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诡异传说落下帷幕（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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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幕间

      对于大部分打工的人来说，吃晚饭也就意味着一天工作的结束。但对于张文静而言，一天的工作也才刚过去一半而已。
      能够被柏阳市内知名的补习机构聘用，张文静以为自己能够延续在学校里面的好运气。为了搭配上那标致的工作制服，张文静还特意在正式上班之前重新配了一副眼镜。但那时候的她始终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居然会是如此的枯燥无味。
      她被分派到仲雅中学附近的一个补习社，每天坐在补习社的前台，干着那些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却又麻烦得让人心烦气躁的杂活。
      “老师晚上好！”
      听见熟悉的声音，张文静抬起了头，然后露出了只会被外人看见的笑容。
      从她面前经过的是准时来到补习社上课的高三学生。在这栋小小的建筑物里，也就只有这些学生会将自己当作是“老师”。这位“老师”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了几下，晚饭后的主要工作就是做好每位学生的考勤。
      看着电子表格里面的名字，张文静大致上已经能够一一与脑海当中闪过的稚嫩模样相匹配。需要来到这家补习社提高成绩的往往不是成绩差的学生，而是那些早已在班级当中名列前茅，但为了考上更好的大学而不断寻找能够继续提高成绩的机会的学生。他们不仅有学习的动力和耐心，家里的经济条件也要足以支撑那昂贵的补习费用。
      但当中也有例外。
      张文静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不讨喜的名字上。这个名字的主人每天经过总是低着头，脸上蒙着一层阴影。难道她每天都不会遇到什么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吗？张文静曾经这样想过。
      门外有什么动静吸引了张文静的注意力，那个名字的主人又像往常一样灰溜溜地走了进来。她绝不会与坐在前台的张文静打招呼，张文静自然也不会主动。
      但幸好她今天来了，我也就省事多了。张文静这样想着，又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她再一次检查表格，今天该来上课的学生都已经到齐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学生到齐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有人走进来，张文静也安心地在前台开起了小差。但今天有些不一样，最后一个学生进来没多久，面前的自动门又打开了，这次走进来的是一个压低了帽檐、让人无法看清他模样的男人。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发出了和这副装扮风格不相符的爽朗声音。
      “你好啊，我想请问一下……”
      男人突然后退了两步，准备要说的话也统统咽回到肚子里。他直直地看着张文静，呼吸也稍微变得急促起来。这变化实在是有些太突然，张文静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你有什么事吗？”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找补习老师的啊，张文静没有把心中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啊，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我是宽带公司负责检修线路的，前两天接到你们这边的电话，听说是最近的网络有点慢对不对。”男人晃了晃挂在脖子上的工牌。
      “没听说过。”
      “是吗，这就奇怪了啊，我明明接到电话了的……”
      张文静一边试图去窥探这个男人的真容，一边思考着男人说的话。补习社的前辈们当中有一些不太友好的人，她们并不喜欢把内部的工作内容告诉自己这个不知道能干多久的实习生，如果多问的话，反而还会自找无趣。这次说不定也是同样的情况。“网络确实有点慢，你要怎么检查，需要我这边配合吗？”
      “不需要，我先查看一下电脑就好。”
      “那好，你用吧。”反正也没人来了，张文静瞟了一眼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男人，然后转过身来玩起了手机。
      要好的朋友现在都已经出去玩了，没有哪个会像自己一样还乖乖待在工作岗位上。这样的工作实在是不适合自己，张文静一边划动着手机屏幕，一边开始考虑换工作的计划。
      “你是准备下班了吗？”
      玩手机玩得太入神，张文静没有注意到讨人厌的前辈走到了自己面前。尽管心中尽是这些天内对前辈的不满，张文静也没有随意用脸上的表情表露自己的想法。她解释道：“刚才宽带公司的人来了，正在检修线路呢。”
      “什么人来了？”前辈脸上写满了困惑。
      “宽带公司啊，不是你们让他过来的吗？”
      “谁叫的啊，那个人在哪？”
      “就在前台……”
      前台却空无一人。前辈投来责备的目光，但只有张文静注意到了，桌上的文件和摆设发生了些许变化。
      就在这个时候，那张好不容易才窥探到的脸出现在张文静的脑海里。其实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个人……
      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离开补习社之后，他脱掉了帽子，路边时装店的玻璃外墙映照出来的是一张狼狈的脸。
      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时机，跟着那个人来到了这家补习社。但他没有想到，在补习社里工作的人居然是和自己一样就读柏阳大学的学生。但是他与那个人在大学里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对方应该没有认出自己。事实上，她确实相信他是宽带公司的维修员。
      抛开这些意外因素，他对自己今天的收获感到满意。
      总算是找到了……
      他长呼一口气，耳边突然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她叫做晓彤……
      那是已经死去四年的男人，最后的话语。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降临天边的夜色。今天自己的姨妈不在家，他拥有额外自由行动的时间。
      “这不是徐杰吗！”
      思绪突然被打断，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另一群意料之外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推理协会的会长阴世文，身后还有两三个比他低一两个年级的协会成员。他咬咬牙，抱怨自己不应该第一时间摘下帽子。但就算马上转身离开，按照阴世文的性格，他一定会追上前来问个究竟。最后他作出的选择是收起了胸前那张伪造的工作证。他不能让阴世文发现自己目前正在做的事情。
      “这柏阳市还真是小啊，居然可以在这里碰见你啊。”阴世文说道。
      是啊，真是太小了。在校外遇见大学同学这种倒霉事，他在一个小时内就碰见两回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阴世文继续问道。
      “就偶尔路过。”他调整了呼吸。
      “难道说……”阴世文的双眼挤成了一条线，“你的目的也和我们一样？”
      “你想说什么？”
      “还在这里和我装糊涂是吧！”阴世文猛地搂住了他的肩膀，“你也是来调查仲雅中学堕楼案的吧。”
      “你们也是？”他配合着阴世文的话题说下去。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眼睛。”阴世文笑着拍了拍他的胸口以示友好，“不仅主动来参加讨论会，还积极地在现场周围调查，你果然也很感兴趣嘛。”
      “我只是刚好有空而已。”
      “你就别谦虚了，虽然过去几年总觉得你这人很难相处，但我还是很认可你的实力的。说实话，我们都已经大四了，留给我们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推理协会两大高手在毕业前联合起来，让该死的学生会看看我们的实力，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吗？我们也该给后辈们作出好榜样吧。”
      会长的一番话甚至感染了身后的小跟班。他发现，小跟班们现在看待自己的目光也和之前大不一样。
      果然不应该顺应着这家伙的话聊下去。
      “难得今天在这儿碰上了，你应该还没有吃饭吧。我们一起找家店坐下来，商量一下后续的调查计划吧。”
      这是他最不想掺和的事情，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宝贵的时间不能够白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但他还没有想出开脱的借口，远处出现的身影就让他平稳的呼吸产生了紊乱。
      那是他的姨妈。身旁的大概是姨妈的朋友吧。她们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如果被她看见自己，要解释起来可就费劲多了。姨妈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她可不像自己眼前这个自大的推理协会会长一样好对付。但如果不管面前的这群人强行离开的话，阴世文这家伙的声音绝对会引起姨妈的注意。
      他在紧要关头想出来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走吧，刚好我也饿得很。”他指着另一头的方向说道，“那边有一家很不错的店。不瞒你们说，这附近我早就已经摸清了。”
      “真不愧是徐杰，感觉你整个人都变了很多啊。”阴世文笑着跟上了他的脚步。
      真是倒霉的一天……他暗地里将心中的抱怨又咽了回去。
      成功摆脱这些烦人的家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的事情，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他发誓这辈子也不要再搭理这些人。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只好回家。
      站在家门外，他已经听见了屋里传出来的电视声。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一向早睡的姨妈居然还没有睡。他走进屋内，只见姨妈正专心地看着本地电视台播放的无聊电视剧。她居然也爱看这种东西？他有点搞不明白，但姨妈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他也没有多想，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他松了一口气。尽管意外频发，但计划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影响。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妥，为求安心，他再一次走近了衣柜。就在他将手伸向衣柜门把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体内流动的血液在一瞬间统统凝固了。
      门缝上纸条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变化虽不明显，但他确信衣柜曾经被打开过。打开衣柜的人并不简单，因为她发现了纸条的作用，并尝试将纸条放回原来的位置。其实这样思考也是白费功夫，因为这个家里面能够打开衣柜的，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一个人。
      是姨妈。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为什么还要试图掩饰自己打开了衣柜的行为。
      不，也许正是这张纸条，让姨妈确信这个衣柜当中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甚至都没有打开衣柜，他相信姨妈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就已经看过那个暗格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包括那一张女孩的照片……
      客厅里电视剧的声音戛然而止，那简直就是姨妈特意留下的最后通牒——我还在等待你的解释。
      真是倒霉的一天。他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跪坐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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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一场

      手捧着不堪入目的作业，沉重的心情让她无法在老师的面前抬起头来。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次了。
      晓彤坐在班主任郭文胜的身旁，眼中呈现出来的影像有些模糊，郭老师的话语和办公室外的吵闹融于一体，变成了只能听懂个别字眼的杂音。晓彤知道，并非因为自己的五官出现了问题，而是她封闭的内心已经无法再轻易向他人敞开。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郭老师说话的语气当中并没有责备，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担心。
      “对不起，我……我有在听。”晓彤不敢直视老师。
      “昨天布置的作业，最后一道题在上课的时候就已经讲过要点了，为什么你还是做错了呢？”
      “对不起……”
      “上课没有认真听讲吗？”
      郭老师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温柔，反而让晓彤无处发泄的情绪积聚在心头。如果他也能像其他人一样，毫不留情地对自己恶言相向的话，晓彤现在的心情说不定还会更加舒服一点。
      “对不起……”除了没有意义的道歉以外，晓彤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刚才的话，是我作为一个数学老师对你说的。而接下来的话，是我作为一个班主任说的话。”郭老师喝了一口热茶，继续说道，“晓彤啊，虽然我平时一直强调要你们放松心情，但现实终究还是要面对的。现在已经是高中最后一年了，每天的学习状态都会决定你今后的人生。班上其他同学都已经进入最后的备战阶段了，如果这时候你不进反退的话，真的很有可能考不上大学啊。”
      “对不起……”
      无论是谁也看得出来，晓彤现在根本无法将别人的话听进心里去。郭老师似乎也知道再劝说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他叹了叹气，一直端正的坐姿也随之松弛下来。
      晓彤原以为今天的谈话会和上次一样匆匆结束，就在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郭老师再一次张开了口。
      “可能你不会认同，但我还想作为你单方面的朋友跟你说几句。”
      朋友……
      “晓彤啊，毕业之后……你有自己想要去完成的梦想吗？”
      我的梦想……
      视线内的一切从模糊化为一片漆黑，晓彤仿佛遁入了另一个世界。正当她还在寻找周围有没有能够让她辨别方位的事物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喜欢表演啊！
      晓彤终于明白眼前这一片漆黑到底为何物。
      那是她五年级时发生的事。
      晓彤所在的班级计划在学校的文艺庆典上演舞台剧。当时的晓彤比同班的男女生都要高一些，然后就被选定了饰演王子的角色。第一次出演舞台剧的晓彤感觉很新鲜，她每天努力背诵台词、演绎剧本里的动作，并对即将到来的文艺庆典十分期待。
      但当走到台上的时候，晓彤才明白练习和演出完全是两码事。舞台下不会有人提醒自己，只有那一个个无法辨认的黑影坐在观众席上，冷冰冰的视线让晓彤无所适从。
      台上的聚光灯正打在饰演魔王的男同学身上。只见他挥舞着双手，像平时练习的时候那样说出属于他的台词。而这时候的晓彤，正站在舞台的另一侧，待魔王说完他的台词以后，聚光灯会转移到自己身上，那时候晓彤才算是正式登场。
      这样的时间，却变得异常的漫长。
      站在漆黑的舞台上，晓彤屏住了呼吸。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变慢，本应该牢记在脑海中的故事流程已经全部忘光了，哪怕老师一直在舞台后方为她加油打气，她却完全无法听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轮到自己登场，她不知道自己还是否能够顺利完成表演，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的舞台上……
      魔王的声音终于停下来了。
      下意识的反应让晓彤睁开了眼睛。当时的情景晓彤一辈子也忘不掉，舞台上的灯光全部聚集在她的身上，就算是练习的时候，她也不知道站在真正的舞台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光芒驱散她四周的黑暗，一股暖意汇聚成勇气，正慢慢注入她的心房。
      那真的是聚光灯带来的温暖吗？并不是这样的，光芒只是起到了为晓彤指引方向的作用，而在那个方向的尽头，晓彤看见了……
      对啊，明明一直在这里，为什么刚才就看不见呢？
      晓彤开心得差点就要在舞台上哭出来了。因为她看见了，一直在观众席上为自己加油的人，那不就是她最喜欢的爸爸和妈妈吗？
      爸爸似乎一直想要将加油的话大喊出来，而妈妈则在一旁竭力制止着爸爸，简直就像是在家里一样。想到这里，晓彤差点就笑出声来。内心的紧张感也和刚才的黑暗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全身轻盈，状态比练习的时候还要好。现在的她，感觉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出色完成。
      表演结束了。晓彤得到大家一致的称赞。
      爸爸将她抱了起来，举到了半空中。
      “我的女儿怎么会这么棒啊！”
      “你小心别把她摔着了。”
      “我怎么会让我的宝贝女儿受伤呢！”
      “哈哈，放我下来呀爸爸！”
      “怎么样，彤彤，演舞台剧好不好玩啊？”
      “好玩！我还想再表演一次，我喜欢演舞台剧呀！爸爸我跟你说，其实我一开始很害怕的，但是那个聚光灯照过来的时候，让我找到了爸爸！一听见爸爸的声音，我马上就不害怕了！灯光好温暖，爸爸也好温暖！”
      “是吗，是灯光给了彤彤勇气啊！”
      “嗯！”
      “好，下次我们家彤彤就不会再害怕了，然后也要继续争取当主角！”
      “下次爸爸也会来看吗？”
      “当然，爸爸是彤彤最忠实的粉丝啊！哈哈哈！”
      晓彤不会忘记那一天，因为这个可以尽情大笑得三口之家早已不复存在。

      ——你有想要自己去完成的梦想吗？
      “我没有。”
      思绪回到了现实世界，这个世界的冰冷让晓彤彻底从回忆当中清醒过来。她抬起头来看着郭老师，无神的双眼彻底拒绝了郭老师的温柔。
      “老师，我不打算读什么大学，也没有什么梦想。”
      “你打算像之前说的那样，毕业之后就留在家里帮忙吗？”
      “我觉得这样就好。”
      “没事，其实还有时间，老师建议你还是要考虑清楚……但无论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学习这一块千万不要落下，只剩下最后一年了，可不要让之前的努力都白费掉啊。”
      这时候，学校响起了熟悉的铃声。原来规定的离校时间已经到了，郭老师也无法继续把她留在办公室里。
      郭老师最后补充了两句：“不好意思啊，把你留到这么晚了，回家路上记得注意安全啊。”从他的话里也能听出那遗憾的心情。
      “那我先走了，老师。”
      “对了，还有一件事……”
      晓彤回过头来。
      “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人找过你啊？”
      “没有，怎么了吗？”
      “没事，我就多嘴问一下而已，你快回去吧。”
      晓彤没有多想，便踏上了回家的路。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无论是身边传来路边摊的叫卖声，还是马路上那使人烦躁的汽车喇叭声，都无法对晓彤造成什么影响。从刚才开始，她的耳朵里就一直响起郭老师的一个问题。
      ——你有自己想要去完成的梦想吗？
      晓彤一直没有与别人谈论过这样的话题。她早就打算在高中毕业之后，继续在家里的小餐厅里打下手，分担妈妈的工作，毕竟她擅长的厨艺也是从经营小餐厅的妈妈那里学回来的。有机会的话去读一下专门的技校，再去谋个正正经经的工作，度过这平庸的一生。至于那些缥缈、脱离现实的所谓梦想……
      当然有！
      当然也是有的啊！
      我只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而已！
      怎么可能会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我……
      我想做一个演员。
      但是，实现梦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同样也是需要依靠在现实的坚实基础上。想要做一个演员，想要接受优质的演艺事业方面的教育，就要去考上国内知名的演艺学院。抛开那昂贵的学费和必须的生活费不谈，在这学习的期间还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去购置衣服和化妆品，这些投资手段却仅仅是为了铺路而已，铺出那一条能够通往梦想彼岸的道路。没有人会确切地告诉自己，梦想到底离自己有多遥远。但无情的现实会告诉晓彤，她根本就连为自己铺路的能力也没有。
      晓彤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关于自己的梦想。她知道自己的家庭状况，看着妈妈陈玲那不分日夜的忙碌身影，她就不可能向自己的妈妈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晓彤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已经失去了畅谈梦想的资格，全因为她的爸爸——徐伟。
      晓彤痛恨这个爸爸。
      每当入夜，在床上闭起双眼的时候，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一晚的事情。
      那一晚，爸爸还没有回家。爸爸偶尔会和他的老同学相聚，但因为大家都住在附近，最晚十点也应该到家了。但那一晚，已经超过十一点了，晓彤还是等不到爸爸回来。妈妈让她先去睡觉，毕竟明天还要上学。晓彤闷闷不乐地爬上床，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客厅的动静。好不容易终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看样子爸爸终于回来了。晓彤正准备安心地睡下，却在此时，客厅传来什么被打碎了的声音。
      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妈妈的责备声，爸爸的叫喊声。然后妈妈的声音逐渐失去了以往的强硬，晓彤越来越感到不安。她爬下床，刚打开了一条门缝，就听到地板上传来一声闷响。
      妈妈捂着自己的脸，坐在了地上。爸爸满脸通红，喘着粗气。晓彤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爸爸和妈妈。
      “你跟我说实话！”爸爸一边大叫着，一边举起了颤抖的手。
      “爸爸……”不知所措的晓彤走出房间，双眼已经不停地流出惊恐的泪水。
      女儿的声音让爸爸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他的眼神游离在晓彤的全身，却始终没能与她对视。晓彤一步一步走近，爸爸却一步一步向后退。当晓彤再一次喊出“爸爸”的时候，他已经夺门而出了。
      那一夜，爸爸没有回来。从前的爸爸是那样的乐观开朗，而妈妈则是在一旁严厉地纠正这对乐天派的父女。他们相处融洽，家庭维系在一个绝佳的平衡点上，晓彤则是沐浴在这样的家庭温暖里，健康快乐地成长。这样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在那一夜彻底变了。
      ——爸爸是彤彤最忠实的粉丝啊！
      那样欢乐的时光明明似乎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却已经成为了再也无法重现的回忆。
      而那一夜之后的爸爸呢。他并非离家出走，反而窝在家里的时间占了一天的大部分。但每次晓彤看见他的时候，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发酒疯，弥漫在家里的也全是啤酒的臭味。爸爸妈妈一起经营的小餐厅变成了由瘦小的妈妈一人独自支撑，但严厉的妈妈再也没有指责爸爸什么，她一边经营着餐厅，一边打理着家中的大小事务。看着妈妈那渐渐因为劳累而弯下去的背影，晓彤看待爸爸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那是厌恶的眼神。
      哪怕是晓彤也明白，本应该用自己的身躯撑起整个家的爸爸，已经变成了废人。他对家中的困难视而不见，每天沉浸在酒精的麻醉当中。更无法得到原谅的是，晓彤一直记在脑海中的那个晚上、那个情景，喝醉了酒的爸爸动手打了妈妈。每当想起这件事，晓彤就会用带有怒火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爸爸。但如果爸爸想要和晓彤说些什么的时候，晓彤一定会选择回避。渐渐地，爸爸也就不会对这样的女儿作出什么反应了。他有时候会装睡，有时候会找借口到街上游荡。晓彤真心希望他能够像那个晚上一样出手打自己，这个已经充满裂痕的家庭只需要轻轻触碰便可完全粉碎，这无论是对妈妈而言，还是对晓彤而言都一定会是卸下身上重担的一件好事。
      但爸爸并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放过她们母女。他不再和晓彤有什么交流，也不会在晓彤的面前撒野，却经常趁着晓彤不在家的时候对妈妈恶言相向。这些事情晓彤都是知道的。没过多久，晓彤发现爸爸在堕落的泥潭中越陷越深。他不满足于一个人在家中喝闷酒，他还经常在外面和新结识的人到处喝酒打闹，甚至被带进派出所问话。他还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餐厅里的钱，然后肆意赌博，最后欠债累累。讨债的找到餐厅去闹事，还把爸爸打了一顿。当时的妈妈只顾着保护刚读上初中的晓彤，和她一起躲在狭窄的厨房里。晓彤清晰地感觉到，当时的妈妈全身都在颤抖，哪怕是再强悍的妈妈也无法面对这样的境况。晓彤很担心，同时希望能够陪伴在妈妈的身边守护她。但当她想用自己的双眼传达这个信息的时候，她发现妈妈的眼神一直望向远处，望向那绝望的虚无深处。
      妈妈也变了，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妈妈。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就是那个男人。
      ——求求你们把他打死吧。
      那一天，晓彤的内心一直默默祈祷着。
      但爸爸最终只是落得一副半死不活的下场。家里终于没有酒气的臭味了，却增加了山一般高、根本无法偿还的债务。而妈妈除了要经营餐厅外，还要频繁来往医院照顾爸爸。晓彤实在是看不下去，便主动提出要替妈妈分担照顾爸爸的工作。
      由于学校和医院是处在相反的方向，晓彤总是很早就出门了。在寒冬的清晨里，天还没亮，晓彤就带着白粥和两个包子赶往爸爸所在的医院。握着自行车把手的手已经冻得僵住了，脸上的皮也快要冻裂了。晓彤踩着脚踏，车身不停摇晃，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温暖的泪水流过脸上开裂的皮肤，寒气从皮肤中渗入体内，冰得刺痛。但晓彤明白，这种痛苦和那一晚妈妈被打的痛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同学们还在温暖的被窝中睡着懒觉、自己却要早起赶往医院的委屈，和妈妈这些年来所受到的委屈相比，同样不算什么。自行车仍在不停晃动着，晓彤再一次想起那些讨债人找来餐厅的时候，当时妈妈害怕得抱着自己颤抖的样子。晓彤再一次想起爸爸留下来的债务，简直就是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雪上加霜。晓彤再一次想起冷眼目睹爸爸被暴打的自己，以及那一刻自己内心中无情的想法。
      为什么没有把他打死啊！
      晓彤在空荡荡的路上大叫了起来，但这样做并不足以发泄她心中的苦闷。到达医院之后，她快步赶到爸爸所在的病房。但当她打开门、看见爸爸当时的模样之后，心中那一箩筐想要埋怨、想要谩骂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爸爸已经起床了。他坐在床上，双目呆滞地看向窗外。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晓彤，脸上的肌肉在蠕动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低下了头。晓彤握紧双手，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她痛恨这个爸爸，因为他已经变得懦弱无能，连说出心底话这种事情都做不到了。她痛恨自己，因为她发现自己到头来都无法抛弃这个摧毁了整个家庭的男人。但同时，她也在痛恨着妈妈。
      “为什么爸爸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曾经这样问道。
      妈妈只顾着计算餐厅的营收，没有正视晓彤的双眼来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妈妈要这么辛苦啊？”
      妈妈只顾着招呼客人，没有正视晓彤的双眼来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你甘心忍受着这个男人，独立承担这一切啊……

