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诡异传说落下帷幕（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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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第一场

      早上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春花还顾不上梳理自己的头发，就再一次拨打了晓洁的电话。但结果还是一样，贴在耳边的手机传来了“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真是的，这算什么嘛。”春花抱怨着，将手机扔在枕头上。那个小不点果然是个粗神经的人，完全没有别人会因此而担心的自觉。
      昨晚回到家之后不久，春花马上就拨打了晓洁的电话，但那个时候晓洁已经关机。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春花最先想到的是晓洁的手机没电了，而且她那时候应该还没有到家，所以春花才无法拨通她的电话。不断安慰着自己的春花不安地睡下，脑子里还残留着目送晓洁离开时产生的预感。
      春花现在能够做的，也就只能够默默地等待晓洁的来电。她还记得晓洁离开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她会在今天早上联系自己。明明已经过了晓洁平时起床的时间，但手机一直没有响，害春花一点食欲也没有。她只吃了半片面包，喝了一杯牛奶。将牛奶喝完的那一刻，她决定要去晓洁的家里看个究竟。春花想着，见到她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育她一番。
      不，只要能够见到她就可以了。
      “喂，是晓彤吗？你听我说……”
      值得庆幸的是，春花曾经去过晓洁的家，所以她知道晓洁家的住址，不需要劳烦秋月。而且秋月今天一早就回学校工作了，春花也不希望她会因为这件事而担心。和晓彤约好了见面的地点之后，春花马上出门，甚至都来不及像往常一样化个淡妆。晓彤离晓洁的家要近一点，春花到达的时候，她发现晓彤已经在等了。
      “怎么样？能联系上她吗？”一见到晓彤，春花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但晓彤的回答没有出乎春花的意料，她没有打通晓洁的电话。这是当然的，就算是在来这里的途中，春花也拨打了三次晓洁的手机，“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至今还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
      “不会是出什么事……”晓彤还没把话说完，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如果是平时的话，春花一定会指责她乌鸦嘴，但现在春花连这样做的精力也没有。因为很有可能正如晓彤所说的那样，始终无法联系上的晓洁已经在她们不知情的情况下遭遇了不测。
      春花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脸蛋，想要赶走脑海中这些消极的想法。但最好的方法，自然是亲自上楼看个究竟。如果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少女彻夜未回的话，她的家里人一早就已经报警了，但从这附近平静的氛围来看，应该没有出什么大事。抱着这样的想法，春花和晓彤一起来到了晓洁的家门前。
      没有人回应。
      春花按了好几次门铃，她还将耳朵贴在门上，确定室内传来了门铃的声音，但就是没有人回应。春花仍不放弃，她开始直接用手拍门，连一旁的邻居都惊动了。
      “怎么了吗？”主动询问的是住在隔壁的一位老奶奶。
      “奶奶你好，请问你认识这家的主人吗？”
      “你们是晓洁的朋友吗？”
      “是的，我们是她的朋友！请问你知道晓洁去哪了吗？”
      “她不是已经去上学了吗？”
      春花感到失望，老奶奶似乎有些糊涂，而且她并不知道仲雅中学已经停课的事情。
      “怎么了？”老奶奶的身后传来了一个要年轻一点的声音，然后春花看见一个正在整理领带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她们好像是晓洁的朋友。”老奶奶说道，然后笑着跟春花和晓彤解释，“这是我的孙子，坐办公室的。”她平常一定也是这样向着所有路过的人炫耀自己孙子的吧。
      年轻人让自己的奶奶先回屋里去，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你们真是那小妹妹的朋友？”
      “是啊。”
      “我和她是同一所学校的。”晓彤特意让年轻人看见自己身穿的仲雅校服。
      “那你们还真的要赶紧找到她，因为啊……”年轻人又看了一眼门内，确定自己的奶奶已经回到屋里，“昨晚半夜有警察找上门来了，他们和你们一样，按了很久的门铃，但就是没人应门。”
      “警察？”春花捂住嘴巴，不敢相信。
      “是啊，我刚好起来上了趟厕所，所以听见了走廊的动静。他们应该是来找晓洁的家人吧。”年轻人继续描述着昨夜的情形，“我有点好奇，所以就问了一下。警察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只是问我晓洁家人的情况。”
      “她的父母昨晚都不在家吗？”
      “难道是因为女儿没回家，所以一整夜都在大街上找她？”
      春花和晓彤你一句我一句地推测着。
      但年轻人马上就否定了她们的想法。“那个小妹妹一定没有和你们说过吧，其实她好像并没有和自己的爸妈一起住哦。详细的情况我是不清楚了，不过听我奶奶说，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没怎么见过小妹妹的父母。”
      出乎意料的信息不停灌输到春花的大脑里。晓洁如今仍不知所踪，这就已经很奇怪了。但更让春花摸不着头脑的是，原来晓洁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上次来到她家的时候，春花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晓洁的家很整洁，但始终有种不像是一家三口一起生活在这里的感觉。而且，认识了晓洁也有超过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时间里，她们聊的东西比春花在家说过的话都要多，但晓洁几乎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的家人。仅有的一次，那就是春花第一天认识晓洁的时候，向她打听了有关徐杰的事情，那时候晓洁曾经告诉春花，她并没有兄弟。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来到晓洁的家却无功而返，晓彤心中的不安绝不会比春花的少。
      “现在我们更需要冷静。”
      思思暂时离队，如今晓洁又下落不明，调查小组中能够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人，就只剩下春花一人。她曾想过，既然警察已经出动，那他们应该已经掌握了晓洁目前的状况。如果能够马上联系上鲁振东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惜只有晓洁才拥有鲁振东的联系方式。春花感到后悔，早知当初自己也应该更加积极些。晓洁不在自己身边之后，春花才意识到之前的自己有多依赖这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女孩。
      “我们先回一趟学校吧。”春花这样提议。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好办法，回到学校之后就可以将晓洁的事情告诉秋月，身为晓洁的班主任，秋月一定更加清楚晓洁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学校现在一直有警察驻守，春花可以通过他们了解晓洁目前的情况。
      晓彤也表示同意。
      上班时间的道路状况并不好，与其依靠交通工具，还是直接步行到仲雅中学更加快捷。途中，春花收到了一个可疑的未知来电，但春花一心只想着晓洁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
      她们刚来到学校门口，马上就看见了从校园里匆匆走出来的秋月，她正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警车。春花马上放声大喊：“怎么了吗？”
      听见了春花的声音，秋月停下了脚步。她松了一口气，然后招呼二人过来：“来得正好，你们也一起上车吧。”
      “要去哪里？”晓彤问道。
      “去医院。”
      “该不会是……”
      “晓洁她被袭击了。”

      秋月接到了鲁振东的电话，鲁振东在电话中告诉了她晓洁昨晚被人袭击的消息，但无论是晓洁目前的情况，还是袭击者的身份，鲁振东都以“在电话里不方便多说”为由拒绝透露。春花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接到的电话，核对后才发现那确实是鲁振东的电话号码。她连忙将电话记录在通讯录里，但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奇怪，为什么晓洁被袭击之后，鲁振东会选择通知自己？
      晓洁目前被安置在柏阳市内最大的医院里，鲁振东手下的人一早就在医院的门口等待着。她们被带到住院大楼八楼的病房前，不习惯乘坐电梯的秋月随后也赶到了。秋月让春花和晓彤先在一旁稍等一下，她希望以班主任的身份，先向病房前的鲁振东了解晓洁目前的情况。
      春花和晓彤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春花的内心焦灼难耐，连脚都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春花，晓洁她不会有事的。”晓彤用手按着春花抖动的左脚，是在告诉她不要做出这种没有仪态的动作。
      “嗯，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起来，还真是凑巧。晓洁住的那个病房啊，我爸爸也曾经住过。还记得吗，我之前说过我爸爸欠了赌债还被人打，之后便是住在这个病房养伤的……”晓彤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发现春花根本就没有在听。
      秋月和鲁振东聊了一阵子之后，二人一同向着春花和晓彤的方向走来。
      “正好，吕老师的妹妹也来了。不过，这个学生怎么也在啊？”听鲁振东的语气，他似乎是还不认同晓彤是报社新成员的身份。
      “别这样说，鲁警官，她们都很担心晓洁。”
      “晓洁呢？”春花和晓彤同时问道。
      鲁振东脸上的表情无法让她们安心。“颜晓洁她目前在病房里，但还没有醒过来。”
      春花感觉脚都要软掉了，幸好一旁的晓彤搀扶着她。“我昨晚就不应该让她一个人走的……我那时候明明都有种不祥的预感了，为什么我就是没有阻止她呢……”
      “怎么，原来昨晚她和你们在一起啊？”
      “昨晚你们离开学校之后，究竟去了哪里？”秋月的眼睛红红的，对于自己昨天没有尽到作为一个老师的责任、将学生们平安送回家的事情，她现在一定也是后悔不已。
      “昨天她们先是去了我家。”晓彤亲自解释，“然后我们在我家餐厅对面的旧书店待了一阵子，后来晓洁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就独自一人离开了。她走之前还跟我们说，今天早上会联系我们的。但今天我和春花都找不到晓洁，后来才知道她出事了……”
      “关于你们昨天晚上去过的地方，麻烦详细一点告诉我。你是叫做徐晓彤是吧，你家的餐厅是在哪里？旧书店又在哪里？”
      晓彤一一回答着鲁振东的问题，鲁振东全都详细地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据他所说，由于晓洁很有可能是在和她们二人分开之后才被袭击者盯上的，所以接下来警方会在步行街的附近寻找目击者的证词。
      “晓洁她究竟是在哪里被袭击的？”春花渐渐镇定下来。
      “学校啊，而且就在‘禁区’里。”
      “什么？晓洁她也被人从天台上……”
      “别瞎说！”鲁振东制止了春花的想像，他的大嗓门还引起了周围的护士和病人们不满的目光。他连忙压低自己说话的音量，“你们还记得‘禁区’后方还有一个小树林吗，她就是在那里被袭击的，被人用石头打伤了头部。幸好刚好被我们的伙计和学校的那个保安发现了，所以她没有生命危险，一定会醒过来的。”
      听见“没有生命危险”这六个字，春花和晓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秋月显然比刚才还要不满。“既然当场就已经发现袭击者了，你们怎么就没有抓住他呢！”
      “这确实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春花第一次看见鲁振东面露羞愧的样子。“对了，吕老师，刚才在电话里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能联系上颜晓洁的父母吗？”
      “我手上确实有晓洁她监护人的电话，刚才也成功联系上了。”
      “那太好了，还有一大堆手续等着她的家人来办呢。”
      但秋月的脸色显然并不好，她一直在无奈地摇着头。“虽然是联系上了，但那个人似乎还在国外，她没有办法马上回来。不过她也说了，说会让亲人过来照顾晓洁。”
      “怎么这样啊？”
      “我也是同样的反应。那个人明明是晓洁的家人啊，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家人这么漠不关心呢？”然后秋月将心中的不满迁怒至鲁振东的身上，“所以我决定了，在没用的警察抓住凶手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一步的。我是晓洁的班主任，她的家人出现之前，就由我来承担起保护她的责任。”
      已经被明确地形容为“没用的警察”了，鲁振东也只能挠挠自己的后脑勺以缓解气氛的尴尬。他并不打算阻止秋月，起码有一位女性在场，做什么事情都会方便不少。大概是为了在这些老师和学生的面前找回警察的威信，鲁振东向她们透露情报的样子也比之前爽快不少。“吕老师，你不用太担心，这次的情况和之前的不一样，这次我们已经看见了袭击者的模样，相信不用花很长时间就能够将他抓拿归案。而且我们也已经确信，这个人就是上一次你们看见的那个可疑人物，也就是在谢诗雯被杀当晚偷偷潜入校园的人。不出意外的话，我相信他也就是杀害了高萱和谢诗雯的凶手！”
      什么……
      袭击晓洁的人居然是……
      他们说是那天晚上潜入校园的人……
      那不就是……
      徐杰……
      春花听见了自己心中有什么碎掉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血液如同身边的时间一样沉重地缓慢流淌着的感觉。她低着头，不敢看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但随着身边的晓彤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春花抬起头来，鲁振东那锐利的视线马上刺穿了她最后的防线。
      “吕春花，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打你的电话吗？”
      春花摇摇头，一声不吭。身边的秋月和晓彤一脸纳闷的样子，她们也无法理解鲁振东这个问题的含义。
      “学校的保安朴成已经告诉我了，高萱被杀之后，这个人就经常潜伏在学校的附近，朴成已经见过好几次了。而且他还说……你！吕春花！你也曾向朴成打听过这个人！你和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究竟是不是认识他！”
      春花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她可以解释，她知道自己有充足的理由去解释这些天以来的行动。但是，颤抖的嘴巴却只能重复着几句简单又无力的话语。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这种时候，道歉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春花明白，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终究还是酿成了大错，还差点让晓洁丧失了性命。但即使如此，春花还是继续着毫无意义的道歉。她当然不奢望鲁振东会因此不再追究自己包庇罪犯的过错。她之所以不停地道歉，是因为……
      她只希望晓洁醒过来之后，还能够继续将自己视作好朋友。
      在鲁振东的一再逼问之下，春花终于说出了她被卷进这个案件的前因后果。春花不情愿地回忆着，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自己参加了大学社团内一次推理讨论会开始的。春花在无意之间窥探到同为社团成员徐杰的手机，手机中有一张偷拍了仲雅中学的女学生颜晓洁的照片，极其不正常。为了知道徐杰和晓洁之间的关系，春花依靠秋月的职务之便而认识了晓洁，并顺理成章地和晓洁一起开始调查高萱的堕楼案。在调查过程中，春花得知这个案件很有可能与仲雅中学四年前的学生家长堕楼案有关，而当时死亡的学生家长恰恰就叫做徐伟。春花还得知，徐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且生下了一个孩子，春花认为这个孩子有可能就是徐杰。这种事情就连晓彤本人也不知道，她表现得有些吃惊，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种事情已经不重要了。更让春花难以接受的是，在谢诗雯被杀的那个晚上，自己曾经一度躲在学校旧校区的杂物间内，那时候有人闯入了杂物间。虽然春花没有看见他的样貌，但他说话的声音基本和徐杰无异。
      鲁振东仔细地记录着春花的证词，确认了春花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统统坦白之后，他开始进行整理。“这个潜入学校的人，后来在你们的面前越过围栏逃走，还在路上与巡逻的民警相遇。刚才也说了，通过这位同僚和朴成描述的特征相对比，我们可疑断定他们所说的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这个人就是你所认识的徐杰。”
      “是的……”
      “啪！”鲁振东将手中的笔记本摔了出去，在他看来这应该已经是最克制自己生气的一种方式。春花吓得不敢睁眼，脸也快要完全埋进耸起的双肩之间。
      “你知道这样一号关键的人物，甚至知道他就在案发现场，但你居然知情不报！”鲁振东已经不管自己目前还身处在医院，更不管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已经承认了错误的小女生，“就不说你耽误了警察办案，让凶手逍遥法外。你这样做，还间接害了你的……”
      “鲁警官！”再让鲁振东被怒火冲昏头脑、口没遮拦的话，春花受到的伤害绝对不亚于晓洁。意识到这一点，秋月决定挡在春花的面前，就算会被指责她意气用事、不配作为一个人民教师也好，这一刻她也决心要保护好春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看看春花现在这样子，你应该看得出来吧，她已经知道自己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了，就请你不要再这样责怪她了！”
      鲁振东愣了愣，虽然脸上的肉还在颤抖着，但起码他还是将秋月的话听了进去。只见他捡起了笔记本，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土，然后重新收到大衣内侧的口袋里。“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掌握那个徐杰的资料了。柏阳大学是吧，既然他是那里的学生，我们很快就能够揭开他的老底。吕老师你也不用再担心了，我们很快就会抓住这个凶手。”
      “但愿吧……辛苦你们了。”
      鲁振东点点头，眼神有些游离，大概是有些介意和秋月之前尴尬的气氛。“但是，吕老师，我必须要在这里重申一点，就算抓住了那个徐杰，关于吕春花故意包庇他的事，我也不可能当作不知道。到时候，该追究的，我们还是要秉公办理。”
      “我明白。”
      说完了该说的话，鲁振东心不在焉地离开了，还差点和迎面走来的男人撞在一起。那个男人走路的姿势并不端正，反而像是一个想在舞台上刻意表现自己的模特。他身上的衣服更是奇特。今天的天气已经算冷了，但男人的身上还是穿着一件单薄的格子衬衫，脖子上那松松垮垮的围巾也难以起到保暖的作用。他在晓洁的病房门前确认了一番，然后走到秋月的面前。
      “哇，刚才还真是热闹呢。这些，包括刚才走过的那个人，都是警察吧。”
      “你是哪位？”秋月皱起了眉头。
      “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做凌风，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除了凌风的名字和以外，还写有一家报社的名字，但秋月从来没有听说过。名片上显示凌风的职位只是实习生，但一家正常的报社会为实习生印刷名片吗，秋月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接过了名片。
      “啊，你是那天的……”坐在春花身边的晓彤似乎认出了这个叫做凌风的男人。凌风气定神闲地和晓彤打起了招呼，但他们两人所表现出来的反应落差实在是有点大。
      “晓彤，你认识这个男人？”
      “我之前在上学路上的时候碰到过，他还想问我关于学校案子的事情呢。”
      一听见晓彤说的这些话，秋月的脸马上就沉了下来，还将手中的名片撕成了两半。“请你们适可而止！关于我们学校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们会通过正式的途径对外进行解释的，绝不会接受你们这些记者的单独采访。而且这里是医院，你这样胡来只会影响到病人的休息！”
      “别，我看你们八成是误会了。虽然我是个记者，虽然我确实也在调查着仲雅中学发生的连环堕楼案，但我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以上我说的这些目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里面的小姑娘啊。”凌风指了指晓洁所在的病房。
      “晓洁？”沮丧的春花也有了一点反应。
      “我认识颜晓洁的监护人，是她派我来照顾颜晓洁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份差事，但既然是那个人的委托，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凌风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等等，我是颜晓洁的老师，我可不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就将我的学生交给你。你最起码……”
      早已预料到秋月会这样说，凌风利索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输入了一串号码，然后拿到秋月的面前。“你应该还记得这是谁的手机号码吧。”
      “等等，我先核对一下。”确实没错，这就是晓洁监护人的电话号码。
      凌风按下了通话键之后，就将手机塞给了秋月。“你直接和她沟通吧。”
      手机里很快就传来了秋月曾经听过的声音。
      “你好，我……不，我不是那个凌风，我是晓洁的班主任吕老师，今天曾经跟你通过电话的……是的……目前晓洁还没有醒过来……这样真的可以吗？再怎么说，晓洁也是个女孩子……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但也希望你允许我这个老师尽可能地为晓洁提供帮助。我们都是女性，很多事情还是我来做会比较方便……好的，谢谢你。”
      结束了简短的通话，秋月将手机归还给了凌风。
      “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凌风一脸得意的样子。
      “电话那边的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好像并不关心晓洁。”
      “颜晓洁一家的关系有点复杂，详细的情形还是等她醒过来以后再亲自告诉你们比较好。”
      “真没想到啊，原来你认识晓洁。”晓彤说道，“那关于案件的事情，你去问她不就好了吗，我想应该没人比她知道得更多了。”
      “我也有我自己这样做的理由。”凌风不以为然，应该说从出现在秋月她们面前开始，凌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态度，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倒是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晓彤！”显然秋月并不想这个怪人继续骚扰自己学校的学生，“别理他了，你现在先回家吧。”
      “可是，晓洁她还没有醒过来……”
      “放心，等她醒过来之后，我一定会通知你的。现在学校正在停课期间，让你留在这里其实就已经是违反校规了。所以，听老师的话，先回家吧。”
      “好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马上叫我。”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晓彤最后还是决定听从秋月的意见。离开之前，她又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但她一个不小心就接触到了凌风的目光，晓彤不甘示弱，向对方回敬了一个鬼脸。
      “真是神奇。”
      “你说什么？”秋月并不明白凌风的意思。
      “之前我遇见那个女孩的时候，她给人一种已经迷失了方向的感觉。”凌风说道，“但是没过几天，她整个人就变了样……就像是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现在的女孩子，比你想像得要坚强多了，尤其是躺在病房里的那一位。”说着，秋月搀扶着春花，春花就像是一具脱离了灵魂的躯壳，任由摆布。
      “怎么，你们也要走了吗？”凌风摊开双手，厚着脸皮继续说道，“不是说好要一起照顾颜晓洁的吗？”
      “我很快就会回来，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先照看一下了。”
      “你们要去哪儿啊？”
      “我们两个人还有事情需要处理，请你这个轻浮的男人不要再多管闲事！”
      秋月的眼神里透露出类似于杀意的寒气。体会到一个生气的女人有多可怕之后，凌风识趣地后退了两步。

      医院的后院十分宁静，虽然偶尔会有行走缓慢的病人在自己面前经过。但他们就像是事先沟通好的一样，绝不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从刚才开始，一直止不住的泪水总算是没有继续往下流了。并非因为心情已经平复，而是自己体内多余的水分已经排干了吧。春花一边想着，一边想把什么从喉咙咽下去，但嘴巴干得要命，喉咙深处传回来的也只有痛苦的味道。
      “喝点水吧。”
      就像是读懂了自己的心灵一般，秋月递上来一瓶刚从自动贩卖机买的水。古板的机器不会事先感知消费者的需要，就算是初冬也依然会卖给他们冰凉凉的水。但对于现在的春花而言，这样的温度正好。
      “好点了吗？”秋月继续问道。
      春花拧上盖子，点了点头。“谢谢。”虽然还带着些许哭腔，但春花总算是能够正常说话了。
      “说实话，刚才听鲁警官这样说，我也吓了一跳。”秋月平静地说着，“原来你一开始想让我介绍晓洁给你认识，是为了调查她和那个徐杰的关系啊。”
      春花打开手机，从相册里找到了偷拍徐杰手机时留下来的照片。秋月看着那张被放大的照片中的女生，脸上充满了不安。
      “所以他最后还是对晓洁下手了……”
      “我不知道……”晓洁摇了摇头。
      “但根据昨晚的目击者所说，他就是袭击晓洁的人。”
      春花沉默，她的内心始终还是难以认同这个说法。
      “当初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因为现在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所以秋月也不再掩饰自己对春花的不满。“你明知道那个人和案件有着莫大的关系，就应该说出来。”
      “我想亲自调查清楚……”春花不敢面对秋月的眼睛。
      “为什么呢，这种事情应该由警察来做。”
      “因为我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徐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哪怕是现在，我也……”
      “你很在意那个人？”
      “不是！”春花握紧双拳，抬起头来，“不是这么幼稚的理由！虽然可能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想，但我直到现在都不认为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秋月放在了手中瓶子，轻轻地抚摸着春花的手。她发现，那双手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冰凉了，虽然还没有搞清楚事实的真相，但此刻秋月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你和那个人之间，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一次春花没有急着否定。她看着秋月的眼睛，身边的一切渐渐被黑暗吞噬。随着耳边的杂音越来越大，春花发现黑暗当中出现了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幻想，而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回忆。
      那是她还在酒吧里打工时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会让人迷失在堕落中的世界。从第一天在这里上班开始，春花就不断在内心中告诫着自己，这只是工作，这只是为了增加社会经验的工作而已。但她渐渐发现，随着在这个世界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用于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心声就越来越小。
      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在四周、丝毫没有夹杂一点烦恼的笑声。
      “今天是让人忘记所有烦恼的超级星期四！”随着这一声令下，四周的青年像收到了指令的机器人一般开始摆动双臂。
      舞台上传来的音乐没有一点美感，但春花的血液会跟着音乐的节奏在全身流淌。眼前的人们手舞足蹈的动作在春花眼里变得缓慢，各种品牌的香水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就连心脏的跳动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春花以为是她适应了这个世界，但其实这只是她的五官开始变得麻木的征兆。
      酒吧里每个畏畏缩缩的新面孔，总会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春花也不意外。其实她知道，一直有个外貌十分出众的年轻男人注视着自己。他是这个酒吧的中心，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穿着妖艳的女性。但那一天，他终于将魔手伸向了春花。
      春花已经不记得当时那个男人对自己说了什么，但意思就是邀请春花坐在自己身边。一开始春花还表现得有些为难，但无论是老板还是身边的同事都没有反对，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春花跟随在男人的身后，没有一丝想要抗拒的欲望。身边的人拍着手，欢迎春花的加入，那一刻的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美妙，春花感觉连自己的意识也渐渐飘在了半空中。
      不一会儿，男人递过来了一杯酒。他还在春花的耳边轻轻地说着……
      喝下去吧。
      春花笑了。
      尽管她刚才已经看见，男人在倒酒的同时，将手中一颗白色的药片偷偷投入酒杯当中。药片快速地溶解，在金黄色的液体里化为了无数的小气泡。春花的潜意识十分清楚，如果自己把这杯酒喝下去，她也会像这颗小小的药片一样，被这个假装高贵、实则危机四伏的世界吞噬得一干二净。
      但是，春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身边的人都在注视着她，以及她手中的那杯酒。
      这时候，只有乖乖地喝下去，才是这个世界应该遵循的规则。
      那就喝吧。春花看着杯中的倒影，那个嘴角上扬的自己。倒影张开了嘴，就像是在告诉她：喝吧，不会有事的。
      然后酒杯渐渐靠近春花的嘴边。杯中的液体马上就要触碰到她的嘴唇。
      下一刻，四周传来一片惊叫声。她手中的杯子被猛然夺去，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坐在身边的男人一动不动，头上鲜血直流。春花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就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抓住了手臂。春花发现，那个人手上拿着碎掉的酒瓶。是他打伤了怂恿自己喝酒的人。
是他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
      而这个人，就是徐杰。
      男人受了伤，酒吧一片大乱。但现场灯光昏暗，徐杰趁乱带着春花从酒吧的后门逃了出去。他们一直跑，直到再也听不见酒吧里传来的喧闹声。大脑的意识逐渐清晰，明白自己刚才差点就铸成大错的春花，现在只想向这个突然出手相救的大学同学表示歉意。
      “刚才真的对不起……”
      “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徐杰愤怒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留情的想法，他甚至没有将春花看作是一个女生。“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杯酒里面被人下了什么！你没有看见吗！那可能是迷药，甚至可能是毒品啊！”
      春花紧紧抓住工作服的下摆，全身颤抖着。“对不起……”春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道歉，但看着徐杰气喘吁吁的样子，她感到无比的愧疚，除了道歉的话以外，春花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但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种感情悄然在春花的心中生根发芽。徐杰这个人，在大学里面总是被当成异类。他不像一般的学生，总是摆着一副毫无生气的脸，我行我素，从不合群。本来以为自己难以和这个人产生交集，但就在这充满着变数的夜晚，春花第一次看见徐杰流露出来的感情。
      同时也是春花第一次有了想要好好了解徐杰的冲动。
      “原来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秋月静静地听着，难以在这件事情上发表自己的意见，“那段时间你为了打工，总是到了清晨时才回家。虽然爸妈他们嘴上没说什么，但其实他们都很担心你。”
      “那天之后，我马上就辞职了，也没有再和那里的人产生什么瓜葛。”
      “徐杰救了你，所以你认为他不会是这次案件的凶手。”
      春花点点头。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想法很幼稚，但春花想要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想，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
      “什么？”春花对秋月的话感到意外。
      “如果把我换作是你，我也一定不会愿意相信徐杰是这次事件的真凶。毕竟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但是，现在已经有这么多的证据指向徐杰……”
      “吕春花，我问你！你究竟相不相信徐杰？”
      这不是一个让人感到意外的问题，在这段日子里，春花几乎每天都会这样问自己，但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去回答。她深呼吸一口，然后缓缓呼出。“我相信他！”春花发现，原来只要换一个人来向自己发问，埋藏在内心中的答案就可以如此自然地涌到嘴边。“我相信徐杰，他绝不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
      秋月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就要负起去证明他清白的责任了。”
      春花爽快地答应道，然后站了起来。重获了勇气和信心，也不再迷失在恐惧和疑惑当中，如今春花的内心有很多感激的话想对秋月说。“谢谢……”春花显得有些难为情，明明那个词已经到嘴边了，但春花还是说不出口。“谢谢。”简短的两个字，春花又重复了一遍。
      秋月笑了，虽然显得有些落寞。她朝着已经恢复了活力的春花挥挥手，说道：“好了，快去吧。那个叫做徐杰的年轻人，还等着你的帮助呢！”
      “嗯！我很快就会回来！晓洁就拜托你了。”
      重新确认了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之后，春花感觉大脑从未如此清晰。她开始回忆过去所有不曾细心推敲的细节，希望能够从中找到证明徐杰无罪的证据。
      就在这时，一个意义不明的问题在春花的脑海中闪现。
      那一天晚上，徐杰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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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第二场

