷莲继续说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孙亦蕾,是大三新闻专业的,我还没来得及进行尸检,但估计就是昨天晚上死的,地方太偏僻,直到早上才被人发现。”
“最近的案子简直越来越玄乎了。”李程海重重地叹了口气,扶着额头说道,“你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她的发型!报案的那个学生魂都快吓没了,一直跟我们说是顾小帆的怨魂杀人了!”
死去的女孩确实很像顾小帆,同样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同样是长发,甚至连身高都差不多。
叶森没有说话,他突然从尸体面前站起了身体,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
警察们好奇地注视着叶森,等着他发表高明的见解,没想到叶森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是什么植物?”叶森指了指尸体前方。
李程海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你是指插着尸体的树……”
“不是。”叶森不耐烦地又指了一下,“是尸体正前方的这丛灌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叶森所说的那丛灌木上,由于是冬天,除了松柏之外,所有的植物都只剩下树枝,看不出是什么来。
“去找环卫工问问。”李程海立刻吩咐手下的一个警卫,警卫立刻小跑着离开了,李程海又回过头来,“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很重要。”叶森朝李程海招了一下手,“你站过来。”
李程海有些不明所以地走向叶森,站在了叶森的身边看向尸体,“怎么了?”
叶森扶着李程海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尸体不是胡乱摆放的,凶手做了很精细的设计。发现尸体的这个花坛在所有花坛的正中间,只有一条小路通往这个角落,就是我们脚下踩着的这条。如果你站在小路的正中间往前看,就会发现尸体恰好在你的正前方。如果角度稍微倾斜一点,都不会有尸体正在漂浮的错觉。”
李程海点了点头,“我发现了。”
“凶手为了带给我们这种视觉效果,把周围很多植物的枝叶都清除掉了。但是,为什么他不清理掉挡在尸体正前方的这一棵?”叶森指了指尸体前的灌木,“它非常阻挡视野,而且挡在了他精心设计的作品正前方,这不可能是疏忽,只能是有意为之。甚至,他希望我们在看到尸体之前,先看到这丛灌木。”
“报告!”刚才那个跑走的警卫很快就回来了,“李队长,刚刚问过保洁,她说这里种的是玫瑰。”
“玫瑰。”叶森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目光移到那丛枯萎的灌木上,又轻声呢喃着重复了一遍,“是玫瑰。”
“玫瑰怎么了吗?”李程海追问道。
“从古至今,玫瑰在西方文化中都代表着一种特殊的意象。”叶森说道。
“爱情吗?”殷莲在旁插嘴道。
“爱情不过是人们将这种意象美化之后的产物,它象征的其实是女性的生殖器。”叶森没什么感情地分析道,“玫瑰的花瓣数目不多不少,绽放开来就像是女性的外阴,含苞待放时的样子与女性子宫的形状也很相似。
“玫瑰的意象总是出现在各种诗人和文学家的笔下,而这些文学家都是男性,玫瑰其实象征的是男性对女性肉体的追求。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病玫瑰》就用玫瑰来寓意少女纯洁的阴户,而摧残了玫瑰花的‘看不见的毛毛虫’则是象征了男性的生殖器。”
说到这里,叶森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加快了几步走到尸体面前,对殷莲说,“检查她的阴道。”
“什么?”殷莲被吓了一跳。
“我说检查她的阴道,就现在。”叶森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表现得不耐烦了点,“快点。”
叶森直勾勾盯着尸体,一点也没有要避嫌的意思,殷莲朝李程海投去了求助的目光,然而只收到了一个“我还能怎么办,我也拿他没办法”的眼神。
“好吧,帮我把她放下来。”殷莲叹了口气。
叶森和殷莲一人抱住尸体的一端,将这个可怜的女孩从木头上解救了下来。殷莲撩开女孩的裙子,里面的内裤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了,大腿上也全是干掉的血迹。
一瞬间,顾小帆的影子又在众人的脑海中闪过,只是没有人敢提这个名字。
殷莲从法医箱里拿出器具,撕开和血液黏在一起的内裤,进行检查。叶森沾在一旁,用没有感情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尸体的两腿之间。
“她的……外阴在活着的时候被破坏得很严重,像是匕首一类的小刀,简直是一塌糊涂。”殷莲仿佛被面前的景象所震慑到,吞了一口唾沫继续检查下去,随后她的动作停了下来,语气有些惊讶,“阴道里面有精液,不知道是在女孩生前还是死后弄进去的。”
李程海大手一挥,“把样本带回去,说不定我们能匹配到DNA!”