      晓彤就住在海滨步行街附近的一栋旧房子内，从家步行至自己家的小餐厅大约只需花费三分钟，十分方便。每次晓彤放学回家的时候，便是小餐厅内最忙碌的时间。但小餐厅面对的顾客当中，绝大部分是在步行街里生活打拼的中下层市民。
      “排骨拼白切鸡！谁的排骨拼白切鸡！”
      “老板娘，我比他先来的，我的蒸鱼腩呢？”
      “在做了在做了！你不要催嘛！”
      今天一切如常，店内还是那么热闹。
      为了节省开支，妈妈并没有雇佣太多人手，除了她自己以外，店面大部分时间只有两个很淳朴的阿姨在帮忙。一个负责上菜和收拾碗筷，另一个则是在店的后门洗刷碗筷。而妈妈就兼顾着厨房和收银台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女强人。尤其是在爸爸去世之后，她的勤劳和强悍都得到了大家的称赞。
      上了高中之后，晓彤会利用放学后的时间乖乖坐在餐厅的收银台上，一边帮忙应付要结账的顾客，一边在闲余时间做做作业。尽管晓彤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在厨房里帮忙了，但每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妈妈都会用学习为理由坚决反对。而学校那边基本上都不知道这就是晓彤的课余生活，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班上的同学知道，毕竟像她一样放学之后还要帮忙打理店铺的穷困学生，整个学校应该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你能够主动帮妈妈的忙，妈妈也很开心，但现在你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啊……”
      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妈妈的双眼总是会游离在晓彤之外，这也让晓彤难以明白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到了高三，妈妈甚至还为晓彤报了校外的补习班。一周有两天时间无法在店里帮忙，这不仅让晓彤的内心多了一份惭愧，也使她难以将专注力投入到学习当中。
      今天是不需要上补习班的日子。晓彤站在门外深深往体外吐了一口气，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
      “老板娘，麻烦结一下账！”
      妈妈还在厨房里忙碌着，而客人已经站在收银台前翻开了钱包。
      “我来！”晓彤发出响亮的声音，然后利索地钻进收银台，接过了客人手中的单子。“三号桌的！”
      “一份滑蛋，还有一份排骨鸡！”
      “好嘞！”晓彤的眼珠子一转，然后向客人露出了微笑，“一共三十四……好的，找你一块钱。”晓彤喜欢店里的氛围，只有这小小的店铺才能让自己舒心地露出笑容。
      空出来的桌子马上就坐下了熟悉的面孔。
      “终于有位子啦，都快饿死我了。”一瘸一瘸的中年大叔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连菜单也没有看一眼，就向着厨房的方向报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他把餐厅当做是自己的家一样，拿着水壶满满倒上一杯热水，简直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晓彤今天也在，我可算是来对时候了。”
      “石叔叔，你又不回家吃饭，不怕阿姨骂你啊？”
      “那女人早就去跟她那些叽叽歪歪的朋友唱卡拉OK去了，我才不稀罕吃她的饭呢。还是小玲的饭比较合我胃口。”
      “你这就是欠揍。”厨房里传出来妈妈的声音。
      晓彤微微一笑，目光又从那个中年大叔的身上离开了。他叫做石洪，据说是爸爸妈妈的老同学，相互之间已经认识了三十多年。晓彤从小就管石洪叫“石叔叔”，石叔叔在晓彤家的餐厅对面经营着一家旧书店，同时也兼卖一些老百姓常看的报纸杂志，虽然顾客并不多，但也算是能勉强糊口。他的妻子比他年长一些，刚好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因此她喜欢拿着自己的退休金，到处游玩，过一些自由自在的生活。而石叔叔是个喜欢悠闲清净生活的人，他对自己妻子的生活习惯没有什么意见，两人一直相处得很不错。
      晓彤并不讨厌这位石叔叔，他每次来到餐厅的时候，总是能够给店里带来欢笑，就连平时眼里只有干活的妈妈也愿意搭理他两句。
      “结账。”五号桌的客人走过来收银台。
      “好嘞……一份豆腐五花肉是吧，一共十八……找你两块，谢谢……”
      正如晓彤所想的，石叔叔的到来又活跃了店里的气氛，就连不认识他的人也会和他说上两句。妈妈刚给另一桌的客人端上了饭，她似乎正在抱怨石叔叔又来给她添乱。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并没有人会注意到收银台的动静。
      刚才给客人找零之后，晓彤就没有刻意把放着钱的抽屉关上。她一边笑着，一边用余光留意着自己周围的动静，然后那稍稍颤抖的左手伸进了抽屉。
      没有人发现……
      她感觉周围正在逐渐变冷，就连自己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她的左手手指已经感觉到了那粗糙的触感，而她依旧要保持着对四周的警戒。
      一张……
      两张……
      虽然手指已经抓到了钱，但在她把钱放进兜里之前，她还是想要先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一番。就在眼睛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她感觉有谁正在向她靠近。
      “你在干什么？”
      这不是陌生人的声音。晓彤抬起头一看，只见妈妈已经站在她的身旁。妈妈的眼睛紧盯着晓彤的左手，而她的左手正保持着将三张一百元纸币塞进兜里的动作。
      “我问你，你在干什么？”妈妈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足足一倍。
      “我……”晓彤全身发抖，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店里的客人都被妈妈的嗓门吓了一跳，热闹的气氛早就消散到九霄云散了。就连赶时间的客人也不敢在这时候催促妈妈上菜，唯独石叔叔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吗？”石叔叔上前问道。
      “你别管，给我到一边去！”妈妈撒了撒手，然后一手指着晓彤的裤兜，“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拿这些钱要做什么！”
      “我……我只是……”晓彤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就在下一个瞬间，晓彤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石叔叔吓了一跳，晓彤这才发现妈妈已经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有话好好说啊，打自己女儿干什么！”
      “我叫你别多管闲事，石洪！”妈妈喘着粗气，继续看着晓彤，“前几天我就已经发现抽屉少了钱，我一直不敢去多想，我就是害怕偷钱的人是你！你以为你们那老师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吗？他说你最近的心完全都不在学习上了，你天天回学校、天天回学校，学什么了你！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偷钱是吗！你这样子，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啊！我天天这么辛苦窝在这里挣钱，我为了啥！你上的那补习班一节课得多少钱你知道吗！你今天不解释清楚，我跟你没完了我！”
      “对不起，妈……”
      “别对不起了，你就给我解释清楚，你到底把钱拿去干什么了……徐晓彤，好好看着我说话！”
      晓彤咬紧了牙关，但充斥在心头的已经不再是畏惧。
      “你是不是没听懂人话啊，我叫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年纪轻轻就学会偷钱，简直就跟你爸……”
      “跟我爸一样是吗？”晓彤用哭红了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妈妈。“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呢，我是不是跟我爸一样啊？”
      “你还顶嘴是不是……”
      “顶嘴怎么了！你不是要我看着你的眼睛说话吗！我看着啊，我一直都看着啊，可是你什么时候看过我一眼啊！”
      是的，爸爸被打的时候，你没有看过我一眼。我无助、迷茫的时候，你也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就像是那个消失在布幕后方的小演员，坐在观众席上的你，在这个故事落下帷幕之后，我也就从你的心中消失不见……
      晓彤将手中的钱拍在收银台上，拿上书包就往店外走去。可刚走没多远，三个女生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好，请问你就是徐晓彤吗？”
      晓彤认得这三个人。前两天上自习课的时候，她们就大摇大摆走近晓彤所在的班上，然后问了谢诗雯很多关于堕楼案的问题。晓彤这才想起离开学校之前郭老师问她的奇怪问题，原来这几个人早就已经将自己视为下一个问话的目标。
      当中最矮小的短发女生继续说道：“我叫做颜晓洁，真凑巧啊，我们的名字里面都有……”
      “不要来烦我！”晓彤心生厌恶，现在的她根本就没有时间理会这种不懂得体会别人心情的闲人。她一手推开了那个叫做颜晓洁的女生，朝着步行街灯光昏暗的一侧快步离去。
      ——可是你什么时候看过我一眼啊！
      终于将自己内心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现实不会有什么改变，更准确一点去形容的话，现实就像如今晓彤眼里所看见的路一样，黯淡无光又看不到尽头。
      经过路边一个常去的小公园，晓彤找了一张长椅坐了下来。她强忍着冰冷，双手抱着膝盖。这时候，一个小女孩正骑在自己爸爸的肩膀上，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晓彤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身影，直到他们在路的尽头消失不见。
      晓彤忽然想起，过去自己的爸爸也曾想要让晓彤跨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但当时的晓彤正迷迷糊糊的，又有点怕高，死活不肯坐。最后晓彤妥协了，让爸爸背着自己，在这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呢？她努力去回忆。她回忆着爸爸当时对她说过的话，却又想不起来。她回忆着爸爸当时的模样，想到的却是那个在医院里看向窗外的爸爸……
      爸爸当时的眼神，其实早已不是那种沉迷在酒精当中的颓废眼神。他当时是不是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呢？就算现在想起这件事，一切都太迟了。因为爸爸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晓彤自身也……
      ——你有自己想要去完成的梦想吗？
      ——我没有。
      ——你这样子，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啊！
      妈妈说得其实一点也没有错。晓彤已经失去了未来。
      我的人生，早就在小时候那场演出之后就落下了帷幕。
      帷幕遮挡着灯光，遮挡这世间所有人的视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光亮会照耀在自己的身上，同时也不会有人关心自己。往后的路，不再有光，不再有容得下自己的地方，也不再有他人的指引，晓彤孤身在黑暗中，独自行走。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熟悉的沙哑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晓彤转过头去一看，一直绷紧的神经和思绪在那瞬间彻底瓦解。
      如果说我的人生中还剩下那么一点光的话……
      那就一定是眼前这个人了。
      “校长……”
      晓彤没有留给自己一丝思考的时间。她扑进任志南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哭声在黑夜中回荡，又被萧瑟的风带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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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二场

      ——顶嘴怎么了！你不是要我看着你的眼睛说话吗！我看着啊，我一直都看着啊，可是你什么时候看过我一眼啊！
      近距离听见晓彤说出这样的话，然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从小婴儿开始就看着晓彤长大的石洪，此刻难以掩饰内心的心痛。
      “你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这还是在店里呢。”
      “你当然不生气，她又不是你女儿！”
      “瞧你这话说的……晓彤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啊。我的意思是，有什么事就平心静气好好说嘛，你总得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如果你杀了人，那你也应该叫警察同志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这嘴咋就这么毒呢，谁还敢吃你的饭啊。”
      “你爱吃不吃！”
      “真是的……这吃饭的心情也没了……”
      石洪摇摇头，拿起水杯就要离开。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就算自己的女儿就这样跑着出去了，陈玲还是头也不回地走进厨房继续干活。从石洪认识她开始，陈玲就是这么一种倔到极点的脾气。但如果她不是如此坚强，恐怕这几年也难以一边独自经营这个餐厅、养育女儿，一边慢慢偿还她那死去丈夫留下来的一屁股债。
      门外这时站着一个仲雅中学的学生。本来刚才有三个人在的，似乎有两个去追晓彤了。她们都是晓彤的朋友吗？石洪没有上前打听，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旧书店里。
      身边发生了那样的事，石洪什么食欲也没有了。但在这个时间点吃晚饭已经是多年来的习惯，身体可不会去理会自己内心的感受。摸着不停抗议的圆肚子，石洪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下。他发现柜子里除了妻子爱吃的零食以外，能充当晚餐的就只剩下一个碗装的酸菜牛肉方便面。刚想着将就吃吧，他又发现自己连开水都还没烧。无奈地叹了叹气之后，石洪从小厨房里接了满满的一壶自来水。
      这个旧的电水壶烧开水的时候总会发出那种令人听了烦躁不安的噪音。石洪实在是受不了，叼着一根烟走出了店外。奈何肚子空空的，也没多穿件衣服，太阳下山之后吹过来的冷风，让石洪整个人直哆嗦。
      还记得今天下午妻子出门的时候，石洪的心里还是偷着乐。这才没过几个小时，他已经希望妻子能够早点回来。
      ——你啊，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这么乐意一辈子都窝在这破地方吗？
      这是妻子经常对他抱怨的话。妻子喜欢旅游，喜欢到处游玩，退休之后更是活得自由自在。儿子的性格随他妈妈，他读了大学之后就甚少回家，现在一直在外地的大城市工作。而石洪心中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守在这家旧书店里，每天做点小生意，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他生在柏阳市，在这里读书，工作，成家。之后继承了父亲留下来的这家旧书店，过上了自己最想要的生活。他不喜欢其他城市的食物，更不喜欢其他城市的空气。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石洪就已经决定要死在这里。这里有他认同的文化和风俗，更有他视为亲人一般的朋友。
      徐伟和陈玲便是石洪视作亲人一般的存在。他们都是仲雅的学生，认识了已经快四十年。石洪和徐伟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那时候的班上，总是存在着这样一种风气，只要努力读书、考上大学，便能当个干部或是什么达官贵人，享受荣华富贵。但石洪不一样，比起花也花不完的财富，他更享受在海边吹着风睡午觉的悠闲日子。而当时最认同他这种“毫无出息”的想法的人，便是徐伟。
      只要和徐伟在一起，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从那时候开始，仲雅就有一个传统，那就是要求高三的学生在天亮之前回到学校晨读，虽然不是什么强制性的要求，但听说这样的传统一直沿用至今。就算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人也难以坚持，不爱学习的徐伟反倒是唯一在高三全年都能坚持第一个到达教室的学生。
      “你是不爱睡觉还是整晚失眠啊，怎么你就能每天都这么早起床呢？”抵御着清晨的寒冷，石洪用颤抖的声音向身旁的好友发问。
      “一直躲在被窝里，那多可惜啊。”
      “抛弃温暖的被窝那才是最可惜的吧！”
      “我问你，石洪。你有没有梦想啊？”
      “废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优哉游哉地度过每一天，不愁吃不愁喝的，那就是我的梦想。”
      “确实很像是你的风格。”
      “那你呢，徐伟？认识你这么久，我可没听说过你有什么梦想啊。”
      那时候的徐伟，明明露出了十分得意的笑容。“我没有梦想。”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什么啊，明明一脸了不起的样子。”
      “但我知道让人达成梦想的方法。”
      像这种和徐伟一起的记忆，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可以说，石洪自己的大半生都是和这个朋友一起度过的。而陈玲当时也是他们班上的同学。陈玲自小就长得清秀靓丽，读书的时候想要追求她的人就能站满一走廊。其实就算是现在的她，始终保有着年轻时的几分秀气。餐厅的常客里，有好几个和石洪差不多年纪的人，从他们的眼神当中就不难看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为吃饭，而是观察着是否有和这个孀妇结缘的机会。但石洪很清楚，这些人就是在白费力气，陈玲根本就不是那种会依靠其他男人的软弱女人。
      在仲雅的那几年，想要追求陈玲、最后吃了苦头打道回府的人，石洪真是见过不少。陈玲看着虽然漂亮，但性格强悍，伶牙俐齿，嘴上从来不饶人。她不害怕那些比自己身强力壮的男生，反倒是成为了女生们心中的偶像。刚开始的时候，石洪自己对她也有几分敬畏，在他的记忆中，能够嘻嘻哈哈地和陈玲正常交往的男生就只有徐伟一个。渐渐地，他们三人便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石洪听过青春期的陈玲不少真心话。因此他知道，想要得到陈玲认可的男人，必须符合多种要求。从仲雅毕业以后，他们虽继续保持着联系，但人生的道路方向已有不少的偏差。石洪在经历了艰辛的橡胶制品工厂的工作以后，选择了继承父亲的旧书店。徐伟似乎从中得到了启发，不久之后他也辞掉了在汽车修理厂的工作，用一点积蓄开了一家小吃店，也就是现在这家小餐厅的前身。徐伟的人生经历要比石洪的要波折多变，但最让石洪感到意外的是，最后徐伟居然和学生时代的万人迷陈玲结了婚。
      这段姻缘可引来老同学们不少调侃，连石洪也不例外。他总以为陈玲的未来对象起码也得是厂长或是政府部门的科长级别，却没想到陈玲最后的归宿居然就在他的身边。但就住在他们附近的石洪，眼看着他们一同打理小吃店，到陈玲怀孕，到晓彤出生，石洪也打从心底为他们这幸福的一家感到高兴。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来年。直到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想象过，这个家庭居然会有濒临破碎的一刻。
      那一晚，石洪正准备关店，却看见街上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想出了那么久，石洪还是马上就认出那个人是徐伟。
      “怎么喝得那么醉了？”
      “和以前厂里的人……叙旧……好多年没见了……”
      “那也不用喝那么醉啊。”
      “你别管我！”徐伟刚想一手甩开石洪，却没踩稳地，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来来来，我扶你起来。一个大男人喝成这样，回去陈玲不把你撕成两截才怪。要不今晚就住我那吧？”
      “你放开我！放开！”徐伟搀扶着路边的电灯柱，不停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脸，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们说不像，不像……你说像不像？”
      “像啥啊？你是不是摔坏脑子啦？”
      “我问你像不像！我问你，我和我女儿像不像！”
      当时石洪还没有弄懂这句话的意思，但第二天飘进他耳朵里的谣言，让他明白了一切。
      徐伟喝得酩酊大醉的那一夜，他回到家中之后，和陈玲大吵了一架。本来夫妻吵架就是家常小事，但徐伟的性格随和，平时都听他妻子的，两个人从结婚以后就没几乎没试过发生什么争吵。所以这一吵起来，整栋楼都知道了。本来那个年代的旧楼房之间就没有什么秘密，有的还在共用厨房和卫生间。结果到了第二天一早，这件事情就已经传到了石洪的耳中。更让石洪无法接受的是，那不是单纯的吵架，徐伟还打了陈玲。
      自那以后，徐伟整个人都变了。他的头发凌乱，胡子也不剃了，还满身酒气。他几乎不再到餐厅里帮忙，就算是偶尔出现也会和客人吵起来。陈玲对此熟视无睹，再也没有为自己的丈夫发过脾气，二人形同陌路。身为他们的好朋友，石洪很希望能够帮助他们和解，但每当石洪想起那一天晚上的话，他就感到无能为力。
      ——他们说不像……
      就算石洪刻意不去多想，他还是会从那些多管闲事的女人口中听到类似的谣言——晓彤并不是徐伟的亲生女儿。丈夫因为被欺骗多年而选择自暴自弃，妻子因为内心的愧疚而选择承担一切，但石洪知道，在他们的家庭当中，最受影响的人就是晓彤。
      晓彤是石洪看着长大的。店里忙的时候，徐伟就会拜托石洪照顾自己的女儿。反正两家的店就在路的两边，再加上是好朋友的请求，石洪自然不会拒绝。虽然有时候会被妻子抱怨，说他有时候为了照顾晓彤，甚至可以不理会自己那个只是比晓彤年长四五岁的儿子。但石洪并不介意，每当看着晓彤的笑脸，他就感到十分幸福。晓彤平时也喜欢看一些漫画书，石洪更是为了她而进了不少货，因此石洪的旧书店也是晓彤从小就喜欢来的地方。
      “晓彤有没有想过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啊？”
      “我想做演员，我想在舞台上演戏！”
      “这么厉害呀？”
      “嘻嘻，前不久我在学校演了舞台剧，我还是主角呢！”
      那时候晓彤的笑容，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石洪依然记得一清二楚。但石洪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笑脸了。他们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晓彤终日郁郁寡欢，不再喜欢看漫画，也不再主动来石洪的旧书店了。偶尔看见她背着书包走过来，她总是会说：“石叔叔，我可以在你这里做作业吗？”
      “当然可以啊。最近有一些很有趣的漫画，要不要看一看啊？我保证不跟你妈妈告状，哈哈。”
      “不用了，谢谢石叔叔。”
      “怎么了嘛……告诉石叔叔吧。”
      “没什么……只不过是爸爸又在家里喝酒了，我不喜欢。”
      石洪轻轻抚摸着晓彤的头，却久久说不出话来。自己并非徐伟亲生的这件事，徐伟和陈玲似乎都没有亲口告诉晓彤。但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晓彤会不断长大，会学会思考，自然能够看出自己这个家庭的端倪。想必这些年来，这个心结一直都在折磨着那个曾经天真幸福的女孩吧，所以在被陈玲狠狠责骂的时候，她才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跟我爸一样是吗？
      ——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呢，我是不是跟我爸一样啊？
      晓彤这些年来所受的痛苦，石洪是能够想象的。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最需要一个榜样来效仿的时候，她的爸爸却一错再错。酗酒，乱发脾气。还不止这些，他还偷走店里的钱，肆意赌博挥霍，最后换来的就只有一身难以偿还干净的债务。徐伟在店外被高利贷的手下殴打的时候，周围认识他的人都沉默了，他们认定徐伟这是自作自受。那时候挺身而出保护徐伟的人就只有石洪一个，他护在被打得半死的好朋友身上，自己也没少挨揍，脚也是在那时候出了毛病，从此走路一瘸一瘸的。但没有人知道，当时在场的人当中，最希望用自己的双手打醒徐伟的人，正是石洪。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人躺在医院，那些钱还得让小玲替你还？”
      在医院看见徐伟的时候，他简直就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喝酒过度的身体日渐消瘦，双目无神，看见他这个样子，石洪这段时间以来积聚在体内的火气统统涌上了心头。
      “你还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你说你知道实现梦想的方法！你再看看你现在，你都快把你老婆和女儿的人生给摧毁啦，还谈什么梦想！”
      连石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听了石洪的训斥，徐伟第一次对他的话产生了反应。虽然那时候他的身体还是无法动弹，但石洪可以感觉得到，他的眼中有什么正在慢慢苏醒。或许这样的猜测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一个滑稽的笑话，但石洪就是愿意相信。要问为什么，他可是认识了这家伙三十多年呐。
      徐伟出院的那一天，他特意来到石洪的旧书店门前。那一天他展露在石洪面前的笑容，简直就和学生时代的他一模一样。石洪当时都快要哭出来了，他本来还期待着徐伟能够化解他们家庭的所有矛盾，但上天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没多久之后，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好朋友死后，石洪失去了一个可以交心的对象。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坐在自己的店门前，看着路对面那依旧喧闹的小餐厅，看着那个忙碌的母亲，看着那个渐渐长大的女儿，石洪总是会想，假如四年以前能够再多给这个家一点时间，多一个让他们坦诚相对的机会的话，他们三人的未来会不会就能够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呢。
      水开了。石洪将热水倒在方便面上，又随手拿起一本发黄的旧书，当作盖子盖了上去。