      大学的推理协会还是老样子。
      曾经一度被学生会诟病的遮光窗帘，此刻依然悬挂在课室里。协会的成员们都在享受着无所事事的时光，前段时间在会长阴世文的带领之下对仲雅中学堕楼案的调查工作已经完全停滞。很明显，协会当中某部分人渐渐对“推理小说”、“灵异事件”一类的东西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沉迷在能够有利于日常社交的电竞游戏里。
      负责干杂活的一年级新生正在大四方桌前整理着资料，看样子今天是举办协会活动的日子。那正好，春花这样想着，然后径直地往四方桌前走去。她也不顾四周协会成员们的目光，直接坐在会长阴世文的专用席上。
      “请问你是……”戴眼镜的一年级新生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你大四的学姐！连我都不认识，还想在这里混吗！”春花拨了拨披在肩上的头发。
      “对不起……”一年级新生已经被春花的气势吓倒了。
      “咯咯咯，我还以为是谁呢，真是稀客啊。”走进协会的阴世文马上就注意到了春花的身影，“春花你最近一个月都没有露面，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
      “今天是有讨论会的活动吧。”
      “正是如此。”阴世文拍了拍手，招呼成员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就坐，然后走到春花身前，“我自然是很欢迎春花你回来，但是，也请麻烦你先回到自己平常的座位上吧。接下来我要作一点开场白，为了今天的活动，我可是准备了……”
      “你给我滚过去。”春花没有耐心继续听阴世文说他的废话。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阴世文脸上依然挂着从容的笑容。
      “我说，你给我滚过去。”春花站了起来，将阴世文推到一边，然后用力拍打着桌子，“今天的活动由我吕春花来主持！不许提反对意见！”
      突然听见了篡位一般的宣言，就连会长身边的拥护者也不敢举手反对，大概是从来没有想过，协会里唯一的女性成员居然会出手干预他们的日常活动。
      “春花，怎么脾气那么暴躁，是不是刚好到了那几天的日子……”
      “我说第三遍了。”春花头也不回，只是伸出了三个手指头，“给我滚过去。”
      “是的，花姐，对不起……”会长的面子此刻荡然无存。
      看见最烦人的家伙也都已经乖乖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春花重新清了清嗓子，对着在座差不多二十位推理协会的成员说道：“今天我回来这里，是要你们帮我一个忙。徐杰他……徐杰他被通缉了。”
      众人哗然，但表情仍然很轻松。
      “是不是被当成是色狼啦？”
      “假的吧？”
      “我没有在跟你们开玩笑！”春花继续拍打着桌子，掌心火辣辣的，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阴世文！还记得上个月你们讨论过的那个离奇案件吗？”
      “哪个？我们手上可是有很多经典的民俗案件在等着破解……”
      “我说的是仲雅中学的堕楼案！徐杰被卷进那个案子里头了，现在警察正把他当作是案子的头号嫌疑犯，要把他捉拿归案！”
      “什么？他之前不是还在一个人调查那个案子吗？”
      “不过自从那天晚上在仲雅中学附近一起吃饭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徐杰了，打他电话也不接。”
      原来这群人之前已经见过徐杰了。不过春花也懒得再去纠结这种细节，然后她开始细说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包括仲雅中学内由学生发起对案件的调查小组、学校内恐怖传说的各类目击证词、另一个学生谢诗雯被杀害的案件以及之后的学校风波等等。一直以来都利用书本或网上查到的资料来高谈阔论的阴世文，此刻也对春花表示甘拜下风。
      “这一个月时间里，你居然都深入调查到这个地步了……”
      “但随着那个叫做颜晓洁的学生在学校内被袭击之后，所有不利的证词全都指向徐杰，但我相信他绝不会是这一连串案件的幕后真凶。你们平常不总是吹嘘自己看了多少多少本世界著名的推理小说吗，快来帮我想想办法，我要证明徐杰是无罪的！”
      突然发现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调查真实存在的案件，协会的成员们都来了劲。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但最后归结一句，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找到徐杰的不在场证明。
      “就先从最近的堕楼案开始说起吧。”
      擅长用电脑的人已经打印好了谢诗雯被杀案的相关报道，春花也根据她的了解对事件进行了适当的补充。
      “这个叫做谢诗雯的人，她被杀的那天晚上，有没有谁曾经见过徐杰？有的话这事情就简单多了。”
      全场都没有人举手，除了一个人。
      那就是春花。
      “你见过啊？那不就行了！”
      “我是在案发现场看见他的……”
      协会上下经过了一段短暂的沉默，然后再一次哗然。
      “这什么跟什么啊！”
      “凶手不就是徐杰了吗！有罪！”
      “我们学校居然出了个杀人犯……会影响毕业吗？”
      “停一停！你们都给我停一停！”光是要维持好会议的秩序，就足以花光了春花的所有力气，也不知道平时阴世文到底是怎么做到从容面对的。“我们先不讨论谢诗雯的案子，我相信徐杰当天晚上会出现在学校，一定是有理由的！再说了，仲雅中学的杀人案又不是只有这一起，不是还有高萱的案子吗……高萱被杀是哪一天来着？”春花发现自己参与调查工作这么久，居然连最基本的案发时间都没有记在心里。
      “阴世文，快把你上次准备的那些资料统统拿出来！”
      “我才是会长，你不要命令我！”
      嘴上是这样说着，但阴世文还是照着春花的命令去做。整齐有序地存放资料是阴世文这个人唯一的优点，他打开相应的文件夹，开始翻看堕楼案的相关报道。
      “仲雅中学……堕楼死亡的学生是……高萱……死亡的日子呢……10月11日……10月11日……”阴世文突然想起了什么，“喂！10月11日不是协会迎新的日子吗！”
      协会迎新庆典是柏阳大学的八大传统之一，一般在国庆假期之后举办，为期一周。这一周里，除了日常的上课时间以外，哪怕是晚上，协会的成员们都要在大学的柏木路上举办各式各样的迎新活动，以吸引一年级的新生报名参加协会。也就是说，10月11日那天，协会的成员们都会聚集在柏木路上，徐杰应该也不例外。
      “快，谁去把当时拍的照片都拿过来。”
      “可是，我记得徐杰没有来帮忙啊。”
      “那家伙话也不会多说一句，就算来了，你也不会发现他的。”
      有人把协会专用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众人马上聚集在电脑屏幕前。
      “10月11日的照片……”负责控制电脑的人正在仔细搜索着，但很遗憾，出现在大部分照片里的人都是阴世文。
      同样作为四年级的学生，春花早已对这样的活动失去了兴趣。她反倒有点佩服阴世文，明明马上就要毕业了，居然还能够为了协会付诸如此大量的热情。但与此同时，春花好像又注意到了什么。
      “10月11日是星期四……这天的照片都找过了，但真的没看见徐杰的身影。明明说好都要来帮忙的！”
      星期四……
      “不仅是徐杰，也没看见春花姐啊！你们都很不合群嘛！”
      星期四……
      ——今天是让人忘记所有烦恼的超级星期四！
      “我是笨蛋吗！”春花突然站起来，连嘴巴都无法合拢。
      “你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我知道那天晚上徐杰在哪里了！”

      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回来曾经工作过的酒吧了。春花这样想道，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从酒吧辞职之后那一段游手好闲的日子。差点喝下了那杯酒、从此掉入无底深渊的梦魇一直缠绕在春花的心头，甚至让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流逝产生了麻木。如果不是重新审视那一段转瞬即逝、却又不愿回想的记忆，春花可能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徐杰在酒吧里救走自己的那一晚，恰恰就是高萱被杀的日子。
      春花来到酒吧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时间还不算太晚，现在酒吧里相对还算清闲。她本来想着要偷偷溜进酒吧，但还没踏进店里一步，就被门外的工作人员认出来了。
      “这不是吕春花吗？”对方是一个染着金发的帅气男子，目测身高已经快接近一米九十了，但春花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你好，好久不见。”
      “好久，好酒……你总不会是来喝酒跳舞的吧？”春花隐约记得，这个人总是喜欢说这种谐音冷笑话。
      春花歪了歪脑袋，装作听不懂对方的话。“不行吗，你们不欢迎普通客人吗？”
      “普通客人自然是无任欢迎，但你不行。老板早就发过话了，不允许你再来了，请回吧。”他的语气相当温和，但不像是会被春花轻易说服的那种类型。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求你了，让我见一见老板，我有话要跟他说。”
      “老板不会见你的，还记得一个月前你的朋友闯了什么祸吗？”他指的是徐杰为了救走春花，在酒吧里打伤人的事情。
      “那次确实我朋友的不对，但我这次一定要见见老板，是和一个案子有关！”
      春花一步也不肯退让，使守在门口的男人有点为难。他让春花稍等一下，然后对着夹在领口上的小型对讲机说了点什么。没过几秒，他突然拔掉耳朵里的耳塞，翻了翻白眼。
      “怎么了吗？”
      “老板骂你是晦气的丫头。”
      “晦气的丫头！”粗犷的声音从后门的方向传来，春花的本能让她开始感到害怕。只见那个光头壮汉凶神恶煞地走到春花面前，如果他平时也是这样招待客人的话，这酒吧恐怕早就要倒闭了。“晦气的丫头！你还敢来这里，看我不打死你！”
      “老板，这里可是大街上。”身后的男子保持着难能可贵的绅士风度。
      “哼！”光头老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快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晦气的丫头！”
      “我会走的，但我想找上次被我朋友打伤的那个男人……我朋友他被卷进一件案子里了，他需要那天晚上在酒吧里的不在场证明。”
      “你还敢提这茬？只要看见你的脸，我就想起一个月前那个晦气的夜晚！如果不是你那个朋友在我的店里大闹，我也不会被那一堆破事搞得焦头烂额！你知不知道你朋友打伤的人是谁，那可是我的大客户！他没有追究下去，真是你们走的狗屎运！快带着你的晦气给我滚，别再来这里了！”
      “你以为我想回来这里啊，我巴不得你们赶紧倒闭呢！”眼看老板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春花也决定鼓起勇气硬杠下去，“我今天就要见到那个人，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你要怎么样？”老板倒想看看春花能有多大的能耐。
      “不然的话，我就举报你们酒吧里有人吸食毒品。”
      “喂，春花。”有绅士风度的男人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是在提醒春花不要轻举妄动。
      老板大笑起来，笑声中难以感觉到喜悦的感情。“你还真敢说啊，丫头。来啊，你去举报看看，我保证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不要小看了夜幕之后的这座城市，可是和你认识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啊。”
      老板咧着嘴，两颗金牙散发着寒气。春花知道他不是随意吓唬自己，但势单力薄的她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为了还徐杰一个清白，无论前方有什么危险，她都不打算回头。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为她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你们这两个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小女生，这样合适吗？”
      那真是个像风一样出现的男人。春花之所以会这样想，大概是因为他的名字就叫做“凌风”吧。他依然是白天那一副和当下季节完全不相符的装扮，但从背影来看，春花倒觉得这个人还是有着几分帅气。
      “你又是哪位？”有绅士风度的男人马上站在自己老板的面前，他的态度也不再像刚才那么随和，明显是对突然出现的凌风产生了敌意。
      “我就是个路过的自由记者。”凌风说着，然后看了看身后，“同时也是这位吕春花小姐的朋友。”
      “你怎么会在这里？”春花问道，“你不是要在医院里照顾晓洁吗？”
      “秋月让我来的，她担心自己的妹妹会胡来。”
      春花来这里之前，曾经打了通电话向秋月报告了自己的发现。但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才第一天认识，居然就亲切地直呼秋月的名字。
      “我管你是记者还是忍者，只要是跟那丫头有关系的人，都统统给我滚！”
      凌风却丝毫不感到惧怕。“哼，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可是都听说了，真以为你们一家小小的酒吧就能够胡作非为吗？”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这个人不像你们，从来不动粗。平常就喜欢写点文章，干脆就以这里作为下次报道的题材吧，顺便把里头那些不见得人的违法行为全部曝光，你看这样如何？”
      “我告诉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和凌风对峙的男人并没有动手，但两人的气势已经相互碰撞，就连春花也感觉到，再不阻止他们，恐怕两人就要大打出手。
      “哇，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呢。”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在场的四个人全都被那个声音吸引了过去。
      对方是一个烫染了红褐色卷发的女生。女生的目光落在了春花的身上，然后惊奇地眨了眨眼。
      “春花？”
      “小颖？”
      春花没有认错人，眼前的正是前段时间还在咖啡厅里打工的好朋友杨颖。
      这下或许真的遇见了救星，春花握紧拳头，这样想道。

      “这种事情，你应该第一时间就找我帮忙才对啊。”
      第二天与小颖约好见面的地方，依旧是上次她工作的那家咖啡厅。但这一次，小颖并没有穿着店里的工作服，看样子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她已经换了别的工作。
      昨晚看见小颖的时候，春花才想起小颖认识那家酒吧里面的人。之前春花能够在酒吧里打工，也是小颖找她的朋友介绍春花过去的。她应该能够帮上自己的忙，春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小颖提出了请求。
      事情比春花想像得还要顺利。而小颖获得的成果，恐怕就是她手中的那个粉红色的USB闪存盘，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U盘。小颖说，她在酒吧里工作的朋友偶尔会在酒吧里拍点照片，而U盘里存储的正是10月11日那天酒吧里面拍摄到的状况。
      “太谢谢你了，小颖，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春花伸手想要直接把U盘拿走，小颖却不同意。“哎呀，别开玩笑啦，快点给我吧。”
      “谁跟你开玩笑啊，好歹也先跟我说明理由啊。”小颖看着春花，眨了眨眼。
      为了不想让小颖担心，所以春花故意隐瞒了索要照片的目的。但似乎小颖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对啊，好歹说明一下理由！”一边说着一边冲到她们面前的是春花的另外一个好朋友可如。和上次见面时一样，可如穿着标准的正装，手里依旧提着沉重的公文袋。“明知道我正在上班，怎么非要这个时间点把我叫出来啊。”
      “可如？”春花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可如，那么就一定是小颖搞的鬼。
      “春花想看这些照片，不就需要一台笔记本电脑吗？”小颖指着可如手中的公文袋。
      “真是的，就为了用我的电脑吗？我可不是被你们使唤的工人啊。”可如嘴里不停地埋怨着，但还是利索地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咖啡厅的桌子上。
      春花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位好朋友，回想着这两天的经历，虽然自己总喜欢横冲直撞，经常闯祸，但身边都是像小颖和可如这种愿意出手相助的人。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对她们隐瞒下去了，于是春花决定将自己这一个月以来调查仲雅中学堕楼案统统说出来。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徐杰变成了杀死两名女高中生的头号嫌疑人了。”
      “难怪！”可如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听学校里面的小学妹说，徐杰已经被通缉了。我还以为他终于做了什么非礼女孩子之类的事情呢。”
      “这消息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春花咬着牙，心想鲁振东虽然说过会去大学里找徐杰的资料，但作为警察，他不会敲锣起鼓般地高调办事。所以这一定是推理协会那帮宅男废物干的好事。
      “你怎么还是和那家伙扯上关系了啊！”小颖掐着春花的脖子，抱怨她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
      “你们都误会徐杰了！”春花鼓着腮帮子，拿起自己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告诉你们吧，为什么我需要10月11日那天酒吧里的照片……那天我被一个像是富家少爷一样的男人纠缠着，他非要拉着我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喝酒。那时候周围的气氛都让我没有办法拒绝，我甚至已经看见他往酒里放了一颗很可疑的药丸，但我还是拿起了那杯酒……但徐杰突然出现，用酒瓶打伤了那个人，趁乱带着我离开了。如果当时不是有徐杰在场的话，我不知道现在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事后他狠狠地骂了我一顿，我那时候才明白，其实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平时大家对他的印象，都是凭着外表作出的偏见罢了。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他会被怀疑，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何况他曾经救了我一命，这次轮到我还他这个人情了。”
      把心中的话说清楚之后，春花感觉轻松不少。她看了看坐在两边的好朋友，只见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啊……”
      “我果然不喜欢那种地方。”
      “对了，小颖。上次你不是说过吗，酒吧里发生了伤人案，其实就是徐杰做的……但起因确实是我，所以我也能理解为什么酒吧老板会这么生气。”
      “是吗？”小颖抱着胸，她对春花说的话持有别的看法，“你说的那件事情，之后我也有听我朋友说过。其实那个富家少爷也是偷偷去酒吧玩的，所以被打伤了之后，他也不敢报案。但我上次说的那件伤人案，被打的是个女人，虽然是同一天发生的，但恐怕和你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情哦。”
      ——如果不是你那个朋友在我的店里大闹，我也不会被那一堆破事搞得焦头烂额！
      原来那一天晚上酒吧里一共发生了两起伤人案，春花这时候总算明白了老板口中所说的“那一堆破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同一天在同一个地方发生了两起伤人案，酒吧真是个恐怖的地方。”可如对这种夜生活场所的抗拒越来越深了。
      “可如说得对，我觉得小颖你也不要再向往那种地方的爱情和刺激了，实在是太危险了。”春花不希望自己经历的事情会发生在好朋友的身上，尤其是小颖，她甚至觉得小颖遇上这种危险的几率比自己还要大得多。
      “放心，我已经对那种地方没有兴趣了。更准确地说，我已经有了下一个目标。”小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昨晚跟我说，她终于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可如在春花的耳边告着小颖的状。
      “谁啊？”春花皱起了眉头，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守在酒吧门前的那个男人。虽然确实高大帅气，但春花认为小颖早就已经见过那个人了。
      “就是认识你的那个记者哥哥啊。”
      “凌风？”
      “原来他叫做凌风吗？连名字也这么帅！可如，你是没有见到真人，他就和那种时装模特一样哦。”
      “对不起，我对小颖喜欢的男人不感兴趣。”
      “你就不能喜欢个正常一点的男人吗？”春花一边说着，一边想像着凌风缠在秋月身边的样子，顿时感觉浑身都长了鸡皮疙瘩。
      “吕春花，你还有资格教训我？我看徐杰也算不上是什么正常的男人吧。”
      “我又没喜欢他！”春花奋力为自己辩护着。
      但似乎她的朋友们都没把她那毫无说服力的辩解听进去。“行了行了，你不用解释，我完全明白少女堕入爱河的心情。”说着，小颖将手中的U盘递给了可如。
      “如果那个徐杰真的像春花说的那么有侠士风范，那我也同意将春花许配给他吧，虽然还是有点舍不得就是了。”可如也开着春花的玩笑，然后开始用自己的电脑提取U盘里面的照片。
      “你们真的好烦啊……”
      “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的啦！”
      实在是没有力气继续和她们斗嘴了，春花决定开始将精力放在调查照片的事情上。她将电脑移到自己的身边，一边看着照片一边回忆起那天晚上酒吧里的情形。但春花对电脑操作实在是不在行，遇到在意的地方只能让可如帮忙放大照片。
      “对了，凌风他怎么没有一起来呢？”或许是觉得自己没有事情可做，小颖又打算说起关于凌风的话题。
      “他好像说也去找人帮帮忙，看看有没有人曾经目击过那天晚上酒吧里的事情。”春花的双眼没有离开电脑屏幕，看得出来她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费神。但一说曹操，曹操就到。春花的手机突然收到了信息，发信息的人正是凌风。看见他的名字显示在手机里，春花脸上马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啊，你们都已经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了，也介绍给我呗。”
      “这种事情下次再说啦。”春花点开了凌风发来的信息。
      ——关于昨晚答应的事情，我拜托了相熟的人，然后发现了一张很有趣的照片，想给你看一看。
      “等等，这张照片里面的人，好像就是春花和徐杰啊！”可如指着电脑屏幕，看样子已经有所发现。“喂，春花，你有没有听见！”
      春花确实没有听见，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经被凌风发送过来的照片所吸引住了。
      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照片里啊？
      春花有些混乱，无法解释清楚的疑点似乎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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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幕间

      身前有一个身材高大、拖着行李箱的人，这个人和自己一样准备进入住院大楼。他贴在那人的身边，成功避开了大门保安的视线。
      他谨慎地环顾了一周，并没有发现那些令人厌烦的警察。他的目标在八楼，是走楼梯呢，还是乘坐电梯？电梯里面有监控录像，一定会录下他进出电梯的身影。但徒步走上八楼更加引人注目，而且最重要的是……
      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进了电梯，还刻意压低了戴在头上的鸭舌帽。但他知道，这样的小伎俩在警方面前根本没用。
      八楼的走廊上，看不见一个警察。事情发展得过于顺利，这会是陷阱呢，还是说警察保护证人的工作布置得比想象中的还要马虎？他没有去多想，一心只留意着门上的号码牌，然后在其中一间病房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出于某种理由，他事先已经知道了那个人入住的病房号。
      他将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向右一拧，门开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病房，病房里安静地可怕，即使仔细倾听，也只能听见很平和的呼吸声。也就是说，除了仍然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以外，病房里并没有其他人。
      他走到那个人的跟前。
      闭着眼的少女还是没有醒过来。
      但他可以感觉得到，就在自己走近她跟前的时候，少女的眼皮微微地跳动了一下。
      是的。
      那天晚上……
      那一块石头并没有夺走她的性命。
      所以说……已经没有时间了。

      什么？
      在电梯的监控录像里看见了徐杰的身影？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五分钟前？
      你们都在干什么！
      为什么驻守在八楼的人都没有报告！
      八楼没有人在看守？
      颜晓洁的班主任不希望警察在这里打扰病人休息？
      东哥他到底怎么了？
      自从认识了那个女人之后，他做事就变得一点也不利索了！
      总之，派两个人先去病房查看清楚！
      其他人，现在马上调取医院和周边地区的监控录像！
      一定要找到徐杰！
      可恶……
      十五分钟……十五分钟黄花菜都凉了啊……
      什么？
      已经抓住徐杰了？他还在颜晓洁的病房里？
      那颜晓洁呢？
      颜晓洁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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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第一场

      运气就站在自己这边。春花并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是否正确。
      依靠着小颖、可如等人的帮忙，春花终于找到了徐杰在10月11日晚上的不在场证明。这样的话，就算鲁振东认定自己有包庇徐杰的倾向，他也不能无视自己手中这能够证明徐杰无罪的决定性证据。
      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春花接到了秋月的电话。花费了一天的时间，鲁振东已经成功逮捕徐杰。
      听说鲁振东现在就在医院里，春花只好马上赶过去。就算是早一分钟也好，春花也希望能够马上让鲁振东明白，逮捕徐杰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个错误。
      幸好鲁振东没有东躲西藏，春花刚来到医院的挂号大厅，就看见了正倚靠大理石柱通着电话的鲁振东。鲁振东一脸的愁容，根本不像是成功抓住了凶手的感觉。春花有些纳闷，走到鲁振东的面前，向他招了招手。注意到春花之后，鲁振东谨慎地朝着电话另一头的人说了句“回头再说，有什么就打我电话”以后，便将手机收回兜里。
      “我还在想你去哪了呢？我们已经抓住徐杰了。”
      “真是辛苦你们了，大费周章抓住一个无辜的人。”
      “不要误会，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什么意思？”
      “他趁着没人的时候，闯进了颜晓洁的病房，这自然而然就被我们的人抓住了。”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春花差点就把心底话说了出来，但她知道，就算自己说了，鲁振东应该也不会轻易告诉自己。春花又想起了徐杰手机当中的那张照片，他为什么会如此在意晓洁，三番四次想要接近她……
      难不成他喜欢晓洁？
      喜欢小不点？
      “对了，我听说你要找我是吧。”
      春花这才重新想起要事。“没错，我找到证据了。”
      “证据？”
      “徐杰无罪的证据！”春花打开手机，她已经事先让可如将清晰地拍摄了酒吧冲突一幕的照片发送到自己的手机里。利用智能手机的照片放大功能，照片当中春花和徐杰的身影清晰可见。“这是10月11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和徐杰都在这家酒吧里。当时我正被酒吧里的一个顾客纠缠着，是徐杰救了我……虽然他被迫打伤了纠缠我的那个人……他之所以会不断躲避警察，我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无论如何，有了这张照片，就可以证明徐杰的清白了吧！鲁警官你说过，高萱和谢诗雯是被同一个凶手杀害的。虽然谢诗雯被杀当晚，徐杰就出现在学校里，但高萱一案当中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就能够证明他不是真凶了！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搜查那家酒吧的监控录像，或者问那里的店员，都可以为我们证明！”
      本以为自己的推理已经无懈可击，春花甚至在心中得意起来。鲁振东却摇了摇头，轻松地反驳春花千辛万苦收集回来的证据。“酒吧发生冲突的时候，是几点？”
      春花没有预料到鲁振东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只好努力回忆着，然后回答：“我记得应该是十一点以后……”
      “高萱是在八点左右和谢诗雯一起进入校园里的，在这之后的半小时内，她应该就已经被推下楼了。两个半小时，可以从学校去到你说的那一家酒吧吗？”
      春花咬着嘴唇，努力掩饰着心中的慌乱。虽然两边的事件都是“10月11日晚上”发生的，但春花从来没有注意过当中的时间差。别说是从学校去酒吧了，就算是从两地往返，两个半小时应该也是绰绰有余。当春花明白自己果然无法像晓洁那样清晰地对案件进行分析和推理时，她感到十分气馁，缓缓低下了头。
      “我们可是专业的，光靠你一个孩子就想挑战我们警方，未免还是太嫩了点。我看你啊，最近是和那个颜晓洁待一起太久了，被她影响了吧。”
      被瞧不起的时候总是会感到生气，但这一次春花连一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你刚才确实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徐杰想要逃脱警方追查的理由’，这对徐杰来说还是有用的。把你那张照片发我，后续的工作交给我就可以了。”
      “什……什么？”春花不太明白鲁振东想要表达的意思。
      “还没听懂吗，非要我说得那么直白……我是说，虽然我们抓到徐杰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徐杰无罪的机会很大，你就别太为他操心啦！”
      一次又一次的意料之外让春花差点情绪失控，她的眼前有些模糊，那是因为喜悦的泪水在双眸间打转着。“鲁警官，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最起码我们已经向颜晓洁她确认过了，她很肯定，袭击她的人不是徐杰。”
      “原来是晓洁啊……等等，你说什么？晓洁？”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迟钝啊！”鲁振东摇摇头，连他这暴脾气也屈服了，“她已经醒过来了！现在可是精神得很呐。”
      太好了……太好了……等春花回过神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止不住往下掉。她捂着嘴，极力掩饰自己内心当中的喜悦。“我可以去见见她吗？”
      鲁振东摆摆手，示意让春花快点过去。“只要你别再缠着我这个糙大汉，你干什么都行。”
      “好嘞！我马上在你的面前消失！”春花朝着鲁振东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然后就朝着住院部的方向跑去。
      但她没跑多远，就看见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春花和那个人只见过一次面，所以也不敢断定。当她看见对方的正脸时，发现果然是谢诗雯的妈妈沈燕。对上了视线以后，对方也认出了春花。
      “你好，阿姨。”
      “我记得你，你是雯雯她的朋友……上次我先生他的态度这么差，真是对不起……瞧我都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做吕春花。”春花重新自我介绍。
      “你的眼睛……怎么了？”沈燕注意到，春花的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没什么，只不过是沙子跑进眼睛罢了。”
      春花想起上次拜访沈燕时的情景，那时候沈燕因为丧女之痛，脸色苍白，精神不振，光是想想都让春花感到难受。但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沈燕要比之前精神不少。
      “阿姨，你来医院做什么啊？”春花还是有点担心。
      “没什么，只是来拿点感冒药而已。对了，那位晓洁同学呢？”
      “晓洁？”为什么她偏偏会记得晓洁的名字。“我正准备去找她呢。”话刚说出口，春花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并不希望沈燕知道晓洁为了调查谢诗雯的案件而出了意外，免得害她担心和愧疚。
      “她病了吗？”沈燕问道。
      “没什么，我们只是约好一起去看望一个朋友而已。”
      “原来是这样。”沈燕松了一口气，“既然你们之后还有安排的话，我也不好打扰你们。如果你等下看见她的话，能不能替我对她说声谢谢。之前多亏她来看望了我好几次，我才渐渐从悲伤当中走了出来。”
      原来晓洁还偷偷做过这样的事情，春花一次也没有听她提起过。她是出于对沈燕的关心呢，还是为了去探取情报呢？这样一想，春花发现自己对晓洁的了解确实是少之又少。之前也一样，连她的家庭情况，春花也是完全不知情。等下看见晓洁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我会转告她的，能够看见阿姨你这么精神，实在是太好了。”
      沈燕露出欣慰的笑容。和她简单告别之后，春花继续朝着住院部的方向跑去。