“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能匹配到的可能性不大。”叶森在尸体旁蹲了下来。
“为什么?这凶手能把现场弄成这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初犯!”李程海皱起眉头,他有时候真的讨厌每当自己找到一条线索,叶森就冒出来快速掐断它的做法。
“你说得对,他做得很完美,每一步都是经过了精确计算的。你觉得他的DNA要是在警方数据库里,会傻到留下自己的精液吗?”叶森瞥了李程海一眼,后者遭到了一记重锤,说不出话来。
在殷莲给尸体下半身做检查的时候,叶森注意到,女孩的连衣裙上半部分有一些不自然的皱褶。
“也把她的衣服脱下来。”
殷莲点了点头,从尸体的背后找到了连衣裙的拉链。
拉开连衣裙以后,女孩的整个身体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令人吃惊的是,她的身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穿刺伤,而在她胸前最深的一道伤口中,插着一支黑色的纸玫瑰。
由于长时间压在衣物下面,纸玫瑰已经被压变了形,花瓣往一边斜着倒下去。
“操。”李程海往尸体这里疾走几步,“这他妈怎么还有这么多伤口?这是什么畜生养的玩意儿!”
“这些伤口都没有生活反应,是死后留下的。”殷莲抬起头看向李程海,“凶手可能是杀死她之后进行泄愤,但是——”
但是尸体的连衣裙并没有破,因此他们一开始没能注意到这些伤。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她赤裸的情况下弄出的这些伤,弄完之后,又替尸体把裙子穿好的。
“他希望尸体在被发现的时候尽可能更像顾小帆一些。”叶森终于开了口。
“你觉得这会不会也是那只乌鸦做的?”李程海眉头紧锁。
叶森沉默了好一会,视线始终盯着女孩胸口的黑色纸玫瑰。它已经被鲜血浸透又晾干,此时歪斜在一旁,仿佛枯萎了。
“我觉得不是他。”叶森说道。
“为什么?”李程海指了指尸体,“阴部被破坏,也有玫瑰花,还有这种诡异的吓人气氛,我想不到还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干了。”
“乌鸦犯下的案子也同样具有艺术气息,但是你可曾见过乌鸦尊重他的受害者?”叶森转头说道。
“尊重?”李程海张了张嘴,指着尸体说道,“你说这叫尊重?”
“其实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殷莲低声说道,“在给乌鸦案的尸体做尸检的时候,我总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我手上的不是一个人死后的尸体,而只是一团被随意对待的肉块。但这个女孩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她至少是完整的一个人。”
叶森点了点头,“因为凶手对她有内疚感。”
“内疚感?”李程海挑起了眉毛,“他都对她做了这么残忍的事了!”