      “不是吃饭的话就给我滚！”
      怎么回事啊？石洪好不容易才吃上了一口热食，陈玲的声音再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误会了，阿姨。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你们这些只管在人家伤口上撒盐的家伙！好好的书不去读，非要学着去当什么狗仔队？都给我滚！”
      原来是刚才向晓彤打招呼的那三个女生。她们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晓彤，可为什么非要去找晓彤的妈妈不可呢？石洪摇摇头，因为这几个女生根本不懂陈玲的性格，她那脾气本来就火爆，加上刚刚才被自己的女儿惹怒，这种状态之下的她不可能好好跟其他人说话。女生们的行为无疑是火上浇油，陈玲不追着出来已经算是她们运气好了。
      “怎么办？”
      “要不改天再来吧，今天真是我们运气不好。”
      女生们正在路边商量着什么。石洪揉了揉自己的腿，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你们几个！”
      马上就意识到石洪在招呼的人是她们自己，三个女生一脸疑惑地朝着书店的方向看过去。
      “对啊，就是你们几个，过来一下！”石洪继续叫道。
      走在最前面的还是那个短头发的矮个子女生。她们来到书店门口，不停地打量着石洪：“有什么事吗，叔叔？”
      石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他连忙往旁边一放，发出了稍显尴尬的笑声。然后他问道：“你们几个，是晓彤的朋友吗？”
      “叔叔认识徐晓彤吗？”脸上有麻点的长发女生探出头来。
      “当然认识了，我和他爸妈认识好多年咯。你们是和晓彤同班的吗？”
      几个女生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向石洪说明了来意。身穿校服的两个女生，一个叫做颜晓洁，另一个叫做庞思思，都是仲雅高二的学生。石洪自己也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两个女生一看就不像是高三的学生，而她们身后的那个人，显然要比她们年长不少，说不定还是她们的监护人。她们也并非晓彤的朋友，来找晓彤只是为了打听过去的一点事情。
      石洪招呼她们进店来坐坐，并从角落里找来几张小凳子。或许是发现店内空间比较狭窄的缘故，女生们一开始显得比较拘谨。石洪大笑起来，自嘲这家店平时根本就不会有客人，哪怕是在店里边吃火锅边唱歌也不会对营业有任何影响。
      石洪的健谈总算让女生们放松下来。除了穿着短裙和过膝袜的那个人没有坐下以外，另外两个仲雅的学生似乎已经对石洪放下了戒心。
      “叔叔，你刚才说你认识徐晓彤的爸爸妈妈是吗？”
      “何止是认识，我们都是老同学啦。”石洪指了指那个叫做晓洁的女生，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而且我和你们还是校友哦。”
      “哦？”
      “哈哈，你们等我一下，我给你们看点怀旧的。”石洪站起来的动作还是有些不利索。
      “是要找什么吗，要不我们来帮你吧。”穿短裙的女生正准备过来搀扶。
      石洪婉拒了她，让附近的邻居看见自己和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拉拉扯扯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传进妻子的耳朵里那就更加糟糕了。“我这腿一吹风就疼，好几年了，没关系的。”说着，他走到一个看上去年代久远的木质书柜前，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就是这个，好多年没拿出来看了……哇，这灰尘，咳咳。”
      “那是什么旧书吗？”
      “我们那时候的毕业相册，不过我店里还有一些比这相册更加古老的书就是了。”石洪慢慢打开相册，看着发黄的黑白色照片，脸上浮现出笑容。“来，你们看，这背后的大树，是不是很眼熟？”
      “这里是初中部啊。”
      “初中部……啊对对对，现在已经是初中部了。”石洪点点头，“那我再让你们看看……找到了，这是我们全班的合照。这个就是我，像不像？”
      女生们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石洪连忙清了清嗓子，想要缓解自己的尴尬。他想，都怪这颗头发比落叶掉得还要快的脑袋，真是一点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都没有剩下来。然后石洪又指了指照片当中和那个“意气风发”的他搭着肩的人，说道：“这个就是徐伟，晓彤的爸爸。”
      女生们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也难怪，因为她们并没有机会见到徐伟本人。
      “还有这个人，这个人你们总该能认出来的吧，就是刚才大吵大叫的母老虎。”
      “啊。”晓洁看着照片，吃了一惊。
      不愧是陈玲，照片里的她和现在压根就没有什么变化。女生们纷纷点头，她们这下总算是相信了石洪的话。
      “阿姨以前真漂亮啊。”
      “那就是说，晓彤的爸爸妈妈以前也是我们仲雅的学生？”
      “还有这个人……”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她们开始议论起来。
      “所以啊，你们想要向晓彤一家人打听的事情，来问我也没差。”石洪说道，“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和你们做一次交易。”
      “交易？”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等你们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再说吧。”
      女生们再一次交换了眼神，然后由晓洁负责发问：“如果叔叔你是晓彤她爸爸的朋友的话，那你应该知道四年前的事情吧。”
      石洪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其实刚才看见陈玲对着这几个女生大发雷霆的时候，石洪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但女生们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也免不得勾起自己心中对好友之死产生的哀伤。
      “我跟你们说，仲雅是一个好地方。我这辈子也做了不少让自己后悔的蠢事，但我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当年选择了在仲雅读书。”
      这听上去就是一堆和目前的话题毫不相关的话，但女生们没有要打断石洪的意思，她们也尽到了让一个中年男人好好抒发情怀的基本礼仪。
      “在仲雅，我学到了很多要正直做人的道理，也认识到了可以交往一生的好朋友，也就是你们想打听的那个人，晓彤的爸爸徐伟。可惜啊，现在的仲雅已经不是我们那时候的仲雅了……啊，我没有要贬低你们的意思，你们一看就知道都是好孩子。但现在的学校不行，被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管理着，这学校真是完全变了样！我来跟你们说说吧，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石洪回忆着，四年前的那个暑假，他和徐伟听到了可信度极高的传闻——仲雅中学要将新建好的校舍作为新的高中部校区，而旧校区会交由庞氏集团进行处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石洪表示对学校的不解，但明显徐伟的反应更为气愤。那天晚上，他们叫来了不少过去班上的老同学，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回忆着从前在学校里读书的往事。
      石洪还记得，已经喝了五六瓶啤酒的徐伟，一边高举着盛满啤酒的杯子，一边发出喊破喉咙的声音：“我！徐伟！明天！我就回去仲雅……拉横幅！抗议！我要让现在……现在的臭屁校长知道！知道……知道我们荣誉校友们的厉害！”
      “放你妈的狗屁，就你这模样还荣誉校友呢。”
      石洪在一旁拍着肚子大笑着。
      “你管我荣不……荣誉……我就是要抗议！必须得抗议！这学校……多少人的回忆……说换就能换吗！”
      酒还没醉的人都以为那是徐伟在酒后乱说的胡话。没想到的是，从第二天开始，徐伟放下了餐厅的活儿，真的开始计划去学校进行抗议了。当晚一起喝酒的人纷纷表示不解，石洪却佩服起了自己的老朋友。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徐伟，石洪下定了决心，自己也要好好出一份力。
      抗议以及和学校交涉的工作大部分由徐伟来完成，石洪只是利用开书店的便利，为徐伟不停地印发相关内容的传单。但徐伟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抗议运动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柏阳市，还得到了部分公益机构的支持。眼看着抗议运动的进展越来越顺利，作为负责人的徐伟也准备开始和学校方进行最后一次协商工作的时候……
      “他却死了。”石洪忽然止不住往下掉的泪水，“平白无故从学校的天台上掉下来，死了。”
      “平白无故……”
      “就是平白无故嘛！”
      “可是，”晓洁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学校的老师曾经告诉我们，晓彤的爸爸当时是自杀的。”
      “放……放屁！”石洪激动得差点就想在女生们面前说脏话，“哪个老师说的？叫他来跟我对质！这如果不是平白无故，那就是学校杀人！”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啊，叔叔你是有什么证据吗？”
      “哼，那些人当然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们……”石洪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徐伟他出事的前几天，他还曾经问我借过车呢。就我那有时候用来运货的小面包，他说等到抗议运动结束之后，他想借来用一用。他说因为晓彤喜欢看自己钓鱼，所以他想开车陪晓彤去郊外钓钓鱼。明明对未来的生活有着详细的计划，那怎么可能会说自杀就自杀嘛！我说的这些可都是证据！”
      叫做思思的女生打算发表自己的见解：“会不会是什么难以查明的原因导致他……”
      “你好歹也看看场合！”晓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她对石洪说道，“石大叔，不瞒你说，相信你也知道最近学校又发生了堕楼事件吧。连同过去发生的事，我们几个想要查清楚这当中的真相……”
      “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好奇了。你们几个孩子怎么干起了警察的活儿？”
      “这么说来，刚才介绍的时候，都忘记给叔叔你了。”晓洁说着，一边掏出了自己的名片。
      怎么现在的孩子都已经有名片了？石洪正纳闷着，名片上的描述却让他眼前一亮：“这是……周报啊！我不是听说已经不再出版了吗，怎么，报社又能继续办下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叔叔也知道仲雅周报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们几个就在准备着周报复刊号的报道材料呢。”
      “我就说我没看错人的嘛，果然都是有出息的孩子！”聊起这个，石洪不知道有多兴奋，“我告诉你们，我上学那时候啊，报社出版的报纸还不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样子。以前的周报啊，就只有手掌这么大一份，毕竟技术和资金都不足，每周都能够顺利出版就是他们最大的目标了。我当年也想着要加入呢，可是那时候要想进报社帮忙，可严格啦，就算我是书店老板的儿子也没办法通过。不过我还是很喜欢那时候的仲雅周报，因为出版的数量有限，我们上课的时候就不停传阅同一份报纸，有时候被老师没收了，还得去办公室偷回来呢。我还可以告诉你们那时候的报纸是怎么印刷出来的……拿在手里烫烫的，还有那一股油香味……哎呀，如果我现在手里还有以前的报纸就好了。”
      “叔叔还保存着以前的周报吗？八年前被禁止运营之前的报纸也……”
      石洪却摇摇头：“没有啦。其实在我继承了这家店之后，我还是很想念过去的报社。那时候报社有这样的服务，校外的人花钱订阅周报，报社的学生每周就会定期为他们派送报纸。订阅的价格比一般的报纸便宜多了，也算是对报社运营的一点资助。我也订了好多年，但那些保存下来的报纸在几年前被我老婆当作是垃圾全部扔掉了。太可惜了，那些报纸都有着很珍贵的历史价值啊。”
      晓洁看上去相当的失望：“我们希望利用这次机会，在仲雅周报的复刊号上报道学校堕楼案背后的真相。但我们现在需要调查四年前发生的事件，也因此感到很棘手……”
      思思也跟着补充：“四年前的网络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那时候连智能手机也没有呢。四年前的报道也很难在网上查到，所以我们才想要冒着被骂的风险来采访一下当事人的家人……”
      石洪回忆着：“我记得当时本地的报纸是有记载的，详不详尽我就记不清了。”
      “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四年前的报纸嘛，四年前耶……”
      “那倒不是完全不可能。”石洪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那个地方还在你们附近呢。”
      “哪里呀？”
      “当然就是学校啦。看你们的样子，一定没怎么利用过学校的图书馆吧。我先问你们啊，现在的图书馆应该还在二楼吧。”
      “不不不，在四楼。”思思说道。
      “四楼？图书馆搬了吗？”
      “没有啊，不是一直都在四楼吗？”
      “哦，我明白了，你们说的应该是新校区的图书馆吧。难怪你们会不知道，其实旧校区也有一个图书馆，就在二楼。而且那个图书馆里还有一个典藏室，找找就知道了，就在一扇平时都会锁着的小门里头。按照从前校长留下来的传统，典藏室里会存放学校的大事记、我们柏阳市的古老文献……还有就是我们本地的报纸。当然了，如果那个图书馆还在的话……”
      “原来学校还有这种地方！”
      “去找找看吧，说不定就连每一期的仲雅周报都存放在里头呢！”
      “我们明天就去！”晓洁刚才那失望的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谢谢叔叔，叔叔提供的信息都很有帮助。”
      “关于案件的事情，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举起手来的是那个一直站在后头、全程几乎都没有参与到谈话里的女生。只见她还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好不容易张口的嘴巴又渐渐合上，但她最后还是决定要把藏在心中的问题说出来。
      “叔叔，我想问一下关于徐伟和徐晓彤的事情。”
      “春花……”晓洁似乎也有些意外。
      “哦，你问吧，我能回答的都尽量告诉你。”
      “徐伟除了徐晓彤这个女儿以外，还有别的……儿子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啊，老师从来没说过徐晓彤有什么兄弟姐妹啊。”思思忍不住插了话。
      石洪却无法坚决地否定。他低着头，思考了好一阵子，然后说道：“没想到你们已经调查得那么深入了啊。这件事啊，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就连徐伟自己可能也渐渐淡忘了。但既然你们已经问了，我也就告诉你们吧。其实在徐伟和陈玲……也就是晓彤的妈妈结婚以前，徐伟还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呢。”
      “不是吧……”
      “是真的。徐伟的第一个老婆，当时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呢。不过，大概是嫌徐伟穷吧，那个人带着儿子和徐伟离婚了，他也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至于徐伟和陈玲结婚，那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啦。”
      “没想到春花你还知道这样的事情啊。”晓洁说道，“是不是吕老师告诉你的。”
      “没什么，我就随口一问而已，我想和案件应该没啥关系的。”
      “好了。”石洪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们应该也问得差不多了吧，刚才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我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但这是一场交易。”
      “是要我们买书对吧，要买多少都没问题。”思思站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就光想着钱的事情啊，我说的不是这个。”
      石洪说着，突然才想起那一碗完全糊掉的方便面。但他已经不想再吃这碗面了，和眼前这几个女生聊完关于徐伟的事情以后，他决定要到外面好好吃上一顿来奖励自己。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
      “我回答了你们的问题，而且如果在这之后你们还有什么想要打听的，也可以随时来问我。而我就只有一个请求……”
      “请求？”
      “希望你们在调查四年前的案件时，也顺便帮助一下晓彤吧。她不知道正因为什么而烦恼着，但她好像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石洪长呼一口气，在几个女学生的面前低下了头，“一定要帮助她解开心结，算我石洪求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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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三场