      病房内虽然安静，但不时会听见塑料包装袋被拆开的声音。
      无论是秋月还是负责看守的警察都不见人影，春花在病房门前琢磨了很久，还是没想好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反倒是里面的病人首先察觉到了门外的情况。
      “是谁？吕老师吗？”那确实是晓洁的声音。
      那我还在紧张什么呢，春花彻底松了一口气。“是我啊。”她轻轻地打开门，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哈哈，好久不见啊，春花。”
      “什么好久不见，你也就睡了整整一天而已。”
      晓洁看上去十分精神。虽然头上还包着绷带，但听医生说，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只要病人有出院的意愿，随时都可以办手续离开。
      让春花感到惊奇的反倒是放在晓洁面前的一大堆慰问品。有水果、零食，床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很昂贵的毛绒玩具，大小和晓洁的身高差不多。不仅是桌子，就连病床上也放得满满的。按道理来说，现在学校处于停课阶段，其他学生不会知道晓洁被袭击的消息。而且，拥有一次性送上这么多慰问品的经济实力的人，春花印象里只有一个。
      “这些全都是思思送过来的。”大概是感觉到了春花的视线，晓洁摊开双手，一脸“真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她已经不用在家里面壁思过了吗？”
      “那倒不是，把这些东西送过来的人是她家的司机有德。”
      “那个人啊……”
      ——我警告你，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不要胡乱插手。
      春花下意识地摸了摸早已消肿的额头，她还是没有忘记他送自己回家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个人很古怪……”春花喃喃自语。
      “是啊，他也对我说了很古怪的话。”
      “他威胁你了？”
      “你在说什么啊？他放下东西之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跟我说……”
      ——其实我挺感兴趣的，到底你们这些业余侦探能够将整个案件拼凑成什么样子？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懂啊。还有他还托我给你传话……他说，前段时间如有冒犯，请见谅。”
      “没了？”
      “没了啊，说完他就走了，完全不给我问他问题的时间呢。你们两个人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晓洁歪了歪脑袋，观察着春花的反应。
      “算不上什么大事，反正啊，我的身边总是会出现那种思考方式很奇怪的男人。”连春花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叫做有德的男人究竟在想什么，自然也不好向晓洁说明。她搬了张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端详着晓洁的脸。“说回正事，其实要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对不起，晓洁。”
      晓洁没有露出疑惑的表情，反而是轻松地笑了起来。“你干嘛向我道歉？难道是你做的？”她指了指包在自己头上的绷带。
      “我才没有！不和你开玩笑了，我想说的是，如果我当初再果断一点的话，或许你就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你不要再自责啦。之后的事情我都听吕老师说过了，谢谢你，春花。”
      “谢谢我？”
      “对啊。”晓洁思考了片刻，就像在找一个感谢的理由，“谢谢你，在我住进一个这么好的病房里时，你也一直在外面调查。”
      “这有什么好感谢的……而且，这个病房哪里好了？是医院的贵宾病房吗？”但病房里并没有特别的设备或者装潢，看着就和一般的病房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一点好的地方就是，病房的窗户正对着海边，不仅能够看见海岸线，还能够感受海边吹过来那清爽自然的凉风。
      “这是一个好病房，医院里面的人都知道。或许等你哪一天被人打晕了，住进了这个病房，你也就能够体会啦。”
      “颜晓洁，不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晓洁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既然晓洁已经能够开这种无谓的玩笑，可见她真的已经完全恢复了。
      “我记得晓彤也说过，她爸爸以前被人打伤之后，好像也是住的这个病房。”
      “晓彤的爸爸……那个徐伟啊……”晓洁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说起这个，你的父母呢？出院手续怎么办，总不能还是依靠那个叫做凌风的人吧！”春花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晓洁。
      “凌风？对哦，你也应该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春花感觉到，晓洁想要避开“父母”这个话题。“不仅如此，你被袭击的那天晚上之后，因为联系不上你，所以我和晓彤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你家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家的邻居说，你一直都没有和自己的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每个人总有一些不想被人触碰到的秘密，春花也不例外。所以当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春花的内心也隐约有些害怕。她害怕晓洁会对这个问题感到抗拒，并怪责春花多管闲事。
      晓洁的眼神显得有些落寞，但有种已经习惯了这种事的感觉。“就像你打听到的那样，我并没有和父母一起生活。”
      “为什么你都没有告诉我呢？”
      “因为你没有主动问我啊。不仅是你，思思也不知道。”
      春花低下头，她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满意。“如果……如果你愿意主动跟我分享这些事情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为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因为，这样就代表我们两个是真正的好朋友了啊。虽然和你认识了没多久，虽然我们之间相差了五六岁，但是在这段为了调查东奔西跑的日子里，我已经把你看成是我的好朋友了！我说真的！”
      晓洁脸上的表情消失了。春花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最后晓洁对此的评价只有一句：“其实春花你和吕老师真的很像，两个人都喜欢说出这种会让人怪不好意思的话。”
      “什么嘛，我可是鼓起勇气才说的。”春花鼓起了腮帮子，表示自己的不满。
      “你不也有事情瞒着我吗？”
      “我哪有……”
      晓洁不让春花有任何辩解的机会。“那你的柏阳大学推理协会的会刊呢？什么时候出版呀？”
      “什么会刊……啊！”这是春花一开始用来接近晓洁的理由，她本人早已忘记，没想到晓洁一直牢记在心上。
      “据我了解，柏阳大学的推理协会好像一直在搞民俗传说的调查，并没有出版过什么会刊哦。”
      “也就是说……你……你已经知道了。”
      “在你向我打听那个叫做‘徐杰’的人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会是这么一回事。”
      “但我要说明清楚哦！徐杰不是坏人，他绝不会是凶手，也不是袭击你的人。”
      “嗯，我知道。”
      ——最起码我们已经向颜晓洁她确认过了，她很肯定，袭击她的人不是徐杰。
      鲁振东刚才也说过这样的话。
      “为什么你也这么相信徐杰呢，明明你们两个是素不相识的啊。”
      听到春花这样问，晓洁抓住了她的双手。“因为他是春花信任的人啊。只要是春花信任的人，我就相信他一定是好人。”
      “晓洁……”春花反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饰流露在脸上的尴尬，春花只好转变风向，开始说有关徐杰的坏话。“虽然他不会是凶手，但也绝不是什么正常的家伙。”
      “不正常？”
      “反正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就把他干过的事情都告诉你吧。”心头大石一放下，春花就开始埋怨徐杰，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往自己身上摊上一大堆的麻烦。“首先啊，多亏我这双像老鹰一样的眼睛，看见了他手机里有你的照片，而且还是偷拍的那种。我一开始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明，因为我们都是女孩子啊，知道会被人跟踪和偷拍，心里肯定很不好受……然后啊……”
      春花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甚至还加油添醋了一番，实在是有些对不起徐杰，但这基本上是他自找的。而晓洁呢，听春花说了这么多，表情有些呆滞，不像以往那样用自己独到的思考方式进行分析。会不会还是因为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所以变迟钝了呢，想到这里，春花认为还是先让晓洁进行充分的休息比较好。
      “他会被人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是啊。”春花点点头，“不过你就不要为这个怪人的事情费心了。等下离开医院之后，我就会去警察局一趟，我一定要亲自审问那个家伙，他这段时间一直偷偷摸摸的，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你问吧。”
      “春花，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徐杰啊？”
      “我没有！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这两天时间里，春花已经不止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我没有喜欢他，我干嘛要喜欢他。为了坚定自己的想法，她不停地在内心这样告诫着自己。“好啦！关于他的问题就先说到这里了，不要再提他了，提起他总不会有好事情。难得思思送来了这么多好吃的，要不我削个苹果给你吃吧。事先声明哦，我可不会削成小兔子形状的。”
      “普普通通的就行。”
      春花打算挑个在果篮里面挑个大的，两个人分着吃。这时候，她想起了刚才在医院里碰见的人。“对了，晓洁，我刚才遇到那个阿姨了。”
      “阿姨？”
      “就是谢诗雯的妈妈啊。她让我替她好好谢谢你。”
      “谢谢我？”
      “你之前不是还偷偷上她家好几回了吗？阿姨说多亏了你，她才渐渐从伤痛中走出来的。”
      晓洁的表情有些木讷，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然后她笑着说道：“不过这都是小事一桩啦。”
      “真是的，你要做这种好事的话，下次记得要叫上我啊，别老是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这次也是一样，如果让我陪在你身边，不就不会被敲脑袋了吗？”
      “嗯。”晓洁似乎没有听清春花在说什么，摆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春花也不再说什么了，继续挑着苹果。但这一次，她被放在一旁的小玩意吸引了注意。“这是什么？”春花把它拿在手里晃悠着。
      “哦，是思思的录音笔吧。”晓洁似乎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确实，思思调查的时候，总是喜欢使用这玩意儿。“这也是慰问品？”
      “大概是吧。”
      “难道说她录了什么想让你听的话？”春花好奇地摆弄着，录音笔的操作比电脑简单不少，就连春花也能够很快上手。“果然，有一段新的录音，昨天录的。我能放出来听听吗？”
      “放吧。”晓洁也渐渐有点感到好奇。
      春花按下了播放键，里面马上传来了思思的声音。
      ——能听见吗？
      ——能听见吗？
      ——能听见就赶快给我出院，别想着趁机偷懒，知道吗！
      “真是的，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晓洁用小指抠了抠耳朵。
      “不也挺好的吗，证明她也很有精神啊。”春花继续摆弄着录音笔，完全忘记了要削苹果的事情，“里面还有好几段录音耶，是不是我们之前调查的时候录下来的啊。”
      “大概是吧。”晓洁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笑着说道，“对了，让我瞧瞧……对对对，就是这个。这一段是之前开校会的时候，思思让我录下来的。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思思在台上公然顶撞岳德尚，然后得到了全校同学的拥护。”
      “就是这个吗？我老早就想听听看了。”
      春花十分期待，然后再一次按下了播放键。一开始只传来一些噪音，但春花很快就辨认出了其中思思和晓洁的声音。
      ——等会儿我一个人上台，你可要好好把我说的话给录下来哦。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
      ——这次你就听我的！好吗？好好录下来，不然你就失去了一段珍贵的人类历史记录啦！
      “什么人类的历史记录啊？”春花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晓洁也笑着摇摇头。“思思一定会后悔的，这可是事后才会感到无比尴尬的演讲啊。”
      ——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上台了吗？
      ——怎么，你是要幸灾乐祸，还是落井下石啊！
      “春花，我跟你说，这段录音我们一定要保存好，以后用来威胁思思。庞氏集团千金小姐的把柄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
      啪！
      录音笔掉在了地上。晓洁回头一看，只见春花脸色惨白，一直拿着录音笔的手正在不停地颤抖。
      “怎么了，春花？”晓洁有些不安。
      春花连呼吸也变得紊乱，她指着地上那仍在正常播放的录音笔，语无伦次地说着：“晓洁……晓洁……虽然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也没有你那么镇定，但是……但是我自认为我的听力还是不错的，只要是听过的声音，我都能够记住。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等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刚才……刚才录音笔里面那个声音……”
      “哪个声音啊？”
      “那个声音，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不会有错的，谢诗雯被杀害的那一晚，当时我躲在学校的杂物间里，听见的就是这个男人的声音！”

250192

第八幕 第二场

      我心中那关于幸福家庭的概念，全是来自于四岁的我残留在大脑当中的记忆。
      那时候的爸爸，身材高大，声音洪亮。妈妈说爸爸经常要在外地做生意。虽然爸爸不在家的日子居多，但只要他回来，总会给妈妈和我买很多不一样的礼物。
      那时候的妈妈，每天都待在家里。她不会做饭，每天不是陪我玩，就是在镜子前涂抹爸爸买给她的化妆品。到了晚上，妈妈会在床边讲故事哄我入睡。虽然她从来没有试过陪伴我一整晚，但我一直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我小时候十分怕黑。有妈妈在身边的时候还好，但只要妈妈一离开，我就会害怕得无法入睡。后来妈妈从外面的小商店买回来一盏小灯，小灯插在墙上的插孔里就会发出一点也不刺眼的微弱光芒。自从有了这盏灯，我就再也不需要害怕黑暗了。
      我在这样的家庭里渐渐长大，当然了，我也变得能够通过自己的双眼去理解身边发生的一切。有一段时间，妈妈的心情不太好，所以她有时候不会给我讲故事。但我上床睡觉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忘记要帮我打开那一盏小灯。某一天，我在被窝里看着妈妈打开小灯时背对着我的身影，我总觉得她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着什么。是什么呢？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但现在想想，妈妈等待的只有可能是爸爸。
      爸爸很久没有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便是他决定要和妈妈离婚的时候。两人争吵了很久，妈妈摔烂了家里很多东西，但爸爸只顾着在沙发上抽烟，完全不理会妈妈。第二天，争吵声结束了。妈妈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还一边说着：“我要把属于我的东西都带走。”我站在他们两人之间，但谁也没有看我，各忙各的。我感觉得到，我也不能留在这个家里了。于是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拔下了一直在黑暗中陪伴着我的那盏小灯。然后我走到妈妈的身边，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但那一刻，当我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时，我的心凉了半截。
      她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就像突然想起家里还有这么一件物品一样。她想要挣脱，但我紧紧抓住不放。然后她放弃了，才静下心来和爸爸商量抚养权的事情。最后决定，我由妈妈负责照顾，爸爸每个月都必须提供我们母子二人生活的赡养费。
      就这样，我和妈妈离开了。她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我的手。我一手抓着妈妈的手，一手抓着我的小灯。
      妈妈带着我回到了外公康守堂的家。外公不是像爸爸那样的有钱人，屋子十分简陋。本来一个人生活已是勉强，现在还要分一半的地方给我和妈妈居住，外公也不太乐意。他总是和妈妈吵架，又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我不喜欢外公，但只要还能够和妈妈在一起，我就能够忍耐下去。我们的生活悄然发生着变化。
      妈妈没有给我讲过故事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晚上还有那盏小灯在陪伴着我。而妈妈呢，她把那些时间都用在化妆上。从某一天开始，妈妈经常彻夜不归。回来的时候，要么脸上浓妆艳抹，要么浑身酒气。外公告诉我，妈妈认识了一个有钱人，跟他跑了。知道这件事之后的那一天晚上，我没办法睡着，因为我知道妈妈再也不会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了。第二天，小灯也坏掉了。
      妈妈就再也没有回来。
      除了上学以外，其他时间根本没有大人会管我，所以我就和周围那些年龄相仿的小孩混在一起。新来的总是会被欺负，我也不例外。而且在同龄人之中，我的个头算是比较矮的，我就被欺负得更厉害了。有一次，我被带到大街上，他们要我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点零花钱给他们买吃的。我不愿意，因为那是我央求了很久之后外公才答应给我的钱。他们生气了，就打我。周围有很多大人路过，但没有人愿意帮助我。这也难怪，谁会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呢。但直到我在人缝当中看见了她。
      我的妈妈。
      她已经恢复成和爸爸离婚以前的样子了。她身上的衣服比爸爸买给她的还要漂亮，手和脖子上都是闪闪发光的首饰。更重要的是，她也看见了我，我们两个人的视线连接在一起。我被打趴在地上，而她，背后是蓝蓝的天空。那时候，我还是想念她的，甚至泪水都要涌出来了。我奋力伸出手，我以为她会像那时候一样，就算有些不情愿，也会抓住我的手。因为，我是她的儿子。
      但她别过了脸。她的身边走过来一个男人，男人搂着她的腰，他也被这群小孩的闹剧吸引过去了。但妈妈劝他赶紧离开，不要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去。直到她离开我的视线，她都没有再看过我一眼。那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和妈妈见面。
      我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愿意选择我。妈妈和爸爸离婚的时候，她虽然带走了我，但目的只不过是和爸爸约定好的赡养费。当她找到了更好的归宿之后，她马上放弃了我这个累赘。这世界上两个我认为是至亲的人，都没有把我看作是他们的儿子。
      从此以后就只剩下我住在外公的家里。外公对我的态度还是那么差，但也没什么，因为他总是要在外面工作。他是一间中学的保安，一天起码有十二个小时要在自己的岗位上，而且晚班居多。我在家的时候，白天还没什么，晚上却是煎熬。那时候住在我们隔壁家的人，总喜欢在晚上看恐怖片的录影带。房屋破旧，墙壁的隔音很差，那声音总会传到我这边来。他家最喜欢看的恐怖片，似乎是讲述一栋凶宅经常有人跳楼自杀的故事，尤其是人从楼上摔到地上的声音十分逼真。小灯坏了之后，我被困在黑暗当中，加上恐怖片中那骇人的声音，我几乎每晚都会在恐惧和噩梦中度过。渐渐地，就连屋外的风吹草动，我都以为是有怨鬼在作祟。我的精神越来越差，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万般无奈之下，我决定偷偷跟在外公的身后，来到他上班的地方。他看见我的时候，又意外又气愤。我向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并请求在他上晚班的时候，让我待在他的身边，并向他保证，绝不会捣乱。我以为外公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同情我的遭遇，但他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打碎了我在这人世间最后的希望。
      他对我说，不要待在这里，如果被学校的领导看见了，他会被辞退的。外公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因为他希望能够分到庞氏集团给员工的宿舍房。但因为他不是什么高级职员，也没有这个社会必要的学历和才能，所以就算是为了一套简陋的房子，身为保安的外公也需要比其他人更加努力，也不能在工作上存在一丝纰漏。而在房子和我之间，外公同样也是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我。他也没有把我看作是他的亲人。
      我居然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还奢望能够得到一点点的关怀和爱。
      上了初中之后，我也开始变得自暴自弃。我结识了很多社会青年，和他们一起吸烟、喝酒，抢那些矮个子学生的零花钱。我渐渐也变得不再回家了，尤其是夜晚。夜里的世界更加精彩，有吵闹，有疯狂，有光亮。最重要的是，没有恐惧和噩梦，没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
      我以为这就是属于我的生活，直到我准备读初三的那一年，我闯了大祸。我得罪了不应该得罪的人，那是一个真正混道上的男人，他发了话要让我横尸街头。原本那些发誓要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很快就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撇清得一干二净。那个黑夜之中，我孤独无助，躲在充满恶臭的垃圾堆里，听着巷子里不停地传来要追杀我的声音。和这个声音相比，那些恐怖片里的声音简直不值一提。我小时候居然会害怕那种东西？我嘲笑着自己，同时也明白，我的死期到了。
      我还不想死，所以我拿出以前从别人那里抢来的破手机，打通了外公的电话。我和他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但我知道，他不会来救我，因为他正在上夜班，没有什么事情比工作不出差错还要重要。他在电话里对我破口大骂，说我没出息，和我妈妈一样只会连累人。我丝毫不感到生气和意外，因为在我拨通这个电话的时候，我早就预料到了。
      电话挂断了。我再一次身处在无边的黑暗当中。我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些人找到我，将我从黑暗当中拉出来，然后用他们手中那半米长的大刀刺进我的身体里。我只希望，他们能够给我一个痛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变得安静了。然后又传来了脚步声，虽然声音有些不一样，但我能够感觉得到，这脚步声确实是向着我径直走来。我紧闭双眼，在死亡来临之前，我的身体才开始不停地发抖，原来这才是我面对死亡时最真实的反应。盖在我头上的垃圾袋被拿走，路灯的灯光照射进来。但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要追杀我的人，而是我的外公。
      他带着我偷偷离开了。在途中，虽然好几次几乎要遇上那些追杀我的人，但外公都一一化解。我的眼泪一涌而出，但这不是因为自己成功从鬼门关里逃了回来。而是因为，在生死关头之中，我第一次被看作是亲人。
      我没有被放弃。
      但那一天晚上，我连累了我的外公。
      外公几十年来一直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那一天晚上他为了救我，决定擅离职守。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工作的仲雅中学发生了离奇的事情。校长周忠失踪了，没有人见过他。本应该在学校值勤的外公被警察带走问话，但外公坚称自己一整晚都在学校里，并没有目击周忠离开校园。案件陷入了死胡同，外公那说不清的证词让他的处境十分尴尬。我明白外公的心情，他不希望说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原因之一，是他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擅离职守，白费这几十年来在工作上的努力。原因之二，他不希望被人发现我曾经做过的事，怕会影响我的学业和前途。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但我必须帮助我的外公，因为他是我的亲人。
      我的脑筋其实并不好，我不知道什么才是聪明的办法，什么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我那时候一直在想，既然警察们不知道那个叫做周忠的校长去哪里了，那只要让他们知道这个答案，他们就只能认为，外公是无辜的。
      那就让周忠消失不见吧，反正那些恐怖片里经常描述这样的故事。我不是那种沉迷民俗灵异故事的人，但过去一直困扰着我睡眠的那个鬼故事直到现在依然残存在我的心中，我想这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
      所以我制造了会让人消失不见的校园恐怖传说。