“恶人也会感到内疚的,补偿心理在很多杀手身上都能见到。有的凶手会为受害者整理仪容,有的会整理他们的衣物。”叶森指了指那条白色连衣裙,“凶手折了一只纸玫瑰插在她的胸口上,来遮挡自己留下的丑陋伤口,然后又帮她仔仔细细地穿好裙子,在这个过程中裙子上甚至没有沾到一点泥土。
“而乌鸦尽管也喜欢把受害者摆弄成‘艺术’的造型,他却对这些人没有丝毫尊重。无论是‘玫瑰女人’,还是邱自明,他都只是在嘲笑他们而已,他是通过那些尸体来证明自己的傲慢,他有上帝般的自大。”叶森顿了顿说道,“是猎物,还是同类,这是本质上的不同。”
李程海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棒,我为什么非得叫你过来呢,你又一次成功地毁掉了我手边所有的线索。”
“但这具尸体跟‘玫瑰女人’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殷莲说道。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个模仿犯。”叶森叹了口气。
“那为什么他要杀人呢?而且故意找和顾小帆这么相似的一个女孩。”殷莲迷惑地看着尸体,“我记得你们说顾小帆没有什么朋友的。”
“是啊,那是谁让她怀孕的呢?”叶森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手套戴上,从尸体的胸口摘下了那朵黑色的玫瑰花。
黑色的纸花在他的手中旋转着,叶森喃喃自语,“‘我是恶魔,而你为我所有。[注1]’”
透过纸花的花瓣,叶森的视线远眺到黄色警戒线之外的地方。
那里依旧挤满了人,然而有一个男生的身影十分显眼。他支棱着一头凌乱的短发,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眼睛一转不转地朝这边盯着看。
没多久,李程海也注意到了那边,啧了一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警戒线外的男生接起了手机。
“别看了,进来吧。”李程海粗鲁地说道,“我还有很多问题打算问你呢,靳明。”
-
[注1]:黑玫瑰的花语原话是“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有。”此处被叶森更改了。
47852
楼主
|
发表于 2019-11-30 21:34:18
|
2019-12-1 10:03编辑
第十章 解剖
“你们这群家伙跟我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起码应该知道我不吃红脸白脸那一套。”靳明动作十分粗鲁地把双脚搭在了审讯室的桌子上,那枚电子脚在日光灯下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我已经把所有的情况跟你们照实说了,我不认识顾小帆,也不知道她的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自杀,更不知道后来的这个杀人案跟她有什么关系。”
“红脸白脸?”李程海揪住了这个词,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叶森,“拜托,他可不像唱红脸的吧。”
“我指的是你,你这个老好人簸箕脸。”靳明兴致缺缺地说道。
“我——”李程海像是被这句话给噎了一下,随后想要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威严般干咳了一声,拔高了声音,“那你怎么解释你脚环上的监控记录,显示你在顾小帆跳楼的前后出现在了同一栋大楼楼顶上?”
“我去吃午饭啊。”靳明瞪着一双眼睛说道,“拜托,调一下你们的监控记录就知道了吧,我经常一个人在那栋楼的天台上吃饭。”
“你没有看到顾小帆吗?或者撞见任何可疑的人?”
“没有。”靳明干脆地说道,“我上去以后才发现楼下有人喧哗,然后我才发现有人刚刚跳楼了。”
“然后呢?”
“然后我当然是走了,难道还留在那让别的学生把我当成嫌疑人不成?”
“你真的没有看到顾小帆,或者其他嫌疑人吗?”
“没有,而且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嫌疑人的好不好?”靳明叹了一口气,“顾小帆,是自己跳下楼去的,没有人推她,所有人都看见了,是她自己站在楼顶直接跳下去的。”
“但是,那要怎么解释没几天之后,死了一个跟顾小帆穿着一模一样,长相也相似的女孩?”李程海有点被逼急了,“难道你要说是顾小帆变鬼杀人了?”
“嘿,簸箕脸,你冷静一点。”靳明被李程海的样子有点吓到了,他收起双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不用这么着急的啊,不就是个杀人案嘛,你都破获过多少了。”
“别他妈教训我,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李程海没好气地说道,走到一边去揉着自己的眉心。
“去喝杯咖啡吧,你最近太累了。”叶森朝李程海摆了摆手。
“我也没那么累……”
“去,喝杯咖啡。”叶森加重了语气,“就现在。”
李程海瞪着叶森的样子像一条可怜的金鱼,虽然很愤怒,却毫无还手之力,只好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出去。随着玻璃门被关上,屋里只剩下了靳明和叶森两个人。
靳明长叹了一口气,“我说过很多遍了,我跟顾小帆不熟,我跟班上所有同龄人都不熟,你们不能只因为我跟她一个班就审讯我吧?要按这个说法,心理二班所有人都应该被带过来审讯上一遍才行。”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叶森问道。
“我说过了我是去吃午饭!”
“不,我问的是。”叶森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今天的现场?”
靳明不说话了。
“你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而且你见过的死人没准比活人还多。”叶森靠近了靳明,鹰一般的双眸盯住了他,“为什么你今天要跑去凶案现场?”