      仲雅中学的图书馆很受欢迎，图书馆采用了现代图书馆的管理系统和设计风格，比传统图书馆更为合理地利用空间。听说在建造高中部的时候，就已经特意将楼层设计成能够承受大量藏书重量的结构。图书馆内的藏书分类清晰细致，还配备了很多舒服的桌椅，就算是周末的白天也经常坐满了前来自习的学生。
      晓洁也很喜欢自己学校的图书馆，主要是因为她可以在图书馆里借到自己喜欢的推理小说。虽然数量并不多，但阿加莎、奎因等欧美大师的作品还是比较齐全的。在下定决心要恢复报社的运作之前，晓洁曾经多次申请成为图书馆的管理员，但由于现任的管理员并没有要辞去职务的意向，所以晓洁的申请始终没有得到通过。
      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原来除了高中部以外，在初中部那阴森恐怖的“禁区”之内，居然还藏有另外一个图书馆。前天晚上听完那个石洪大叔的介绍之后，晓洁最初还半信半疑，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询问了自己的班主任。吕老师告诉她，初中部确实至今还保存着过去使用的图书馆，但现任校长岳德尚认为，新的图书馆就应该配备更能吸引学生阅读的新书，所以旧图书馆里的书籍就没有一并转移。按照原本的打算，旧图书馆还是能够向学生开放的，但自从将初中部的那一侧列为“禁区”之后，处于“禁区”之内的旧图书馆就失去了被学生使用的机会。
      学生无法使用的图书馆啊……
      晓洁感到十分可惜。就和传统的《仲雅周报》一样，这个图书馆也已经渐渐被人遗忘。但过去的事物并非完全可以由新兴事物所替代，晓洁深知这个道理。就好比今天她们打算调查的事情，高中部那个现代又舒适的图书馆就完全帮不上忙。
      带着明确的目的，晓洁像平常一样来到初中部操场的隔墙前，她扭动了一下小门的把手，却发现门无法像往常一样打开。
      “被锁上了。”晓洁又试了两回，还是以失败告终。
      “我就知道。”站在晓洁背后的思思说道，“上次那件事以后，任志南那家伙一定不会让我们随意进进出出了。”
      “那怎么办，我们以后也还要回去报社的呀。”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图书馆……喂，你别愣着啊，你有钥匙的吧。”
      “思思，人家好歹是个老师……”
      跟随着她们两人一起来到这里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负责管理学校图书馆的许博老师。他身高大约只有一米六左右，也不强壮，平时总是戴着一副厚实的黑框眼镜。许博刚毕业没多久，并没有专业的教师资格证。因为他读书的时候就兼职图书管理员，对图书整理有着一定的经验。经人介绍之后，就成为了仲雅中学的一位老师。但他不用授课，每天只要在图书馆里工作就好。
      “你们不是之前才被副校长训了一顿吗，怎么现在又……”
      “少啰嗦，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啊。”
      “什么约定？”晓洁问道。
      “我问了相熟的人，听说这家伙……这位许老师啊，还是个临时工。”
      “临时工？”
      “就是工资待遇都和吕老师她们这些正式员工差了一大截的意思。但想从临时转为正式员工，手续繁琐，学历门槛很高，规定也有一大堆。所以我就和他做了个交易，只要他能够帮助我们调查资料，我就想办法让他转正。”
      “不愧是庞氏集团的大小姐啊。”
      “好了好了，别老是提在嘴边。”许博脸都红了，大概是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居然要靠着一个女高中生才能在职场上继续向上爬的缘故。他清了清嗓子，不再多说什么，便打开了隔墙上的小门让她们两人进去。
      旧图书馆就在“禁区”的二楼。从位置上来看，就在操场上那个小球门的正上方。但图书馆内的灰色窗帘全都被拉上了，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来二楼居然会有一个图书馆。
      “一直荒废在这里，真是可惜啊。”晓洁不禁再次感叹。
      “有什么办法，不仅仅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还有各种各样的恐怖传闻不是吗。”
      “许老师你知道得可真是清楚啊。”
      “哼，我也是听说回来的。尤其是这些天，总是能听见学生们在悄悄讨论。”许博耸了耸肩，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图书馆的门，“话说回来，你们到底想在图书馆里面找什么啊？”
      “你没告诉他吗？”晓洁问道。
      “没有啊，没必要的话我可不会说。”
      两个女生无视了为她们开门的图书馆老师，径直走进了旧图书馆。由于没有经常通风透气，图书馆内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思思并不习惯这种味道，她连忙拉开四周的窗帘和窗户，阳光照射到图书馆内，飘在空气中的细小灰尘暴露无遗。
      “这地方可真脏啊。”思思正在检查着自己的袖子有没有沾上污渍。
      “忍着吧，可是我们主动申请要来这里调查的。”
      “到底要调查什么啊？”许博还是很好奇。
      “你给我闭嘴。”思思露出不满的表情，“只有我问你话的时候，你才需要说话。”
      “我没见过这种书架。”晓洁蹲在地上，观察着那设置在地板上的轮滑轨道。书架就设置在轨道上，而且书架的一侧都装有一个像发条一样的把手。
      “这是什么？”思思负责将晓洁的问题转达给许博。
      许博挠挠头。“这是以前档案馆专用的那种可移动式书架。书架旁边不是有一个把手吗，慢慢转动那个把手，书架就能够顺着轨道移动了，这样也可以腾出来更多空间……等等，你们问这个干嘛啊。”
      还没等许博说明清楚，晓洁和思思交换了一下眼神，马上跑到靠右侧的角落位置。
      “应该是这里了。”
      思思数着书架的数目。然后晓洁负责转动把手。感觉她还没有发上什么力气，一整排书架就慢慢移向左侧，而她们的面前也因此出现了一条通道。通道的另一头有一扇门，如果不把这些书架都移走，还真不会有人注意到门的存在。
      “晓洁你力气可真大。”
      “转动这玩意似乎不怎么需要力气。”晓洁说道，“而且，这么长时间没用了，这把手也没有生锈呢，保养得真不错。”
      “等等！”许博硬是挡在了她们的面前。
      “让开，我们要过去。”思思将双手放在腰上。
      “我答应你的时候，可没听说你要到那里面去。”
      “典藏室也是图书馆的一部分，为什么我们要特地告诉你嘛。”
      “什么啊，连典藏室的事情都知道了吗……典藏室的钥匙也在我的手上，如果你们不说明清楚原因，我可不会让你们进去的。我是图书馆的老师，没错，我是图书馆的老师！”
      “你这个临时工……”
      “算了，思思，就告诉老师吧。”晓洁按住了思思，然后继续说道，“老师，你也清楚我们最近正在做什么吧。我们现在想要调查过去发生在学校里的事件，听说典藏室里存放着很多本地报纸之类有用的资料，所以我们想进去里面看看。求你了，老师，就通融一次吧。”
      许博似乎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类型。他不再像刚刚那样执意阻止，而是从门口旁那张桌子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小本子，然后招呼晓洁和思思过去。
      “这是什么？”
      “进入典藏室的记录本。你们要签下名字和日期，我才能放你们进去。”
      “真是麻烦。”思思极不情愿地拿起了笔，“一开始就这样说不就好了！”她写上今天的日期，却发现典藏室上一次被学生使用已经是好几年以前了。
      “还有……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许博嘀咕着。
      “哼，这才是你的本来目的吧，还装出来一副很有职业操守的样子。”
      “思思，别说了……嗯？”
      “怎么了吗？”
      “你看这里的名字。”
      “徐晓彤？喂，徐晓彤是图书管理员啊？”思思已经开始用“喂”来称呼许博。
      许博歪了歪脑袋。“是啊，听说那孩子没什么朋友，所以副校长就安排她做图书管理员了。不过那孩子工作得也蛮仔细的，帮了我不少忙呢。”
      “什么啊，明明我申请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呢。”
      思思没有接过话，反倒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师，我们名字签好了。”晓洁放下笔，“钥匙可以给我们了吗？”
      接过钥匙之后，晓洁和思思总算是顺利进入了典藏室。为了避免又要吸入大量的灰尘，晓洁率先走到窗边通通风。但典藏室和图书馆的感觉不一样，这里的空气一点也不浑浊。
      “你怎么了，赶快开窗啊。”思思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已经把鼻子和嘴巴捂上了。
      晓洁打开窗户，将手放在窗台上，探出头去看了看，原来典藏室的外面就是高中部和初中部之间的那条小马路。平常自己走过的时候，也曾注意过这个小窗户，但没想到窗户里头居然会是旧图书馆秘密设置的典藏室。而且窗户和学校外的围栏相隔很近，胆子大点的人都可以直接从这个窗户翻越到围栏外。
      新鲜的空气吹进室内，感觉十分舒服。正当晓洁准备转过身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干燥的泥土。泥土和砂石在窗台上形成了很特别的图案，晓洁顺着看过去，发现窗台下方的墙壁上有个特别的痕迹。
      那是……脚印？
      晓洁还没来得及去思考，就被思思的抱怨声吸引了注意。
      “这里的书柜也太多了吧。”
      “毕竟这里存放了好几十年的本地资料和文献呢。”许博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去。
      “对了，你是个图书管理员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呢……”许博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满和无奈。
      “少废话，快来帮忙找找啊，我们想要四年前的报纸啊什么的。”
      “我接手之后的东西我还算记得，但以前的资料到底是怎么存放的，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才来了仲雅一年左右的时间啊。”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思思叹了叹气，“晓洁，我们该不会要每个书柜子都翻一遍吧。这可是通宵作业啊。”
      “如果我们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还真的要通宵呢……”晓洁的语气倒是很轻松，“说玩笑呢，我们还有时间，也不是非要一天之内就把我们想要的东西找出来嘛。”
      “你说得也对。”
      “何况学校才不会让我们待到晚上呢……虽然说能够见识一下晚上的仲雅初中部也不错啦。”
      “怎么，你也对传说感兴趣了？”
      “怎么可能，我还想当面去拆穿那些什么传说的把戏呢。”
      典藏室外传来什么打翻了的声音。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啊。”思思朝着门外喊，只见典藏室附近书架上的书都掉在了地上，许博正在匆忙整理。
      为了不让许博打扰，思思还是决定将门关上。
      晓洁打开了第一个书柜，发现文献资料的数量果然很惊人。刚才那种轻松的口气已经不复存在了，她拿出来厚厚的一叠报纸，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要是春花在的话就好了，她不需要上课，可以一整天帮我们在这里查资料呢。”
      “是吗……”思思也开始翻找书柜，她还搬来了角落里的一张小凳子用来垫脚。
      “可惜上次被副校长抓个正着之后，她已经没办法随意进出学校了。我们要不要想个什么办法……”
      “晓洁，你听我说。”思思打断了晓洁的话。
      “怎么了？”
      “你真的就那么相信那个吕春花吗？”
      “什么意思？她可是吕老师的妹妹啊。”
      “这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当着她的面提这个问题。但我总觉得，她非要掺和到这件事里面，一定是另有什么奇怪的目的，而且还刻意对我们隐瞒了。”
      “是这样吗？”
      “你这是怎么了？你平时对那种可疑的事情不是感觉很敏锐的吗？她虽然说想把这件事刊登在自己协会的刊物上，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协会的其他成员啊。而且，你也应该很清楚这段时间以来她的表现吧，她就不像是那种热衷于调查的样子。”
      “嗯……”
      “不仅是她，就连那个徐晓彤也很有问题。”
      “你在怀疑她？”晓洁有些意外。
      思思将手中的资料放在典藏室的桌上，轻轻地翻阅着。“我打听了一下关于那个徐晓彤的事情，发现这个人背后有很多故事呢。”
      “毕竟她的爸爸死在了学校里啊。”
      “不仅是这样，她的身上还有其他不好的传闻。”
      “不好的传闻？”
      “听说她正在和任志南那个家伙搞师生恋呢。”
      “不是吧……就是那种、那种……地下情？”
      “差不多这个意思啦。”
      “我难以想象任校长会对女学生下手……这些应该都是谣言吧。”
      “听说有人亲眼看见了，他们两个人在校外卿卿我我的样子……而且刚才你也听见了吧，徐晓彤能够当上图书管理员，还是任志南他特意关照的呢。”
      “这我还真不能去随意否定。哎呀，现在别管这种和堕楼案无关的八卦啦，我们要专心、专心……”无关的情报越多，脑海里就越混乱。为了能够顺利找出四年前的资料，晓洁决定先不管思思打听回来的八卦新闻。她打开了另外一个书柜，但这个书柜被塞得满满的，矮小的晓洁够不着最上层的资料。“思思，小凳子借我用。”
      “角落那里还有呢，去那里拿吧。”
      “什么啊，你明明就没在用。”晓洁鼓起了腮帮子，然后走到典藏室的角落里。她刚拿起一张凳子，凳子底下的东西马上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学生证？”
      “什么？”
      “思思，快来看！”晓洁顾不上凳子了，她捡起了学生证就往思思的身边跑去。“看看这是什么，是学生证。”
      “别人落下的吧。”思思并不关心。
      “你口中的‘别人’，我们可都认识啊……这是高萱的学生证。”
      “什么！”思思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她仔细端详着，学生证上确实写着“高萱”的名字。“为什么高萱的学生证会在这里啊？”
      “这会是巧合吗？”晓洁眉头紧锁，然后看着思思。“你现在想的事情和我想的一样吗？”
      思思回答：“我在想，现在能够解答我们疑问的人只有一个。”
      “走，审问他。”
      晓洁也顾不上什么学生该有的礼貌，她们两人快步离开典藏室，走到许博的面前。许博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早已被两人的气势所压倒。
      “许老师，你应该知道高萱是谁吧。”
      “提一个死人的名字干什么？”许博不敢正视她们两人的眼睛。
      “我们在典藏室里找到了这个。”晓洁递上刚才找到的东西，“这是高萱的学生证，为什么会掉在典藏室里面？”
      “那家伙真是的……”
      “喂，你是不是故意隐瞒了什么？”
      “许老师，你也不希望我们将这个学生证上报给副校长吧。”
      “别，真的别，算我反过来求你们了……那个高萱啊，其实她曾经使用过典藏室。”
      “可是这个记录本上面没有她的名字啊！”
      “她不肯签字呗，你们也应该清楚她那种人的作风吧，我一个临时工哪惹得起啊，就算她不肯签字，我还是得乖乖开门啊。”
      “哼，欺软怕硬的家伙！”
      “然后呢，许老师，高萱为什么要去典藏室？”
      许博显得有些不情愿，但他看了看思思瞪着他的样子，最终还是张开了口：“好像是为了要调查什么和学校传说有关的事情吧。她说典藏室里面有她想要的资料，就非要进去看看。”
      “你确定？”
      “我哪知道啊，我也就听她自言自语了几句而已。”
      “思思。”晓洁转过头去，“你说她的目的会不会和我们现在的一样？”
      “调查四年前的事情！”
      晓洁点点头，更加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虽然很不情愿去相信，但看样子之前谢诗雯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对恐怖传说很感兴趣。
      这是谢诗雯的原话。如果高萱真的曾经来过典藏室的话，确实没有比这更加合理的动机了。
      “许老师，你知道当时高萱找过哪些书柜吗？”
      “我当然不知道了，她和你们一样，压根不愿意我呆在她的身旁。”
      “那怎么办啊？”思思问道。
      “没关系，我们看看哪些书柜有被翻找过的痕迹，我们顺着高萱留下来的痕迹走一遍。”
      确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以后，晓洁和思思重新回到了典藏室。果然不出晓洁所料，这里面有好几个书柜都被抹掉了一层灰，也就证明近期曾经被人打开过。
      “我这边有两个。”
      “我这边也有一个。”
      “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高萱来过这儿了，还挺优哉游哉的呢。”思思继续说道。
      “什么意思？”
      “你过来看看。”思思指着她脚边的垃圾桶，晓洁发现里面有两个亮黑色的瓶子和一些银白色的糖果包装纸。
      “我没见过这种饮料，是可乐吗？”
      “我也没见过，大概是现在便利店里那种进口饮料吧。”
      “那种饮料应该很贵吧。”
      “高萱就特别喜欢，只要是昂贵的东西她就喜欢，反正她每个月的零花钱就比老师们的工资要高了。”
      “这一点你也和她不相上下吧。”
      “我可不喜欢乱花钱。”思思马上反驳，“你可别把我和高萱、谢诗雯这种人当成是同一类人哦。”
      “这样去讨论一个死去的人，合适吗？”
      “好吧，那这个话题就打住了。不过我们居然能够查出她生前来过典藏室，也算是没有白忙活了。”
      “别忘了，我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把四年前的报道给找出来。”
      她们各自负责一片区域的书柜，开始有针对性地翻找着。但毕竟高萱也不知道她自己想要的资料放在哪里，所以晓洁和思思难免还是会翻出来那种毫不相关的资料。晓洁现在打开的这个书柜，放在里面的就完全不是四年前的资料。本来应该继续搜寻剩下的书柜，但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然后拿起其中的一份报纸读了起来。
      双眼辨别出来的文字好像在报纸上不停地跳动着。渐渐地，她才发现，原来不停加快跳动的是自己的心脏，还有瞳孔。
      这是……
      意料之外的信息正在不断涌入大脑。
      “找到了！找到了！”首先发出欢呼的人是思思。
      她将相关的报纸都放在桌上，直到将桌面完全铺满。
      “喂，晓洁，你耳朵聋了吗？我都说我找到了啊！四年前的报道，全都还在！”
      “那上面说了什么吗？”晓洁并没有离开自己所站的位置。
      “让我来读一读。”思思顾不上那么多，便坐在桌前开始阅览那些已经发黄的报纸，“仲雅中学毕业学生最后的倔强，誓死要守护陪伴他们成长的校园……上面说的和石洪大叔描述的情形差不多，由毕业学生发起抗议，徐伟就是其中的发起者。这边还说了这次风波的起因呢，好像是说我们高中部的校区在建好之前，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会是用来取代旧校舍的，就连学校里的老师都以为新校区是为了初中部而准备的。但就在新校区完工的那一天，校长岳德尚就宣布，要在近日内将高中部迁移至新校区，随即引来了抗议……晓洁，你有没有在听啊！”
      “听着啊，然后呢？”晓洁手中也拿着一叠厚厚的报纸，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
      “你自己来看嘛……抗议行动成为了全城热话，但自从某次意外之后，双方都决定朝和解的方向进行谈判。然后这里还写着，本来抗议发起者徐伟和校长岳德尚之间的谈话已经顺利进行，但就在当天夜里，徐伟从学校的天台上跳下来自杀了……报纸上写了很多关于徐伟自杀的猜测，看样子他在抗议之前就已经欠下了很多债，根本无力偿还。但他在学校自杀的行为引起了很多非议，有人说他是在将自己的不幸散播到学校乃至整个社会……”
      “难怪徐晓彤这么不受人待见……”
      “这里还说，徐伟自杀以后，原本学校还没有对外公布的旧校区拆除计划也被迫中止了。徐伟跳楼自杀的……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一侧校区，完全被封锁了起来。还有这里的报纸写着，依然有很多人对徐伟的死产生了怀疑，其中不乏有对学校流传的恐怖传说的猜测……就是这个！怎么不继续报道下去呢！”思思拍着桌子，也不管那些报纸到底脏不脏，“我想看的就是这个，对传说的报道！”
      “正经的报纸哪会报道这些啊。”晓洁找了另外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怎么好像突然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啊，四年前的报道，这不是我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吗？”
      “我知道，只不过我刚才找到了其他东西而已。”
      “你到底找到了什么啊？”
      “八年前……”
      “八年前？”
      晓洁将她手中的报纸放在桌上，盖过了思思找到的那部分。“八年前的仲雅中学，似乎也曾经发生过离奇的案件。”
      “也是有人堕楼了？”
      “似乎不是这样的。你看这里……”
      晓洁指着醒目的大字标题，上面写着“仲雅中学周校长离奇失踪，警方全力搜索无果”。和四年前的报道不一样，八年前的事件似乎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关注，报道的篇幅也相当简短。
      在八年前的一个晚上，当时的校长周忠还在学校里彻夜办公。但在第二天之后，他就完全失去了踪影。按照当时值夜班的保安康守堂提供的证词，周忠校长当天晚上并没有离开学校。警方认为这名保安的证词没有参考价值，但残酷的现实还是摆在了他们面前——从那天晚上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周忠校长的身影，更加没人知道他的行踪。随后不久，庞氏集团指派岳德尚成为学校的新校长。
      “八年前居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思思愕然。
      “是啊，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但这和我们调查的堕楼案有什么关系吗？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这所学校果然已经被什么无法用科学道理解释清楚的东西诅咒了。”
      “关于八年前这个关键词，你还没有想到什么吗，思思？”
      “你指的是……”
      “八年前，正是《仲雅周报》被禁止出版的那一年啊。报社里面有关八年前的报纸全部都被销毁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在这个典藏室里面找到它们，但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就是了。还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去搞清楚。”
      说完这句话之后，晓洁将自己的手指移到那篇简短的报道上。思思顺着看过去，只见她正指着报道当中所记载的一个名字——“康守堂”。
      “我要查明清楚八年前那位周校长的失踪和周报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系。”