      ——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上台了吗？
      不经意间录下来的这一句话，居然会成为了破案的关键。春花对自己的听力很有自信，她一口咬定录音笔中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自己当晚躲在杂物间里遇见的神秘人。这个声音确实很像徐杰，再加上那和徐杰一样的手机铃声，也难怪春花会搞错两个人的身份。
      晓洁让春花马上捡起录音笔，然后自己重新听了一遍开头的部分。她甚至不需要回忆当时的情况，因为这个声音来自于她认识的人——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员许博。虽然春花多次出入仲雅中学，结识了当中不少老师，但她确实一次也没有和许博见过面。晓洁和思思到典藏室进行调查的时候，春花也没有在一起。所以除了谢诗雯被杀当晚以外，春花一次也没有听过许博说话的声音，也难怪她当时没能将许博认出来。
      如果春花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个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怀疑、就连存在感也相当稀薄的年轻教师，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和这一连串案子之间存在着莫大关系的人物。
      春花也有一种预感，只要能够让许博吐出真话，案件的真相就会呈现在她们的面前。当她将这个预感告诉晓洁之后，晓洁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兴奋，她低下头来沉思了一阵子。在春花眼里，晓洁的状态就像是前几天晚上她被袭击前的样子。她或许还有什么线索藏在了心底，春花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
      相信春花的判断形同于指证许博，于是晓洁决定将这件事告诉鲁振东。鲁振东二话不说就准备前往学校抓人，但这时候晓洁提出了一个条件，她希望能够在学校方众人的面前对许博进行审问。春花马上也联系上还在家里等待着消息的晓彤，作为事件当事人之一的她也有第一时间了解事件真相的权利。
      许博并不是一个难以对付的人。当他看见鲁振东带着几名手下走到他的面前时，他的脚已经开始不停地颤抖。鲁振东只是稍稍问了他关于谢诗雯被杀当晚的不在场证明，他马上表示自己愿意坦诚地承认那些偷偷在背后做过的事情。但在说这些事情之前，他希望大家能够听一听他的过去，虽然他知道，就算这样做也不会有人能够理解自己。
      “这么说果然就是你！”刚听到许博承认自己制造了虚假的恐怖传说之后，校长岳德尚马上冲到他的面前，紧紧地抓住了许博的衣领，“就是你这家伙，就是你每天晚上在学校里装神弄鬼！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校长，你别激动啊……”晓彤的班主任郭文胜和另一个身强力壮的体育老师好不容易才把情绪激动的岳德尚控制住。春花在想，不愧是外国人，就算长了一身的肥肉，力气一点也不小。
      “对不起，校长……对不起，各位老师和同学……”许博认错的态度相当诚恳，“我真的有苦衷……”
      “什么苦衷！”岳德尚完全不顾自己作为校长的仪态，朝着许博吐了一口唾沫。“鲁警官，赶快把这个人抓走！还有，我事先声明，他不是我们学校的正式员工，我也会立刻就把他开除，他的所作所为和我们仲雅中学没有一点关系。”
      “行了行了，你就先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吧。”鲁振东之前已经听晓洁说过关于岳德尚的事情，他现在完全不想搭理这个永远将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却又异常胆小的校长。
      “所以说，那些蓝眼金发的外国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风度。”就连站在春花身边的肖静也看不下去了。
      “你自己继续说下去吧。”
      “是的……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许博侧着脸，不敢正眼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说到你外公康守堂被警方带走之后，你为了救他所以制造了这荒唐的鬼故事。”鲁振东保持着足够的耐心，引导许博继续作证。
      然后许博详细地交代了让恐怖传说成功在校内流传的经过。首先是让大家信以为真的谣言——初中时期的许博一直都是街上的小混混，他自然也结识了一些读仲雅中学的人。许博利用了这些人，开始渐渐在学校内散播恐怖的传言。传言之所以会描述得如此真实，其中一部分是过去邻居家经常反复观看的那部恐怖电影的相关情节，另一部分是晚上做噩梦时残留在大脑当中的记忆。但为了能够让人信以为真，他还需要几个恐怖传说的目击者。而许博当时依靠的工具仅仅是一段从血腥录影带里录下来的录音，但为了追求真实，他就在学校操场的沙地上躺下来，留下了可疑的人形印子。配合那听上去就像是有人从高空摔下来粉身碎骨的恐怖录音，以及许博散播出去的谣言，终于有人开始相信，这所学校里正发生着有人从高处掉下、继而消失不见的灵异事件。在那个年代，人们都热衷于这样的鬼故事，再加上许博的一点细心设计，要制造出人尽皆知的效果其实并不难。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方法是否有用，但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能够救我外公的方法了。我想过要向警察说出实情，但我害怕……”
      “害怕告诉警察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黑道又会来找你的麻烦？”鲁振东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不想说什么漂亮话，这确实也是我害怕的其中一个原因。”许博点点头，“但我更害怕的是外公会因此而失去了工作，他一辈子尽忠职守，他真的不值得为了这样的我而……但我感觉真的很幸运，因为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外公很快就被释放了。他也没有再被追究任何责任。”
      听到这里，春花完全能够理解鲁振东脸上失望的表情。许博以为自己的外公康守堂会被释放，是因为恐怖传说的流传吸引了警方的注意力。但因为听了岳德尚说过关于八年前的部分细节，所以春花知道，警方不再怀疑康守堂，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可靠的消息源和证据，认定失踪的前任校长周忠是畏罪潜逃。
      但正因为是这样的一场误会，导致仲雅中学从此以后都笼罩在许博制造出来的阴影当中。因为周忠一直没有被找到，许博害怕这些警察终有一天还是会回来找自己外公的麻烦。在初中毕业前的那段日子，他抛开了过去的陋习，拼命读书，终于考上了仲雅中学。目的就是要让那从自己手中诞生的恐怖传说在这座校园当中继续上演下去。成为了仲雅中学的学生之后，要搞这样的恶作剧就简单多了，因为他能够和在学校里当保安的外公里应外合。有时候许博只是故意让学校旁的行人听见那段恐怖的录音，有时候为了应付某些慕名而来的人，由康守堂引导他们目击操场上的人形印子。那些痕迹是许博利用学校里一个被丢弃的人体模型在沙地上印出来的，正因为模型缺少了小腿以下的部分，才让整个传说变得更加真实恐怖。而且痕迹可以事先制造，负责播放录音的许博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那个人体模型，不就是我在杂物间里看见的模型吗？春花恍然大悟，当时她就觉得这个人体模型的表面沾有很多细沙，极其不正常，没想到这就是整个恐怖传说当中关键的道具之一。
      晓洁也告诉她，自己曾经听思思家的佣人有为大叔说过类似的事情，就连一个经历了数十年岁月的男人也差点对恐怖传说信以为真，可见许博和康守堂这对组合的配合几乎已经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
      但让春花更加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许博居然会为了自己的外公坚持做这种事情长达八年之久，单靠着对亲人的不离不弃，真的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而从实际的角度去想，许博真的有这样做的必要吗？
      鲁振东也有相同的疑问，并在现场质问了许博。只见许博的脸一红，还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他承认，最初自己只是希望能够帮助外公，但渐渐地对这种在暗地里吓唬人的恶作剧上了瘾，所以才会一直在晚上做这样的事情。虽然小时候自己很害怕黑暗和恐怖电影的声音，但如果受到惊吓的是别人，反倒会让许博的内心产生一种奇怪的愉悦感。
      “真是个变态。”现场不知道是谁突然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
      “你录下来的那段声音，现在能够让我们听一下吗？”晓洁向许博问道。在出发审问许博之前，晓洁就向鲁振东提出要求，希望自己在现场也能拥有审问的权利。
      许博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随着科技的发达，他已经将那段录音素材转移到自己的智能手机当中。如果需要在学校里播放，只需要连接上方便携带的小型扩音器即可。声音有些模糊、还有别的杂音，录音当中粉身碎骨的部分却很尖锐，这确实是晓洁和春花曾经听过的声音。如果再配合旧校区晚上那阴森的氛围，确实会让不知情的人感到毛骨悚然。
      但听完录音之后，晓洁似乎并不满意。“除了这一段以外，还有其他的录音吗？”
      “没有了，就这一段。”许博如实回答。
      “但曾经有人说自己听过学校里有女人的笑声，这段录音里并没有笑声。”
      春花也回忆起自己调查时收集到的信息，经常在学校附近遛狗的老爷爷就听过女人的笑声。老爷爷的宠物“阿宝”是一只很聪明的德国牧羊犬，钟爱各类小狗的春花至今还记得阿宝的模样。
      “我没有什么女人笑声之类的录音，那一定是其他人在讨论传说时把自己的妄想也一起混进去了吧。”许博不以为然，他说总有些人喜欢在原本的传言上加入一些自己杜撰的部分，好让身边的人相信自己曾经亲身目睹过灵异现象。
      “还有一个问题。”晓洁看上去仍不打算放弃对许博的追问，“这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高萱被杀的那一天晚上，也就是10月11日当晚，保安朴成同样听见了这一段录音在‘禁区’里响起。那时候你也恰好在学校里面吧，为了你那无聊的恶作剧和奇怪的愉悦感。但这真的只是凑巧吗，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情仍旧隐瞒着我们？”
      听到这里，许博脸色苍白，他深呼吸一口，本来打算要在晓洁的面前强壮镇定。但坚持了不到五秒钟，他整个人忽然瘫坐在椅子上，放弃了抵抗。
      “因为被发现了。”许博摇着头，开始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啊？”
      “什么意思？被谁发现了！”
      “高……高萱……被高萱发现了。”
      春花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跟在晓洁的身边这么多天，调查了许许多多看似和案件相关的信息，但关于这个案件核心之一的人物——高萱，春花至今都不甚了解。就在刚才，她终于从许博的口中听见了这个名字。相信现场除了她以外，还有不少人会对此感到吃惊。
      按照许博的描述，被高萱意外发现自己的秘密是案件发生之前好几个月的事情。那时候正值暑假，校园内根本就不应该会有学生出现。某一天晚上，许博只是打算和平时一样，用诡异的录音吓唬路上那些不知情的行人或情侣，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所做的一切居然被突然出现的高萱全部看在眼里。高萱借此威胁许博，要求许博服从自己的命令，不然就把他的所作所为统统公诸于世。许博心想，如果自己的恶作剧被校方知道了，那别说是得到学校的正式编制了，说不定就连现在的工作都保不住。万般无奈之下，许博只好乖乖听从高萱提出的所有要求。
      “她要你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博目光游离，双手十指紧扣，“高萱想要随意使用旧图书馆的典藏室，所以我就给她配好了备用的钥匙。”
      对此，晓洁并不感到吃惊，她一边走到鲁振东的身边，一边详细地向他解释：“其实，我曾经和思思在典藏室里进行调查，那时候我们就发现了高萱遗留在典藏室里的学生证。普通的学生如果想要进入典藏室的话，必须得到图书管理员……也就是许博的同意，还要在记录本上签字。但那本记录本上根本就没有高萱的签名，那时候许博向我们解释说高萱不愿意签上自己的名字，但现在看来，是因为她拥有自由出入典藏室的手段，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得到许博的同意了。我还想问，谢诗雯有跟在高萱的身边吗？”
      许博摇摇头。“没有，就高萱自己一个人。”
      “可是，她去那个什么典藏室，到底是要做什么？”鲁振东问道。
      “应该是为了调查学校的恐怖传说吧。”春花也在此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谢诗雯也说过，高萱似乎对传说很感兴趣，所以她采取了和晓洁相同的调查思路。”
      晓洁点点头，表示同意春花的观点。“典藏室里有部分书柜中都有近期被翻阅的痕迹，那应该就是高萱留下来的。她一直在寻找和传说有关的报道和资料。”
      “不，你们的假设并不正确。”鲁振东说道，“高萱在进入典藏室调查之前，她就已经知道所谓恐怖传说只不过是许博的一个无聊恶作剧而已。那为什么她还是要调查下去呢？而且，还有一点就是……许博！你说了那么多，还是没能解释清楚，为什么高萱被杀的那天晚上，你会出现在学校里，还继续上演你那唬人的小把戏！”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许博突然激动，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我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高萱她非要我做这样的事情……”
      “等等，你说这是高萱她……”
      “是的，是高萱提出来的要求。10月11日晚上，她要我像以往那样，偷偷在学校里放录音，让人以为学校的恐怖传说再一次出现了。我想问她为什么，她却什么也不说。结果……结果她就带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死了……”
      “荒谬！荒谬！”鲁振东这下彻底是急了，他在许博的面前四处走动，刚想掏出腰间的什么，却又把手收了回去。最后他狠狠地指着许博，用严厉的语气继续说道：“这真是一派胡言！你以为说这种离谱的谎话，我就会以为这就是你出现在命案现场的原因了吗？难道你还想说，高萱突然明白了吓人的乐趣，所以想成为你的同伴不成？依我看，就是你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继续被一个女高中生折磨，所以决定痛下杀手，还配合你以往的小把戏，将整个命案包装成灵异事件一样！”
      “鲁警官……”晓洁想上前阻止。
      “颜晓洁……还有吕春花。”鲁振东作出了手势，示意她们先好好听自己把话说完，“很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你们在调查上为我们警方提供的帮助，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我等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了这个对高萱怀有杀人动机的家伙。凶手就是许博，不会有错！”
      “我真的不是凶手！我只不过是照着高萱所说的话来做而已啊！”
      “就算如此，那为什么谢诗雯被杀当天，你又会出现在学校里面呢！这一次，可是有吕春花这一个人证。而且，她当时还听你说了些话……是什么话来着？”鲁振东看向春花，希望她能够再次复述当时的情形。
      “他当时对着电话那头说……”春花努力回想着。
      ——高萱死的那一天，也是这么狼狈……
      是的，许博那天说过这样的话。春花确信。
      “那时候我正在和我的外公康守堂通电话，是真的。”许博继续努力解释着，“那一天我确实在学校里……我会说那样的话，是因为那天晚上就和高萱被杀的时候一样，总感觉学校里还有什么人。然后我看见副校长和吕老师都过来了，我只好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学校。我可是在第二天才知道了谢诗雯的死讯，那时候我也是吓了一大跳，你们要相信我，是真的！”
      “那你在学校里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那当然是……是想吓唬吓唬她们啊……”说着，许博偷偷瞄了晓洁一眼，“颜晓洁和庞思思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要调查学校的恐怖传说。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再让她们乱来，我这个秘密就真的没办法守下去了……”
      当机立断之下，许博做了几件事情。首先，趁着晓洁和思思调查典藏室的时候，许博偷偷拍下了她们二人的照片。当他在门外偷听、得知晓洁想要拜访自己的外公康守堂的时候，他马上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康守堂。
      “难怪康守堂当时的反应，就像是预测到我会来找他一样……”晓洁丝毫不感到意外，“也就是说，那天躲在康守堂屋里的人，就是你？”
      “是的……”许博继续说着，那天他一直躲在房间里偷听晓洁和自己外公的对话，他也由此认定晓洁不是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再这样胡闹下去，一定会闯出大祸。许博的内心动摇了，无论怎么看，就此收手都会是保平安的良策。但康守堂有不一样的想法，或许是被一个小女孩看穿了自己的内心而感到不悦，他居然决定再冒一点风险，去换来一个完美的结局。恰恰就在那几天后，突然有人给许博发了一条短信，说晓洁她们正计划在夜里偷偷溜进学校。所以，许博再一次带上那谁听了都会吓得寒毛直竖的录音，出现在夜间的校园里。他想再一次让恐怖传说在校园里肆虐，增加更多的目击者，将传言散播到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让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在阴森恐怖的氛围之下知难而退。
      “是谁给你发的短信？”
      “我也不知道，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号码。”
      “所以你还是照做了？那天晚上你还是放了录音？”
      “我们在学校里听见的，那也只不过是你的恶作剧？”
      春花和晓洁一样，迫不及待想要进行确认。虽然按照许博目前的证词，就能够说通一部分事情。但秘密给他发短信的人是谁？没有其他人知道她们三人潜入学校的计划，难道是她们三人之中有内鬼？还有就是，许博当晚在学校还做了些什么？从刚才开始，她的心中就出现了清晰的杂音，一定是因为许博作出的证词当中，有哪一部分正与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之间产生了矛盾。
      “等等，你们听见的难道不是谢诗雯摔下来时发出的声音吗？”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春花说着，然后看向晓洁。只见她一声不吭，陷入了沉思。春花不知道是否应该就此相信许博的话，于是她再一次询问许博：“你接着说下去，那天晚上你还做了些什么？之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杂物间里？”
      许博叹了叹气，他渐渐开始对周遭不必要的怀疑感到厌倦。“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恶作剧的道具有两个，一个是我手机里的恐怖片录音和小型扩音器，另外一个是杂物间的人体模型……”
      把人体模型在操场的沙地上，就会出现了人形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是从天台上摔下来的尸体凭空消失了一般。和录音相比，许博很少会使用模型，因为要将模型搬运到操场上，无疑是增加了被发现的风险。但既然要让调查的人知难而退，所以许博也决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搬运模型的工作是在那天的黄昏时进行的，仲雅中学有让学生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学校的规矩，日落之后的校园基本不会有人走动，这也给了许博制作假象的便利。许博趁着保安都去吃饭的时候，在操场上做了手脚。重新将模型搬回到杂物间之后，他就装作下班的样子离开了学校，等待着夜幕降临。
      “但那天晚上确实有些不对劲。刚才我也说过了吧，我总感觉‘禁区’里有什么动静，好像有人在四处走动。我以为这只是我的心理作用，所以我就照着原定的计划去进行……但我始终放心不下，然后我就折返回杂物间……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杂物间被人翻过。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我就听见那个保安大喊大叫的声音。那时候我知道，学校里一定有其他人，所以我打算先躲起来，等待适合逃走的时机。但没过多久，我又感觉有人进入了杂物间，这次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要上前看一下到底是哪个家伙干的好事，他会不会已经察觉到这是我搞的鬼。结果还是扑了个空。之后的事情我也全部都交代过了，我的外公打来电话，然后我看见了赶来的副校长和吕老师，之后我就趁乱离开……我没有说半句假话，天地良心作证啊。”
      “还说什么天地良心，一个好老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郭文胜咽不下这口气，毫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抱有相同想法的老师也不在少数。
      “语无伦次，谁会相信啊！”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行了，你们就别在这里添乱了。”唯独肖静保持着冷静，秋月则是显得十分为难。
      “依我看啊，还是先把他抓回警察局再说吧！关他个三五七天，他就什么都坦白了。”岳德尚也变得嚣张起来，“但我有一个要求，希望鲁警官你能够给我一点时间，让这家伙把离职申请给我签了！我可不想他再踏进我们仲雅中学一步！”
      不满的声音渐渐充斥在整间教室里，但和春花内心当中的杂音相比，这种吵闹根本不算什么。她努力地整理着刚才许博说过的话，如果许博说的都是真话，那春花遇见的应该就是当晚第二次进入杂物间的许博。而在那之前，还有另外一个人曾经走进杂物间里？春花这时候才想起来，她游走在教学楼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神秘人偷偷跟在自己的身后。如果说，这个神秘人与后来闯入杂物间的许博是两个人的话……当天晚上的仲雅中学里，起码还有一个行动和目的都不为人所知的人物。
      光凭这样模糊不清的猜想，难以找到隐藏在背后的真相，所以春花想要先咨询一下晓洁的意见。但就在同一时刻，一直低头沉思的晓洁忽然抬起头来，她那看向前方的眼神清澈透亮，就像已经看穿了这一连串案件背后的真相。
      “晓洁……”春花本能般地呼唤着她，却只换来晓洁一瞬间的回眸。她没有对春花说什么，继续径直向着鲁振东的身边走去。
      你想要做什么啊，晓洁……
      “就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许博你的证词完全不可信。”鲁振东在众人的催促之下，作出了判断，“你现在就跟我回警局，我会给你时间坦白从宽！但也请你好好记住这下半句话……抗拒从严！”
      “我真的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啊……”许博无力地用苍白的言语继续抵抗着。
      “少废话！起来，跟我走！”
      “鲁警官！”晓洁按住了鲁振东的手，他惊讶地看着这个身高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少女，“许博不是凶手。”
      “你这是在质疑我们警方的判断吗？”
      “根据许博刚才说的那一番证词，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晓洁转过身来，面向着那些正等待着闹剧落幕的老师们，“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不是许博，真正的凶手还在这间教室里！”
      “晓洁，你不要胡闹！”秋月想制止自己的学生，因为现在可不是什么故意出风头的好时机。
      但说出口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根本收不回来。鲁振东看着晓洁，表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严肃。“颜晓洁，你能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我能。”晓洁丝毫没有被鲁振东的气势吓退，“鲁警官，我会证明给你看，你的推断是错误的。”
老师们开始交头接耳。在这一刻，他们和晓洁之间的身份和立场似乎都完全倒转过来。
      “但在我进行我的推理之前，我想说一件我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的事情。作为一个学生，我都已经出格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是像往常一样的话，总该有个对学生负责的好老师走出来阻止我了吧。”
      春花明明就不明白晓洁说这番话到底有何用意，但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顺着晓洁那锐利的眼神看过去。当那个人出现在自己视线的正中央时，春花心中发出了一声闷响，就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到了地上一般。更重要的是，这一声闷响，盖过了心中所有的杂音。
      这个人……怎么可能……
      “你今天真是安静过头了，难道是因为害怕自己犯下的罪会被拆穿？”晓洁脸上自信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然后她举起右手，用细长的食指指着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男人。“真正的凶手其实就是你，任志南！”
      他就静静地待在课室的角落里，就算是被自己的学生直呼全名，任志南的脸上也没有泛起一丝的波澜。

250192

第八幕 第三场

      “这怎么可能！”首先对这突然的指证表示抗议的人是晓洁的班主任吕秋月，“谢诗雯同学被杀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不是在一起的吗！”
      “吕老师，你先听我说。”晓洁语气沉稳，没有因为自己站在众人视线的中心而感到紧张，“谢诗雯被杀一案当中，我们恰好都在案发现场里，所以我也正打算还原这一部分的全过程，来证明任志南就是本案的真凶。”晓洁转过头来，给春花使了个眼色，“来吧，春花，接下来就利用我们的视角，配合刚才许博他提供的证词还还原一下当天晚上的情况。”
      春花点头，但其实她还没能够及时领会到晓洁的意思，纯粹是跟着晓洁的步伐去走罢了。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是在什么时间点听见那诡异的声音吗？”晓洁打算利用这种一问一答的方式为大家进行梳理。
      春花回想了一下。“我们三个人在学校里汇合之后。”
      “是的。由于后来思思发现了‘禁区’里的尸体，所以我们认定，我们听见声音的时候就是杀人的瞬间。也就是说，那时候没有在禁区里的人都没有嫌疑。”
      “是的……”
      “但刚才许博已经说明了，那其实是他特意放出来的恐怖录音，根本就和谢诗雯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那只不过是他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才故意撒的谎。”任志南终于耐不住沉默，他开始反驳晓洁的观点，“当时有时间作案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我看未必。发现谢诗雯的尸体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检查了掉落尸体的现场，结果让我发现了另一个和尸体无关的人型痕迹。那个痕迹缺少了大腿的部分，显然就是杂物间的人体模型留下来的。这也证明了许博的证词都是真实的。”晓洁并没有因为任志南的反驳而乱了阵脚，“在你提出反对意见之前，不如先继续听一听我和春花对事件的还原吧。春花，你继续回忆一下，我们会学校里汇合、听见声音之后，我们遇见了什么状况？”
      “被朴成那家伙误认为我们是装神弄鬼的犯人啊！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几个也不会在教学楼里分散了呢。”
      “再仔细想想，当时朴成的行为举动有没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
      “令人在意的地方……”春花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这是她努力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晓洁的问题虽然奇怪，但确实一步一步地引领着春花拨开眼前的迷雾。她回忆着再黑夜中看见朴成跑出来追赶自己的情景，其中确实存在着让人无法不去在意的地方。“对了！他身上的装扮！”
      “没错。”晓洁马上作出了肯定的回应，“当时朴成的身上挂着念珠，手里还拿着符咒。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他会拥有这些奇怪的东西？后来在一次偶然的调查中，我才发现这些东西的真正主人究竟是谁。”
      “难道是岳德尚？”
      “是的，我想那些应该都是岳校长曾经遗失的驱邪道具。”晓洁继续补充春花没说完的话。
      ——冤魂的灵力太强大了，它们甚至还可以破坏我的法阵……
      ——事先设置好法器和灵符会突然不见，这不就是冤魂干的好事吗！
      原来是被朴成给捡走了，春花知道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
      “校长？”
      “驱邪？”
      “你们两个！”岳德尚涨红了脸，全身都在颤抖，“不是说好了不公开这件事的吗！”
      “对不起，校长。但事到如今，我必须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晓洁耸了耸肩，嘴上虽然道歉了，但态度还是不以为然。“不过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驱邪用具的主人，而是在于朴成为什么会戴着这些东西。原因很简单，其实在我们进入学校前，在学校里值夜班的朴成就已经听见‘禁区’传来的声音！他一度以为又是灵异现象，所以才会急急忙忙把自己藏起来的驱邪用具戴上！这也是我们进入学校的时候没有碰见朴成的原因。”
      晓洁继续详细地进行推理。她认为，“第一次的声音”才是谢诗雯从天台上掉下来时发生的声音。和那为了让人听见而故意放大音量的恐怖录音相比，人摔落在沙地上的声音应该要低沉得多，并不容易听见。事实上，高萱被杀以后，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朴成之所以能够听见声音，是因为他当时刚好站在距离学校“禁区”比较近的地方，证据就是当时还没溜进校园的晓洁等人并没有听见那“第一次的声音”。
      “也就是说，朴成听见的是才是真正的杀人瞬间，而我们几个听见的只不过是许博的恶作剧罢了。还记得刚才许博说过什么吗，他一直觉得当天晚上有人在学校里走来走去，我想那应该就是准备离开现场的凶手吧。”
      “但是，你不要忘了，任校长可是和我一起来初中部这边找你们的啊！我们一直在一起，他又怎么有时间做这种事呢？”秋月按照自己的回忆，提出反对的意见，但很明显态度已经不像刚才那般强硬了。
      “吕老师，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先接到了任志南的电话，然后再和他汇合的。”
      “是这样没错……”
      “那你们是在哪里碰面的呢？是在高中部的办公室？还是说，当你走出高中部的时候，任志南已经在我们两个校区中间的小路上等你了呢？”
      “啊，难道说……”秋月脸上流露出来的慌张已经替她说出了真实的情况。
      “是的，吕老师看见任志南的时候，其实任志南才刚刚从初中部离开。他装作和吕老师汇合，目的自然就是要和其他人一起发现尸体，好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这都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任志南摇摇头，似乎是不想在小孩子的推理游戏上浪费时间，“吕秋月明明就没有看见我从初中部走出来，却被你引导得好像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般。我可不能就这样背上杀害学生的罪名啊。”
      “我会这样说，自然有我的理由。”晓洁继续说道，“吕老师，你还记得任志南给你打的那一通电话里，是怎么说的吗？”
      “电话……任校长说，看见你们三个人偷偷跑进了学校，要我和他一起把你们抓回去。”
      “啊！”这次明显感到不对劲的人是春花。
      “春花，看样子你也已经发现了。大家也有必要知道当天晚上我们一开始的行动——本来我们约好了潜入学校之前，先在学校外碰面。如果任志南真的在高中部的办公室里看见我们的话，他看见的应该是我们偷偷潜入学校的经过。事后，我也找机会在任志南的办公室里朝窗外确认，从那里确实可以看见学校外的大街。”
      春花想起来，谢诗雯被杀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她刚走进任志南的办公室准备接受鲁振东的审问，就看见晓洁一直站在窗边。本来以为她只是在发呆，但原来她那时候早已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你都确认了，那不就证明我是清白的吗？”
      “但出现了意外的情况。”春花看着依然保持镇定的任志南，“当晚思思没有按照我们的约定在校外集合，反倒是自己一个人先溜进了学校。如果你真的在高中部的办公室里看见我们的话，那你只能看到我和晓洁的身影，不会看到思思！”
      这一次，春花终于清晰地看见任志南脸上的肌肉有明显的抽动，之前的所有推论，他都试图以模凌两可的理由糊弄过去，但他没有想到，自己本来想用于制造不在场证明而说出的话，居然会成为了致命的破绽。
      但任志南还不愿意放弃。“那是因为在看见你们之前，我就已经看见庞思思溜进了学校。我只不过是把两件事一起告诉了吕秋月，却引来这么大的误会……”
      “你说谎！”晓洁似乎早就料到任志南会这样为自己辩解，“这是不可能的。那天晚上，思思是偷偷从自己家里跑出来的，所以为了避人耳目，她穿上了一整套黑色的运动服，还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别说要认出她这个人了，在黑夜当中，甚至都无法判断她到底是男是女。你又怎么可能通过一瞬间的观察就知道那个人是思思呢！”
      任志南哑口无言，晓洁终于将他逼上了绝路。
      “但那通电话是真的，也就是说你确确实实看见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所以我可以肯定，你看见我们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在高中部，而是在初中部的教学楼里。你杀害了谢诗雯，正准备离开，却在教学楼上看见了突然出现在校园的我们，你将计就计，利用还在学校里加班的吕老师去制造你的不在场证明。”
      “等一下，等一下……”鲁振东轻轻地按着太阳穴，他正在努力地整理晓洁刚才说过的话，“颜晓洁，如果真按你说的那样，那任志南的行动也很奇怪。按照你刚才所描述的，任志南杀了人之后就回到了校园的另一边。但是你好好想想，命案发生在学校的‘禁区’，任志南如果想要逃跑，只要通过小树林的小路就可以离开了呀。他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回到这边来呢？”
      不愧是专业的警察，鲁振东只花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看出了晓洁的推理中存在的破绽。这明明是对任志南有利的质疑，但春花发现，他一直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打算说。
      质疑没有难倒晓洁，也就是说，关于这当中的疑点，她也已经找到了合理的解释。“鲁警官，你说的没有错，但因为学校里出现了一群不应该出现的人，所以任志南在离开案发现场之前，他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
      “必须完成的事情？”
      “谢诗雯的身上不是丢失了什么吗，如果他不及时把那东西藏起来的话，不就等于告诉大家，自己就是凶手了吗？”
      “谢诗雯的校服！”
      “没错，就是校服。恐怕任志南当时选择藏校服的地方就是初中部那个废旧的杂物间。许博说过，那天晚上他多次感觉杂物间里有人。我们只知道春花在情急之下躲进了杂物间里，但其实任志南也曾为了藏起那件校服而进入了杂物间。他从楼上看见我们几个人的时候，应该就是他从杂物间出来以后的事情了。随后他就打通了吕老师的电话，再趁乱偷偷离开了初中部，装作和吕老师汇合的样子。案件发生了这么多天了，我想他应该已经将那件校服处理掉了，但如果现在再全面搜查一下杂物间，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
      “没有处理。”任志南叹了叹气，“那件校服外套还在杂物间，左侧货物架的后面有一个很难被发现的按格。除了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在这所学校工作的我以外，恐怕没有人会知道那个地方。每天都有警察在学校里巡逻，所以我决定先把校服放在那里面。反正当时大家都看见嫌疑人逃走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认为那件外套还在学校里。”
      “不会吧……”秋月捂着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其他老师也纷纷感到意外。因为刚才任志南说出来的话，并不是苍白无力的抵抗，而是直接承认自己犯下了杀害学生的罪。
      “为什么你要杀死她们……”鲁振东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向自己身后的下属使了个眼色，要求他们悄悄向任志南靠近，以免他会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行为。
      “我想是因为高萱和谢诗雯她们发现了任志南的秘密。”晓洁代替任志南回答。
      “秘密？”
      “刚才我们稍稍讨论过，为什么高萱在知道恐怖传说只不过是一场恶作剧的前提下，她还要在图书馆里的典藏室进行调查。我想，她一定是由此发现了四年前发生的事件存在着猫腻，所以才决心开始调查的。没错，她不是为了调查恐怖传说，而是为了调查四年前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就是，任志南你在这学校的天台上杀死了当年发起抗议的学生家长徐伟！”
      晓洁没有给众人惊讶的时间，她继续用收集得到的证据来支撑自己的推理。岳德尚的办公室里，至今依然保存着他和徐伟单独交谈会留下来的协议。协议中表明，徐伟同意仲雅中学的旧校区拆除计划，并会负起责任，制止抗议行动。但作为曾经的抗议行动成员之一，徐伟的好朋友石洪告诉晓洁，任志南作为仲雅中学的内部成员，他一直为抗议行动提供帮助。但就在徐伟决定改变初衷之后，他就马上丧命了。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徐伟真正的死亡原因就出在这里。
      “任志南之所以会支持抗议行动，是因为他本身也有着不希望学校被拆除的理由，但恐怕和抗议团体那种‘为了守护我们的校园’的美好理由完全相反。徐伟是抗议行动的发起者，在整个团体中具有很大的号召力，如果成员们真的因为他的看法而放弃抗议的话，拆除计划必定会照常进行下去，这也是任志南最不想看见的局面。情急之下，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死徐伟。”
      “为什么任志南非得妨碍拆除计划呢？”鲁振东问道，“颜晓洁，既然你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可不允许你随便编造一个理由糊弄我。”
      “放心吧，鲁警官，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说出来的。其实理由不难想像，任志南阻止旧校区被拆除，是因为这学校里藏有一个绝不能被挖出来的大秘密。”
      “不能被挖出来的大秘密？”
      “从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就可以了，那确实是一个不能被‘挖’出来的秘密。因为这学校的地底下，埋藏着前任校长周忠的尸体！”
      “你说什么！”
      “不会吧！”
      “颜晓洁，你不要信口开河！”
      “一共到底发生了多少命案啊！”
      全场依然能够保持冷静的，就只有说出过去真相的晓洁，以及犯下了杀人罪的任志南。他们相互看着对方，不断被揭发过去罪行的任志南嘴角上扬，担任侦探角色的晓洁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
      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来八年前的《仲雅周报》。“这是八年前周忠校长失踪后被学校销毁的周报，其中一期记载得很清楚，八年前的仲雅中学被卷入了一件社会事件当中，报社的计划是采访校长，相信校长一定知道当中的内幕。周忠校长的妻子孙亚男女士也作证，校长在失踪之前的那段日子里，神情异常紧张，他总是自言自语、重复着一句话……”
      ——庞氏集团有什么不对劲……
      “颜晓洁！”岳德尚不顾周围人的阻止，冲到晓洁的面前，“不许再说下去了！任志南不是已经承认是自己杀死了两个女学生了吗，这样已经足够了！过去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谁说没有意义，这才是一切事件的源头啊。”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这种事情不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那就让我来亲自说明吧！
      教室外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春花顺着声音看过去，嘴巴开心得差点没办法合上。“思思！”
      走进来的是多日来都没能够见上一面的伙伴庞思思。在前往学校审问许博之前，晓洁曾经给思思打了一通电话。本来春花以为只是给被困在家里的思思报告一下目前的调查进度，没想到这次思思居然能够回到学校来。看样子她的内心也十分清楚，今天便是困扰了仲雅中学多年的恐怖传说永久落幕的时刻。
      “思思……小姐……”看见最不应该出现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岳德尚的气势顿时消减了一大半。
      “那种丑陋的过去，根本就没有必要守护一辈子！”
      “可是，这会有辱庞氏集团的名声……”
      “我已经得到我爸爸的同意了，你还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没有的话就给我滚到一边去！”思思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晓洁的身边。
      “关于那件事，就交给你来说明了。”晓洁和思思默契地击了掌，将说明的优先次序移交给自己的好伙伴。
      “就交给我吧。”思思拨弄了一下额头上的刘海，她的姿态就像是站在校会的台上进行发言一样，“八年前，庞氏集团和仲雅中学被卷进了一件社会性的犯罪事件里，那就是涉嫌毒品走私交易。警方很快就查出了毒品交易的主脑，是庞氏集团的一位高层人物。但在逮捕这个人之前，他就已经畏罪自杀了。不过，根据当时的确切情报显示，毒品交易还涉及了部分犯罪人员，其中一人就在仲雅中学内部。当时的校长周忠掌握了决定性的证据，但还没有人来得及看见这些证据的时候，他就已经失踪了。后来当大家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这些证据时，证据却指明毒品交易的同伙就是周忠本人。所以他的失踪也就变成了所谓的‘畏罪潜逃’。”
      “然而这一切全都是真凶任志南布下的局。”晓洁顺着思思提供的信息继续进行说明，“他害怕周忠会揭发自己协助进行毒品交易的罪行，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杀死了周忠。那天正好撞上康守堂为了救自己的外孙而离开工作岗位，所以当天晚上学校里没有其他人。于是任志南决定将周忠的尸体藏在学校里，只要这个校区不被拆除，尸体就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他到底把周忠的尸体藏在哪里了！”鲁振东显得迫不及待。关于毒品交易的事情，作为警察的他一定耳有所闻，但无论是周忠被杀害、还是任志南藏尸于学校之中的事情，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说，除了任志南本人以外。
      “就藏在那个小树林里，对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晓洁还特意通过观察任志南的神情来进行确定，“其实我也是在无意中发现的。就在我被袭击的那天晚上，我打算通过小树林的小路偷偷进入学校。那天晚上很黑，所以我打开了手机的照明功能，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发现小树林的路边居然长了一小片白菊。我想，那里一定就是周忠校长的尸体被埋藏的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点。”
      “孙亚男女士曾经对我说过，周忠校长在工作之余很喜欢种植一些小植物，在他遇害之前，他是打算要在家里种下一些白菊的，但事与愿违，他还没来得及完成自己的计划就惨遭毒手。但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我想就连任志南也无法预料到，周忠校长被杀的时候，身上就带着白菊的种子。他的尸体被埋在地里的时候，种子掉落出来，在这八年之间自行生长。我相信，只要在那片区域往地底下挖，一定能够发现……发现尸体。”
      晓洁已经说明得如此充分，其实已经没有再向真凶确认的必要。但出于职业的习惯，鲁振东还是走到任志南的面前。但在他开口确认之前，身后却传来了悲伤而无力的声音。
      “这是真的吗？”
      众人回过头来，发现少女正拖着被真相冲垮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任志南走去。秋月见状，马上拦在晓彤的身前，不让她往前再走一步。
      “这是真的吗？”晓彤再一次问道，“真的是你杀死了那个校长……还有我的爸爸吗？”
      接近杀人犯是十分危险的行为，但大家都知道，现场就只有晓彤拥有这样的权利。因为她是徐伟唯一的女儿。
      但他们无法理解，晓彤心中还有一份对任志南的憧憬，以及他们二人之间说不清的关系。春花隐约明白晓彤此刻的心情，只要任志南开口承认自己犯下的屡屡凶案，埋藏八年的真相终将会像周忠的尸体一样重见天日，但属于任志南和晓彤之间的秘密，会从此深埋在各自的心中，直至永远。
      除此以外，春花还有十分在意的地方，那就是仍然残存在她心中的杂音。谢诗雯被杀的经过已经还原得如此清晰，任志南也已经当场承认杀害两名女高中生的罪行，甚至连那看似无关的八年间发生的一连串命案也已经水落石出，但春花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刻意地忽略了。真相还没有彻底浮出水面。
      但春花没有思考的时间。
      因为在听见晓彤发自内心的质问之后，可悲的犯人终于抬起头来。他缓缓张开嘴巴，开始道出自己那沾满鲜血的过去。