靳明还是沉默着,并避开了叶森的视线。
“你看到她了。”叶森缓缓走到靳明身边,用了陈述语气,“你看到顾小帆跳楼了。”
“我还能怎么办?”靳明叹了口气,摊开双手,“我跟簸箕脸说了以后他肯定会天天逼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内幕,但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顾小帆为什么自杀,也不知道后面那个女孩为什么被杀。”
“我相信你没害那个女孩,但我也相信你隐瞒了一些东西。”叶森淡淡说道,“我希望那些东西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
靳明张了张嘴,又气又恼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叶森这个人就是这样,他永远都不会给你留一丝余地,只要被那双眼注视过一次,就会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出来吧。”叶森淡淡说了一句,头也没回地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去哪?”靳明有些好奇地跟上自己的老师。
“你不想看看那个可怜女孩的尸体吗?”叶森露出狡黠一笑。
-
现在,被杀害的可怜女孩赤裸地平躺在解剖台上,衣服被剥去、头发也剃干净,失去了生前所有的特征,对这间房中的人们来说,她已经变成了一具普通的尸体。
和昨天躺在这里、前天躺在这里的尸体,并没有什么不同。
“来了?”殷莲正在埋头解剖尸体,抬起头来才发现叶森后面还跟着一个靳明,有些惊诧地问道,“他是……”
“我的学生,来做课业实习的。”叶森随口说道。
看着殷莲的表情靳明十分努力地憋住了笑。
“哦,你是不是那个……李队长跟我提到过你。”殷莲突然反应过来了,却没能想起靳明的名字。
“靳明。”靳明笑道,他的笑里总透着一股邪气,“就是那个杀了人却还能读大学的黑帮干部。”
殷莲被他的自我介绍震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好吧,我就知道在这工作得有强大的心理素质。”
“有什么收获?”叶森瞥了尸体一眼,殷莲正在给尸体做颅内尸检。
“头部的创伤就是致命伤。你来看这里。”音量给叶森让出了一个位置,指了指尸体被开颅的头部,“有五处创口重叠在一起,都是钝角创。你看到这里的骨头了吗?全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凶手打第一下的时候就已经下了死手,但还是用同样的力气又重复击打了四下,导致她的整个脑袋都往里凹进去一大块。”
靳明凑过去看了一眼,吸了口冷气,问道:“这凶手不是第一次杀人吧?下手真狠啊。”
“下手狠并不说明凶手是惯犯。”叶森直视着尸体的颅骨,淡淡地开口道,“靳明,现在让你去杀个人,你怎么杀?”
靳明一愣,“有枪吗?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答对了。”
叶森露出了赞许的目光,而靳明一头雾水,“啥?我没答……”
“如果你要去杀一个人,会详细了解这个人的信息,慎重选择作案凶器,绝不会像这位仁兄一样,拿闷棍往被害人脑袋砸上五下。”叶森说,“而且,他砸第一下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但他还是又补了四下。这是只有新人才会犯下的错误。”
“哦。”靳明恍然大悟,“有道理。”
“还有什么发现?”
殷莲很庆幸叶森又把话题拉回了正轨,“对了,尸体的阴道四周都有伤痕,伤痕都有生活反应,所以可以判断出,凶手是先奸后杀。他在实施强奸的时候,这个女孩还活着。”
说着,殷莲托起尸体的手,“她有挣扎,我从她的指甲缝里找到一些皮肤组织和血液,DNA与她阴道里的精液是匹配的。但是就跟你猜的一样,我们的数据库里找不到匹配的DNA。”
叶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指纹呢?”
“目前没有。”殷莲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没检查尸体的背面。帮我一把?”
有洁癖的叶森脸上露出了极不情愿的表情,但鉴于他是房间里唯一一个成年男子,只好戴上了手套,和殷莲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尸体翻转了过来。
尸体刚一被翻转过来,靳明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什么她腰上有这么大的一个洞?”