250192

第三幕 第四场

      ——如果你真的想找到这个老保安的话，或许我能够帮上你的忙。
      晓洁知道，自己在旧图书馆里提出的那个要求，或许就只是代表着任性，或许就只是代表着徒劳无功。而且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很有可能不会对她们目前的调查工作带来一丝帮助。但就算如此，当知道自己有机会得知仲雅中学八年前发生的事情之后，她还是无法抑制内心那复杂的心情。所以当她听到思思会对自己的行动予以帮助的时候，晓洁从心底里感激身边这个既是伙伴又是竞争对手的女孩。
      ——因为八年前的某些事情，学校违反了约定，利用权力强硬地废除了报社。
      八年前的校长失踪案……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晓洁相信这就是导致报社活动被强制叫停的直接原因。在这之后，是四年前的校舍迁移抗议运动和学生家长堕楼事件。再接下来，就是发生在半个月前的学生堕楼事件。波及一条条人命的怪异事件以四年为一个周期悄然发生着，这一连串事件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关联呢？是巧合，还是有某种无法解释的……
      不好！
      晓洁从思维的漩涡中挣脱出来，马上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虽然很感激思思，但晓洁还是不会认同她那种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想法。而且晓洁十分清楚，与其说思思是一个热衷于灵异事件或都市传说的狂热分子，倒不如说她是在尝试着开拓一条能够让仲雅周报快速复兴的捷径，仅仅是带着企图获利的心去亵渎所谓的传说。
      话又说回来，还真是慢啊……
      晓洁倚靠着身边的绿色邮箱，看着周末大街上不断来回走过的人群，却始终没看见那个能够帮助她的人。
      ——你不用担心，只要看见他就能够马上认出来的，因为他有差不多两米高呢。这种身高的人，可不会随便在大街上碰到的吧。
      思思当时确实是这么多的，但四周根本就没有这么高的人……
      这样的想法还没有从脑海当中消去，晓洁就注意到，忽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身后，就像要马上将她吞掉一般。
      “哇！”晓洁吓了一跳，这对她来说相当罕见。
      “我想问一下，你是思思小姐的朋友吗？”
      对方虽然高大，但深沉的声音却很温柔。晓洁转过身去，只见这个身高接近两米、身穿衬衫西裤的男人正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好，是我。我是思思的朋友，我叫做颜晓洁。”
      “你好，晓洁小姐。思思小姐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今天就让我来当你的向导，我叫做有为。”
      有为……有德……
      难道负责照顾思思的人都有这样的外号吗？虽然晓洁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她也不好意思向初次见面的人发问。最后晓洁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有为叔叔，你直接叫我晓洁就行了。晓洁和小姐连在一起念，总有点怪怪的感觉。”
      “哈哈哈，好的。那晓洁你也和思思小姐一样，叫我有为就可以了。”
      真的可以吗？晓洁仰着头，注视着有为的脸。有为长着一张黝黑的脸，脸上已经深陷了多条经历了岁月沧桑的皱纹，刻意染黑的头发底下掩盖不住的那一根根上了年纪的银丝。晓洁估计有为没有七十岁也已经六十有五，但他的步姿相当矫健，就像是从小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一样。然后晓洁想象着思思每天以庞氏集团大小姐的身份使唤着他们，她就意识到自己果然没有办法理解有钱人的世界。
      “时间不早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找康守堂吧。”
      “也对，也对。”有为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刚才晓洁你躲在了邮箱的后面，所以我没能够第一时间注意到你。”
      听了这话，就算是面对着两米高的人，晓洁也毫不客气地鼓起了脸。“就算是躲在邮箱后，我的……我的脚也还是露在外面的！”
      “对不起，对不起……思思小姐曾经叮嘱过，绝不能在晓洁你的面前提及有关身高的话题。”
      “思思那家伙，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告诉别人吗！”刚才对思思的感激之情已经在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哈哈哈，果然没错，你真的是思思小姐的好朋友。”
      话题转折得太快，晓洁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要找的康守堂，他家离这里还有一小段路。到他家之前，能不能跟我说说思思小姐在学校里的事情？”
      “思思的事？”
      “是啊，我想你应该见过有德吧。有德平常不喜欢说话，也不怎么喜欢亲近别人，他却是在思思小姐身边陪伴她最久最长的人呢。有时候就算想打听一下思思小姐的事情，但有德什么都不说，真是伤脑筋。”
      “看得出来，有为你真的很喜欢思思。”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所以我只说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思思小姐拯救了庞氏集团，是她让庞氏集团变得越来越好的。”
      “可是思思只是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啊。”
      “但思思小姐改变了她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老爷。以前啊，老爷在生意上的决断十分激进，每次都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觉悟。”
      “不是吧……”
      “是真的。不然你想想，为什么老爷会请我这样的人啊？”有为一边说着，一边在路上立定了站姿，走在他身旁的行人马上吓了一跳。
晓洁马上就明白了。难怪刚才会有那样的感觉，有为过去一定是当过军人或者保镖。站在他的身边、与他渐渐熟悉之后，晓洁马上察觉到了从他身上不断涌出的安全感，以及某种可以收放自如、不让人轻易接近的独特气场。
      “庞氏集团的兴盛，真的牺牲了很多东西。我本来也已经对留在老爷的身边产生厌倦了，就在那个时候，思思小姐出生了。”有为突然笑得很慈祥，“她是那样的天真活泼，不惧怕任何东西，但也从来不摆大小姐的架子。她从小就能够分清楚是非黑白，就算是老爷做错了事，思思小姐也敢于在我们大家的面前教训他。”
      “太像了，和我认识的思思一模一样。”
      “思思小姐在学校也是这个样子吗，那我就放心了。我最初可是很担心思思小姐会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而找不到合适的朋友啊，因为她说话总是那么的直白，明明有的时候还是需要婉转一点的呢。”
      “她是真的不懂什么叫婉转。”晓洁也笑了，“嘿嘿，所以有为你的担心没有错，她的朋友其实并不多，也就我这种人能够勉为其难和她一起闯祸啦。”
      “难怪思思小姐每天上学都是那样的积极。现在我可是很享受为他们家服务的时光呢，老爷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眼里只有集团，现在他会花越来越多的时间陪伴家人，处事作风也越来越有人情味了。这些都是思思小姐带来的改变，但或许老爷这样做也是为了思思小姐。”
      “为了思思？”
      “为了在她的面前树立一个正确的榜样。老爷一定已经明白，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到底是什么了。相对的，老爷也会处处严格要求思思小姐，绝不会对她有任何的偏袒。”大概是不小心把心底话全部说了出来，有为的脸突然红了，“刚才的这些话，请不要告诉思思小姐啊，就当做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吧。”
      “哈哈，没问题，就当做是有为你给我当向导的回礼吧。”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只不过我恰巧是康守堂的老朋友而已。”
      “那个康守堂伯伯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在仲雅中学当了很多年的保安了，一直尽忠职守，工作的时候绝不会有一丝怠慢。如果现在学校的保安有他一半认真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发生前段时间那样的事情了。”
      晓洁知道，有为指的是高萱堕楼身亡的事情。按照谢诗雯的说法，那天晚上她们是直接从初中部的大门进入的，街上的监控摄像头也拍到了她们进入学校的样子。如果当时有保安在大门口的岗位上的话，或许就能够阻止悲剧的发生了。
      “而我负责的是集团上上下下的安保分配工作，所以自然而然就和他熟悉起来了。如果不是集团制度的原因，我真想让他留在学校里多干几年呢，他退休的时候，老师和学生们都很舍不得他呢。”
      “那八年前发生了校长失踪的案件，康守堂伯伯当时一定很伤心吧。”
      晓洁才刚提起八年前的事情，说话滔滔不绝的有为马上变得沉默不语。
      “有为？”
      “哦。”有为看上去就像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他连忙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你们也真厉害啊，居然还能找到八年前的报道。但我听思思小姐说，你们本来是想着调查学校的灵异事件吧？”
      那只是思思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晓洁想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在有为的面前这样评价他最喜欢的庞家大小姐。于是晓洁回答：“最初我们都以为那只是有人随便编造出来的谣言，但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件，我们也想好好调查一番，为我们的仲雅周报提供一期爆炸性的新闻。”
      “嗯……”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面前的交通灯恰好变成了红色。晓洁站在有为的身边，发生他脸上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啊，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说出来……”
      “什么？”
      “或许我也曾经目睹过那所谓的校园传说。”有为这样说道。
      “不会吧。”没有去尝试确认事实，而是说出了一句“不会吧”，晓洁的内心始终还是在抗拒着这种在她眼里相当无稽的事。
      “来，我们边走边说吧。”
      绿灯亮起来了。
      按照有为的描述，大约六七年前，他曾经在夜里到访了学校。虽然名义上是为了巡查值班保安的工作情况，但他其实只是想和年纪相仿的康守堂一起聊聊天而已。那天康守堂就在如今的旧校区门口值夜班，周围几乎看不见一个行人，就连路灯的灯光也渐渐被黑夜包围。虽然有为当时和康守堂聊天聊得正欢，但自小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他能够感知得到，康守堂并没有因此而放松精神，他始终对周遭的风吹草动保持着专注。而就在这个时候，距离校门口较远的那一侧操场，突然传来有什么从空中重重地掉落在地上的声音。虽然偶有听见这样的传闻，但有为一直对这种所谓的灵异现象置诸不理。但当第一次亲身遇到的时候，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出于对自己身手的自信，他决定要上前查看。但在这之前，他还是询问了一下身边那位老保安的意见。康守堂也同意有为的决定，但从康守堂脸上的神情来看，他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了。
      那突然的一声响，似乎让四周沉寂的空气也开始不安地流动起来。当时更让有为感到不解的是，声音有可能是自己听错而已，但当时那眼前的一切又怎么解释呢。他和康守堂用电筒的灯光在操场上搜索，居然发现了操场的沙地上有一道极其诡异的痕迹——
      那显然是一个人的轮廓。
      但轮廓之上，什么也没有。
      有为站在那里，下意识地朝着上方看去，夜空中的教学楼天台显得格外恐怖。如果说刚才真的有什么东西从天台上掉了下来，那现在又为何会消失不见了呢？有为和康守堂赶过来的时间也就只有一两分钟，谁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藏起那躺在操场上的“某样东西”呢？说到底，那一天晚上除了他们二人以外，这学校是否还存在其他人也不得而知。
      有为还记得，当时留在现场的那让人毛骨悚然的人形轮廓，其表面的沙子随着一阵阵阴风开始蠕动……
      “那天之后，我总感觉学校里有什么脏东西一样。”有为将双手放在背后，腰也比刚才要弯下去一些，“面对这种事情，老康就比我要强不少了。说着还真是惭愧呢。”
      “老康指的就是康守堂伯伯吧？”
      “是啊。”
      “为什么他就不害怕呢？”
      “这个问题，我想还是由他自己来回答会比较好吧。”有为说着，然后指着前不远的一个小区，“好了，我们已经到了。”

      “好慢啊。”晓洁看着手表，脸上已经渐渐浮现出不满。
      来到康守堂的住处前已经超过五分钟了。有为刚才敲门的时候，晓洁还能够听见屋内传来康守堂的声音。但他只是让门外的人稍等一下，自己就继续回到屋里忙去了。如今五分钟已经过去了，但还是不见康守堂来开门。
      这次换晓洁来敲门，但已经听不见康守堂的声音了。她踮起脚来，似乎想从门上的猫眼窥探门后的情况，但她也知道这样是不可能的。不仅仅是因为猫眼无法从外部看见内部的情况，还因为……
      “哈哈，晓洁你够不着的啦。这个猫眼的高度比刚才大街上的邮箱还要高呢。”
      感觉现在只要听见“高”这个词，晓洁的脸就会不自觉地鼓起来。“有为大叔你不要再提那个邮箱啦！”
      “哈哈，已经生气得直接叫我大叔了。”
      “本来就是嘛！啊，以后如果我当官了，我一定要将整个柏阳市的邮箱都改成只有一米高！”
      由于实在是不想站在原地干等着，晓洁借着这道发泄的冲动，开始在楼道里来回踱步。听有为说，这里过去曾经是庞氏集团为了解决员工住宿问题而建成的，只要没有犯过什么打错，所有庞氏集团的老员工都能够凭自己的工龄以令人不敢相信的低价购得这里的房子。但二十年过去了，很多曾经在庞氏集团工作的员工都搬走了，房产经多次变卖之后，现在在楼里出入的住客，就连有为都认不得。康守堂虽然只是仲雅中学的保安，收入微薄，但他多年来兢兢业业的表现总算是换来了一套这里的二手住房，也算是够他安享晚年了。
      晓洁又在门外等了大约十分钟，这一次她终于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看着从门里探出头来的那个老人，晓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有够大牌的啊，老康，居然让我们等了这么久。”
      “我这刚好在忙嘛。”鼻子下方留着一道小胡子的康守堂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然后转过头来，“哎哟，这女孩子是谁啊？有为，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孙女啊！”
      “别瞎扯了，她是咱家思思小姐的好朋友！”有为看了看晓洁，然后摆出个手势，意思大概是让晓洁作下自我介绍。
      “康伯伯你好，我叫颜晓洁，和思思一样，都是仲雅中学高二的学生。”
      “仲雅啊……”康守堂摸了摸他那光秃秃的头顶，眼神越过老花镜，想要好好看清晓洁的脸。他的脸色开始泛红，然后朝着有为开始乐呵呵地笑着。
      “你别一声不吭啊。”有为似乎已经明白了康守堂的心情，“是不是看见了仲雅的学生，又想起过去的那段日子啊。”
      “什么都瞒不过你。”康守堂直点头，“哎呀，就别在外头干站着了。来来来，晓婷，快到屋里坐。”
      “康伯伯，我叫晓洁……”
      晓洁刚想纠正，但康守堂已经踉踉跄跄地走到客厅了。屋子不大，而且东西堆放得有些杂乱。晓洁和有为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容易通过的路，随后走到沙发前坐下。茶几上还放着一个杯子和小茶壶，那应该是康守堂一个人时用来喝茶消遣的。茶壶旁边还有一条咖啡色的桌布，晓洁猜想这桌布本来应该是白色的，只是被茶渍染成了这样的颜色。
      “既然你要过来，就事先跟我说一声，好让我去打扫一下卫生啊。”
      “你又不爱出去散步，所以我就猜到你一定在家。”有为说道，“话说你刚才到底在忙啥啊，这么久才过来开门，是不是不欢迎我啦？”
      “瞧你这话。”康守堂“哼”了一声，然后指了指他们面前的电视机。“我在忙这个。”
      晓洁刚才就已经注意到了，电视机里面显示的可是和这个家格格不入的东西——那是一个游戏画面，而且这似乎是最近市面上最新发售的游戏。电视机底下放着一台新式的家用游戏机，游戏机的散热口正“呼呼呼”地高速运转着。
      “最近沉迷打游戏了，就买了一台游戏机回来。没想到我还蛮有玩游戏的天赋啊，哈哈哈！”康守堂摸着自己的脑袋瓜说道。
      “真叫人意外啊。”
      不同于晓洁的惊讶，有为无奈地叹了叹气：“老康啊，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玩这种年轻人的玩意，不怕你那生锈脑袋冒烟啊。还有你那老花眼，再玩下去，早晚得瞎！”
      “所以说你就是老化石、老古董，我和你不一样，我的心态年轻得很呢！可别小看我这个在仲雅当了几十年保安的，我啊，可会和小年轻们打交道啦！那些时尚的玩意儿我全都懂！再说了……难不成让我到楼下公园和那些老不死的下象棋吗？他们一个个老谋深算的，都是老狐狸！”
      意思大概就是输多胜少所以对下象棋失去兴趣了吧。晓洁如此解读康守堂的话，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有为似乎读懂了晓洁的想法，然后凑到她耳边说道：“他就是这样子，输不起，胜负心特别强。”
      “你跟人家晓莹说什么呢！”
      “我叫晓洁……”
      “看我这老糊涂的，都忘记给你们倒杯茶了！”康守堂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叫错晓洁的名字。
      “没错没错，赶紧上茶，我们晓洁日后还要当官的呢，老康你的态度可要端正一点！”
      “我明白，我明白，当了官之后要将柏阳市的邮箱都改成一米高。”他还特意做了一个比划身高的手势。
      “你们不要再说邮箱的事情啦！”
      喝上一口热茶之后，有为清了清嗓子，还特意坐得比刚才要端正一些。“玩笑话就说到这里了。老康啊，我们这次来啊，不是单纯来看望你的。晓洁她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你看能不能帮上忙？”
      “我也猜出来了，谁没事会来看望我这老家伙呢。说吧，晓欣，有什么是你康伯伯能帮忙的？”
      我叫晓洁……但现在好不容易入了正题，就不是纠正这种错误的时候了。晓洁从包里拿出惯用的笔记本，然后向前探了探身子，说道：“康伯伯，其实我是来了解八年前的事情的。”
      “八年前……”康守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是的，就是八年前周忠校长失踪的案件！”晓洁咬了咬嘴唇，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名片，“我是以仲雅周报的主编身份过来采访你的，相信你一定不会忘记八年前的事情吧。”
      “仲雅周报……”康守堂接过名片，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名片上的内容。然后问道：“报社……报社终于要恢复运作了吗？”
      果然康守堂也知道报社的事情。这似乎都在晓洁的意料之内，于是她将自己和思思的复刊号计划统统向康守堂说明了一遍。听说了事情的起因之后，康守堂总算是明白了晓洁想要打听八年前事件的意图。
      “八年前啊……我还以为，不会再有人说起这件事了呢。”
      “老康……”从有为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能够体谅康守堂此刻的心情。
      但康守堂决然地阻止有为安慰自己。他慢慢摘下老花镜，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晓君啊，你应该不认识周校长吧？”
      晓洁摇摇头。“不认识，我从初中开始就在仲雅上学了，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校长。”
      “这也难怪，毕竟大家都知道，不能够随便提起他的名字……”
      康守堂回忆着，周忠校长是一位为了学生的教育和成长煞费苦心的好校长，这种事情就算是他这样区区一个保安也十分清楚。他每天总是第一个到校，但也经常最后一个离开学校。康守堂每天守在仲雅中学的校门外，只有看着周忠校长离开学校的身影之后才会真正地放心下来。可以说，仲雅中学能够有如今这坚实的基础，几乎全是由周忠校长的心血建成的。因此，在得知如今的仲雅学生已经对这位伟大的校长全然不知之后，康守堂也难掩内心的失望和遗憾。
      “这么好的一位校长，为什么会突然……”
      听到晓洁的提问，康守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关于这点，我也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地记得，就在他失踪之前的那段日子里，周校长确实有点奇怪……”
      “奇怪？”
      “平时的他，总是十分和蔼可亲。就拿我自己来说，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周校长动怒的样子。但那段时间他经常表现得十分烦躁，还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
      “这会和他失踪本身有什么关联吗？”
      “天知道，我们就连他为什么会失踪都不知道啊！你想想看，就一个夜晚，他人突然就不见了……然后就再也找不着了……”
      “老康。”有为皱起了眉头，“不要说得这么诡异。”
      “哪里诡异了，这就是事实啊！”康守堂开始变得激动起来，“那天晚上就是我在校门值班的！全校的人都走了，哪个老师或者学生还在学校里的话，我一定会发现的。但那天晚上，学校里就只剩下周校长一个人了！他还跟我打过招呼，然后就继续回到他的办公室工作去了。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没有离开，就这样……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晓洁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记录。“康伯伯，你能够把那天晚上的事情描述得更详细一点吗？”
      “是啊，把你注意到的疑点都说出来。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如果不是校长他偷偷离开了，那就是有人……”
      “你又想说我擅离职守是吗！”康守堂突然动怒，“我用我康守堂的性命担保，那天晚上我没有离开过校门口半步，就算是上厕所也留意着校门口的动静！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
      康守堂的这一段证词，虽然颇有气势，但晓洁还是认为证词十分的苍白无力。且不说在实际上他是不是真的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校门，但如果只是想躲过保安的视线进出校园，一定存在着某些方法。关于这一点，晓洁并非猜测，而是十分确认。
      证据就在前不久从思思那边打听回来的情报里。高萱死亡的那一天晚上，高萱是和她的好朋友谢诗雯一起进入校园的，而且被附近大街上的摄像头拍下来了。但关键的问题在于，哪个摄像头并没有拍摄到谢诗雯离开学校的身影。也就是说，谢诗雯利用了其他通道离开校园，有可能是小马路那一侧的侧门，或者是其他晓洁并不知晓的秘密路径。在向谢诗雯打听的那一天，晓洁就一直想找机会问她当晚离开学校的方法。只可惜任志南的刻意阻挠，让这个问题一直困扰在晓洁的心中。
      但康守堂的证词还存在着更大的问题，晓洁不得不向他说明清楚：“康伯伯，在警方问你话的时候，你也是坚持着刚才的说辞吗？”
      “对啊，既然是事实，我就不怕说出来。”虽然康守堂还是有些不满，但他起码不会对着晓洁乱发脾气。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样的话不仅没办法为寻找周校长带来帮助，还很有可能给你自己带来危险啊。”
      似乎是被晓洁说中了，这一次康守堂并没能找到反驳的话。
      有为似乎是感觉到康守堂并不愿意回想起被警方问询的那段记忆，他只好帮忙进行补充：“老康你看看，就连一个读高中的小女孩也明白这个道理，你说你当年是处在多么危险的环境里啊。”
      “警察真的把康伯伯当成是凶手？”
      “倒没那么严重，不过啊……”毕竟是发生在八年前仲雅中学的事情，为庞氏集团服务的有为自然是清楚其中的细节。他说，由于警方实在是找不到周忠校长的下落，他们只好不断审问最后一个声称自己见过周忠校长的人，也就是老保安康守堂。在审讯的前两天，由于康守堂坚称没有人在那天晚上进出过学校，因此让调查陷入了死胡同。直到第三天，康守堂提供了新的证词之后，他才摆脱了警方的追问。
      “新证词？”
      “是那个怪声啊。”康守堂终于向晓洁坦白，“既然晓华你也是仲雅的学生，你应该听说过仲雅中学的恐怖传说吧。”
      “那种事情……”
      “在周校长失踪的那个晚上，我确确实实听见了操场上传来这样的怪声。好像有什么从高空中掉落到操场上一样，无论是哪个在大晚上发呆的人听见了那个声音，都会被吓一跳的。但当时我就去操场上检查了一遍，操场上明明什么都没有。事后想一想，我才终于明白那声音代表着什么啊……”
      “既然你知道这种事情，就应该好好向警方说明清楚。你这人就是这样，一直都是倔脾气，如果当时不是你的外孙来看望你，也不知道谁能撬开你的嘴巴呢。”
      “哼，说了那种事情又能怎样！结果整个警察局的人都以为我是个疯子！就连我一开始说的证词都完全不相信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晓洁用力合上笔记本，吓了坐在旁边的有为一跳。她继续激动地说道，“难不成你想说，当时你听见的那个声音是周校长从学校天台上掉下来的声音吗？然后周校长的尸体就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警察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只要是正常人也不会相信的！”
      “晓洁啊……”康守堂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无光，“你是不是不相信这种事啊？”
      这是康守堂第一次叫对晓洁的名字，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就像是突然触碰到什么致命陷阱的开关一样。她看着康守堂的眼睛，有种就要被那眼珠子中的黑暗吸进去的感觉。明明刚喝完茶，晓洁居然已经开始感到嘴唇干裂了。她颤抖着这样的嘴唇，强装镇定地回答：“我不相信。”然后她又看了看有为，“虽然我和思思正在调查这方面的事情，但就我本人而言，我可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这么荒唐的事情。相信的人是思思，或者应该说她希望利用这种吸引人眼球的话题来当做周报复刊号的头版新闻。”
      “那我还是劝你们不要涉足太深比较好。现在的年轻人还是不明白啊，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科学去解释的，我们还是要对老一辈留下来的传统留有一点敬畏的心。如果什么都不去相信、非要深陷其中的话，很有可能会吃苦头的哦……甚至是死。”
      “高萱的死现在就连警察也还没有下定结论呢，你怎么就能把这件事归结为和传说有关呢！”
      “我指的不是最近那个女学生跳楼的新闻，我说的是四年前的事情啊。既然你们在调查这个，那你们一定也是知道的吧。”
      “你是说……徐伟？”
      “对对对，那个男人叫做徐伟。那一年我还没有退休，什么抗议运动真是让我感到头疼啊。因为他的女儿是初中部的学生，那我一个保安也不好处处阻挠学生家长。不过那个叫做徐伟的人，私底下其实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是真心为了学生着想才去抗议的，我还和他聊过不少周校长的事情呢……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了，我想说的是，徐伟有时候会在操场上停留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一天，他在学校里待到晚上，我看见他又站在那个操场上。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就去劝他离开，最起码不要长时间站在那里。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他回过头来的样子……”
      “什么样子……”
      “一脸苍白啊，神情也不像平时那么精神抖擞的，就像是被什么吸了阳气。”
      一脸苍白……
      ——我看见她站在那个阴暗的小操场上，一直仰望着天台，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我和高萱不太熟，不过我也觉得她最近消瘦了很多。
      ——脸色也很苍白呢。
      高萱班上的人提供的信息，一下子从晓洁的记忆深层中涌现出来。就算是坚称不相信灵异现象的晓洁，现阶段也无法解释这些不同寻常的巧合。
      “即便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我，当时也有点害怕了。我没敢再和他多说什么，结果没过两天……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徐伟从天台上跳下来死了……”
      “老康！”有为一声怒吼，总算是驱散了屋内逐渐变得阴凉的氛围，“有你这样子吓唬人的吗，真是的，影响了人家花季少女内心的健康成长可怎么办啊！”
      “哈哈哈，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康守堂在一瞬间又恢复成了风趣健谈的模样，“晓琳呀，真是对不起啊，康伯伯我啊，平时就爱讲故事。我那外孙啊，从前就喜欢在睡前缠着听我讲故事，但我有一次给他讲了个鬼故事之后，他就吓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啊。哈哈哈！”
      “晓洁啊，你别听他瞎胡扯，人哪是随随便便站在操场上发一阵子呆就会去跳楼自杀的啊。老康你也是，人家的目的只是想要了解一下周校长的事情，你可别把话越说越远啊！”
      “有为你教训得对，不过说真的，我知道的也就那一天晚上的事情而已，该说的刚才也都跟你们说过了。至于周校长嘛，他对大家都很好，但你要说熟不熟悉吧，我一个小保安还能了解他到什么程度嘛。如果真想了解他的事情，去找周校长的夫人如何？”
      “喂，老康！”
      “周校长的夫人？”
      “关于这个嘛……”有为显得有些为难。
      “有为你明明是知道的，就不要扭扭捏捏的了。”
      “可以告诉我她的住址吗？不需要有为你陪同，我自己找时间去就行。”晓洁仍在坚持着。
      有为已经敌不过晓洁的决心，他只好乖乖屈服。“好吧，毕竟我已经答应了思思小姐要尽量协助你的……”
      “谢谢你，有为。”晓洁脸上总算是恢复了笑容，“也谢谢你，康伯伯，刚才我语气冲了点，请你不要介意。”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呢？哈哈哈！如果每个周末都有像晓红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来陪我这个老家伙聊天的话，我连游戏都可以戒了……哎呀，说起这个，我今天还得通关呢！如果你们没有什么其他要问的话……”
      “哼，晓洁，我看我们就先回去吧。”
      晓洁也同意有为的建议。简单告别以后，晓洁跟随在有为的身后离开了康守堂的家。
      “晓洁啊，你别介意啊。”有为突然说道。
      “介意什么？”
      “那老头子就是这样的人，嘴上是不饶人，但其实他心地蛮好的。还没退休的时候，有不少学生受到过他的关照呢。”
      “没关系，我今天收获很多呢。”晓洁笑着说道，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来捂着自己的背包，“不好！我的笔记本落在伯伯家里了！”
      “那我们赶紧回去拿回来吧。”
      “我去一下就行，有为你先到楼下等我吧。”
      还没等有为答应，晓洁就转过了身。在她回过头去的一瞬间，刚才脸上那些做作一般的笑容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糟糕的一天，谁还能笑得出来啊。晓洁这样想道。
      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毫无恶意地嘲笑我的身高，害我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还被退休的老人用那种毫无根据的鬼话反驳得哑口无言……
      都被看扁成一个又矮小又胆小的小女孩，我颜晓洁还怎么能够笑得出口啊！
      晓洁再次回到康守堂的家门前。里头听见了晓洁的敲门声之后，好一会儿之后才开了门。
      “怎么了啊，晓雯……是不是忘记拿走什么了啊？”
      “没有，没忘记东西。”晓洁一改刚才对有为的说辞，“还有，康伯伯，我叫做晓洁。‘知晓’的‘晓’，‘洁净无瑕’的‘洁’。”
      “哦……”康守堂扬了扬眉头。
      “我回来是为了向康伯伯你说清楚，听完刚才康伯伯的话，我现在终于确信了，我一定可以破解那个恐怖传说的真相。”
      “我一个老头子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康伯伯，你就不要再装糊涂了。从我们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在撒谎。你想要隐瞒什么对吧。”
      看着晓洁那尖锐的眼神，康守堂自知已经无法用相同的方式和她对话。他将一脸的糊涂样收了起来，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吗，晓洁同学？”
      “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敲门的时候，你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开门见我们呢？”
      “我还以为你想问什么呢？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在打游戏啊……”
      “你到底是在打游戏呢，还是想要给谁打掩护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说得更加简单易懂一点。康守堂，我们敲门的时候，你并没有在打游戏！而这一点也正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还记得有为调侃我的时候，你和他都说过什么话吗？”
      ——我们晓洁日后还要当官的呢，老康你的态度可要端正一点！
      ——我明白，我明白，当了官之后要将柏阳市的邮箱都改成一米高。
      “如果当时你还在屋里打游戏，那你根本就不可能听见我在屋子外说的话。也就是说，在我们敲门之后的那十分钟时间里，你并没有在打游戏，而是一直在门口偷听我们的对话！而且，在那段时间里，你还要让某个不能够被我们看见的人躲进房间里吧。你说自己在打游戏，我看也只不过是在掩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而已。就在我跟你说这些的时候，我想那个人一定还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呢。”
      康守堂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线，一声不吭。
      “我并不打算现在就去揭穿那个人的真面目，这也不符合我的做事风格。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和我目前正在调查的事情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系，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康……伯伯，别想着在我颜晓洁的面前搞这些小把戏。无论是今天的事情，还是一直在学校里流传的恐怖传说，我都会一一破解给你看的。到时候，我再好好见识一下现在躲在房间里的人究竟是谁吧。我就说这么多，你要多保重哦，康伯伯。”
      没有等康守堂说什么为自己辩解的话，晓洁转身就离开了。这一次挂在她脸上的笑容，是反败为胜的笑容。
      爽快！
      晓洁在心里欢呼着，向前方踏出轻盈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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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幕间