      有人说，周忠就等同于仲雅中学。
      就算不甘心，任志南也认同这样的现实，因为他们都是阻碍自己实现理想的存在。
      从懂事的时候开始，任志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成为教师的一天。之所以会选择仲雅中学，是因为这所学校和庞氏集团之间有着深厚的渊源。以学校作为台阶，继而跻身全国闻名的地产集团，是任志南走向成功的其中一步。但他不甘心于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默默等待着被人发现自己的价值。所以他结识了当时集团内部的某个高层。
      那个男人看中了他的才能。正当任志南认为自己找对了通往成功之路的方向时，却被告知了贩毒的计划。男人打算让他加入，任志南下意识地看了看脚底下，那不是一条平实的大路，而是险峻的悬崖峭壁。比起安全的山路，这里距离代表着名成利就的山峰更近，但任志南的身后已经没有了退路。那一天，男人一直注视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任志南知道，男人告诉他的所谓计划基本上都是假话，这是一场考验，假如任志南流露出摇摆不定的态度、或是坚决拒绝男人的邀请，自己希望借助庞氏集团走向成功的计划将会在一夜之间彻底瓦解。如果接受邀请的话，虽然伴随着无法挽回的风险，但成功将会触手可及。
      “算我一个。”
      任志南瞧不起那种安分守己、不愿意冒险的人。在他的眼里，任何一个登上世界之巅的成功人士，都应该具备一种近乎疯狂的理智。
      可惜的是，贩毒的事情败露了。任志南连夜思考了好几套应对的方案，但正当他准备和邀请自己的男人进行商量的时候，他才得知，那个人居然因为被揭发罪行而畏罪自杀了。任志南很失望，因为他看人的眼光出了差错，居然会巴结这么一个无法承受压力的人。但另一方面，任志南又感到很幸运，那个男人死了，那自己会被揭发的可能性也彻底消除。贩毒交易是绝密的工作，任志南一直小心翼翼，从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看着警方的缉捕工作持续有序地在整个柏阳市内展开，隐蔽的不安感也悄然蔓延至任志南的身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就流传着和贩毒集团相关的传言。和其他学校相比，仲雅中学有一群天天打着“追求真相”旗号的学生，他们运营着自己的报社，每天都在捕捉着校园内的每一丝风声。报社的行动从来都不低调，因为他们的背后有周忠这个校长为他们撑腰。任志南知道，周忠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他那和善的眼神背后，总是藏有一丝锐利的寒光，每次与他对视，任志南总觉得自己的内心会被周忠看穿。
      这次的事件也不例外。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任志南知道周忠独自在校内调查贩毒集团的残党。《仲雅周报》更是大肆张扬地报道，称周忠已经掌握了决定性的证据，他们会通过周报将真相公诸于世。任志南一边暗地里向这些幼稚的中学生表示道谢，一边抢在他们从周忠的口中得知真相之前，来到了周忠的面前。
      “其实我也是迫于无奈……”
      周忠确实已经知道了任志南这段日子里的所作所为。他手握证据，正烦恼着应该如何处置任志南。听完任志南特意编造出来的苦衷后，周忠劝他向警方自首，并保证会向社会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老师，踏上犯罪之路只因一时糊涂。但任志南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求得周忠的原谅，趁着他没有防备的时候，任志南用周忠的领带勒紧了他的脖子。得益于自己平时一直都有锻炼身体，要制服比自己年长的周忠一点也不难。他没有作出什么激烈的挣扎，很快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用走到这个地步。”
      虽然成为了贩毒集团的一员，但任志南绝不会沾染上毒品。虽然决定要灭口，但任志南从没想过这就是自己的绝路。他知道，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理智。
      那天晚上，任志南发现一直尽忠职守的老保安罕见地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久久未回。任志南认为这是上天赐予他难得的机会，他趁着夜幕，将周忠的尸体搬到小树林里。他选了一个难以被人发现的地方，挖了坑，将尸体埋了进去。结束了这些工作，已是凌晨。他在洗手间里洗去双手的污垢，然后从镜子中看见了杀人之后的自己。两眼布满血丝，满脸胡渣，牙齿发黄。但他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的清爽，他知道，这也是近乎疯狂的理智。
      在外人眼中，周忠生死未卜。警方偏离了正确的调查方向，他们紧咬着无辜的愚蠢老保安不放，这给任志南提供了足够的时间。任志南成功潜入了周忠的办公室，销毁了周忠搜集回来的决定性证据，然后伪造出周忠才是贩毒集团成员的假象，让人以为他已经畏罪潜逃。只要能够骗过警察，他们就不会再去搜查周忠的尸体，任志南也就彻底安全。任志南让一个死人顶替了自己贩毒的罪，继而让他从世界彻底消失，顺利的话，自己或许还能坐上他的位置，继续朝着自己理想中的成功巅峰进发。
      “如果不是你的话……”任志南看着岳德尚，那眼神简直就与八年前无异，吓得岳德尚马上后退了好几步，“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的话，我早就已经成为仲雅中学的校长了。周忠已经不在了，但他们没有选择我这个优秀的人才，反而让你这种毫无教育经验的肥猪坐上了校长的位置。”
      “你说我是肥猪……”岳德尚咬牙切齿，却仍在强忍。在他的眼里，这个瘦弱的人早已不是那个乖乖听话的下属，而是彻头彻尾的杀人犯。
      “集团那边之所以不让你当校长，是因为他们一直对你存有戒心！”思思指着任志南说道，“从你决定用那种不正当的方式上位的时候，就注定你永无出头之日了！”
      “哼。”任志南丝毫没有因为思思的话而感到后悔，“要成功就只能靠自己，谁敢妨碍我的话，只要除掉不就好了。”
      “你……”
      “肥猪，你很走运。还记得四年前的抗议事件吗，如果不是你运气好，我早就可以趁着抗议活动的混乱杀死你了。这才是我当年的计划，利用学校和抗议团体的纷争，让仲雅中学的校长死于意外，再由此终结学校的拆除计划。”
      “你当时居然想杀死我？”
      春花记得，岳德尚曾经说过，学校方和抗议方曾经发生了一次冲突，冲突导致岳德尚被人推出了马路，还差点因此丧命。春花以为那只是单纯的意外，没想到这居然也是任志南为了自己成功而定下的一次杀人计划。
      听到这里，晓洁也忍无可忍。“你到底还想杀死几个人！你做了那么多无法被原谅的事情，全都只是为了你那扭曲的成功理想吗？”
      “扭曲？你说这是扭曲的理想？”任志南身体朝后仰，然后发出了刺耳的笑声。他摘掉了眼镜，扔到地上踩了个粉碎。“难怪，我说怎么每次看见你就一肚子火。颜晓洁啊，你跟那个人真的很像。”
      “那个人……”
      ——你想说的是徐伟吧。
      徐杰？听见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春花第一时间转过身去。徐杰正被两个穿着大衣的警察押送至众人面前，但他的手上并没有手铐，这也让春花松了一口气。他和上次在大学里见面的时候一样，留着不经修饰的刘海和胡子，长发用橡皮筋绑成了乱糟糟的马尾。如果不认识徐杰的话，或许会以为他是一个刚从荒漠流浪回来的野人。但在春花眼里，这才是那个熟悉的徐杰。
      “徐……”春花刚打算和徐杰打声招呼。
      “徐杰？”
      “你小子是徐杰吧？”
      “怎么几年没见就变得这么苍老了？”
      有不少老师也认出了徐杰。但这是为什么？这里又不是柏阳大学，而是仲雅中学啊。
      看见有那么多老师认出了徐杰，鲁振东也不感到意外。他挥挥手，下令让自己的下属放开徐杰。“放了他吧，真正的凶手已经找到了。”然后他用拇指指了指任志南，任志南却完全没有将这些警察看在眼里。
      “是你啊……为什么你会认识徐伟？”任志南问道。
      当然是因为他们是父子啊。春花差点就想代替徐杰回答。
      “别忘了，四年前的时候，我还在这里念书呢。”
      啊？徐杰过去是仲雅的学生？难道说，他和徐伟之间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直深信的大前提被否定之后，春花感觉脑袋一片混乱。一旁的晓洁抓住了她的手，示意让她先听听徐杰接下来要说的话。
      “四年前，因为抗议事件风波，徐伟经常在学校里逗留。现在的旧校区，当时还是高中部。徐伟在进行抗议运动的时候，经常会在学校的天台上消磨时间。我也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他。”
      ——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你叫什么名字？
      ——徐杰。
      ——这么巧，我们俩都姓徐，我叫做徐伟。其实我以前也是仲雅的学生哦。
      “我和他聊过好几遍，在我看来，徐伟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想要寻死的人。相反，我觉得他心存无限的希望。当我得知警方认定徐伟是自杀身亡的时候，我一直耿耿于怀，难以相信。”说到这里的时候，晓洁走到徐杰的身边。两人交换了眼神后，徐杰继续说道，“所以在四年之后的今天，当知道学校又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件之后，我说什么也要彻底调查清楚，决不能让徐伟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而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徐伟并不是自杀，更不是因为反对学校的拆除计划而被杀害。恰恰相反，他是因为坚持自己的意愿、希望拆掉这所学校，所以才会被任志南你杀死的。”
      “他不是那么多管闲事的话，他根本就不用死。”任志南看上去从来就没有将徐伟当做是自己的老相识，“他的倒戈害我的计划被完全打乱，如果他愿意接受我的建议的话，我根本就不会杀了他。但你们猜徐伟他说了什么……他居然说我已经彻底扭曲了，希望我能够改邪归正……哈哈哈，我没有办法说服他，那我就只能除掉他了。当时我还想到了一个计划，那就是利用在学校里流传了好几年的恐怖传说。如果能够将徐伟的死包装成灵异事件，那我相信警察怎么也查不到我的头上来。现在想想，还真的要谢谢这个小子出的主意啊。”
      “我……我才不是为了帮助你杀人而这么做的……”许博摆着一张哭脸，使劲摇头。
      “那时候我终于回想起来了，从在仲雅念书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和我完全相反的对立面。徐伟是一个总能够满足于现状的人，那时候我拼了命的读书，想考个好的大学。而他呢，每天早早地回到教室，却只是对着窗外的景色感叹人世间的美好。这算什么，是在嘲讽为了成功付出了无数努力的我吗？”
      任志南看向四周，却已经找不到那个想要再次对话的灵魂。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晓彤的身上，晓彤身前的秋月意识到了危险，张开双手不让任志南靠近。鲁振东一声令下，几个警察马上控制住了任志南的躯干。但他仍然挣扎着，眼里只有瑟瑟发抖的晓彤。
      “徐晓彤，我跟你说，我从认识徐伟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很讨厌他。无论是杀死了他，还是破坏了你的家庭，我对此从来都没有感到后悔。你一直以为我在学校里特别关照你是吧，那只不过是我想接近你的身边，观察一下你和你的妈妈有没有察觉到徐伟死亡背后的疑点罢了……”
      “你说够了没有！”秋月大吼一声，向着任志南走近了一步，“这孩子明明一直相信着你、崇拜着你……你呢，你还要伤害多少人才肯甘心！亏我一直把你当作一个好老师，当作我的榜样，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人啊！”
      任志南就像挨了一记重拳，脑袋来回摇晃，挣扎的双臂也渐渐垂了下来。他避开了秋月的眼神，看着任何人都无法到达的虚空。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同她们所说的那样，高萱和谢诗雯发现了我过去犯下的罪。为了灭口，我选择用同样的方法杀死她们。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你们也是时候把我带走了吧。”
      话一说完，任志南缓缓低下头去。直到鲁振东亲自押送他离开，任志南都没有再抬起头来。

      春花坐在离自己最近的座位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虽然教室里只剩下她们几个人，但只要回想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一切，杂音就会再一次在春花的心中产生回响。
      学校的副校长承认了自己在八年间杀害了四条无辜生命的残暴罪行，相信从明天开始，仲雅中学又将成为各界媒体的重点关注对象。为了应对之后的事情，岳德尚一反常态，在警方离开之后马上召开了会议。让晓洁和思思感到安慰的是，学生复课的安排也随着任志南的落网而提上了议程。让学校的运作恢复正常才是击碎一切谣言的最佳方式，既然岳德尚也能够通过这次的事件而明白这一点的话，或许可以期待他变得比以前可靠一些。
      但老师们一一离开的时候，秋月闷闷不乐的状态还是让春花感到不安。在学校这么多老师里，秋月一定是最倚仗任志南的那个人吧。所以刚才她的反应才会如此激动，甚至连眼角间都闪着泪光。
      而思思难得可以和大家相聚，她的注意力却被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徐杰完全吸引了过去。
      “原来你就是徐杰啊，那天晚上在天台的人就是你？”
      “干嘛，我可没对你做过什么事哦。”徐杰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相处。
      “果然是个怪人。春花的口味还真是特别呢。”
      “为什么又要扯上我啊！我和他又没有关系！”话刚说完，春花就接触到了徐杰的视线。这是在徐杰出现之后，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交流，反倒让春花有点无从适应。
      “你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囚禁了二十年、对身边所有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可怜囚犯。”晓洁笑着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知道我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头吗！”思思捏着晓洁的脸，不满地说道，“不过，说到底，要怪还得怪我们家那个多管闲事的佣人。”思思朝门外看了一眼，只见她的司机有德朝着这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他怎么了吗？”
      “你们刚才审问许博的时候，应该也听见了吧。有人向许博通风报信，告诉他关于我们潜入学校的计划，才会导致那天晚上的状况变得如此诡异。”
      “难道说……”
      “通风报信的人就是你们家的司机吧。”晓洁似乎在听许博作证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这一点。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了啊。”思思有些泄气。
      春花再一次回想起那一晚的状况。思思从家里偷溜出来的时候，正是让有德开车送她到学校的。也就是说，除了她们三人以外，有德也是提前知道了这个计划。
      “不过你们也别怪责他，他这样做，也是不希望我们集团过去的丑闻再一次曝光而已。”
      难怪他送我回家的时候，会这样威胁我……春花看着守在门外的有德，有一瞬间还跟他对上了视线。现在想想，这个叫做有德的司机，大概从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这次的事情与八年前涉及庞氏集团的社会丑闻有关，所以才会阻止自己调查下去。也不知道应该夸他对庞氏集团忠心耿耿，还是夸他头脑聪明比较好。
      “那你还要继续面壁思过吗？”
      “放心，我现在只是要回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实向我爸禀报而已。既然这次的事件已经被我们亲手解决了，我当然就能够恢复自由啦。你还是好好想一想，我们要在哪里开个庆功宴呢？就在我们的报社怎么样？春花一定要来参加哦，吃的喝的统统由庞氏集团赞助！”
      “什么庆功宴？解决案件只是我们工作的第一步吧。你赶紧给我回来，还有很多出版上的工作等着你去做呢。”
      “哈哈，我只不过是在考验考验你而已啦！放心吧，接下来才是我们《仲雅周报》大显身手的时候啦！等我把家里的事情搞定以后，我们再尽情商议吧！”
      简单的重聚与道别之后，春花却怎么也没办法放下心来。虽然那些遗留在心中的疑问逐渐得到了解答，但春花心中的杂音仍然没有消去。要说为什么，最让她在意的固然是眼前这两个初次见面却配合默契的人。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春花冷不忙地向晓洁和徐杰丢出了心中的疑问。
      他们二人不知应该如何回答，然后再一次交换了视线。对于春花而言，这样的举动反倒让自己更加不爽。
      “是情侣吗？”春花步步紧迫。虽然听上去有些荒唐，但春花确实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胡思乱想也该有个度吧！之前先是怀疑我是杀人魔，现在又怀疑我喜欢这个矮冬瓜？”
      “你说谁是矮冬瓜！”晓洁只要听见有人谈论她的身高，马上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性格的人。
      “你别在这里瞎嚷嚷。再说了，如果你早点和她说清楚的话，不就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了吗？”
      “一开始我就是怕你生气，所以我才没有特意说明的……”晓洁一脸的委屈，然后用为难的眼神看着春花，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原谅，“到了觉得应该说明清楚的时候，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好朋友开口了。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的矛盾啊！”
      这下子春花彻底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你们真的是兄妹……颜晓洁，你还说你没有哥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没有啊，我确实没有骗你。”
      “什么意思啊？”
      晓洁看了看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徐杰，然后笑着说道：“我确实没有哥哥和弟弟，但我有一个姐姐，她就是徐杰的妈妈！”
      “姐姐？徐杰的妈妈？”春花想起晓洁被袭击之后的事情。秋月虽然一直说自己已经和晓洁的监护人取得了联系，但确实没有确切地说那个人的身份。原来当时在电话当中对晓洁“爱理不理”的人，并不是晓洁的妈妈，而是徐杰的妈妈才对。
      ——颜晓洁一家的关系有点复杂……
      凌风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看来，复杂的关系比春花想象中的还要混乱。
      “虽然徐杰年龄比我大，但我是他妈妈的妹妹，所以我的辈分自然要比他高。”晓洁双手叉腰、一脸得意地重新做了自我介绍，“虽然现在说这个已经有点晚了，但简单来说，我颜晓洁就是徐杰的小姨妈啦！”
      “徐杰是大外甥……晓洁是小姨妈？”
      “姐姐经常在国外出差，所以平时只有我和徐杰一起生活。春花你是有所不知，这个大学生啊，可是连做饭这种简单的事情都不会的呢。所以别看我只是个高中生，他的日常生活还都要靠我这个小姨妈来照顾的哦！”
      “多余的话请你不要跟外人说！”徐杰抗议着，然后用手狠狠地指着春花，“关于我和她的关系，你不许告诉其他人。如果真被人看见了，就说她是我妹妹就好了。”
      “你看嘛，每次提起我这个小姨妈，他都是这样的态度，那我又怎么敢在外人面前承认他是我的大外甥呢。”
      “那徐杰你果然和徐伟没有一点关系？”
      “你去查查，整个柏阳市里有多少姓徐的？难道每一个都是我的亲戚吗？”
      “也就是说……”春花一下子泄了气，“我一直以来所做的调查，全都是自作多情、白费力气？”
      “知道就好，希望你从今天开始能够抑制你的好奇心，它迟早会害了你。”
      “徐杰，我不许你这样说春花！”晓洁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你被警方怀疑的时候，春花可是拼了命地替你去找不在场证明啊！”
      “还要她帮忙？那种事情，只要警察调查一下我和你之间的关系，马上就一清二楚了。”
      徐杰说得没错。春花回想起逮捕徐杰之后鲁振东的反应，想必他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抓错了人。因为徐杰和晓洁之间是亲戚关系，在这个大前提之下，徐杰行动背后的疑点也就被逐一击破。
      “反过来说，我会被带回警察局审问，也全都是拜这家伙所赐！”
      “对不起……”
      “道歉倒不必了，案子已经解决了，你现在赶紧回家吧。别再掺和到这件事里面了，本来从一开始这案子就与你无关。”
      “我不要。”春花的反应出乎了徐杰的意料。
      “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你已经知道我和晓洁之间的关系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我心中的疑问还没有完全得到解答！”
      “疑问？你到底还有什么疑问！刚才你不就在这里，听完了推理的全过程吗……”
      “那真的就是正确的推理吗？”问题刚说出口，春花便感觉自己心中的杂音统统驱散到体外。没错，这正是春花质疑的地方。“刚才我们所看见的，就是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全部真相了吗！”
      面对春花反客为主的质问，徐杰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我说过了吧，这种方法对春花是行不通的。”晓洁拉了拉徐杰的衣服，似乎早已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徐杰，虽然你的感觉很敏锐，但你并没有留意案件之外的人的行动。其实从开始调查，直到今天，付出了最多汗水和努力的人就是春花。你认为自己已经看到了真相，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春花也已经到达了距离真相触手可及的地方。”
      徐杰也不得不承认，是他小看了春花。直面徐杰此刻的眼神，春花却看见了一种淡淡的忧伤。他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一定还有着什么需要等待他来完成。虽然徐杰还没有行动，但他看上去已经做好准备。
      “正如你所说的一样，这个案件还没有结束，还有不为人知的真相等待着我们去揭晓。”徐杰看着前方，做了个深呼吸。
      春花转过身去，她发现徐杰那笔直的视线终点，落在了那个孤独的少女身上。
      晓彤正坐在窗前，看着渐渐褪色的晚霞，等待着这个故事的落幕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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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第四场

      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天，春花的心情难以平复。回到家之后，她和秋月都没有提起今天发生的事情。虽然身体十分疲累，但就算早早爬上床也没有半点睡意。
      这谁还能睡得着啊。
      就这样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春花从来没有试过整晚失眠，更不知道原来黑夜中的八个小时竟是如此漫长。天刚亮，她便爬下床去。洗漱过后，心情依旧有些复杂，根本没有化妆的动力。但看着脸上悬挂着的两个黑眼圈，春花无奈地坐在了镜子面前。
      出门后，春花来到了仲雅中学附近的一家快餐店。晓洁和徐杰坐在店内一侧的角落里，正有滋有味地咬着汉堡。春花没有马上走近，她静静地看着外表丝毫不像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一天过去了，春花还是没能接受他们之间小姨妈和大外甥的关系，尽管从他们两人的身上，春花总是会感觉到一股奇妙的亲切感。
      “愣着干嘛，快过来呀。”说话含糊不清的是还在啃着汉堡的徐杰。晓洁则在一旁挥挥手，友好地打着招呼。
      桌面上除了汉堡，他们面前各自放着热饮。徐杰的是咖啡，晓洁则是豆浆。另外还有两块冒着热气的炸薯饼。食欲还真不错，春花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情。
      “你已经吃早餐了吗？”晓洁问道。
      春花摇摇头。
      “没有比为了减肥就什么都不吃的女生更傻的人了。”
      “我又没在减肥，只不过不像你们这么有食欲。”
      大概是听出了春花语气当中的不满，小姨妈和大外甥相互看了看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干嘛啊，到了现在还要摆出神秘兮兮的样子。关于昨天的事情，我已经退让一步了，今天你们再不给我交代清楚，我可真的要生气了啊。”春花指的当然就是关于案件的真相。
      “别这样啦，春花。”晓洁笑着说道，“我们今天真的打算要把所有的事情统统告诉你的，绝不隐瞒。”
      “说话算话哦！”但春花还是感觉自己有些吃亏，她突然抢走了徐杰的炸薯饼，感觉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消消气。
      “那可是我特地留到最后才吃的。”
      “别废话了，赶快开始！”春花张开嘴巴，炸薯饼马上少了一半，她也因此差点烫伤了自己舌头。
      “首先继续昨天的话题吧，为什么你会觉得晓洁推理出来的并不是真相。”
      春花放下薯饼。她深呼吸一口，脑海中重现呈现出睡觉时早已模拟了好几遍的推理。虽然她并不擅长做这种事情，但既然对晓洁的推理产生了质疑，她就不打算放弃追究。
      “我无法断定晓洁的推理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但在我看来，昨天的推理当中有着模糊不清的地方。”
      “是哪部分呢？”晓洁明明知道却还是希望从春花的口中听到答案。
      “首先当然是任志南杀害谢诗雯的动机了。许博说过，高萱在使用典藏室的时候，并没有叫上谢诗雯一起，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并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谢诗雯。如果任志南的目的是为了灭口的话，他只要杀死高萱就足够了，为什么非得把谢诗雯也杀了呢。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了一种解释。那就是高萱被杀的那个晚上，谢诗雯偷偷目睹了任志南杀人的全过程，因为监控录像拍到了她们是一起进入学校的，所以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性。但自己的好朋友被杀死，谢诗雯为什么不立刻向警察告发任志南呢？想到这里，我就彻底想不通了。”
      “很清晰的推理。”晓洁对春花的思路表示肯定，“不要感到灰心，想不通是正常的。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去思考的话，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春花没有感到意外。“也就是说，你用以假乱真的推理骗了大家？”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徐杰解释，“当时情况有些紧急，晓洁被袭击了，连最重要的通讯工具也摔坏了。我只好冒着危险偷偷来到她的病房里，趁着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将这件事告诉了她。一开始晓洁也不愿意作出这样的推理，因为她这个人不喜欢撒谎。”
      晓洁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看得出来，在众人面前说出那一番推理的时候，她的内心无比难受，却无人能够理解。
      “不过这不都是拜某人所赐吗，老是东躲西藏的，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愿意现身。”很明显，春花嘴里说的这个“某人”就是徐杰。
      “就是就是，其实我老早就已经知道他在调查这个案子了，但他还是不愿意在你面前露脸。上次你和思思来我家商量计划的时候，他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偷听，真是个闷骚男。”
      春花想起那一天的事情，晓洁屋内某个房间突然发出的奇怪响声吓了春花一跳。晓洁说那只是个杂物房，现在看来，那其实就是徐杰的房间吧。
      “我有自己的做事风格，不用你们管。”徐杰继续说道，“赶紧说回正题吧。不仅仅是晓洁的推理，还有昨天在大家面前的自白，以及狠心杀害谢诗雯的行为，我们所知道的全部，其实全都是出于任志南这个男人的意愿。他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保护晓彤。”
      “保护晓彤……”
      “没错，这才是正确的思考方向，也是任志南的真正动机。为什么要保护晓彤，为什么非要杀死谢诗雯不可呢？恐怕在这段时间里，谢诗雯一直以某种理由对晓彤进行威胁和勒索吧。”
      徐杰的解释一下子跳跃得太快，春花的思路已经有点跟不上了。为了能够让她理解徐杰的话，晓洁选择从她更加熟悉的视角进行解释。“之所以会进行这样的推测，基于的理由有两个。首先，春花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到晓彤的店里拜访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
      “第一次到她的店里……晓彤和她的妈妈吵架了。”
      “吵架的原因呢？”
      “……啊，晓彤想要偷店里的钱，被她妈妈发现了。”
      “没错，一个女高中生急着用钱，却又不敢让自己的妈妈知道，可想而知一定有什么无法说明的理由。但光靠这件事，也不能够说明什么。但如果结合第二个理由的话，这一切就都能够说得通了。”
      “第二个理由是……”
      “回想一下我们第一次找谢诗雯问话的情形。那时候我一直有些在意，谢诗雯居然能够认识我。”
      “找谢诗雯问话的时候……”春花努力回想着那天的对话。
      当时的春花站在两人的身后。谢诗雯是个态度嚣张的人，虽然都是有钱人家里的女儿，但给人的第一印象和思思完全不一样。她认识思思，一开始也是思思先向谢诗雯打的招呼。她直接向谢诗雯说明了来意，还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接过思思的名片之后，谢诗雯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的晓洁身上。那时候她说……
      ——那你就是颜晓洁了是吧，高二几班的？
      “啊！”确实有哪里不太对劲，春花这样想道，甚至连自己大叫了一声也没有察觉到。
      “看样子你也想起来了。谢诗雯认识思思并不奇怪，毕竟思思在学校里也是个名人。但我就不一样了，谢诗雯没有理由会认识我。是因为学生之间开始流传关于我们要调查案件的事、从而让谢诗雯打听到了吗？但谢诗雯显然并不认识我们当中的第三个同伴，也就是你，春花。所以我就在想，谢诗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名字呢？恰恰就在那之前的好几天，她确实有这样的机会。”这种一般人根本无法注意到的细节，在晓洁的眼中居然成为了破案的关键。春花在感到佩服之余，努力地倾听着，生怕自己又会跟不上对方的思路。“那就是我第一次和晓彤见面的时候。那天我刚好来到了‘禁区’的操场，我看见晓彤从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走了过来。那时候我还不认识晓彤，我以为她只是一个对恐怖传说感兴趣的女生，所以我主动上前打了招呼，还报上了我的名字。”
      ——不好意思，我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颜晓洁，高二的。我完全没想到还能够在这里碰见其他人，你来这里做什么啊？
      “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我认为当时谢诗雯就躲在小树林里面，因为我突然出现，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晓彤就离开了。谢诗雯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听见了我和她之间的对话，从而知道了我的名字。春花，或许你会想，大家同样都在一个学校里，要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方法简直数不胜数。但你还要细想一下，谢诗雯虽然知道我的名字，却不知道另外一个信息。”
      “班级？”
      “没错。从她对我说的话中可以看出，她只知道我是高二的，却不知道我是哪一个班的人。因为我在向晓彤作介绍的时候，并没有明确说明自己是哪一个班的。从这一点可以证明，当时谢诗雯确实就在小树林里。思思也曾经说过，虽然谢诗雯被警方带走问话之后，休学了好几天，但好像有人在学校里见过她。就算不上课也要偷偷跑回学校，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想必就只能是为了和晓彤碰面吧。她们并不是好朋友，却要选在小树林那种没有人看见的地方见面，再加上得知晓彤最近急着用钱，综合起来考虑的话，可能性只有一个——晓彤被谢诗雯以某种理由勒索了。”
      似乎就是看准了这个瞬间，徐杰擅自接过了话。“在说明这个理由之前，有必要分析的是高萱和谢诗雯两起命案之间的相似之处。听说你们都已经和那个叫做鲁振东的警官混得很熟了，那你们应该也已经听他说过关于两个案件的细节了吧。除了杀人的手段一模一样以外，当时还依靠什么去判断两个人是死于同一个凶手之下的？”
      “校服。两个人都被脱掉了校服外套。”关于这一点，春花依然记得十分清楚。
      “没错。关键的地方在于，为什么凶手要脱掉死者的校服外套。而且，根据掉落地点附近留下来的痕迹，凶手是先杀死了死者，然后走到操场上脱下她们的外套，最后一边消除沙地上的脚印并离开的。坠落致死加上脱掉死者的外套，原因不外乎就是要消除在衣服上的指纹。但为什么凶手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只要戴上手套，就不需要为了脱掉死者的外套而加大被发现的风险了。是因为准备不足，临时起意？我们就先这样假设吧。如果只是高萱的案件中出现这样的情况还可以理解，但早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会用相同的手段来杀死谢诗雯，凶手还是犯下了一样的错误。所以我在想，脱掉谢诗雯的外套并不是为了消除指纹，而是为了让大家以为……两起案件的真凶是同一人。”
      春花静静地听着，她的内心没有丝毫的波澜。或许从某个不起眼的时间点开始，她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
      徐杰继续说道：“杀死谢诗雯的凶手是任志南，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任志南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晓彤，他不仅杀死了谢诗雯，还利用脱掉校服的举动误导大家认为他也是杀死高萱的凶手。是的，这也就是谢诗雯用来勒索晓彤的理由……10月11日晚上，在学校的天台杀死了高萱的人，正是晓彤。”