“你还没看过现场照片吧?”叶森朝殷莲歪了歪头,“照片给他看一下。”
殷莲有些犹豫,“其实这不太符合规矩……”
“在李程海这,我才是规矩。”叶森简洁地说道,“给他看。”
殷莲砸了咂嘴,把手套脱下来拉开抽屉,一边说着,“万幸这里没有监听器之类的,要不然李队长听见这话得疯掉。……给你,所有的现场照片都在这里了。”
殷莲把一叠照片递给靳明,“拿好别掉了,这全是血。”
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靳明就愣住了,很长时间都没能缓过神来。
“她没有漂浮在半空,看下一张。”看着靳明在愣神,叶森不耐烦地说道,“她只是被树干钉在那了,凶手就是为了这个视觉效果才在她腰上钻出一个洞的。”
“哦,我不是……”
靳明想说自己不是因为这个而愣神,但接下来几张照片看得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色的长裙,及肩的长发,苍白的笑容,大腿之间的血迹。
“这不可能!”靳明用力把照片甩到了桌子上,吓得殷莲连忙伸手把它们扶正,“顾小帆已经死了!她自己跳下来摔死的,我亲眼看见的!”
“省省吧,几乎每个看过尸体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叶森对靳明的激动几乎没什么反应,还是继续查看着尸体,“顾小帆跳楼的时候怀着孕,这事你知道吗?”
“什么?”靳明一愣。
“她怀孕刚刚一个月,在她跳楼的时候,正在流产。我们不知道是自然流产还是她吃了堕胎药,但总之,她像往常一样去教室考试,又在考完试之后突然爬上天台跳了下去。”
靳明吃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芳香中透出的那一丝血腥味道。
“你一定想去到哪里就能去到哪里吧?”
女孩的声音在耳畔清晰可闻。
“你能够飞,但我只能漂浮。”
-
“你怎么看?”叶森的话终于把靳明从那不可思议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什么?”靳明还没太反应过来。
“这件案子。”叶森朝尸体抬了抬下巴,“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的期末论文还没过关。”
“什么?”靳明忍不住跳了起来,“我都已经改过四遍了!”
“说说你的看法,要是分析得不错,我可以考虑勉勉强强给你个及格。”叶森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
靳明瞪着他的老师看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跟柳医生吵架了?”
叶森极少见地被噎了一下,眼里露出恼怒的神色,“什么?”
“你俩绝对吵架了。”这下靳明肯定地说道,“要不然在这分析案子的人绝对不是我。”
“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及格了?”叶森威胁道。
靳明赶紧高举双手以示投降,把目光转向了女孩的尸体,叹了口气,“我可能是见过不少尸体吧,但大部分时候那些人被杀根本没什么理由,死了就是死了,我想不通为什么还要分析杀人的理由。”
“这就是你论文不及格的原因,靳明。”叶森冷冰冰地说道,“犯罪心理学并不是要让你分析杀人的理由,而是分析凶手杀人时的心理活动。”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有。因为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凶手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杀人的。”叶森说,“如果凶手的目的只有杀人,那我们面前就应该是一具被打穿或捅穿心脏的简单尸体。”
靳明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天不说出点什么是走不出警局了。他深吸一口气,却被房间里浓郁的血腥味差点呛到,只好重新将精力集中在面前的尸体上。
很难,因为顾小帆那摇摇欲坠的影子不停在靳明的眼前浮现。
“我觉得他会继续杀人。”靳明说道,“他不是在为自己杀人,而是为顾小帆杀人。我觉得……这不是杀人,而是某种祭祀。”
“哦?”叶森感兴趣地挑起眉。
“凶手在努力地让自己的受害者尽可能地和顾小帆相似,他仿佛把她当成某种神明去崇拜、去靠近。包括在她活着的时候强奸她,把她摆成漂浮的姿态……”
“等等,漂浮的姿态跟顾小帆有什么关系?”殷莲插嘴问道。
“我……”靳明张了张嘴,“我只是随便说的。”
“随便说?”叶森怀疑地眯起眼睛。
靳明此时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烦躁,他仿佛又回到了审讯室里,被一群陌生人逼问着。
“够了!”靳明突然用拳头砸了一下解剖台,金属发出了十分清脆的声音,“我他妈才不在乎这女孩是怎么死的呢!这事跟我又没关系!你跟医生吵架就把我抓过来帮你分析案子也太可笑了,我才不关心这些屁事呢!”
靳明烦躁地转身,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大约几秒钟后李程海才跑了过来,视线在解剖室里扫了一周。
“又怎么了?”李程海一头雾水。
“不知道,青春期吧。”叶森干巴巴地说道。
返回版块
1
2
3
4
/ 4 页
尚未登录
高级模式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学院
回帖后跳转到最后一页
发表回复
分享
复制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