      他躲在昏暗的房间内。
      现在明明是大白天，阳光却始终无法穿透房间的窗帘。犹如他的五官，一直紧闭，不让外界的风吹草动影响自己。
      房间外渐渐静了下来，他刚想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但对方居然会杀一个回马枪。这次他决定，直到收到约定的信号之前，他都不会挪动半步。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或许很短，但对他而言已经足够漫长。然后他听见了那样的声音。
      ——出来吧。
      那是他外公的声音，不断为自己带来麻烦、同时又会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声音。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外公正在阳台上抽着烟。外公几乎没有什么烟瘾，当他主动拿起香烟的时候，证明他现在一定为了什么而烦恼着。
      “这次是真的走了吧？”
      “走了，我在阳台看着呢。”
      他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沙发上仿佛还有那两个人留下来的余温，他只能将此当作是自己的错觉。
      “真是好险啊。”回顾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紧张渐渐褪去，他开始为自己的未雨绸缪感到自豪，“本来我就有这种预感了，她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只是没想到她的行动居然会这么迅速。”
      “哼，还不是要我来帮你擦屁股。”
      “少废话，老头子。”
      他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看着那张偷拍有颜晓洁模样的照片。他已经事先对自己的外公提及过颜晓洁的事情，所以今天外公听见敲门声的时候，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与之应对。
      “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别老是要我当你的挡箭牌，我这老骨头不知道还能撑几年呢。”
      “少废话，老头子。”这是他的口头禅，“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现在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你这小子还翻脸不认人了是吧？”外公走到他的面前，往他的脸上吹出一团烟雾。
      “走开，烟味臭死了。”
      “嫌臭就滚回去，别赖在我这里。”
      “哼。”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忧郁起来，“老头子，我不跟你开玩笑啊。那个人……刚才是不是已经怀疑我们了？”
      外公没有回答。外公把烟叼在嘴里，重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游戏手柄，电视机马上传来了游戏的电子音乐。这些本来在他心中代表着愉悦的旋律，现在却会让他莫名烦躁起来。
      “问你话呢，你说啊。”
      “自作聪明的小姑娘，居然小看我，以为我是个连这种电子游戏都不会玩的笨老头？”
      “没问你这个。”
      “她是察觉到了啊，那又怎样？现在她不是已经走了吗。你以后小心点，别老往我这里跑就行了。”
      这样做又不会改变什么……他这样想道，然后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外公。“喂，要不我们收手吧……”
      外公当作没有听见，眼睛只管看着不停闪烁的电视屏幕。
      “你也是知道的啊，又死了一个人啦……”
      “想收手也不是不行。”外公一边说着，双手还在手柄上进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但收手之前还要再干一次。”
      “还要干？”
      “这次来真的，要让那个小姑娘知道，自己不应该插手到这件事里头。”外公把这句话说完的同时，他放下了手柄。然后倚靠在沙发上，向着头顶吐出一团烟圈。
      电视屏幕播放着祝贺通关的画面。他知道，这是这款游戏中难度最大的一道关卡，但外公居然用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通关了。
      “哼，老头子你的游戏天赋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别夸我了，我已经快要比不上现在那些孩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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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第一场

      春花走进约定好的连锁咖啡馆，全身马上打了个哆嗦。这种天气之下，店里头的中央空调居然还吹着冰冷的强风，风中似乎还弥漫着高端商业中心的尊贵之气。
      就算是站在柜台前面，春花也显得有些不自在，只因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身后。白领们穿着看上去很名贵的西装，有的在和客户确认合同，有的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他们之间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桌子的角落处都放着一杯偶尔才会吮吸一口、用于提神醒脑的咖啡。
      春花好不容易才决定好点了一杯美式咖啡，然后利用门口那块擦得锃亮的玻璃映照出来的倒影，不露声色地检查着自己今天的装扮。
      简直平平无奇。一眼看上去，就连走进这家店的资格都没有。春花还没来得及感到失落，她就被柜台前的高大男店员温柔地提醒道，这里有店员为顾客送上咖啡的服务，不需要客人在柜台前等待。
      春花只好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又一次习惯性地打开了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她与徐杰的私人聊天记录，但最近这段时间里发送信息的人就只有春花，无论她提起什么徐杰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或者直接询问徐杰的近况，始终都没有得到徐杰的答复。
      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会流露出这样的想法，绝非因为春花的好奇，也并非对徐杰的思念，而是春花心中那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徐伟除了徐晓彤这个女儿以外，还有别的……儿子吗？
      春花也不知道当时她为什么会向石洪提出这样的问题，石洪的答复既是在情理之外，同时也在春花的意料之内。她很后悔当天的自己如此冲动，不仅增添了烦恼，还极有可能让她身边的那两个女高中生察觉到了什么。她还记得，那一天分别之前，庞思思看待自己的眼神已经产生了些许变化。对于自己隐瞒了真正目的的这件事，春花当然也是十分内疚，但当下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向他人诉说自己内心的担忧。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抛开一切，当面质问徐杰。质问他，你和那个徐伟是什么关系？质问他，你为什么要用手机偷拍和你毫无关系的女生？质问他……
      你到底有没有杀过人……
      “小姐，这是你点的焦糖美式。”当服务员将咖啡放在春花面前的时候，她才从自我挣扎的思绪中醒过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褐色围裙工作服的服务员。服务员的卷发末端还残留着暗金色，那是前段时间烫染头发的痕迹。平时经常戴在两手的首饰全都不见了，大概是因为店里有上班期间不可以戴首饰的规定吧。而那个服务员也毫不忌讳地看着她，直至她们一同笑出声来之后，这样的僵持才被打破。
      “我实在是不习惯你穿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习惯啊。”服务员直接在春花的正对面坐了下来，“但我更不习惯被炒鱿鱼的感觉。”服务员一下子就明白了春花话里的意思，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
      “那你还堂而皇之坐下来，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吧。”
      “你给我放一百个心，早就打好招呼啦。”
      “谁会担心你啊。”
      服务员的名字叫做杨颖，她是春花在大学四年间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之一，春花习惯称呼她为“小颖”。今天春花和另一个好朋友约好在小颖工作的咖啡馆里碰面。虽然当一个咖啡馆的服务员也可美其名曰“实习”，但其实这只是小颖为了每个月的生活费、但同时不希望早早体验社会残酷生活的权宜之计罢了。春花也曾经历过这样的阶段，但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不如她想象的那般轻松。
      “可如呢？”小颖指的是还没到的另外一个好朋友——李可如。
      “她说她已经离开公司了，正在赶过来。”
      “周末还要上班啊？她现在不已经是个标准的上班族了吗？”
      “正因为是标准的上班族，所以周末加班也是理所当然的。”春花喝了一口咖啡，“她等下一定会这样回答你的。”
      “她就这点不好，总是不知不觉就开始奋斗起来了。”
      “人家可如现在可是在专业对口的公司上班啊，会计师事务所啊。”
      “会计师事务所……的实习生对吧。反正也就是帮忙复印一下文件、送一送合同、搬搬东西这样子咯……啊，不对，搬东西大概还轮不到她那小身板。”
      “说谁小身板呢。”不满的声音从小颖的身后传来。只见可如手里拿着沉重的公文袋，额头上的汗珠已经顺着黑色眼镜框滴落下来。
      “你这是去上班，还是去搬砖啊？你看你这汗……”就算是说人坏话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小颖依旧坚守自己嘴上不饶人的风格。
      “我也奇怪……为什么周末的地铁还是挤满了人啊？”
      “我更奇怪，怎么到了周末你这个上班族还要去上班啊？”
      “正因为是标准的上班族，所以周末加班也是理所当然的。”可如坐到春花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先别提这个，杨颖你刚才说说我什么来着了？”
      “小身板？”
      “你！”
      “李小姐，欢迎光临我们咖啡馆，我先去帮你点一杯我们这里的镇店之宝啊！待会儿见！”小颖吐了吐舌头，马上朝着柜台的方向跑去。
      春花一直在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但今天重新和可如见面，春花倒是觉得可如要比之前高了那么一点。不过她知道，一定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和另一个小不点打交道的原因。也许是和晓洁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春花的脑海里甚至能够马上浮现出那个小不点因为身高的话题而生气的模样。
      “唉，为什么我们这么早就毕业了呢，春花……”虽然面对着小颖的时候一直显得很强硬，但总是喜欢黏在春花身边使劲撒娇，这就是李可如的特点。
      “你倒是可以去考研啊，这可是我和小颖那个笨脑袋都做不到的事情。”
      “考研啊……”可如木讷地看着天花板，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着春花所说的玩笑话。
      “别想太多啦，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已经一副白领的样子啦。”
      “我才羡慕你们呢！”可如不停地摇着头，“尤其是在晚上加班的时候，我就想起你们……小颖在这么优雅的咖啡馆里悠闲地打工，没有任何工作压力。还有春花你……”
      “春花则是无业游民，自由的无业游民，自由！”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小颖拿着一杯卡布奇诺回到她们身边。“来，可如，算是我请你的。”
      “那我的呢？”春花指着自己面前的焦糖美式。
      “自、己、付。”小颖做了个鬼脸，“没有工作也就意味着不差钱对吧，小富婆。”
      “说什么呢，我之前打工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我快要变成真正的无产阶级了……”
      “那你还随随便便就辞职？”小颖敲了敲春花的脑袋瓜，“我好不容易才找人介绍你进去的耶。”
      小颖指的是春花上一份兼职——在某个酒吧里当服务员的工作。虽然全是夜班，但工资真的比一般的兼职或实习工作要高很多。而在小颖的眼中，这份工作的优点是可以结识很多时尚风趣的朋友。
      “爱情，刺激，那个地方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而你就这样放弃了！”小颖继续在唠叨着。
      “说不定春花已经在找适合自己的工作了呢。”
      面对可如的解围，春花只是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你看她现在这模样像是找到工作的样子？而且在那个酒吧工作明明就很好，又不会觉得累。”
      “说得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去那里上班呢。”可如问道。
      “因为他啊。”小颖竖起大拇指，指了指她的身后。春花马上就会意了，小颖指的是那个刚才帮自己下单的男店员。“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居然能够被挑剔的小颖看上的男人，我还蛮好奇的。”可如眯着眼睛，打算用自己的深度近视眼好好观察一番。
      “别看了，让他发现了可不好，我现在还不打算打草惊蛇。”小颖说着，然后又看向春花，“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早就跟着你一起去酒吧上班了。毕竟那边的帅哥也有很多啊。”
      “哼，还是你现在喜欢的这个比较好。”可如没好气地说道。
      “对吧对吧，能够得到姐妹的认同可真好，但你不许跟我抢哦。”小颖说道，“那你呢春花，难道在酒吧工作的时候就没看上那里的某个人？”
      “没有。”春花并不想多说。
      “可如呢？上次一起去的时候，有没有……”
      可如连忙摇头：“我可不喜欢那种地方。”
      “什么叫那种地方啊……”小颖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这个啊，春花……你还没跟我说呢，为什么要辞职啊？我问过我在酒吧里面的朋友，他也是含糊不清的，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呢！我还记得，大概半个月以前吧，酒吧里面好像发生过什么争执，都惊动警察了，该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春花内心一震。看着小颖和可如那担忧的眼神，春花实在是不忍心继续欺骗自己的好朋友，但最后她还是随意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同时，她的耳边似乎又听见了当天晚上充斥在那个酒吧里异常的喧闹声。
      周围的人都沉浸在忘我的欢乐歌舞声中。一直处在那样的环境里，就连春花自身对外界的认知都开始变得模糊。
      认识的人开始向她搭话。
      同时，不认识的人也走近她的身边。
      在那种时候，就算是面对着平时比较抗拒的身体接触，在此刻也会变得麻木。
      然后，有人凑到春花的耳边说着什么，春花不愿想起。
      但她还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已经跟随着那个人的脚步，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就在那个时候……
      “春花你老实说，你不会被人怎么样了吧！”可如使劲摇晃着春花的胳膊，总算唤醒了几乎沉没在记忆当中的春花。
      “你想太多啦，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那种地方不去为妙。”
      “全都是你的偏见而已啦。”小颖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我很好奇哦，难道春花你在酒吧工作期间就没有遇到过让你有那么一丢丢心动的男生？有的话就跟我们分享一下吧，也好让可如这种乖乖女改变一下她那守旧的思想。”
      小颖已经打开了连环问答的模式，但春花并不打算满足小颖对这种八卦的好奇心。她反倒是微微低下了头，然后问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啊，你们也认识徐杰吧，我们学校的那个徐杰……你们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小颖一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就皱起了眉头：“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人啊？”
      “我觉得她的意思不是这样的。”可如说道，然后又瞟了瞟春花，“那家伙缠上你了？”
      “不会吧！你说的是那个阴郁、沉默寡言，每天脏兮兮的像个流浪汉的徐杰？还是说我们大学有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啊？”
      “没有啊，我就随便问问而已！”春花说话时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
      “天啊，你怎么会和那种人扯上关系的啊，这还是我认识的春花吗？”小颖情不自禁地放开了嗓子，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直到一个像是店长一样的中年人走过来提醒之后，小颖才乖乖地道了歉。
      等那个店长走了之后，春花继续着她们之间的话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徐杰这人怎么样嘛，我自己现在也说不清楚。”
      “那当然是能有多远就离他多远啊！我在大学里感到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和他选到了一样的课程，我知道之后啊，都不想去上课了呢！”
      “但小颖你总是以貌取人……”
      “不，春花，这一次我同意小颖的看法。”可如扶了扶眼镜，“你还是不要接近徐杰那个人比较好。大学时期经常听说有人在背后议论他，而我那时候认为，没有真凭实据的话还是不要轻易对一个人下定论……但我前段时间真的在大街上看见了，看见了徐杰。你们知道他那时候正在做什么吗？”
      “难道是刚从什么女仆咖啡店那种只有死宅才会去的地方走出来吗？”
      “你不要乱开玩笑，小颖。”然后春花认真地看着可如，“可如，他当时在做什么？”
      “他在跟踪一个女生啊！应该是个高中生吧，他就偷偷摸摸地跟在那人后面，我当时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在跟踪呢？”春花还是想着能不能找到机会为徐杰辩解。
      “那动作可太明显了。人家女生走走停停，他也走走停停的，还生怕会被人看见一样。那不是跟踪还会是什么啊？”
      “会不会……会不会只是碰巧而已……”
      “不只是这样而已。我去年读选修课的时候认识了别的系一个女生，叫做张文静。她现在就在我碰见徐杰那附近的一家补习社里实习。据说那天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你们猜徐杰在做什么？他装作是什么宽带公司的员工，找借口偷偷翻看补习社的电脑呢。事后张文静跟我聊天的时候说起了这件事，一听完她描述的那些外貌特征，我就知道那个人一定是徐杰。而且他走进补习社正是在我看见他跟踪别人不久之后。你们说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啊？”
      春花了解可如的性格，她是个慎重的人，绝不会像小颖一样随便对一个人下判断。既然可如都已经这样断定了，那想必徐杰当时就是在跟踪着某人。而可如所说的那个女生，就算不再次确认，春花也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那张照片里的人——颜晓洁。
      先是可疑的偷拍照片，然后是跟踪……
      春花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看见朋友变成这个样子，粗神经的小颖也放不下心了。她当场解开了褐色围裙背后的蝴蝶结，将工作服整整齐齐地叠好。
      “你想干什么？”
      小颖用一副成熟可靠的口吻回答可如的问题：“这还用问吗？我去找店长请个假，今晚一定要好好开导春花，这孩子啊，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明显已经钻进死胡同里啦。”
      “不好意思，小颖。”春花整理了一下额头的刘海，然后深呼吸一口，“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刚才那些话啊，你们就先忘掉吧。还有可如你看见的事情，也统统忘掉，好吗？”
      “好你个大头！”小颖非常不满，“可如，我们去找个好地方，今晚吃个饭，我一定要搞清楚春花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饭是真的吃不了了，我等下还有事呢。”春花不顾小颖的阻挠，拿上自己的东西和咖啡站了起来。“我没骗你们，今晚我还有别的安排。”
      “春花！”可如也感到不安了，“你之所以辞掉工作，还有这段时间的烦恼……该不会都是为了徐杰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可如、小颖……”
      春花将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夹杂着糖分充斥在大脑各处，却让春花感觉到一阵爽快。她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擦了擦嘴角的咖啡渍，露出了还残留着苦涩味道的笑容。
      “你们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机会跟你们说明清楚的。”
      丢下这简单的一句话之后，春花离开了咖啡馆。