      春花深呼吸一口，然后又缓缓呼出。“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她问道。
      “最初让我产生怀疑的是晓彤那过于积极的态度。”
      “态度？”
      “我一直不认为晓彤会是那种主动寻找过去真相的人，虽然刚开始和她一起调查的时候，我们多次因为意见不合而吵架，但晓彤始终没有选择离队。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晓彤一直抱有其他目的。”
      “原来如此。你故意挑衅晓彤，是为了测试她啊。”
      晓洁低下了头。“其实我觉得我们性格本来就不合……不过啊，当我察觉到晓彤和谢诗雯之间的关系之后，我就对她的目的有了初步判断。她是想要找某样东西吧，那是能够用来将她指证为凶手的决定性证据。因为谢诗雯知道晓彤就是杀死高萱的凶手，所以晓彤就断定谢诗雯的手中一定有证据。”说罢，晓洁忽然抬头看向春花，“这个猜想之所以能够得到证实，是因为你把谢诗雯的妈妈跟你说的话告诉了我。上次拜访谢诗雯的家之后，似乎有个女生多次单独和沈燕见面。虽然沈燕说那个女生叫做‘晓洁’，但很遗憾，那个人并不是我。”
      “不是你？”春花可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当时一起去谢诗雯家的一共有三个人。这个‘晓洁’并不是我，也不会是你，因为是你把这件事告诉我的。那会是谁呢？只要简单的排除法就可以得出答案了，这个人就是晓彤。因为失去了女儿，沈燕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在我们作自我介绍的时候，恐怕她都没有记住我们的名字吧。”
      ——上次我先生他的态度这么差，真是对不起……瞧我都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
      春花想起沈燕说过的话。正如晓洁所说的，其实沈燕并不记得春花的名字。
      “在她单独和沈燕见面的时候，为了不被发现，她还特意用了我的名字。或许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比较相似的缘故吧，沈燕并没有怀疑。如果晓彤只是单纯关心一个痛失女儿的妈妈的话，她根本不需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我想，她的目的就是要进入谢诗雯的房间，寻找被谢诗雯藏起来的证据吧。”
      “连这种事情都被你看穿了。”春花有些不敢相信。
      “但晓彤没有成功，她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那所谓的‘证据’。无奈之下，晓彤只好重新加入我们，然后她就认为，那证据一定就在一直进行调查工作的我的身上。所以那天晚上，我单独离开之后，她尾随在我的身后，还在小树林里袭击了我。”
      “居然是晓彤……”知道晓彤杀死高萱的时候，春花并不吃惊。但现在还得知她为了销毁证据而袭击了自己的伙伴，这反倒让春花难以接受。
      “放心吧，春花。晓彤没有下死手，现在还在活蹦乱跳的我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其实晓洁当天晚上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危险。”徐杰说道，“所以她事先将自己的调查计划告诉了我。我放不下心，打算到学校去找她。但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晚了，晓彤已经下了手，还把晓洁的书包翻了一遍。”
      所以徐杰才会被误认为是袭击晓洁的凶手。春花恍然大悟，但她还有其他不明白的地方。“你们说了这么久，那所谓的证据究竟是什么啊？”
      “其实这个答案一直就在我们的眼前，只不过大家都没有发现罢了。”
      “就在眼前？”
      “是晓彤的发型。”
      晓彤那一头波浪状的散发马上出现在春花的脑海当中，但她还是不明白：“发型有什么问题吗？”
      “亏你还拍下了那一张照片！”徐杰做出一个要打春花的动作，然后取出了自己的手机，“给我好好看看这张照片，你不要说告诉我你已经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啊！偷拍晓洁的照片！”这可以说是春花被卷入这个案件的起因。她出于好奇，擅自打开了徐杰的手机，还在手机里发现了那张照片。照片当中的晓洁穿着小围裙，但并没有看向镜头，似乎是因为仲雅义卖会上的工作而忙碌着。对于敏感的妙龄少女来说，这就相当于是一张偷拍的照片。但现在已经搞清楚晓洁和徐杰之间的关系了，这张照片到底还有什么作用呢？春花说不出其中的原因。
      “请你好好看一下晓洁的身后。”徐杰利索地放大了照片的其中一个角落，角落里还拍到了别的女生。那个女生绑着可爱的小辫子，辫子上还有一个造型独特的发饰。发饰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十分漂亮。但更重要的是，即使发型改变了，但春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女生的脸。那个人是晓彤。
      看到这张脸，春花彻底想起来了。她们在教师办公室向郭文胜打听晓彤的事情时，郭文胜也拿出了他在义卖会上拍下的照片。当时看见晓彤的模样时，春花心中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女生。原来早在窥探徐杰的手机时，她就已经见过晓彤。
      “但是，在高萱死后，晓彤就再也没有像照片里面的她一样绑这样的发型。因为她的发饰已经不见了。”
      “难道说？”
      “弄丢了，而且就在命案现场。”
      “你找到了？”春花问徐杰。
      “谢诗雯被杀的那天晚上，我跟踪在你们的身后。后来教学楼里一片混乱，我选择趁机先到天台上查看个究竟。发饰正是在天台的下水道口找到的，或许是刚好掉在视线死角了吧。我现在可是对柏洋市的警力感到堪忧了，这么重要的证据居然一直没有被发现，那些推理小说会把警察写得这么无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话题扯远了……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被你们那个叫做庞思思的女生撞见了，说实话，那天晚上我确实有些狼狈。”
      “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交给警察啊？”
      “谢诗雯的死打乱了我的思路，我也花了一段时间才弄清楚这两起案件之间的关系。”
      “等等！”春花突然叫出声来，“虽然看上去这很合情合理，但是还是觉得你刚才的那番话当中有一点破绽。”
      “你还真是喜欢提问题啊。”
      “有什么办法，不搞清楚所有事情，我就会心痒痒睡不着嘛。”春花一脸不情愿地继续说道，“你们刚才在说，谢诗雯知道了晓彤杀死高萱的事，所以才会勒索她。但是，最重要的发饰明明是徐杰你找到的，那谢诗雯是通过什么方法知道这件事的？”
      “其实这当中有一个小小的误会。”徐杰一脸认真地回答，他也觉得很有必要就这个问题进行说明，“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他们搞错了一个大前提，那就是监控录像当中和高萱一起进入学校的女生究竟是谁。他们看不清那个女生的样貌，单纯依靠女生身上闪亮的装饰物就断定她是谢诗雯。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录像当中的闪亮装饰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吧？”
      “是晓彤的发饰？”
      “没错，其实当晚和高萱一起的人就是晓彤。之后我也到晓彤的补习社里证实过了，高萱被杀的那天晚上，她并没有去补习社。只不过那个补习社的工作人员似乎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现在他们一定已经把我当成怪人了吧。”
      就算不这样做，你在所有人的心中就已经是个怪人了。春花没有随意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徐杰继续说道：“而谢诗雯呢，那天晚上她根本就没有去学校。但我想，她要么事先听高萱说过要和晓彤在学校里见面的事情，要么就是一眼就认出了录像里那个戴着闪亮装饰物的人。所以当警察审问谢诗雯的时候，她不仅马上就明白了谁是真凶，还将计就计，顶替了真凶的身份。”
      “这样不就更不合理了吗！”春花无法认同徐杰的推理，“这可不是代替别人去领奖这么简单，这是杀人案啊。谢诗雯难道就不清楚这一点吗，她怎么可能就为了想要威胁晓彤，所以就故意承认自己当晚和高萱在一起呢！如果她就这样被当作凶手了，那该怎么办？”
      “你说得有道理，但那只是限定于一般的情况下。”
      “什么意思？”
      “谢诗雯当然知道风险，但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那就是利用好朋友被杀的案件来制造属于她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在场证明是什么意思，她都承认自己当时在案发现场了，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这样子制造不在场证明。”
      “因为谢诗雯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个案件。”徐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存放在手机里面的另外一张照片。春花楞了一下，因为那张照片正是自己辛辛苦苦托朋友找来的照片，照片中拍到了春花和徐杰，那是在春花曾经工作过的酒吧里拍摄的。“鲁振东将这张照片给了我，听说是你找到的，为了证明我不是杀害高萱的凶手。”
      “你明明知道，却连一句谢谢也不跟我说。”
      徐杰没有理会春花，继续说道：“既然你已经调查到这个地步了，那相信你一定也听说那天晚上酒吧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那天晚上……酒吧……”
      ——我上次说的那件伤人案，被打的是个女人，虽然是同一天发生的，但恐怕和你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情哦。
      ——同一天在同一个地方发生了两起伤人案，酒吧真是个恐怖的地方。
      “伤人案……另一件伤人案？”但这又代表了什么呢，春花还是不明白。
      徐杰也看出了春花那似懂非懂的模样，他翻了翻白眼，摆出了不耐烦的样子。“那起伤人案的受害者是个职业女性，听说她和一个打扮得很成熟的女生发生了争执，最后被那个女生用酒瓶打伤了头，犯人还趁乱逃走了。在描述犯人的特点时，受害者最为肯定的一点是——‘她虽然打扮得很成熟，但举止谈吐一看就是个学生’。可惜的是，至今都没能找到当时的犯人。”
      “难道说，那个犯人是……”
      “没错，伤人者就是谢诗雯。或许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她一定很害怕，毕竟伤人是刑事案件，就算自己的爸爸是庞氏集团的高层也救不了她。所以当她发现警察误认自己当天晚上和高萱一起出现在学校的时候，谢诗雯就顺势承认了。她当时一定在想，自己没有杀过人，警察怎么也无法冤枉她。但只要她承认了自己就是录像当中的那个女生，自己同一时间就不会出现在酒吧里，那她就拥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谢诗雯居然还做了这样的事情，这固然是令人惊讶。但更让春花感到混乱的是，自己工作过的酒吧居然会和仲雅中学的杀人案产生如此大的关联。
      “我有一张照片，想要给你们看一下。”
      她马上想起凌风发给她的那一张照片，一个曾经一度让春花感到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照片当中。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破碎真相的其中一片拼图。但如果没有看见这张照片的话，当春花听完任志南的自白时，她一定会无条件地相信这就是事件的真相。
      “就是这张照片，这是晓洁的朋友凌风发给我的。”
      “是那家伙啊……他怎么也掺和到这事里面来了？”听他说话的语气，徐杰似乎并不喜欢凌风。
      “有什么办法，谁叫自己的大外甥被警方通缉了，没办法来医院照顾我嘛。”晓洁向徐杰吐了吐舌头。
      而在这张照片的角落里，清晰地拍摄到了晓彤彷徨不安的模样。
      “这是高萱被杀的前几天拍摄的照片。如果说，连谢诗雯也经常在那家酒吧里出没的话，我想这之间应该就不是巧合了。”春花郑重地说道。
      “我会出现在那家酒吧里，正是为了晓彤。”徐杰说道。
      “为了晓彤？”春花不太明白徐杰的意思。
      “我不是说过了吗，四年前我曾经和晓彤的爸爸徐伟说过话，同时也对徐伟的死表示怀疑。那时候徐伟还把晓彤的照片给我看了。所以在义卖会上，当我第一眼看见晓彤的时候，我就马上认出她是徐伟的女儿。我有些在意，不仅拍下了晓彤的照片，还时不时地观察她生活的情况。”
      “那不就是跟踪吗！”
      “少废话，听我说！”徐杰瞪了老是故意打断自己的春花一眼，“我发现晓彤居然会走进那一家酒吧，这让我感到很不安。但那天晚上我并没有采取行动。可惜在那之后，我就没能掌握晓彤的动向了，于是我就决定再次到酒吧里看个究竟。晓彤倒没找着，反倒是发现了一个差点就被豺狼吃掉的笨蛋。”
      春花知道徐杰口中的“笨蛋”就是自己，但她完全没有反驳的权利。不过这也解决了春花心中的一个疑问，徐杰会出现在酒吧是为了找晓彤。但新的疑问马上就出现了，晓彤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呢？
      大概是看穿了春花的心思，晓洁拿过春花的手机，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然后说道：“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晓彤的杀人动机究竟是什么？这张照片会为我们带来提示。”
      “但在讨论这张照片之前，我们还是再一次分析有关高萱被杀一案的疑点吧。”
      “还要分析？”
      “这是调查杀人事件的基本！少废话，听我说！”徐杰一口气喝光了杯子当中的咖啡，“你再回忆一下吧，高萱被杀之后，警方不是调查了天台上的指纹吗？天台上有指纹被擦拭的痕迹。那其他地方呢？无论是楼梯的扶手、还是通往天台的门上，警方都没能找到可疑的指纹，也找不到指纹被擦拭的痕迹。说到这里，你能够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春花猛摇头。
      徐杰叹了叹气，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我们之前的假设——凶手临时起意犯下凶案，这个假设其实并不成立。既然连通往天台的门上都没有留下指纹，就说明凶手戴了手套，这是有预谋的杀人。”
      “那又怎么样？因为是预谋杀人，所以戴了手套……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晓彤当时真的戴了手套的话，那为什么还要因为害怕指纹被发现而脱掉高萱的校服呢？”
      “对啊！”
      “这个矛盾可以揭露出一种可能性——计划杀人的人和真正的凶手或许不是同一个人。当晚在天台上的人就只有晓彤和高萱，简单地说，最后被杀的高萱很有可能才是怀有杀意的人。我们要推测的并不是晓彤的杀人动机，而是高萱。那天晚上，其实是高萱想要杀死晓彤。”
      “而让我们确信这个推测的情报，也是由春花你调查得来的哦。”
      “我？”春花指着自己，歪了歪脑袋。
      “还记得你跟我说过那个经常溜着狗在学校附近散步的老人吗？”晓洁问道。
      “是阿宝和老爷爷！”春花说道。“阿宝”便是那只狗的名字。
      “那你应该还记得那个老人说过的话吧。”
      “当然记得，他说听见高中部有女鬼的叫声，阿宝还看见了人类没办法看见的冤魂呢！”
      “那不是‘女鬼的叫声’，而是‘恐怖的女人笑声’吧。”晓洁有些哭笑不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好了，赶紧说下去吧。”徐杰又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虽然这一点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当时那只狗……也就是阿宝的反应。春花，阿宝是什么品种的狗？”
      “这可难不倒我，阿宝是纯正的德国牧羊犬！”
      “你知道德国牧羊犬一般会被训练成什么专用犬吗？”
      德国牧羊犬体型高大、外观威猛，还具有极强的工作能力，头脑相当聪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牧羊犬就被训练成军犬，执行各种军事任务。而在如今的和平年代，它也会被训练成各种类型的专用犬，而其中最为常见的是……“是警犬。”春花回答。
      晓洁点点头。“没错，而且阿宝过去不只是一般的警犬，它还是一只缉毒犬。”
      “缉毒犬？”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找到那个老爷爷确认过了。”徐杰说道，“老爷爷的儿子其实是缉毒犬的训导员，阿宝退役之后，老爷爷的儿子领养了它，并作为陪伴老爷爷的宠物。”
      “春花，你向老爷爷打听的时候，他不是这样说过吗。他说‘阿宝一听见那个笑声，马上像发了狂一样扑了过去’。但其实让阿宝产生反应的并不是笑声，而是因为它闻到了毒品的气味。”
      “当时你在我家中说出那个老爷爷提供的证词时，我就已经觉得奇怪了，什么‘动物能够看见不干净的东西’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所以我当时就判断，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让那只狗产生了激烈的反应。”徐杰继续补充道。
      “是毒品……”说起这个，春花想起的却是那杯渐渐将可疑药品融化的酒。“教书育人的学校里居然有毒品……”
      “吸毒的人，正是高萱。那时候被阿宝撞见的，就是偷偷在学校里吸毒的高萱。‘女人的恐怖笑声’，应该就是高萱在吸毒之后发出来的笑声吧。毒品具有致幻性，我们根本无法理解那些瘾君子在吸毒之后会有什么感觉。”晓洁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鲁警官说过，其实高萱的身上有着合理的自杀理由，指的不是别的，正是她曾有吸毒的经历。这种事情，只要一验尸，马上就一清二楚了。而且，她们班上的学生说过的话，其实也是间接指明高萱吸毒的证据。”
      ——我和高萱不太熟，不过我也觉得她最近消瘦了很多。
      ——脸色也很苍白呢。
      ——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但是学生吸毒这种事情，不仅会影响学校的声誉，更会给学生的家庭带来麻烦，所以鲁警官才选择向我们隐瞒。但他应该也没有料到，这居然会是高萱死亡的导火索。”
      “这件事确实很让人意外。但为什么高萱吸毒最后会演变成想要杀死晓彤呢？”
      “这就要从刚才的意外继续说下去了。”话说得有点多了，晓洁感觉喉咙有些干涸，春花马上向服务员要来两杯热水，显然她故意没有留徐杰的份。喝过水之后，晓洁继续刚才的话。“突然被外来的恶犬吓到，高萱自然也担心自己的行为会暴露。当时她的做法是转移自己吸毒的场所，而她看中的不是别处，正是不会有学生随意进入的‘禁区’。她一定是趁着晚上偷偷溜进‘禁区’的，本来只是想找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却让她目击了许博制造恐怖传说的全过程。”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啊？
      许博没能明白的事情，即高萱会出现在学校‘禁区’的原因。原来高萱并不是要调查恐怖传说，而是想找一个方便自己吸毒的场所。
      “所以高萱马上就想到了威胁许博的点子。从这一点来看，高萱和谢诗雯不愧是好朋友，她们的做法都很相像。高萱要求许博为他提供旧图书馆典藏室的钥匙。本来就不会有学生或其他老师使用那个图书馆，而且典藏室还是藏在好几个书架的后方，隐蔽性非常好。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旧图书馆在学校的二楼，典藏室的窗子是直通学校外的，这是个相当方便潜入学校的入口。所以高萱就将典藏室用作自己新的吸毒场所，还不时邀请一些社会上的同伴在这里吸毒。我在典藏室调查资料的时候，发现窗台上有一些尺码很大的脚印，完全不像是学生留下的脚印。垃圾桶里还有两个亮黑色的瓶子和一些银白色的包装纸，我想那应该是用来装毒品的吧，这些都是高萱聚众吸毒的证明。她一定以为在这里吸毒的话，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吧。因为她深信，会走进这个图书馆的只有已经被自己彻底控制住的许博。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有一个人，她也可以随时随地进入这个图书馆……那就是学校的另一个图书管理员，晓彤。”
      “也就是说……晓彤发现了这件事？”
      “而且，那一天刚好就是国庆期间的仲雅义卖会。”徐杰说道，“也就是我拍下那张照片的时候。”
      “没错。”晓洁接着往下说，“晓彤的班主任郭文胜老师为我们介绍晓彤的事情时，不是说过义卖会上发生的小插曲吗？晓彤班上卖的是甜品小吃，因为晓彤很擅长做这个。但当天她发挥失常，做的东西味道都不怎么样。郭老师给我们的解释是晓彤当时太紧张了。但我们后来不也吃过晓彤做的东西吗，味道真的很好，我不认为单纯的紧张就会让自己的手艺退步成那个样子。所以我就怀疑，在那场义卖会上，晓彤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当时一定很害怕吧，因为自己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东西。而高萱呢，她被自己的同班同学看见了聚众吸毒的场面，她的心中一定也很不安。如果晓彤就这样揭发她的话，恐怕她这一生就完蛋了。为了不让晓彤把这件事说出来，高萱一定想了好几个办法，所以才会有你手上那张照片的出现。”
      “关于这个的话，即使你不说下去，我想我也已经明白了。”春花低下了头，她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那个高萱……她是想让晓彤也沾上毒瘾吧。那个酒吧是一个不正当的场所，经常有人在里面一边喝酒、一边偷偷吸毒。”
      “但晓彤没有如高萱所愿，她拒绝了。高萱眼看着没办法将晓彤变成自己的同伴，所以她决定要执行另外一个计划，那就是杀死晓彤。”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
      “这到底是高萱的本性，还是毒瘾控制了她的思想，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徐杰叹了叹气，流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但她的杀人计划十分周详。刚才就说过了吧，为了不留下指纹，她特意戴上了手套。”
      “除此以外，她还想将晓彤的死伪装成恐怖传说。”晓洁继续说道，“所以高萱才会利用典藏室里面的相关报道，打听四年前发生的学生家长堕楼案。结果让高萱发现，马上就到晓彤爸爸死亡的日子了，她就决定选择这一天执行自己的杀人计划。没错，她简直就像是四年前的任志南，为了杀人而利用了虚假的恐怖传说。这也就是为什么两起案件会发生在同一天的原因。她还找来了许博，要求他在学校里放出恐怖录音，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让恐怖传说变得更加真实，但我在想，或许她是想要多设置一层保险吧。如果警察不相信这是灵异事件，那当天晚上出现在学校里的许博也会变成最大的嫌疑人。许博和晓彤之间因为图书馆的工作会有很多交流，只要在这一层关系上做做文章，杀人动机要多少有多少。而许博对这些计划则是完全不知情。”
      “那家伙居然能够想出这么恶毒的计划……”
      “但事与愿违，上天没有让高萱得逞。在她准备出手的时候，被晓彤察觉到了。两人纠缠在一起，怀着杀意的人，最后也变成了被推下万丈深渊的人。事后，高萱身上的校服和她所戴的手套被回收，整个案件就变成我们最初所了解的样子。”
      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完整地复述了一遍之后，晓洁松了一口气。她和身边的徐杰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的表情趋于缓和。但坐在他们正对面的人，不知不觉间竟发出了抽泣的声音。
      双眼间的泪水怎么也没办法止住，早知道就不化妆了。春花想用这般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话蒙混过去，但她的嘴巴扭曲成一团，怎么也无法把话清晰地说出来。
      “春花……”
      “为什么……这……这到底……到底是为什么啊？”春花哭着，努力地咬正每个字的发音，“晓彤她……晓彤她明明没有做错……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非要面对……这种结局呢……”
      “没有办法，这就是现实，即使查明了真相，我们也改变不了过去。”徐杰一边说着，一边向春花递上了餐厅提供的餐巾纸。
      春花却一手拨开。“我知道这是现实！那将来呢？晓彤的将来应该怎么办啊！她才十八岁吧，她还要去追逐爱情、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啊！她说过……演舞台剧是她的梦想啊！她以后应该怎么办啊……”
      “放心吧，春花。”晓洁说道，轻轻抓住春花的手，随后向春花露出了笑容，“其实，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经和晓彤见过面了。”
      “见过面了？”
      “我们之所以会选择将所有真相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你……”
      是因为徐晓彤已经为自己的未来作出了决定。晓洁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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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第五场

      四小时前。
      凌晨四点，天自然还没有亮。晓彤偷偷从床上爬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生怕会吵醒本来就习惯了早起的妈妈。简单梳洗了一下，晓彤穿上熟悉的校服，然后走出了家门。
      关门前，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冷清的客厅。并非感觉到了妈妈房间里面的动静，就连晓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黑夜中的城市仍未苏醒，大街上的一切仍在沉睡着。晓彤独自走在路灯一闪一闪的路上，她完全不会感到害怕。比这更加漆黑一片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待过，晓彤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逐渐适应了这样的世界。
      眼前那栋没有一点光亮的建筑物便是学校，随着脚步不断向前，学校距离自己也越来越近了。
      为了保险起见，晓彤在大门外逗留了片刻。大门处没有值守的保安，不知道又到哪里偷懒去了。
      晓彤顺着楼梯爬上了学校的天台。她打开了天台的门，迎面吹来的强风比以往还要阴冷。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大约还有十来分钟，晓洁和那个叫做徐杰的人仍未出现。晓彤站在天台的正中央，风中似乎夹杂着白天时候晓洁对自己说过的话。
      “凌晨四点半，我希望你能够到学校的天台上来。”
      晓彤没有问为什么，从晓洁和徐杰的眼神当中足以可以看出，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
      除了风声以外，天台上几乎不会听见任何声音。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但就在晓彤面前不远，她隐约看见了一个在黑暗中逐渐扭曲的身影，阴森而又恐怖。但晓彤没有逃走，她一点也不害怕。10月11日的晚上，她在相同的地方，目睹了比这更加恐怖的事情。
      至今，她都无法忘记。
      被看见了……
      居然被她看见了……
      我明明一直都很谨慎的……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会是她啊……
      那天晚上，被高萱半拉半扯地带到学校的天台，晓彤已经做好了又要被欺负一顿的心理准备。但她看见情绪逐渐失控的高萱之后，她知道自己所想的还是太过于简单了。
      高萱没有辱骂晓彤，也没有用可怕的眼神看着晓彤。她好像看见了夜幕中隐藏着什么一般，用难以解释的话和“那一头”不停地对话。晓彤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她不时地查看自己的周围，生怕真的会有什么从虚空中突然出现把她抓走一般。
      “对不起……你就原谅我吧。我可以发誓，我真的可以发毒誓，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我们是同班同学，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嘛。”晓彤还在作着无力的保证。
      听见晓彤的声音，高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就像灵魂刚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自己的体内。她歪着脖子，用毫无生气的眼神看着她。晓彤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因为高萱的脖子扭动的幅度太不正常了，让人感觉只要稍稍一碰脑袋都会直接掉下来。
      “死……”
      “你说什么？”晓彤听不清。
      “杀死你……”
      “你在开玩笑吧……”
      “我现在就送你下去！”
      就像是为了回应高萱的杀意，校园里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晓彤也曾经听说过，这所学校一直流传着恐怖的传说，经常有什么从天台上坠落到操场上，却又会瞬间消失无踪。今晚，从这里掉下去的，或许就是自己。
      比预感更快地让晓彤产生反应的是高萱双手的触感，她大叫着，唾液从她的嘴边流下来也不自知。毒品太可怕了，居然会把人变成那种样子。不，更准确地说，那简直就不能够算是人了。或许正是有那么一瞬间，晓彤没有将高萱当成是人来对待，方才那充斥全身的恐惧突然消散了一大半，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材要比高萱强壮一些。她没有多想，在那无法回头的万丈深渊面前，紧紧地抓住了高萱的双臂。