      本来希望借这次三人聚会的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心情。但从可如的口中得知徐杰的消息之后，反而让春花心中的不安继续膨胀。自己一直在意无法取得联系的徐杰到底在做什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如果刚才不问关于徐杰的事的话，或许现在还在和她们谈天说地呢……
      春花不喜欢还抱着这种想法的自己，她加快了脚步，打算将那没出息的想法统统抛诸脑后。
      不记得自己换乘了什么交通工具，最后春花还是回到了仲雅中学附近。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春花还是没有什么饥饿的感觉。她站在交通灯不断闪烁的十字路口处，又一次回想起前一天的另外一场“三人聚会”。
      因为仲雅中学副校长任志南的阻挠，春花现在已经不能以教师家属的身份随便进入学校，因此调查旧校区图书馆的任务就交于依然可以在校内自由活动的晓洁和思思完成。她们结束了搜查工作之后，还为了整理现有情报的事情特意联系了春花。
      按照思思的说法，在图书馆的调查中有很大收获。在读了多篇相关的报道之后，关于四年前的堕楼案已经越来越明朗了，报道当中还公布了徐伟的自杀原因，石洪那维护朋友的一面之词似乎并不值得相信。而报道当中还记载了徐伟自杀之后对学校的影响，这也是旧校区的一半变成了不可进入的“禁区”的原因。春花还记得，思思已经打算要好好整理这些资料，专门用于刊登在周报的复刊号上。而和她一样，全程都只是在安静地听着的晓洁，并不像一如既往的自信和开朗。
      春花有些在意，便当场询问了晓洁。结果晓洁说出了她在调查当中最为在意的事情，那就是比四年前还要久远的一宗离奇案件——八年前的周忠校长失踪案。春花十分不解，一个平平无奇的城市里有这么一所平平无奇的中学，为什么每隔几年都会出现这种和人命扯上关系的事情？晓洁还说，难能可贵的《仲雅周报》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一起案件而被废止的。春花观察到，她当时的心思早已没有放在高萱堕楼的案件上，既然她都能够看得出来，那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思思自然也是十分清楚。这种猜测还没有彻底成型，思思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她愿意动用自己家族的力量去协助晓洁进行调查，条件是晓洁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必须马上重新投入到复刊号的工作当中。听到了这样的话，晓洁马上恢复了精神，看样子她当时会有这样的精神状态，并非因为迷茫，而是苦于没有方便调查的手段罢了。但春花也很支持思思的做法，虽然大家要分开行动，但相互之间出手相助的做法也有利于增长士气。刚想到这里，春花的脑海里也有了新的想法。还没有好好判断这样做的利与弊，春花就已经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校外的调查工作就交给我吧！”
      当时春花就是这样向两位年少有为的主编提议的。她提出，既然自己已经被禁止进入校园，那不如就开始进行校外的调查工作。那种难以解释的恐怖传说总是发生在晚上，那学校附近一定会有曾经目击传说的行人。反正春花自己已经不需要再上课，每天都拥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去访问行人。晓洁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而看见春花正朝着认同自己想法的方向行动，思思也表示支持，只不过她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开心的神情。但她最近总是这样，春花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虽然是自告奋勇地承担了调查的工作，但一经实践才发现，所谓调查并没有春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独自在这附近行走的时候才发现，路越往仲雅中学的方向延伸过去，四周的行人也就越少。明明附近就有着喧闹的步行街，但学校的周围就连路灯的灯光也比别处要暗淡。再加上海岸边不时会传来海水击打到岸边的声音，就连有任务在身的春花也不想靠近。
      春花硬着头皮上前与她看见的每一个人搭话，无论是无精打采、正准备前往补习社的学生，还是打算在海边过一夜、明天一早欣赏迷人海岸线的情侣，春花都没有放过。她甚至还询问了在附近扫地的清洁工人，但对方听到春花问及关于仲雅中学恐怖传说的问题之后，全都回答了相同的答案。
      我不知道。
      但春花承担这份工作的目的还有一个。确认了对方不了解恐怖传说之后，春花并没有急着离开，她从手机的图片库中找出一张照片，慢慢地放大，直至对方能够清楚地看见照片中徐杰那张没有笑容的脸。
      “你有在这附近见过这个人吗？”
      “我没见过。”
      学生这样回答，清洁工人这样回答，情侣当中的男生也是这样回答。
      “他是谁？你的男朋友？突然联系不上了？”唯独情侣当中的女生好奇地反问，这让春花有点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时间渐渐过去，眼看马上就要晚上八点了。春花并不打算在这里逗留太晚，不然回去之后又会被秋月唠叨。这时候春花看见一个穿着悠闲的老人从高中部往自己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春花的心情忽然变得十分愉悦，她想着，问完这位老爷爷之后就回家吧，然后积极地走上前去。
      “你好！”春花笑着打了个招呼，她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和老爷爷一起散步的“同伴”。
      那是一只德国牧羊犬，这就是春花的心情变得愉悦的原因。春花自小就喜欢小狗，虽然年少的时候曾经饲养过一只，但后来因为家人的原因与小狗分开了。她熟悉所有狗的种类，对每一种类的狗都无比热爱。但她还是遵循着自身认定的基本礼仪，即使看见了帅气的德国牧羊犬，春花也一直遏制着自己想要抚摸它的心。
      老爷爷把这只牧羊犬唤作“阿宝”。老爷爷是个健谈的人，他也看出了春花的狗的热爱。闲聊了几句之后，春花得到了老爷爷的同意，终于能够摸一摸阿宝了。
      阿宝是一只年迈的德国牧羊犬，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依然十分安静。虽然算不上对春花十分友好，但也不失温柔。它的眼神锐利，耳朵也十分宽大。春花很喜欢这种大型犬的稳重和淳朴，光是抚摸着它们就让春花感到安心，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向老爷爷搭话的目的。
      “学校传出恐怖的怪声？”听见春花唐突的提问，老爷爷一开始的反应就和刚才那几人一模一样。关于春花所提到的“有什么东西从天台掉下来的怪声”，以及“像是低声说话的风声”，老爷爷都表示自己没有遇到过。
      那今天就到此结束吧，不过我还是想和阿宝玩一玩啊。
      刚放松下来，老爷爷却说出了让春花意料之外的话。
      “如果是恐怖的笑声的话……我倒是听过。是吧，阿宝。”阿宝动了动耳朵，附和着主人的说法。
      “恐怖的笑声？”
      春花还记得曾经听人说过这样的事，虽然和她目前所知的恐怖传说有一点不太一样，但相比起什么像某人低语的风声，或许笑声真的会更加骇人。春花只好继续确认：“你是在哪里听见笑声的呢？”说完，她还用手指了指旧校区的方向。
      “不，不在这边，是在那边。”奇怪的信息接二连三从老爷爷的口中传出，因为他所指的方向是四年前才开始投入使用的高中校区啊。
      “可是传闻都是在初中部……”
      “我才不管什么传闻不传闻的，我就是在那边听见的啊，还不止一次呢。是吧，阿宝。”阿宝再一次动了动耳朵。大概是觉得春花不太相信他的说法，老爷爷只好详细说明了一下。“刚开始我并没有在意这样的笑声，毕竟这里是学校嘛，有学生在学校里打闹玩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是吧，阿宝。”
      “可是仲雅中学是不允许学生晚上还逗留在学校里面的。”
      “是啊，所以我后来再一次听见这样的声音之后，就决定去看看。结果啊，阿宝一听见那个笑声，马上像发了狂一样扑了过去。要不是有栏杆挡着，恐怕它就跑进学校里了。是吧，阿宝。”感觉阿宝听出来老爷爷说话的语气有些不满，这一次它并没有作出反应。
      该不会是因为动物能够看见人类无法看见的“某种东西”吧。春花咽了一口唾沫，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细想下去。
      “那一天晚上，阿宝在学校旁边吠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我的儿子过来才把它拉走的呢。阿宝就是我儿子送给我的。是吧，阿宝。”似乎听见老爷爷提到自己最喜欢的人，阿宝第一次在人前伸出了舌头。
      “你还记得那个声音是怎么样的吗？”
      “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一般的女孩子都不会发出那样恐怖的笑声吧。要不你来试试？”
      “哈……嘿……呵……？”春花照做了，阿宝则是歪着脑袋看着她。
      “看吧，阿宝，一点也不像。”
      “哈哈哈……”春花冷笑，然后继续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最近吗，半个月前？”半个月前正是高萱堕楼身亡的日子。
      “那倒不是，大概是好几个月前了吧。那时候还很热呢，夏天的时候阿宝总是很喜欢到海边吹风。是吧，阿宝。”
      “几个月前啊……”春花一脸失落，因为无论是听见笑声的地点和时间，都没有一点和命案吻合的地方。看样子像那种随随便便问个人就能够问出线索来的情节，就只有可能会在侦探电视剧里出现。
      以为自己说出了春花正在打听的事，但春花脸上依然闷闷不乐的样子。老爷爷只好指着新校区的门口，继续说道：“如果你还想打听那件事，不如去问下门口的保安吧。阿宝在学校旁边不停乱吠的那一天，他也刚好在这里。”
      保安啊……虽然老爷爷并没有明白到自己的目的，但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建议。保安通常都要通宵值班，关于学校夜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应该是最为清楚的人。春花马上向老爷爷和阿宝告别，甚至都忘记出示徐杰的照片。
      但还没有走到校门口，春花就已经开始后悔。那个保安正蹲在门口前的大树下抽着烟，他的脸被手机屏幕的光照着，还不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春花对这个保安没有什么好印象，如果是对外貌要求更加严格的好朋友小颖，这时候恐怕已经掉头离开了。
      就算春花没有继续靠近，保安还是注意到了自己。接触到保安的视线之后，春花一边在心里暗骂着，一边慢慢走近。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啊？”没想到首先说话的人是那个保安，可他居然连一声招呼也不打算打。
      “你认得我吗？”
      “你不就是吕老师的妹妹吗。”
      保安用看待雌性一般的视线看着春花，这让春花浑身不自在。保安胸前的工牌正对着春花，借着路边微弱的灯光，春花知道了这个保安的名字——朴成。
      “我……我在等她。”春花支支吾吾地说着，希望能够让朴成放下戒心。
      但朴成显然已经拆穿了她的谎言，还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呢，吕老师早就回去了。你不会又想进学校里吧，放过我们吧，上次那件事，害我们都被副校长骂了一顿。”他说的“那件事”，指的应该就是春花顶撞副校长任志南的事情了。
      没想到不止连累了秋月，还连累了学校的保安，春花只好不停地陪笑着：“哈哈哈，放心吧，这次我不进去，等会儿就走。”
      “别等会儿了，现在就赶紧走。”
      “什么嘛，这里又不是学校里头，就算是任志南那个排骨精也奈何不了我。”
      “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虽然看得出来朴成很害怕任志南，但一听见“排骨精”这个词，朴成也忍不住差点要笑出声来。“那个家伙眼里只有工作，说不定现在还在学校里呢。”
      “先不说那个排骨精的事情了。我问你啊，前段时间发生的学生堕楼案，你一定很清楚吧。”
      似乎是早已料到春花会问这样的问题，朴成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把头扭向一边，继续抽着他的烟。
      “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好歹也说句话呀。”
      “哼，向别人打听事情，也不递根烟来抽抽。”
      “我不抽烟。”春花郑重地说道。
      “那种事情还能不知道吗。不过我比其他人倒霉，因为发现尸体的人就是我。”
      “哦。”春花身子稍稍向后仰，“那你一定也知道这学校里一直流传的恐怖传说咯，值夜班的时候，你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啊？比如说突然传来一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天台上掉下来的声音？或者是……”
      “你……所以说小孩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种事情能够随便说出口的吗？”听到关于恐怖传说的话题，朴成明显紧张了起来。只见他双手合十，面朝地面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请求谁的原谅一样。
      思思虽然也相信这种事，但她更像是利用传说来谋取利益一样。而朴成则是完全不同，他是那种对传说深信不疑、甚至已经感到畏惧的人。
      “一个大男人，居然还会怕鬼……”春花嘀咕着，“没听过那句老话吗，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你不会是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吧。”
      “我呸，你不要含血喷人！”朴成扔掉了手中的半根烟，用力地踩扁，“但凡你真的见过那东西，你也会害怕得屁滚尿流的。”
      “我才不会……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见过？”
      “在这里值夜班的人，谁没被那声音吓过呢……一开始我也是不相信的。但渐渐发现，这学校真的很不对劲，难怪他们招保安的工资会这么高。不是为了钱，谁会愿意留在这个鬼地方啊。”
      “除了声音以外，还发现过其他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其他？你还真的想每天都有向高萱那样跳楼的学生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为什么要提起高萱？”
      “我也没有亲眼看见，因为我是早上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后来那天晚上值班的兄弟跟我说，高萱死之前，他也在学校里听见了……听见了‘那个声音’。那兄弟一开始还以为就和平常一样，所以就一直躲在保安室里没有出来。没想到这次是真的死了人，那个声音是高萱掉下来发出的声音啊。那些笨警察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还想继续找凶手呢。可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你说得就像你已经知道是谁害死了高萱一样……”春花也开始感到有些害怕。
      “我当然知道了……我们全部人都知道。”说这话的时候，朴成的声音已经小得快听不见了，“你知道这学校四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学生家长在学校跳楼自杀？”
      “是啊！但之前在这里工作的人都在说，那个人一定不是自杀的，报纸上写的那都是瞎编的。四年前死掉的那个人，他曾经是这里的学生。他为什么要抗议校区搬迁，因为他想要阻止旧校区被地产商拆除啊。所以他得罪了那个地产商，最后落得如此田地。”说到“地产商”的时候，朴成还指了指他们身后那栋超过三十层的住宅楼，显然他是不敢说出“庞氏集团”这几个字。
      “但最后校区也没有拆除啊。”春花看了看身旁这栋阴森的旧教学楼。
      “这是那个男人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但那个男人的怨气还在呢。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高萱会死了吧？”
      “我不明白……”
      “这还不明白吗？”朴成着急地摇摇头，“四年前地产商害死了那个男人，四年后高萱也死了。而高萱正好是地产商高层的女儿，所以显然就是那个男人为了报复地产商，才会回来杀死高萱的啊！大家夜里听见的那个声音，不是什么东西从天台跳下来发生的声音，是那个男人的……怨恨啊……”
      荒唐，一个死人怎么可能会回来为自己报仇。本来春花还想直接反驳朴成这些毫无道理的猜测，但她此刻心脏跳得厉害，因为就算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相信这种鬼话，她的内心还是十分清楚，朴成所说的一切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那是学校杀的人！
      ——显然就是那个男人为了报复地产商，才会回来杀死高萱的啊！
      ——徐伟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
      各种支离破碎的信息在这一刻连成了一条线。虽然死人是不可能复仇的，但死人的亲人就可以这样做。春花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但她还是决定向朴成出示那一张照片。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春花指着照片中的徐杰，她不敢直视朴成此刻的表情。
      没见过……
      快说从来没有见过啊……
      春花在内心不断祈祷着。然而……
      “我见过这个人。”朴成的语气变得冷淡，“怎么，原来你认识这个怪人吗？”
      “你是在哪里见到的……”春花呼吸变得急促，她直接无视了朴成的问题。
      “就在这附近啊。我都见过他好几回了……扎了个小辫子，胡子也没剃，和街上的流浪汉差不多……行为鬼鬼祟祟的，被我发现就会马上逃走。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他是……他是四年前死在这里的徐伟……的儿子。
      春花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眼前的人，但她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正当她还在原地犹豫不决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果然，你是在调查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嘛。
      这声音的主人就只有一个。
      春花转过身一看，原来思思早已站在她的身后。