      “原来你已经到啦？”
      晓洁的声音打断了晓彤的思绪。她回过头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果然是晓洁和徐杰的组合。
      “来这里的时候，我还在问自己，如果你不赴约，那怎么办呢？”嘴上是这样说，徐杰的脸上只有一份从容。
      “正如你们所见，我来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晓彤悄悄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选在这个时候和你见面吗？”徐杰继续问道。
      “如果我不知道的话，或许我真的就不会来了。”晓彤感觉一身轻松，丝毫也不紧张。或许对方现在也是这样的心态，她这样想道。
      如果一开始就把真相说出来的话，应该会比现在快乐不少吧。至少不需要再连累别人了。
      杀死高萱的人，就是我。中断的思绪再一次从晓彤的内心深处涌出。
      她完全没有想过，那一天居然会成为自己人生中的转折点。
      在班上没有任何朋友的晓彤成为了义卖会上的主角，为了这件事，她紧张得连续几晚都无法安稳入睡。看着同学们仍在为搭建摊位和搬运物资忙碌着，坐在一旁的晓彤也想上前帮忙，却被班主任郭文胜拦了下来。
      等下义卖会开始之后，可有得你忙活了，现在就好好养精蓄锐吧。郭文胜这样说道。
      但什么也不做只会徒增不安。为了缓解内心的紧张，晓彤决定先完成假期这几天滞后的图书馆事务。反正距离义卖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就算偷偷溜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早知道就听郭老师的话了。
      晓彤拿着报纸来到了旧图书馆。虽然旧图书馆在旧校区的“禁区”里，但晓彤是图书管理员，她手里有图书馆的钥匙，因此进入图书馆并不需要得到哪一位老师的许可。她将报纸放在图书馆内的办公桌上，这时候她听见了典藏室里传出来的声响。
      她想起了许博对她说过的话。典藏室是许博的管理范围，不许晓彤擅自插手。但现在是国庆期间，没能在义卖会上分派相关工作的许博一定正在享受自己的国庆长假吧。晓彤担心那奇怪的响声是老鼠发出来的，典藏室里面有很多珍贵的历史资料，要是被咬坏了可不得了。晓彤这样想着，然后朝着典藏室的方向走去。
      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抹除记忆的科学技术，晓彤一定会恳求对方消除自己看见的这一切。典藏室里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和自己同一班的同学高萱。另外两个是穿着运动风衣的男人，一个染着金发，另一个虽然剃了寸头，耳朵上却穿戴着五六个耳环。他们绝不可能是学生。但更让晓彤不寒而栗的是，整个典藏室里弥漫着朦胧的烟雾，空气当中还夹杂着奇怪的味道。
      不可以吸入这个味道。晓彤的直觉这样警告着自己，她每年都有专心观看学校的禁毒宣传片。光是看着高萱和那两个男人颓废的坐姿，晓彤马上就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
      他们在学校里吸毒。
      光是知道这一点还不够，晓彤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马上逃跑。无论是报警，还是直接报告老师也好，总之必须马上逃离这个危险的密闭空间。但由于过于害怕，她的双脚无法动弹。其实只要再努力一下，晓彤马上就能转身离开。但下一瞬间，她被两双强有力的手臂抓住，典藏室的门也在她的眼前被紧紧关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虽然不是自己的错，但晓彤现在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道歉。
      “怎么处理这家伙？”金发的男人问道。
      “让她说出去可不得了啊。”寸头的也在附和着。
      一旁的高萱沉默了，似乎是被晓彤破坏了兴致。她将手里的小纸片扔进了垃圾桶，嘴里嘀咕着什么，大概是在骂着脏话。
      眼看高萱不打算发表意见，两个男人随即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目光。他们将晓彤按在地上，眼神在她的身体上来回舔舐着。晓彤想用双手护住自己，无奈在力气的比拼中，她完全没有战胜这两个男人的可能性。
      “我有办法让这家伙闭嘴哦。”
      “就这张脸，你也下得去手？”
      “脱光她的衣服，还管她长什么样呢。”
      晓彤已经将近成年，她知道这两个男人所说的话中代表着什么含义。她预想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一阵呕吐感随即涌上心头。那一刻，晓彤真的希望能够往自己的身上吐出点什么，越恶心的越好，只要能够让这两人收手，就算是将粪便涂抹在自己的身上也无所谓。
      “别在这里干那么恶心的事情。”高萱突然说道，渐渐逼近晓彤的双手停了下来。
      “难道你想让她说出去？”
      “我不会说的，我一定不会说的……”
      “闭嘴，婆娘！”寸头的一巴掌掴在晓彤的脸上。
      “别把事情闹大，今天学校里会有很多人，要是被发现了，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两个男人被高萱说服了，制住晓彤的手刚一松开，晓彤就扑到了高萱的面前。“高萱，我向你保证，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却看见了高萱那厌恶的眼神。
      “他妈的，为什么偏偏是你这家伙！”高萱一脚踢在了晓彤的肋骨上，疼得晓彤在地上翻滚，却始终不敢出声。“给你一万个胆子，我也不相信你敢说出去。但我还是要事先跟你说清楚，徐晓彤，要是今天的事情被谁知道了，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
      “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说的……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给我滚出去！”
      回到义卖会的现场之前，晓彤不忘拍掉身上的灰，还在洗手间里用凉水冲洗着脸。脸上还有些红红的，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无法恢复，幸好还不算明显。但至少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能让别人察觉到的，晓彤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镜子中那依旧通红的眼睛。
      她低着头回到自己班级的摊位当中。因为平时的自己也是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所以没有人察觉出自己的异样。但郭文胜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时，还是让晓彤吓了一跳。
      “没事吧？”
      晓彤无法判别郭文胜想问什么，差点就想将刚才所见之事统统说出来。
      “不要紧张啊，等下大家就看你表演的了。”
      原来他想说的是这个。晓彤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她看着四周，一些原本就没怎么和自己说过话的人也在鼓励着自己。晓彤这才想起原定的计划，自己的班级会在义卖会上卖自己做的甜品，今天将是晓彤大显身手的机会。
      对啊，一切都还在正常地运转着。
      说不定刚才遇见的事情，只不过是自己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晓彤安慰着自己，嘴角流露出安心的笑意。但在下一个瞬间，她全身都硬直了。因为她看见，在人群当中有那么一个身影，正用饱含着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高萱。
      她可以自然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因为这里也是她所在的班级。
      ——要是今天的事情被谁知道了，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
      骇人的话语纠缠着晓彤的四肢。晓彤的大脑完全放空，她想不起来做甜品时需要注意的细节，一整天的义卖会过去了，也搞砸了。但晓彤已经无法在意同学们抱怨的声音，因为高萱的声音仍然缠绕在晓彤的神经里，久久无法停息。
      这下真的摊上大事了。
      虽然晓彤时刻想要向高萱表现自己守口如瓶的一面，但高萱的报复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她有时候会被高萱带到洗手间里，在高萱的拳打脚踢之下央求着她的原谅。但高萱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变好，就连谢诗雯也渐渐察觉到了高萱的变化。
      “小萱？你最近怎么了？”
      “我没事。”
      “没事的话就别老是和这个晦气的家伙在一起啊。”晦气的家伙，指的就是晓彤。“看见这个丑八怪我就觉得恶心。”
      看样子，谢诗雯似乎并不知道义卖会那天发生的事情。高萱在典藏室里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谢诗雯确实没有呆在她的身边。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高萱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我和这家伙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
      看见好朋友毫无理由地朝自己动怒，谢诗雯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好。但她也将怨恨发泄在晓彤的身上，光从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可以察觉到了。谢诗雯离开之后，高萱突然一反常态，她露出了阴险的微笑，然后轻轻地抚摸着刚才晓彤被打的部位。
      “那天的事情，你没有说出去吧。”
      晓彤使劲摇头。
      “我也相信你不会说出去，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如果这里有片刻的迟疑，或许高萱又会开始发疯的。“我们当然是好朋友了。”晓彤强颜欢笑。
      “既然我们是好朋友，那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好吗？”
      “但我今晚要上补习班……”
      “我说要带你去玩啊！你敢不去吗！”话音刚落，晓彤又挨了一巴掌。
      “我去，我一定去。”晓彤止不住全身的颤抖。
      当天晚上，晓彤跟在高萱的身后，她们来到了市中心的一家酒吧里。高萱虽然只是学生，但看得出来她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每走几步，总能看见向她打招呼的人。反倒是跟在高萱身后的晓彤，身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吸引了旁人奇怪的目光。
      高萱带着晓彤走到了角落的位置，位置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不仅有当天在典藏室里遇见的那两个男人，就连谢诗雯也在。谢诗雯换上了和高萱一样的时尚服装，她看着晓彤，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干嘛要把这家伙带过来啊？”谢诗雯用力地拍打着桌子，身旁的两个男人却一直在笑。
      “我就喜欢，你管得着吗！”高萱粗暴地将晓彤推向一旁，“给我坐下！”
      “我真是搞不懂你的想法，你是不是最近吸多了啊。”晓彤打了个寒颤，谢诗雯果然知道高萱吸毒的事情。或许她自己本身也沾染上了毒品，只不过并没有高萱这么明显罢了。
      “别问这么多！不要忘记，是你求我带你到这里来的，不服的话现在就给我回去！”
      “小萱你……”
      尽管谢诗雯脸上写满了不满，但高萱没有再理会她。她往一个空杯子上倒满了酒，把酒放在晓彤的面前。接下来的一幕让晓彤屏住了呼吸——只见高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小包粉末，利索地倒进了酒里。两秒不到，粉末完全溶解，根本看不出来酒里被下了奇怪的东西。而这张桌子旁的人，始终对高萱的做法视而不见。
      “好了，你们听我说。”高萱举起了自己的杯子，“今天我要给你们介绍一个新朋友，她叫做晓彤，以后也会跟我们一起玩哦。”
      谢诗雯脸上还有些不情愿。相较之下，两个男人的神情要轻松许多。
      “为了庆祝有新朋友加入我们，先来干一杯吧。”高萱催促着晓彤，晓彤只好模仿其他人的动作，将酒杯举到半空中。谢诗雯一开始有些迟疑，但还是和大家一样，将酒一饮而尽。身旁的晓彤只是看着酒杯发呆，高萱靠在她的耳边，如恶魔一般低语。
      喝啊。
      我叫你喝啊。
      晓彤感觉有什么堵在了喉咙。她知道，如果违抗了高萱的命令，自己就会死得很惨。但如果将这杯酒喝进肚子里，她的人生也就因此而彻底毁掉。
      两难的抉择放在晓彤面前，无论选择哪边都不会有好的结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即将被撕裂，然后眼前一黑。当她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大街上，不停地喘着粗气，眼前冒着金星。她看看身后，谁也没有追来。
      调整好呼吸之后，晓彤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最后都没有选择喝下那杯酒。她将酒打翻在地，然后像发了疯似的大吵大闹，还撞倒了刚好经过的服务生。趁着现场一片混乱，晓彤逃出了酒吧。但她没有为此而安心，因为她知道，当她明天在学校里遇见高萱的时候，将会迎来自己的死期。
      让晓彤感到意外的是，高萱的心情相当平静。她似乎忘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她还是会纠缠着晓彤，但态度要比之前好很多。
      晓彤刚松了一口气，高萱再一次向她提出邀请。晓彤已经翘了一次补习班的课，如果继续翘课的话，恐怕补习班的老师会到妈妈那里去告状。但晓彤还是不敢违抗高萱的命令，尤其是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高萱没有动怒已是万幸。
      但这一次，高萱并没有叫她去酒吧。
      晚上八点，她们一起回到了一片死寂的校园。
      那一天，正是10月11日。

      “她真的已经疯了。”明明风那么大，晓彤却没有感到很寒冷。她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冷静思考，如果我没有反抗，被杀的人就会是我。”
      死，与生不如死之间的抉择，就像在酒吧里举起那杯融入了毒品的酒一样。
      “你做的事情，应该还不止这些吧。”徐杰问道。
      晓彤点点头，她已经不想再掩饰下去了。她看向晓洁，然后说道：“在小树林里打伤晓洁的人也是我。因为……”
      “因为你想找回这个吧。”说着，徐杰从口袋里拿出了对晓彤而言最熟悉不过的东西。那是陪伴了晓彤多年的发饰。发饰的轮廓很漂亮，就像一只飞翔的海鸥。沐浴在月光下，发饰表面散发出雪白的光芒。如果把它放置在阳光下，一定会更加好看。
      “原来是你找到了……”晓彤无力地笑着，仿佛是在嘲笑着自己。她那一头波浪状的散发正在随风飘舞着。
      按照徐杰所说的，义卖会那天他曾出现在现场，他也因此与晓彤之间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的晓彤还用这个发饰绑着一条短短的小辫子。但杀死高萱的时候，正是因为两人的纠缠，发饰弄丢了，这也变成了指证晓彤的有力证据。证据被徐杰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他也因此确认了晓彤才是杀死高萱的真凶。真没想到，这个一直隐于幕后的人，早就已经用自己的双眼看穿了一切。
      “既然你已经承认了，那这个发饰也没有用处了。”徐杰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发饰塞到了晓彤的手里。
      “你这是要干什么？”直接拿去给警察不是更好吗？晓彤最后也没有明说。
      “除了我们两个以外，”徐杰看了看身边的晓洁，“没有人知道这个发饰的存在。我将它还给你，就是想告诉你，今天过后，我们绝不会再提起这件事。只要你不想说，所谓的真相就已成定局，永远不会改变。这一切，全都取决于你。”
      “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我只不过是为了履行和他之间的承诺。”
      晓彤没有听清徐杰最后说的话。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发饰，想起自己这段日子以来做过的一切。为了找回自己的发饰，她曾伪装成颜晓洁，欺骗相信自己的沈燕。她还跟踪在晓洁的身后，在小树林里袭击了她。那一晚，明明自己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里，晓彤却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命运终已注定。接下来的一生，她将会在比这更让人绝望的黑暗之下度过。
      晓彤回想自己过去十余年的人生，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人生只能用“不幸”二字来形容。本来晓彤还有一个平凡幸福的家庭，但在爸爸徐伟的堕落颓废之下，这个家庭也变得支离破碎。徐伟死后，晓彤曾一度期盼，不幸的生活会随徐伟的死一同远离自己的身边。可惜事与愿违，徐伟死在了仲雅中学。入读高中之后，自己的爸爸是徐伟的事情被四处流传，晓彤也因此成为了身边同学嘲笑和排挤的对象。没有出众的外貌，更没有显眼的特长，本来就毫不自信的晓彤更难以在这所学校里找到能够容纳自己的空间。但就算想逃避也无济于事，只要晓彤一天还在学校里，她就能够感受到徐伟死去的灵魂带给自己的无形压力。比起那没有机会亲眼所见的恐怖传说，徐伟的死才是晓彤心中无法拔去的一根刺。但晓彤的身边就连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徐伟死后，自己和妈妈陈玲之间的关系日渐疏远。她只顾着小餐馆的生意，根本就无暇理会女儿的生活。和妈妈坐在一起聊天，这种事情已经很久没有试过了。
      但在这所学校生活的日子里，晓彤遇到的也不全是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她之所以能够支撑到现在，是因为她在学校里找到了值得依靠的人。
      那就是任志南。
      任志南是个好校长，更是一个好老师。任志南知道晓彤家里的事情，也清楚她在学校当中遭遇的境况。为了能够让她适应校园生活，任志南故意为她安排了图书管理员的学生岗位。学习之余，晓彤能够独自处理图书馆的各类事务。虽然辛苦，但总算是在学校里获得了片刻的宁静。从高二的某个时间段开始，她和任志南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近，但也正因如此，她渐渐地察觉到了任志南身上的变化。
      他似乎比以前更加疲惫，失去了一个健康的人应有的活力和光彩。周围的人总是抱怨着任志南，认为他不应该如此严厉对待学生。每次晓彤听见这样的声音，她都很想为任志南抱不平。因为只有自己知道，任志南是一个爱着学生的好老师。或许因为他也时刻遭遇着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吧，晓彤开始对任志南抱有一种与师生关系截然不同的憧憬。
      不知道任志南有没有察觉到晓彤内心深处的这一份感情，但他从来没有冷落对待晓彤。作为一个普通的学生，晓彤也一度对自己的梦想与未来感到迷茫。晓彤毫不保留地向任志南倾诉，她还记得，那时候的任志南，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比以往还要柔和。
      “你的时间还有很多。不要总是盯着遥远的山峰，试着先从自己的脚下开始吧。踏出第一步，就会发现通往梦想的路其实就在自己的脚下。”
      晓彤不太明白他的话。自己已经是高二了，明年就要直面高考，短短一年的时间，也算多吗？但既然是任志南的建议，那当中就包含着让晓彤鼓起勇气的力量。她试着按照任志南说的话去做，勇敢地向前踏出一步。正因如此，当班主任郭文胜向晓彤提出，希望她能够在义卖会上制作甜品的时候，晓彤才会答应。但她没有想到，她踏出的一步，居然会是让她走向绝望的一步。
      之后的事情，刚才已经回想了一遍。而且自己现在就站在这个天台上，所以晓彤觉得杀死高萱的记忆如今在脑海里已经变得更加鲜明了。高萱死前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映射出来的光景，历历在目。
      晓彤开始感到害怕，是在将高萱推下天台的五分钟后。她不敢确认操场上的尸体，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是报警呢，还是向谁求助？就在她依然迷失在抉择当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按下了任志南的手机号码。现在能够相信的人就只有任志南一个，这是晓彤出于本能的判断。
      电话那头响了大约三四声，在晓彤心中，那是无比漫长的五秒。
      终于，晓彤从电话里听见了任志南的声音。那一瞬间，晓彤终于哭了出来。
      “怎么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补习班吗？”
      “我没有去……我……”明明下定决心要告诉他，晓彤却迟迟无法组织好语言。
      “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我没有办法……我当时……我当时根本就想不了那么多……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
      “你冷静一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是谁？”
      晓彤稍稍冷静下来，总算是把事情的发生经过简要地告诉了任志南，她还说了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任志南让她待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很快就会赶过来。在等待的过程中，晓彤抽泣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在想，等下把自己所做的事情统统告诉任志南之后，他会有何反应呢？晓彤无法想像。但她暗地里下定了决心，如果任志南劝她自首，她就马上照做。
      但和任志南见面之后，任志南命令她马上回家，今晚的事情不许向任何人提起，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晓彤不敢把这种话说出口。虽然害怕，她也只能照着任志南的意思去做。分别的时候，她看见任志南独自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她知道，他一定是要代替自己处理尸体。回到家之后，晓彤才发现自己一直用来绑头发的发饰不见了。一定是和高萱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弄掉的，也就是说，属于自己的东西已经遗留在案发现场里了，晓彤却直到现在才发现。但这种事情还要对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的老师说明吗，晓彤想了想，决定作罢。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种事了。
      第二天，高萱的尸体在操场上被发现，学校一片轰动。晓彤十分谨慎，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让别人发现自己的不安，但她很快就发现，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自己。虽然死了一个学生，但学校竭力不想让班上的同学受到什么影响。那一天，自己的周围没有什么太引人注目的变化。如果非要说什么引起了晓彤的注意，那就是从当天开始就没有上学的谢诗雯。
      一天过去了，没有警察来找自己。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晓彤总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她趁着放学的时候找到了任志南，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任志南似乎比以前更加疲惫了，脸上还蒙上了一层阴影。昨晚为了处理尸体，或许他一整晚都没有好好睡过觉吧。想到这里，晓彤就感到心痛不已。
      “回家的时候，记得注意安全。”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就是一般老师对学生的叮嘱。
      “校长……”
      “走吧，已经没事了。”
      已经没事了，只有晓彤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警察还是没有找上门来。看样子，发饰的事情也是晓彤的多虑罢了。
      正当晓彤认为高萱的死即将告一段落，一个意外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便是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校的谢诗雯。谢诗雯并没有正式回校，所以她似乎并不方便在人前露面。她托别人告诉晓彤，约好在学校“禁区”的小树林内见面。本来晓彤不想再和她那种人有什么交集，但一想到她知道自己和高萱之间曾经发生过冲突，她就心存不安。
      不好的预感很快就实现了。在小树林内，谢诗雯马上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徐晓彤，是你杀死小萱的吧。我知道那天晚上和小萱一起进入学校的人就是你。
      晓彤虽然想一口否定，但脸上流露出来的慌张已经容不得她进行任何辩解。为什么她会知道？是高萱事先把这件事告诉了她？还是说……
      丢失的发饰其实就在谢诗雯的身上。
      这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警察迟迟没有发现自己的发饰。谢诗雯在案发现场捡到了发饰，自然知道晓彤就是杀死高萱的真凶。
      “你想怎么样？”晓彤故作镇定。
      “放心吧，我不打算将你交给警察。”谢诗雯站在晓彤的面前，低声地说道，“如果用法律来制裁你这个杀人凶手的话，你可能会前途尽毁，但这样实在是太便宜你了，我也不会感到爽快。所以我要代替小萱来惩罚你。”
      谢诗雯不像高萱那样随意向晓彤施予暴力，但手段的残忍绝对不亚于高萱。她抓着晓彤的头发，突然用力拉扯。痛感从头皮直接渗入脑颅，晓彤抱着头，忍着不叫出声来。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之后，她看见谢诗雯的手中有一小撮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的头发。
      “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谢诗雯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小萱可是被你害死了啊。和她相比，你只不过是少了几根头发而已啊！”
      晓彤无话可说，低下了头。可以的话，她想就这样在原地筑起封闭自我的堡垒，以此来免除谢诗雯的骚扰。
      “喂，你不要装死啊。”谢诗雯用脚踢了踢晓彤，“把身上的钱全部给我拿出来。”
      “什么？”
      “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把钱都给我。”
      晓彤照做，但数目显然无法让谢诗雯满意。
      “真是个穷鬼。也难怪，毕竟你家是卖泔水的嘛。”
      如果是平时，有人这样侮辱妈妈经营的小店，就算是害怕，晓彤也不会就此罢休。但现在情况特殊，晓彤只能咬咬牙，任由谢诗雯用过分的言语来伤害自己。
      “这次是第一次，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过两天我就会回校了，下一次我找你的时候，你要给我准备好一千块钱。”
      “一千？”姑且不考虑晓彤家中的经济情况，一个高中生又怎么可能轻易拿出一千块钱来啊。
      “要是你拿不出来，别怪我把你的事情统统都告诉警察……”本来谢诗雯还想说点什么，但她突然警觉起来，因为正有人朝着操场的方向走过来。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短头发女生。晓彤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甚至不能确定她究竟是高中生还是初中生。
      “好了，快走吧。”谢诗雯催促着晓彤离开，“今天就先这样，但你别忘了我说的，回去准备好一千块钱。还有，别想着向别人求救，不然我就让你好看。”
      说完，谢诗雯将晓彤推到了小树林外。女生注意到了晓彤。为了不被发现，晓彤只好装作路过一般。
      女生向她搭话。但晓彤根本就没有搭理她的心思。
      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了。晓彤当时一直在想着这样的事情。
      卑鄙的敲诈勒索，第一次的索要金额是一千元。对于晓彤来说，这虽然已经算是巨款，但还没到束手无策的地步。因此她决定要自己去解决这个麻烦。几乎不可能问妈妈借钱，因为按照妈妈的性格，她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听到实话决不罢休。那晓彤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店里偷偷把钱拿走。直接偷走一千元的话，很容易会被妈妈发现。但如果每天只偷走三四百元，每天忙碌着厨房工作的她应该也不会察觉。前两次偷钱的时候，晓彤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但与之形成反差的是顺利且平静的结果。晓彤马上充满了信心，这一次却被妈妈抓了个正着。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拿这些钱要做什么！
      晓彤已经习惯了被人掌掴，但这一次尤为痛心。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妈妈指责，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小偷小摸的不良学生，却没有人知道晓彤这样做的理由。
      因为我杀了人……
      这样的话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但晓彤并不是那种擅长掩饰自己内心想法的人，只要好好看着她的双眼，作为至亲就一定能够明白她此刻的感受。但妈妈一次也没有看过她的眼睛。
      ——可是你什么时候看过我一眼啊！
      晓彤跑了出去，将那些议论纷纷的人抛在了自己身后。但在晓彤眼里，是这个世界抛弃了她。
      当她坐在公园里的时候，她感觉一切都完了。钱没有到手，谢诗雯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她会说出全部真相，然后在妈妈的眼里，晓彤就会从一个小偷沦落成杀人犯，苦短的人生就此落下帷幕，从今以后都只能活在绝望的阴影之中，不会再有一丝光亮。
      类似的想法再也无法从脑海中消失，晓彤甚至觉得连自己的身体都要被压垮了。这时候出现在晓彤面前的，同样是任志南。
      那就是晓彤生命当中的最后一点光。
      架设在晓彤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瓦解，她倒在任志南的怀抱里痛哭起来。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其实自己并不那么需要得到救赎。只要有一个能够让自己安心待上一小段时间的避风港，对于晓彤来说就已经足够。
      任志南不会放任晓彤不管。无奈之下，晓彤向任志南说了关于谢诗雯威胁自己的事情。
      “这件事让我来解决。”说着，任志南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来一千元。
      晓彤以为这句话的意思仅限于此。她将钱交给了谢诗雯，但丝毫没有一点风波就此结束的征兆。晓彤默默地等待着谢诗雯的魔爪再一次向自己接近，但这一次，她等到的居然是谢诗雯的死讯。
      “解决”，是这样的意思吗？
      晓彤不敢往那个方向多想，但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她始终坐立难安。再一次遇见任志南是在得知谢诗雯死讯的次日。那一天早上，任志南特意询问了晓彤的不在场证明。得知晓彤那天晚上都在补习班，任志南松了一口气。那一刻，晓彤稍稍有些放心，只要任志南有一点怀疑自己的念头，那就证明了他与谢诗雯的死无关。但安心持续不了太久，她很快就萌生了另外一种想法。如果说任志南询问不在场证明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晓彤自身不可能与这起命案扯上任何关系的话……接下来他会不会还有别的打算呢。心中思念的人对自己不离不弃，晓彤一直甚感欣慰，但她始终不希望会变成这样的结局。晓彤还从爱打听八卦的同学的口中听说，谢诗雯被杀当晚，有一个嫌疑人从学校逃走了。晓彤打从心底希望，那个人就是真正的凶手。但与此同时，为了不让任志南再为自己冒险，她必须抓紧时间行动。
      从那些警察的反应看来，他们应该没能从谢诗雯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发饰，但晓彤深信，自己的发饰一定被谢诗雯藏起来了。因此，她装作被庞思思在校会上的发言感动的样子，找准机会加入了《仲雅周报》报社的小团队。只好这样，晓彤才能有机会进入谢诗雯的家中。一波三折之后，晓彤取得了谢诗雯的妈妈沈燕的信任，却没能在谢诗雯的房间里找到自己的发饰。如果发饰不在谢诗雯的身上的话，那会在哪里呢？抱着这个疑问，晓彤继续留在颜晓洁和吕春花的身边。
      ——说起奇怪的发现，我这边也有……
      ——托大叔的福，我找到了很有用的东西，现在也带在身上呢。
      通过在无意中向她们打听过去的调查工作，晓彤再一次下了判断，发饰就在颜晓洁的身上，只不过她还没找到发饰的真正主人罢了。向石洪打听了父母的往事之后，颜晓洁好像发现了什么，继而独自离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晓彤感觉自身的血液正在加速流动。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装作和吕春花分开，然后偷偷跟在颜晓洁的身后。但一路上晓彤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直至她走进了那条通往“禁区”小树林的小路。小树林内一片昏暗，晚上更是不可能看清树林里的一切。晓彤紧跟在背后，虽然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中已经握紧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然后，颜晓洁就像发现了什么一般，停下了脚步，开始查看小路旁的什么东西。
      ——这件事让我来解决。
      任志南的面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方面，晓彤对连累了任志南而感到后悔。另一方面，自从发现了任志南与自己的爸爸妈妈之间的关系之后，晓彤再也无法用一贯以来的纯粹心情去看待这个人。
      你和我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带着这样紊乱的思绪，晓彤举起石头，朝着颜晓洁的头颅砸了下去。

      “你和任志南之间的关系……”晓洁欲言又止。
      即使提及这个话题，晓彤看上去也不怎么介意。“关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长相，从以前开始，我多少也隐约察觉到。不过我也承认，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就连我也没办法马上接受。但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居然是杀死我爸爸的凶手……太奇怪了，究竟谁才是爸爸，我好像有点分不清楚了。”
      “其实，我之前曾经和任志南见过一面。”徐杰突然说道。
      晓彤并不惊讶。“我已经猜到了，你刚才说你是为了履行和他之间的承诺。”
      “是的，但其实最初是任志南先找上的我，或许是因为谢诗雯被杀的晚上他就已经认出了我吧。兵来将挡，当时我也想索性找他当面对质。那时候我已经确信，任志南和仲雅中学过去发生的命案脱不了干系，但我始终有一点不能理解，为什么偏偏是他在积极地帮助你们进行案件的调查呢？如果过去的秘密被发现了，处境最不利的人正是任志南啊。你跟踪晓洁的那天晚上，我把他约了出来。但当我把这些话都跟他说了以后，他居然……”
      “校长他怎么了？”
      “他居然反过来向我提出请求，他希望我能够担任侦探的角色，揭发他的罪行。”
      ——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你去自首不就好了吗？
      ——如果我去自首，我担心警察不会轻易相信。更重要的一点是，那孩子一定会反过来承认自己所犯的罪……
      “任志南向我坦白了杀人事件的全部经过，所以我决定帮助他。”徐杰说道，然后看向晓洁。
      由于自己一直在暗中调查，所以徐杰决定将揭发的工作交给晓洁。晓洁趁着许博招供的时候，及时整理了一套从表面上可以说得通的推理，成功指证任志南就是杀害高萱和谢诗雯的凶手。
      “我还曾经问过任志南这样做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保护徐晓彤？是因为她就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不要误会。这世界上配得上做晓彤父亲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徐伟。
      “这算什么……”晓彤轻轻咬着嘴唇，她无法理解徐杰传达给她的信息，“他为什么要这样说？算是对我的补偿吗？这样他就不会因为欺骗了我这么久而感到内疚了是吗？所以我是不是也不需要再为我的错负上责任了呢？我是不是就可以从此大摇大摆地活下去了呢？因为已经有一个从来没有养育过我的亲生爸爸替我扛下了所有罪？还有啊……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其实当我知道校长杀死了我爸爸之后，我根本就没有感到愤怒……我还甚至有点想谢谢他，谢谢他替我除掉了一个大麻烦。如果我爸爸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只会徒增我的痛苦罢了。”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晓洁问道。她向前走了一步，不带丝毫的犹豫。因为她知道，晓彤还在逞强。“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质问我，晓彤强忍着愤怒。渐渐地，她发现身边喧闹的风声也变小了，仿佛自己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凝结，就连时间也一样。她在静止的空间当中朝着过去的方向游走，那一幕幕早已刻在心底里的情景再一次呈现在晓彤的眼前。
      ——你跟我说实话！
      那是第一次喝酒喝的酩酊大醉的爸爸，他甩手就给了妈妈一巴掌。从那一天开始，那个开朗的爸爸就消失了。只剩下过度依赖酒精的爸爸，每天在家里虚度光阴。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晓彤也不再愿意直视爸爸的眼睛。
      如果我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晓彤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与其说她讨厌自己的爸爸，倒不如说她感到害怕，她害怕爸爸终有一天会像对待妈妈一样来对待自己，然后当着自己的面说“我讨厌你”。因为，晓彤并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
      “这的确就是我的真心话……”晓彤看着晓洁的双眼。事到如今，自己的内心想法其实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
      “那就表示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晓洁突然变得十分激动，“任志南他到底为什么要在你的面前说出那番话，徐伟他真实的心意究竟是什么，还有……还有就是，我们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间和你见面，你根本就完全也不明白！”她的双眸间正在渗出泪水。
      但这在晓彤眼里看来，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你凭什么这样说，你凭什么装作一副什么都很懂的样子！你明明就连我爸爸都没有见过！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他就是个废物，他只知道喝酒，他还打我妈妈，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死了也是在给我们添麻烦！”
      “是啊，我是没有见过你的爸爸，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啊……”晓洁想伸手抓住晓彤的衣领，却被徐杰出手制止。“那个病房……我被你打伤之后住进的那个病房，你爸爸也曾经在那里疗伤对不对？那他一定也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啊？”
      “那当然是让他振作起来的东西啊！早在那个时候，他一定已经下定决心……下定决心要好好作为晓彤你的爸爸，为你们母女俩而努力了。”
      晓洁的话里没有一点清晰的逻辑，晓彤却无法反驳。她想起了爸爸被人打伤后住院的事情。那一天清晨，晓彤带着早餐来到爸爸住院的地方，她发现爸爸已经起床了。他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那时候他到底在看什么呢，晓彤没有问。但她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爸爸那本应颓废的眼神里，好像有什么正在复苏。
      “其实，白天指证任志南的时候，我向大家撒了一个谎。”徐杰接着解释，“四年前我确实在这里和徐伟见过面，但那时候我就有种感觉，其实他真的有想过要寻死。”
      “你说什么……”
      “还记得你找出来的那一份保险记录吗？”晓洁问道。
      “你们是想说，他为了保险金，所以就在这里自杀了？”
      “不对，在这里杀死徐伟的人确实是任志南，但这件事就连徐伟本人也没有料到。”徐杰说道，“徐伟的老朋友石洪曾经说过，徐伟问他借了小车，据说是打算在抗议行动结束之后，就好好出去玩一趟。但我在想，或许那才是他真正的自杀计划。徐伟以前是汽修厂的工人，他一定知道如何在车上做手脚可以顺利地将自杀伪装成意外，他想利用这个来骗取保险金。当然了，这都是为了你们母女俩。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
      ——我是个废物，没有办法给我的老婆和女儿带来幸福。
      ——会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吗？
      ——小伙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或许就能够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啦。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给她们留下点什么。尤其是我的女儿，彤彤……我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我最珍视的东西交到她的手上。
      ——那是什么？
      ——可能在你们眼里，这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但对我来说，这是除了我的家人以外，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了。而且，这是我和我女儿之间最重要的回忆……
      这明明只是徐杰通过自己的嘴巴叙述出来的回忆，但晓彤居然有种爸爸就在自己身边的错觉。身边的一切重新开始流动，不知道是谁提醒了她一下，然后晓彤回过头来，眼前绚丽的景色映入她的眼帘，这简直就是在印证那一句话。
      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是海平面上的朝阳。第一缕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朝着四周发散的光芒驱散了头顶上空的黑暗。如果不是恰好在这个时间点来到学校的天台，或许真的没有机会看到如此美丽的一幕。
      “任志南说过，徐伟在学生时代就很喜欢早起回到学校。因为面朝大海的仲雅中学，本身就是一个观赏日出的特等位置。”
      “而且在我住的那个病房里，也能够看见同样的景色哦。所以，晓彤你的爸爸一定也看到过。”
      “而徐伟他的心愿，是希望读上高中之后的晓彤也能够看见同样的景色。所以在得知学校的校舍搬迁计划之后，他才会发起抗议行动。”
      根据晓洁她们调查得出的结论，徐伟之所以会抗议，是因为他完全误会了学校的计划。他以为校方将高中部迁移至新校区之后，会继续保留旧校区的校舍，转交庞氏集团用作其他用途。当然，这完全有可能是四年前任志南为了利用徐伟而设下的局。但徐伟万万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因为单单只让旧校区的校舍保留下来的话，海平面的日出景色必然会被完全阻挡，晓彤就没有机会在学校欣赏到那么美丽的画面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徐伟从岳德尚口中得知了学校真正的计划之后，马上同意拆除校舍的原因。可惜的是，随着徐伟的死，舆论和计划的风向彻底改变，徐伟生前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已然成为了现实。
      “可是，这日出的景色到底代表了什么呢？”徐杰问道，“为什么徐伟为了这个，甚至愿意与学校为敌？我想了很久，还是没能想出答案。”
      “那当然是为了晓彤啊。”晓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希望能够为她成长的道路指明方向，每个做父母的都会这样想的吧……”
      “不对，不是这样的。”晓彤摇着头，双眼一直看着海平面的方向，两行热泪从腮边流过，“就算是再聪明的你们，这次也不可能猜得到了。因为这是只有我才能明白的讯息，这是……”
      ——加油啊，彤彤！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回忆。
      小时候晓彤第一次出演舞台剧，因为紧张，她迷失在一片漆黑的舞台上。那时候，为她灌输了无穷无尽的勇气的是，舞台上那驱赶一切黑暗的聚光灯，以及聚光灯下一直用笑容守护着自己的爸爸。
      ——爸爸我跟你说，其实我一开始很害怕的，但是那个聚光灯照过来的时候，让我找到了爸爸！一听见爸爸的声音，我马上就不害怕了！灯光好温暖，爸爸也好温暖！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呀？
      ——而且那些灯光，让我想起了爸爸你最喜欢的日出啊！
      那时候从舞台前方照射在自己身上的灯光，就和如今看见的朝阳一样。这是和爸爸一同创造出来的回忆，更重要的是，原来他一直都把这件事谨记于心。
      “他还记得……他没有讨厌我……”
      “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晓洁走到晓彤的身边，给她递上了一张纸巾，“你还清晰地记得和你爸爸一同生活过的时光。我就和你不一样了，我的爸爸妈妈很早就已经去世了，那时候我才刚开始记事，却连和他们一起创造回忆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你……”晓彤接过纸巾，“对不起，以前我还说过那样的话。还有……我还打伤了你。”
      晓洁张开双臂，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算啦，我已经不在意了。我们这次见你的目的，不是要你承认什么，只不过是为了让你知道案件背后的一切而已。现在我们的任务完成啦，这个案件也总算要落下帷幕了。”
      “落下帷幕……”晓彤擦着眼泪，看着另外一只手里紧握的东西，那个发饰。然后回忆起了刚才徐杰对自己说过的话。
      ——只要你不想说，所谓的真相就已成定局，永远不会改变。这一切，全都取决于你。
      “我要自首。”晓彤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二人。
      “什么？”
      “我要自首，我要告诉警察，杀死高萱的人不是任校长，而是我。”
      “你想清楚了吗？”徐杰表情严肃。
      “想清楚了。如果我继续逃避下去的话，这辈子我都只能继续活在黑暗当中了。我想承担自己犯下的错，我想重新再来……反正，我的时间还有很多啊，不是吗？”
      晓彤笑了，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是风吗，那感觉又有些不同。她远瞰着阳光照射过来的方向，距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爸爸的身影似乎就出现在那头。他朝着晓彤笑了，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加油啊，彤彤！
      晓彤再也不会忘记爸爸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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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幕 第一场

      陈玲从熟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枕头已经被汗水润湿。她顾不了那么多，马上走到女儿的房间查看情况。床上空空如也，本来应该睡在床上的女儿不见踪影。
      简直就和这两天困扰着自己的梦境一样。
      在梦中，女儿晓彤也是一大早就离开了家。但陈玲一如既往准备餐厅需要使用的材料，她以为晓彤和平时一样早起回校，但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晓彤被逮捕的消息。
      晓彤涉嫌杀人。
      因为感到害怕，所以陈玲起床之后都要马上查看晓彤的状态才能安心。结果没过两天，梦就演变成了现实。
      不知所措的时候，陈玲再一次想起了那天晚上和任志南在茶餐厅里见面的事情。
      “帮忙？”
      “晓彤杀了人。”
      任志南用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这样说道。但那几个字还是如大石一般砸向陈玲的心头，她知道，这个老相识并不是那种会突然开玩笑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陈玲情绪激动，但又突然想到，这不是什么可以被人知道的事情。她连忙低下了头，幸好茶餐厅的老板并没有在意。“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之后，任志南便从10月11日晚上的事情开始说起。陈玲记得，那天他们二人正在吃着晚饭，但任志南接到一个电话之后突然离席。事后他只说是自己的一个朋友有要事找他，所以陈玲就没有在意。现在想想，那时候打电话向任志南求救的人原来就是晓彤。晓彤和自己的同学高萱起了争执，并错手杀死了对方。任志南当机立断采取的做法竟然是——帮晓彤处理尸体上留下来的痕迹。
      本来这件事已经让陈玲难以接受，但接下来任志南所说的另一件事更是让陈玲差点昏死过去。班上有另一个学生知道了晓彤就是真凶，她不断用此事威胁晓彤，让晓彤走投无路。无奈之下，任志南杀死了那个学生。
      “所以我准备自首。”
      听了这个决定之后，陈玲屏住了呼吸。
      “我会和警察说，那两个人都是我杀的，这样晓彤就不会有事。但因为10月11日那天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保守这个秘密。”
      陈玲不知如何是好。其实只要冷静地思考一下就能够明白，这个方法确实能够让闯祸的晓彤幸免于难。但眼前这个人又该怎么办呢？徐伟死后，任志南为自己提供的帮忙实在是太多太多。他帮助自己偿还了徐伟留下来的大部分债务，还解决了晓彤的入学问题。但现在，他居然还准备为了晓彤牺牲自己……
      任志南似乎已经看穿了陈玲的想法。他紧紧地抓住陈玲那仍在发抖的手，然后说道：“不要想太多了。现在你只能够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尽全力保护好晓彤。”
      “那你呢……”
      “不要想我的事情，更不要有所愧疚。”任志南呼出一口气，他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冷静，“我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值一提。因为就算这样做，我也没有弥补对你和晓彤造成的伤害和损失。”
      陈玲不明白，甚至以为他说的是没有作为一个父亲抚养过晓彤的事情。
      “杀死徐伟、破坏你们这个幸福家庭的人，就是我。”
      接连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下子涌进陈玲的大脑，她感到眩晕。“等等啊，我实在是听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你不需要明白，因为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所以你要静下心来听我说，按照我说的话去做。拜托你了，陈玲，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陈玲用冷水洗了把面，将挣扎在浑浊回忆里的思绪彻底抽了出来。天已经完全亮了，但现在已经不是为一天的生意做准备的时候。她冷静下来思考了片刻，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女儿找回来。由于时间还早，附近的公交车应该还没有运行，就算女儿要外出也不会离家太远。要尽快找到她，陈玲再一次提醒自己。
      要尽全力保护好晓彤。
      接受了任志南所说的一切之后，陈玲身上增加了一份无形的压力。这并不是因为要作为一个母亲和正义的执法者作斗争，让陈玲感到素手无策的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与晓彤商量日后的事情，更不懂怎么和晓彤相处。自从徐伟知道了晓彤并非自己的女儿开始，陈玲就面临着这个问题。为了逃避，所以陈玲才会将所有心思放在经营餐厅的事情上，她以为只要努力为晓彤供书教学，就等同完成了作为一个母亲的义务，甚至还因此忽视了与女儿之间的交流。但现在已经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昨晚她就已经收到消息，任志南在学校里被逮捕，据说那时候晓彤也在现场。第二天一早晓彤就离开了家，实在很难相信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关联。
      而就在陈玲换好了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家里的门被打开了。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是晓彤，她穿着和平时一样的校服。
      “你一大早去哪里了呀！”陈玲用平时训斥晓彤的语气说道，但其实现在她的内心就像放下一块石头一般，比起刚才要轻松不少。
      晓彤的眼神很坚定，仿佛在她离开家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情一样。
      “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杀了人的事？”
      虽然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件事从自己女儿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陈玲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应。
      “好了，先换衣服去吧，我给你做早餐……”陈玲下意识地选择回避。
      “妈，麻烦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你啊，我告诉你，学校恢复上课之前，你哪都不许去。”陈玲的眼睛不停朝着四周游走，“真是的，你已经高三了，现在还不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要自首。”
      “你敢！”
      晓彤根本不会听自己的话，陈玲焦急起来了。她看着这个无法让人省心的女儿，没想到她居然在笑。
      “你终于愿意看着我的眼睛了。”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陈玲抓着晓彤的肩膀，“是，我已经知道那件事了。但现在不是已经全部解决了吗，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学习，然后高考，考个好大学！反正学费什么的我都会想办法的，知道吗！自首、自首……你知道你自首了会有什么下场吗，你的前途会全部毁掉的！以后不会有公司会请你，也不会有人愿意娶你，你这一生都会完蛋的！所以，这次就听我这个做妈的好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要对别人说起，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呀……”
      “我要自首。”晓彤并没有因为陈玲的一番劝说而动摇。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陈玲靠在晓彤的身前，用软弱无力的手捶打着女儿，“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听我说呢，我真的搞不懂你这个孩子……”
      “你当然不懂了，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好好看着我。”晓彤将陈玲按在椅子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陈玲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变得这么有力气。“你说的那些事情，我完全不害怕。我真正害怕的是，如果我逃避了，那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忘记自己犯过的罪。每天晚上，只要闭上眼睛，我都会想起将那家伙推下楼的事情，我会一直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的，那才是真正的完蛋啊！”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等一切都过去之后……
      陈玲还是无法认同晓彤的想法。
      “以前，我也不敢看着爸爸的眼睛。”晓彤突然说起往事。
      “你说什么？”
      “我承认，我也不喜欢那个喝酒不干活的爸爸。但是，在我内心里，我更害怕爸爸会讨厌我，因为我不是爸爸的女儿。”
      “晓彤……”
      “但是！但是我现在知道了，原来爸爸没有讨厌我，他没有！他就算在死前的那一刻，他都在想着我的事情。我很后悔，如果我当初能够勇敢地看着爸爸的眼睛的话，或许我就能够更早地明白他的心意了。但是，光是知道爸爸没有讨厌我这一点，我现在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了，所以我才决定要自首。如果爸爸还在的话，他一定也会支持我的！所以……所以……”晓彤深呼吸一口，本来已经泛着泪光的眼睛不停地流出泪水，但那张脸还是如此的坚强。“所以，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好好看着我的眼睛，你一定能够理解我现在的想法的，因为我们可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啊！”
      陈玲看着晓彤，她恍然大悟。这一瞬间，她终于知道晓彤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可是你什么时候看过我一眼啊！
      女儿过去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明明她早就说过这样的话，但一直胆怯得无法向前一步的人正是自己。
      她轻轻地抚摸着晓彤的脸，为晓彤擦掉泪痕。上一次这样端详着女儿的模样，究竟是多久以前了呢？女儿真的长大了，不仅变得高大有力，也已经能够独立思考这样的问题。原来和女儿相处的方法十分简单，只要好好看着她的眼睛跟她说话，这样就可以了。
      一同去面对吧，无论未来会出现什么困难，都不需要害怕，因为女儿就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就在女儿的身边。
      ——你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
      任志南的脸庞浮现在脑海里。
      他说得没错，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妈，在自首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什么？”
      “我想和那个人……再好好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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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幕 第二场

      在看守所里的生活比想像中的要感到安稳。和自己同一个牢房的是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虽然看着比自己年轻，但年龄应该要比自己大五六岁。他不爱说话，自己也是差不多。虽然在看守所生活的日子并不会太长，但任志南还是庆幸能够遇见一个行为性格都和自己相似的人。
      他没有想到，自己终有一天居然会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顺其自然也能够收获美好，徐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时至今日，任志南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句话背后蕴含的真理。
      一阵风从身边吹过。任志南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密闭的看守所里会有风？他看了看周围，明白了原因。这里并不是看守所，并不是现实所处的位置。这里是学校的天台，是他最后一次与徐伟对话的地方。
      徐伟得知了岳德尚真正的校舍迁移计划之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一直在暗中帮助自己发起抗议行动的任志南。向徐伟透露虚假计划的人正是他，徐伟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从他的口中得知这样做的原因。
      “这所学校不能拆除。”这是任志南的答复，“但我作为校方的人，不能出面进行抗议。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我没有看错，一直以来你都做得相当好。”
      “为什么不能够拆除？”徐伟没有认同任志南的说法。
      任志南毫不保留地说出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包括曾经染指毒品交易的事情、杀死前任校长周忠并埋尸于小树林中的事情，他都统统告诉了相识多年的老同学。说完之后，他看见徐伟全身都在颤抖。但那时候徐伟的身材并不比他强壮，所以任志南一点也不害怕。从他把保守多年的秘密说出口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打算让徐伟活着离开。四年前任志南曾在学校里杀过人，那一次的经历让他明白，其实杀人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
      “我不像你……应该说，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才能找到和你一样傻的人了。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居然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以后能够在学校里看见日出？”任志南嘲笑道，却立刻被冲上前来的徐伟抓住了衣领。
      “谁都可以笑，只有你不可以。”
      “为什么？因为你一直以来都妒忌我吗？你不是一直都将我的理想贬低得一文不值的吗？”任志南甩开了徐伟，两人都差点失去了平衡。“还是说，你妒忌我以前曾经和陈玲好过……”
      脸上传来一阵冲击，任志南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怀有杀意的人是自己，但率先因愤怒而动手的人却是徐伟。
      “我早就已经决定好了，要用我的一切来赎回属于她们的美好生活……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提了，但我现在不得不对你说清楚！任志南……”
晓彤她可是你的女儿啊！
      可惜的是，从后半句开始，徐伟的声音就无法再抵达任志南的脑海当中。他当时已经被杀意蒙蔽了五官，他要杀死这个妨碍自己的人，就像四年前一样。
      徐伟在学校堕楼身亡，他的死与一直流传在学校中的恐怖传说十分相似。任志南利用了这一点，对一向迷信的岳德尚灌输了“如果随便拆除这座校舍，或许又会发生奇怪的死亡事件”这一错误的概念，校舍的拆除计划就此搁置，任志南也不需要担心埋藏在小树林的尸骨会被发现。他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又能够继续为了迈向下一座高峰而努力。
      但好景不长，两年之后，他发现自己患了癌症。
      虽然任志南已经多次亲手触及死亡，但他从来没有想像过自己也会有直面死亡的一天。他一直积极治疗，但情况并没有好转，虽然主治医生并没有明确告诉他病情的严重性，但任志南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预见了最坏的未来。放在任志南面前的选择还有两个，是放弃治疗，享受生命中最后的日子？还是继续进行治疗，苟延残喘？在作出选择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放在任志南的面前，哪怕是最擅长解题的他，如今也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任志南回想自己过去的一生，他为了走向成功，不惜铤而走险，甚至夺走了两条无辜的人命。但还没尝到足以让自己满足的成功滋味，报应和惩罚就已经降临到自己身上。
      这是任志南人生中第一次发现，顶峰的景色对自己已经不再重要。然后，他重新听见了，从两年前开始就一直在自己耳边不断回荡的声音。
      晓彤是你的女儿。
      他从来没有试过这样渴望去关注自己身边的人，而他的目光自然是落在那个孤单、缺乏自信的身影之上。他尝试向她走近，当二人的视线第一次相互触碰的那一刻起，任志南内心中有什么开始涌动。
      余生的意义。任志南想为现在的自己寻找答案。
      “我觉得，大家都有点误会任校长你了……”那是任志南向晓彤接近多时之后，晓彤第一次主动对自己说的话。
      “什么？”任志南不太明白。他想起，自己来到仲雅中学之后，一直没有主动去了解学生的心思。
      “我的意思是，其实任校长是个好老师，但是大家都不明白……”
      ——为自己最爱的人留下自己认为最美好的事物，这不就是最棒的人生了吗？
      这是徐伟曾经说过的话，任志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被自己亲手所杀的人。但如果可以的话，任志南也想朝着这样的方向努力一下。真是可笑，明明已经从一个老师一步一步晋升成为副校长，但到了现在自己才开始思考最基本的问题。
      他继续进行对抗癌症的治疗，虽然身体日渐消瘦、面容看上去也衰老了十几岁，但任志南丝毫不会介意。而晓彤渐渐向自己敞开了心扉，每当她向自己道谢的时候，任志南都会在反思，自己现在真的已经成为了一个好老师了吗？所以，当学校的年轻教师吕秋月当着所有人的面怒斥自己的时候，只有任志南从心底间感到无比的欣慰。
      ——亏我一直把你当作一个好老师，当作我的榜样……
      只要有人能够将他看作是一个好老师，那任志南也能够相应获得一点救赎。而且，将自己当作榜样的这个人，她一定能够成为学生们心中的好老师。
      但另一方面，任志南的内心十分清楚，过去犯了这么多无法饶恕的罪行，自己不应该得到救赎。如果让任志南就这样安稳地度过人生中最后的日子，那必然是对全世界的不公平——当他在天台上与谢诗雯进行对峙的时候，他清楚明白到了这一点。最初的计划，任志南只是想和谢诗雯来一次心平气和的谈判。他知道谢诗雯一直在暗中勒索晓彤的事，使得晓彤早已身心疲惫，无法将精力投入到学习当中。如果谢诗雯只是想要钱的话，任志南可以尽自己所能满足她的要求。可惜的是，谢诗雯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将晓彤折磨致死。
      “钱什么的，我爸也有大把。哪怕我继续吸那玩意儿，我的钱也花不完。”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徐晓彤要钱？”
      “当然是为了开心啊。钱算什么东西，伸手就能问我爸要来。可她呢，每次都是一副烦恼得要死的样子……我就喜欢看着她伤脑筋的样子，谁叫是她杀死了小萱呢……哈哈哈哈哈哈！”
      任志南冷眼看着在自己面前露出真面目的学生。疯了，已经彻底疯了。
      “副校长，别以为你亲自出面我就会收手……那些传言我也听说过，你和那个徐晓彤在搞地下情吧？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偏偏喜欢那种丑女？是你特殊的癖好吗，还是说她脱掉衣服之后就显得特别成熟？告诉我嘛，你们已经做过多少次了啊……”
      当任志南恢复意识的下一瞬间，他已经将失去了谢诗雯从天台上推了下去。他贩卖过毒品，深知那些吸食毒品的人最后的下场会有多惨，也见过无数在幻觉中彻底失去理智的人。所以任志南绝不会染指这种东西，但他没有想到，在自己收手后的多年，毒品会以这样的形式回来惩罚自己，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因果报应。直到现在任志南也分不清，那天晚上他用自己那早已沾满鲜血的双手将其推下天台的，究竟是谢诗雯，还是过去的自己。
      但那一晚过后，任志南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为了在生命的终点收获一点救赎，而是要用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对他那罪恶的一生施以制裁。为此，他拜托了能够信任的人，那就是徐杰。杀害谢诗雯的那一天晚上，他很快就认出了那个翻越栅栏的身影。他过去也是仲雅的学生，是过去那个自己最讨厌的类型。但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不仅是他，颜晓洁也一样。正是他们的帮助，现在自己才能顺利地来到这个地方。现在只要等待，等待八年间的四起命案了结的一刻，任志南便可安心地迎接死亡。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不断提醒自己，为晓彤顶罪只不过是赎罪的一部分，所以在被捕的时候，他才会对晓彤说出那一番违心的话。如果晓彤能够就此彻底讨厌自己，那固然是好。如果没有的话，他也希望晓彤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好好地活下去。
      一个警察走到牢房前，引起了任志南的注意。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任志南认得，他也是负责调查学校命案的其中一人。
      在这个人的带领下，任志南来到了审讯室。他有些不安，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聘请律师。在案件还没有了结的时候，应该是禁止除律师以外的一切会面。当看见坐在审讯室的人是鲁振东后，任志南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鲁警官，这应该不是正常的流程吧？”
      “是啊。”鲁振东摸了摸下巴，“因为有人想见你。”
      任志南再一次绷紧神经。“谁？我应该不会被允许和其他人见面才对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所以，这次是特事特办。”然后，鲁振东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任志南感觉全身都使不上力气。他强装镇定，看着面前的警官说道：“这算什么，来咒骂我这个杀父仇人吗？我受够这种事情了，我上次已经把话说到那个地步，就是贪图一时爽快，因为我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她了。你这样做，不是让我难堪吗？”
      面对任志南那生硬的话语，鲁振东不为所动。“不要见吗？”
      “不见了。”任志南的嘴唇在颤抖。不要再问下去了，他闭起了眼睛。
      “不怕后悔吗？”
      “可笑，为什么我要后悔……”
      鲁振东没有说话，但也没有马上离开的打算。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眼前这个男人再次张开口。
      “我……我真的有资格见她吗……”
      “刚才说了，毕竟是特事特办，所以等下有几点你要给我听好……”鲁振东本来打算先说明一下见面时的注意事项，但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眼前这个人，泣不成声，早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