      夜色之下的街景从窗口不断向后掠过，此刻的春花却已无暇欣赏。有钱人的车，就连车厢也特别宽敞。即使坐在思思身边，春花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和她之间的距离感。而坐在驾驶座上一声不吭的有德，更是让车厢内冰冷的空气彻底凝固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思思就对春花的行动产生了怀疑。虽然春花也隐约感受到了这份戒心，但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直面思思的质问。就算对方只是一个高中生，就算双方的年龄相差了五六岁，春花依然处于弱势。但春花也感到奇怪，她居然没有为此而感到不服气。或许在她的心底里，早已潜伏着一种想向谁寻求帮助的奢望。
      因此在听见思思的提问时，春花几乎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目前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春花之所以会卷入这个案件，全因自己那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她曾经在徐杰的手机当中发现了一张偷拍晓洁的照片，为了确认此事，春花在秋月的介绍之下认识了晓洁。但晓洁已经向春花确认，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一个叫做徐杰的人。但在这过程中，随着一步步的深入调查，春花发现徐杰极有可能就是四年前仲雅中学学生家长堕楼案的死者家属。
      正当说明到这一点时，春花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学校保安朴成的话。
      ——那个男人为了报复地产商，才会回来杀死高萱的啊！
      虽然说高萱确实是庞氏集团高层人员的孩子，但如果朴成的推断是正确的话，那作为庞氏集团的千金，思思目前的境况也是相当危险。但如果随意将那种未经证实的话告诉思思，很有可能会徒增她的担忧。
      但听春花说了这么多，思思紧绷的脸上也终于流露出一份释怀。她并没有怀疑春花的话，也许她只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会对她有什么隐瞒罢了。从这一点看来，思思或许已经将春花看作是自己十分重要的朋友。
      “晓洁应该还不知道吧。”
      “我没有告诉她。一个女孩子突然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偷拍了，一定会吃不香睡不好吧。而且……那个人还是我的同学呢。”
      “你说得也没错啦，这段时间还真是辛苦你了。”思思叹了叹气，“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你指的是……”
      “你不是已经联系不上你那个奇怪的朋友了吗？”思思向春花的身边靠近了一些，“如果只是找一个人的话，我应该能够帮得上忙。”
      是啊，如果动用庞氏集团的力量的话，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够将徐杰找出来了。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利用照片和徐伟的事件来质问他……
      正当春花朝着思思提供的简单思路进行计划的时候，脑海当中突然传来了徐杰的声音。
      ——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然后，在那车外景色快速掠过的窗户前，春花看见了这样的倒影。
      徐杰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脸上尽然全是愤怒。
      那是春花第一次看见徐杰生气时的情景。
      那是春花第一次有了想要好好了解徐杰的冲动。
      “不了，思思。关于徐杰的事情，我想亲手找到答案。”春花婉拒了思思的好意，“我还欠他一个人情，我想用正确的方法把这个人情还给他。”
      “明知有可能自讨苦吃，还非要选一条难走的路……我很佩服你这样的做法！”思思笑了，“不过你也不要误会，我想帮你只是想要排除一个错误答案，我压根就不认为你的猜想会是案件背后的真相。不过我之前就很奇怪，总觉得和你相处得很容易，果然是因为你和晓洁之间也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嘛。”
      “哈哈，谢谢你，思思。”
      内心总算是舒畅了一点。如果思思今晚没有突然出现的话，恐怕春花还会继续迷茫下去。她的道谢当中包含了这么一层意思，与此同时也感谢思思能够理解自己。但显然思思并不擅长应对这种真挚的情感抒发，春花难得目睹了思思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件事结束之后，希望能够继续愉快地交往下去。春花暗地里这样祈祷着。
      “小姐……”一直沉默的有德通过车内的倒后镜投来了目光。春花这时候才想起车里还有这样一个人物。
      “怎么了？”
      “刚才有为发来了信息，汇报了今天和晓洁小姐拜访康守堂的事情。”上次小聚的时候，春花从她们的口中听说了“康守堂”这个名字，他似乎是仲雅中学过去的老保安，目前已经退休。
      “然后呢？”
      “按照晓洁小姐的要求，他提供了周忠校长遗孀的住址。”
      “她到底想干什么啊？”思思的语气显得有些不满，但思考了片刻之后，她又变得慎重起来，“难道她真的发现了什么和案件有关的线索？”
      “我们要一起去帮她吗？”春花提议道。
      “算了，让她自己行动吧。或许她只是想再详细了解一下八年前周报被废除的事情罢了……等等，有德！怎么已经到家了？”
      思思话音刚落，车子已经缓缓地停了下来。春花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路的两旁栽种着很多树木，环境十分幽静，看上去是在半山之中。而思思那一侧的车窗外，清晰可见的是一套造型别致的欧式别墅。难怪春花感觉车子行驶了那么长的时间，原来他们已经离开了市区，回到思思生活的地方。
      “如果太晚回来的话，我怕老爷会担心小姐。”有德这样解释道。
      “春花是客人，先把客人送回家可是最基本的礼仪。”
      “对不起，小姐。”
      “真是的，老是自作主张。”
      “没关系啦，思思。我去找找车站或者地铁站什么的也能回家……”
      “怎么可以这样呢！有德，一定要把春花安全送回家，听到没有？”
      “知道，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好意思啊，春花。害你这么晚还没到家……”
      “没关系啦，真的没关系。反正我老是在外面晃悠到很晚的……”
      “那你回去要注意安全哦。”
      和思思告别之后，有德重新驾驶着车下了山。本来以为打开了话匣子之后，这个酷酷的男人也能够变得容易相处一些。但无论春花扔过去什么有趣的话题，有德一律不理会。
      真是个沉闷的人啊。明明看上去只是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生而已嘛。
      春花靠在舒适的座椅上，又想起了第一次在报社内和有德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有德曾经用一种凶神恶煞的眼神看着她。直到现在，春花也不知道那是自己会错了意，还是有德看她哪里不顺眼。
      车厢内十分安静，而自己脑海中想的事情越来越天马行空，春花这才发现自己奔波了一天，身体终于察觉到了劳累。有德驾车的技术十分平稳，春花也开始晕晕欲睡……
      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但春花被叫醒的方式却是相当粗暴。毫无征兆的急刹车，让没有扣紧安全带的春花一头撞在前座的背板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春花摸了摸头上的包，还没认清状况的她一度以为发生了什么交通意外。
      负责驾驶的有德什么也没有说。
      春花只好望向窗外，只见自己正在一个地下停车场里。地下停车场哪会有什么交通意外，更不可能需要这种会把人吓出一身冷汗的急刹车操作。
      但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她发现一直沉默寡言的有德正用着和上次一样的厌恶眼神看着自己，春花的手马上往身旁的车门锁摸去，却发现自己无论花费多少力气也无法扳动那冰凉的门把手。
      眩晕的感觉总算从脑海中散去，春花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之后，马上搞清楚了状况。连人影都看不见一个的地下停车场，只有一男一女的车厢，以及无法打开的车门。春花像本能一般地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包，挡在自己的身前，用毫无震慑力的声音威胁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我警告你。”
      本应继续由自己说下去的台词被抢走后，春花居然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她一动不动，听着眼前这个怪异的男人把话说完。
      “我警告你，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不要胡乱插手。不然的话，下次就不是头上长个包这么简单的了。”
      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显然，他指的是春花等人目前正在调查的堕楼案。但这个案件和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要说出这种像是……
      像是凶手一般的话。
      “这里离你家不远，自己知道怎么回去了吧。”
      话音刚落，车门就自动打开了。春花连忙暂停脑中的猜想，走出车外并尽量远离。这时候她才发现，这是自己家附近的一个地下停车场，有德并没有带她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为非作歹。
      春花还没来得及重新调整好架势，好好询问有德一番。只见他让车门自动关好，轿车熟练地穿梭在宽敞的地下停车场里。一眨眼的功夫，春花只能听见那残留在空气当中的引擎发动声。
      ——我警告你，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不要胡乱插手。
      有德的话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
      这些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春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唯有头上肿起的包仍在隐隐作痛。

250192

第四幕 第二场

      打开厨房最上方的那个柜子，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晓洁并非那种不爱讲卫生的人，但她家中上一次有客人到访，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虽然晓洁还记得以前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具存放在哪里，但到了要使用它们的时候，她总觉得这些东西难登大雅之堂。
      更何况今天的客人是整个柏阳市最有钱的人。
      “你就别找了，普普通通的不就行了吗？”思思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那你早说嘛。”晓洁从垫脚用的凳子上跳了下来，然后随手拿起一旁用剩下的塑料杯子，接了满满一杯刚泡好的茶。
      前两天的周末双休日，晓洁一直在独自东奔西跑进行调查。回到学校之后，晓洁和思思都察觉到，副校长任志南依旧不时监视着她们的行动，习惯了张扬的两位报社主编只好被迫低调行事，尽量不在学校里谈论有关案件的事情。而为了好好汇报一下自己周末两天的调查结果，晓洁决定约上思思和春花，放学后到自己家里碰个面。
      本来在外面的餐厅见面会方便不少，但和仲雅中学的老保安康守堂见面之后，机敏的晓洁终于注意到了一件事——自己被某个人盯上了。那个人将自己的信息告诉了康守堂，所以在见面当天，康守堂才会有所防范。在还没摸清这个躲在暗处的人到底是谁，以及他这样做的目的之前，晓洁决定谨慎行事。将碰面的地点改为自己家里，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但即使如此，晓洁还是没有打算将这件事告诉思思和春花。
      “认识你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呢。”思思一边说着，一边环顾着狭窄的客厅四周。虽然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除了厨房和卫生间以外，屋子里还有三个房间，除了其中一个看着像是杂物间的房间以外，另外还有两间卧室。
      “我家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看见思思对自己的家一脸好奇的样子，晓洁反倒是有些不自在。然后她又故意放声说道：“这种地方哪配得上大小姐你呢。”
      “如果你是别人，我早就不和你说话了。哼！”思思吐了吐舌头，“之前暑假的时候一直想来玩，你都不让呢。怎么，今天你爸妈不在，所以你肯让我来你家啦？”
      “是啊，我爸妈不在。”
      “平时也是这样吗？”思思的目光稍稍变得柔和。
      “基本上是这样吧。”这是晓洁思考了片刻以后得出来的答案。
      “独居生活的高中生啊……还挺让人羡慕的。”
      “我更羡慕你呢！”晓洁向思思扔过去一个装满了饼干的罐子，“来，吃饼干。”
      “我才不吃呢，我想吃蛋糕，你又不让我买。”
      “别浪费钱了，我们只是高中生，又不是那些到别人家里就要送礼的庸俗大人。”
      “人家那是基本的礼仪啊。”
      “就是俗。”晓洁做了个鬼脸。
      “真是越来越难和你聊下去了呢。”思思做出一个优雅的姿态，喝了一口塑料杯子里的茶。“话又说回来，怎么春花还没到啊？”
      晓洁往思思身边一坐，还故意碰了碰她的肩膀：“你这是怎么了？从刚才路上开始，开口闭口都是春花的，你之前不是还很怀疑她的吗？”
      “在你非要去找什么老保安的时候，我们可是一起好好调查了一番呢。”
      “然后你的疑虑就完全消失了？”
      “共享秘密的同伴根本不需要怀疑。”这或许是思思看了某部电视剧之后现学现卖的台词。
      “什么秘密吗？”
      “偏不告诉你。”
      “什么嘛，古古怪怪的，真让人不爽。”晓洁鼓起了腮帮子。就在这时候，熟悉的门铃声响起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啦。”
      “我去开门吧！”
      “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思思没有理会晓洁，她从门上的猫眼确认门外的人以后，马上打开了门。但晓洁注意到了，从打开门以前和打开门以后，思思脸上的神情好像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前来的人只有春花一个，并不存在什么不速之客。简单的问好之后，思思依旧注视着春花的一举一动。
      “春花，你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样子啊？”思思是那种发现了什么都会直说的人。
      “我没什么。”春花强颜欢笑，她不仅在应付着思思的提问，还在防范着四周的一切。明明这里是晓洁的家，春花看上去却像是发现敌人就在自己的身边。
      “你到底怎么了啊？”就连晓洁也忍不住发问。
      “我真的没什么。对了，思思。”春花扭过头问道，“你家的司机……就是那个有德，他今天没有过来吗？”
      “当然没有啊，我怎么能够让那个男人打扰我们三个少女之间的秘密会谈嘛。”
      听到这样的话，春花顿时放松了不少。晓洁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用的自然也是同样的塑料杯子。喝上一口热茶之后，春花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
      思思坐在晓洁的身边，但刻意和春花保持着距离，她凑到晓洁的耳边，低声说道：“上次我让有德送春花回家，春花该不会是喜欢上有德了吧。其实有德好像比春花还要小一岁呢。”
      怎么想也不可能吧。晓洁给她使了个白眼，希望她能够马上明白自己的意思。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开始吧。”晓洁调整了一下坐姿，“听思思说，周末的时候你们也一起调查了是吧。”
      听见晓洁这样说，春花似乎这才想起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急切地想要汇报自己的调查结果。和春花预估的情况有着很大的误差，学校周围的行人似乎都没有亲身遇见过恐怖传说。唯独在学校值班的保安朴成，承认自己和他的同事们都曾经遇到过那种诡异的现象。
      “有为也一样，他似乎也遇见过。说是听见了声音以后，就跑去操场检查个究竟。结果操场的沙地上只有人形的印子，却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尸体之类的。”
      “原来有为也遇到过啊。”说到传说的话题，思思一下子就专心了起来，“我回去一定要好好质问他一番才行。”
      “不过真没想到啊，我还以为学校外的行人也会有目击者呢。和案件不相关的目击者越多，我们发现其中破绽的机会也就越大。”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春花皱着眉头，双眼盯着自己的笔记。
      “什么意思？”
      “和传说无关啦，不过确实有行人在学校附近遇见了奇怪的事情。”然后她将从老爷爷和德国牧羊犬阿宝那里听说的事情告诉了眼前两个人。
      “女人的笑声？”听完春花的报告，晓洁和思思同时问道。
      “你不是和她在一起的吗？”晓洁用手肘撞了一下思思的手臂。
      “我是在那之后才和春花汇合的啦。”
      “那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而且老爷爷说了，听见笑声的地方是你们学校的高中部。怎么，高中部也曾经闹过鬼吗？”
      “没有吧。”
      “没听说过。”就连恐怖传说专业户的思思也直摇头。
      “那就是没有用的线索了。”春花合上了笔记本，“我的汇报大概就到这里结束，接下来轮到你了，晓洁。”
      晓洁清了清嗓子，她也学春花一样打开了笔记本。“你们也知道，我和那个叫做康守堂的老保安见过面了。”
      “甚至连你和那个周忠校长的妻子见面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呢。”
      “啊？”晓洁愕然。
      “有为会向我汇报的啊。”思思摆出一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的表情。
      “也对……不过这没关系，我先说说康守堂吧。我就直说了，那个老伯伯很奇怪。”
      然后她将康守堂躲在门后面偷听、最后却被自己拆穿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虽然康守堂说了很多关于校内恐怖传说的事情，但由于晓洁已经不相信这个人了，所以有关他提供的情报也统统作废。
      “我甚至有种大胆的推测，要么他知道我们学校恐怖传说的真相，要么他就是捏造出恐怖传说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晓洁充满自信地看了思思一眼，但这一次思思并没有任何想要反驳的意愿。
      “为什么你突然就能够这么肯定呢？”这样问的人是春花。
      “在跟你们交代清楚原因之前，我想先让你们听一下这一段对话。”说着，晓洁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这东西可真方便，都能够录音了，我还是第一次用呢。”
      “还是录音笔比较帅气。”说出这话的思思，现在应该还在想念着被任志南没收的录音笔。
      “这是我和那位周忠校长的妻子——也就是孙亚男婆婆聊天的全部记录。因为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想着还是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录下来比较好。”
      说着，她打开了录音功能的播放键，随着手机传出来的杂音，那天和孙亚男见面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晓洁的眼前。

      最初知道孙亚男这个名字的时候，晓洁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孙亚男，孙亚男，只在这个世界上经历了十多年人生的晓洁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女性名字。这会不会是旧社会常见的名字呢？等下就要见上一面的那个人，会不会和她的名字一样，不亚于那些强悍可靠的男性呢？一个个和自己正在调查的事情无关的问题正慢慢充斥在心头。
      但直到见了面才发现，孙亚男虽然瘦小，但完全没有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她戴着圆边的金丝眼镜，脸上和眼角处浮现出淡淡的皱纹。开门迎客的时候，孙亚男手中还拿着一本精美的线装书，似乎直至晓洁到访之前，她都一直在家中静静地读着自己喜欢的文章。孙亚男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位小小的访客，晓洁连忙端正了自己的站姿。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身材相近的老人家，晓洁的内心忽然多了一份感动。
      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绝不会被世间险恶所击倒的气质，晓洁甚至能够隐约从她的身上看见那位前任校长的高大形象。或许自己以后都不会长得太高，但如果能够成长为这样的大人，晓洁应该也不会再介意自己的身高了。
      不知道一开始有为是如何介绍自己的，但显然孙亚男并没有轻易放下对晓洁的戒心。她第一次在晓洁的面前展露笑容，是在晓洁递上名片之后。
      “仲雅周报……”孙亚男小心翼翼地读着名片上的字。她脸上神情的变化，简直就和那个石洪大叔一模一样。
      看得出来，孙亚男已经渐渐向晓洁打开了心扉。她领着晓洁走进客厅，客厅的一侧通向种满了各种盆栽植物的小花园。晓洁不厌其烦地向孙亚男说明报社的现状、她和思思正在调查的事情，以及前来拜访的目的。但说着说着，晓洁的嘴停了下来。不知道孙亚男是完全没有在听，还是发现了比倾听晓洁的话更重要的事情。她注视着晓洁的脸，甚至没有眨一下眼。
      “真是一模一样啊。”孙亚男缓缓开口，“你叫晓洁对吧。”
      “嗯。”
      “简直就和那个时候的老周一模一样。”老周，孙亚男过去应该就是这样称呼自己丈夫的。说完这句话，孙亚男走到小花园里，晓洁随之也跟了上去，直到这位老婆婆停在一株随风摇摆的白菊前。“这是老周最喜欢的花，我还记得那一天他答应下班回来之后就和我一起种白菊，但到了最后，他都没能履行这个小小的承诺。”
      晓洁看着白菊那朴素无争的花色，她知道白菊代表了高尚、真实的品格，或许孙亚男婆婆直至今天都能够在这株白菊的身上看见周忠校长的身影吧。
      “老周过去一直说，教书育人很重要，他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时刻铭记着那份追求真理和真相的心，坚定地走一条正确的路。已经八年了，我以为现在的学生已经不记得老周的这些话了。没想到，这份精神依然留在学校里啊。”
      “婆婆你可以放心。”晓洁的眼里有什么正在打转，“虽然我以前并不知道这是周校长他的教诲，但就算是毕了业的学生里面，也有时刻记住这份教诲的人。那个人教会了我这样的道理，我也希望能够用全新的周报去将这份精神重新发扬光大。”
      “很好很好。”孙亚男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晓洁，如果在报社的运营上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随时找我帮忙。虽然按照原来的规定，学校不能插手报社的运作，等同于不能够为报社提供什么支持，但我们校外人士不一样。”
      关于这点，晓洁不知道是否应该向孙亚男解释，新生的报社最不需要烦恼的就是运营资金，毕竟现在报社内的主编当中，就有一个是庞氏集团的千金小姐。她只要随意挥一挥手，甚至可以在学校附近建起一栋楼作为报社的大本营。但感觉这种奢华的形象有点难以融入今天谈话的氛围，所以晓洁只好狠心忽略了思思这个报社的骨干。
      “你不用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孙亚男似乎是误会和晓洁的意思，然后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老周他那个人，过去也很喜欢读学校的周报。但他是校长，不能够轻易帮助报社，所以总是由我来出面。”
      “具体是怎么做的呢？”
      “很简单啊，定期给报社交点钱，当做是订阅报纸的定金啊。那时候学校里还会有学生专门将报纸送上门呢。”
      晓洁眼前一亮，然后想起了石洪曾经说过的话。
      ——那时候报社有这样的服务，校外的人花钱订阅周报，报社的学生每周就会定期为他们派送报纸。
      “婆婆！我想问一下……”虽然还没有把话完全说出口，但晓洁已经明白，自己确实来对了地方。
      请问你还留着过去的报纸吗……
      那不是普普通通的报纸，而是无论是在报社、旧书店还是在图书馆的典藏室里都找不到的最后几期《仲雅周报》。晓洁的心正在激烈地跳动着，甚至连孙亚男说出“你稍等一下”时，声音都被晓洁自己的心脏跳动声所覆盖。
      “这些年来，就算是我自己，都不太敢重新翻看这些报纸。”
      孙亚男将晓洁领进了她家的书房。这绝对是一个书香家庭，透过书柜的玻璃可以看见，那一个个书柜上都整齐地排列着各种精美的书籍。书房的正中间还放着一张书桌，桌面十分整洁，一尘不染，却完全感觉不到有人使用的迹象。那应该是周忠校长过去在家看书和办公的地方，孙亚男每天一定都会细心地维护着这个地方，不让这个书房和那些与丈夫有关的记忆一同遭受时间的侵蚀。
      孙亚男从书桌下拿出来一本厚重的相册。晓洁帮她一同将相册放在书桌上，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按照日期存放的报纸。晓洁马上就明白了孙亚男的意思，然后坐在书桌前翻阅了起来。关于过去的周报内容，只要是有迹可循的，晓洁都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她快速地浏览着，终于在相册的最后一页发现了自己未曾读过的内容。也就是说，那就是八年前和报社的存在一同消失的仲雅周报。
      没读过的报纸有两期。
      其中那倒数第二期的报纸，除了一些学校内的普通见闻以外，在这一期报纸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引起晓洁注意的标题。
      《社会事件，仲雅竟是漩涡的中心？》
      标题下方有着一小段十分简洁的文章，这应该是当时那一份报社主编写下的心底话：我们要时刻谨记，我们是仲雅的学生，有着追求真理和真相的责任和义务。关于近期在校内的流言蜚语，《仲雅周报》会在近期制定采访周校长的计划。下一期的《仲雅周报》，我们一定会为大家报道最为详尽的真相。
      “社会事件？”晓洁向孙亚男投去问询的目光，但孙亚男只是摇了摇头，她似乎也不清楚当年的仲雅中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要紧，因为报纸上已经写了，会在“下一期”报道详尽的真相。下一期的报纸，一定是报道了很多对校方不利的事情，所以报社才会被学校强制废止的。只要读了下一期报纸的话……
      下一期……
      下一期……
      晓洁一边按捺着期待的心情，一边将视线投向下一期报纸。但报纸标题上最为醒目的两个字，一下子就晓洁的心情与期待一起打入谷底。
      《告别》。
      没有任何有关上一期中提到的“社会事件”的报道，只有一篇宣布报社将无限期停止运营的文章。那字里行间，无一不体现出当年报社成员们面对这个残酷现实的无力与悲愤。
      这居然就是自己每天都挂念着的最后一期周报？原来是一份正式的“死亡通知书”？晓洁强忍着不让那不甘的泪水流出。在逐渐变得模糊的视线里，她吃力地从中抽取着对自己有用的关键信息。
      前任校长周忠，失踪。
      现任校长岳德尚，由庞氏集团加急指派上任。
      岳德尚校长在仲雅中学的第一件工作，是立令废止《仲雅周报》报社的一切运营活动。仲雅中学的传统濒临灭绝，学校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接下来是报社主要成员们对学生和学校的寄语。晓洁抄下了他们的名字，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他们询问八年前发生的一切。但他们现在还保有着当年追求真相的热情吗？还是说，他们早就在社会的历练中认清了现实，成为了那屈从权力和金钱的可悲大人了呢？
      报纸的另外一面，照常刊登了学校内的所见所闻。但那同样不是晓洁可以随意忽视的文章——
      周校长失踪，至今仍未有其下落。
      仲雅中学闹鬼？一连串的恐怖传说蔓延至学校的每个角落……两者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我现在还记得，自己收到最后一份报纸时的情景。”孙亚男忽然说道，“来送报纸的不是平常的那个小伙子，而是报社里所有学生，每个看上去都是青年才俊，现在已经大有作为了吧。”
      “他们为什么要一起来呢？”晓洁问道。
      “除了报纸以外，他们还将我之前付的定金都归还给我了。说是报社以后都用不着这笔钱了……然后，然后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哭了，哭着向我道歉，就像是刚打完一场注定要输的仗一样。”孙亚男虽然面向着晓洁，但她的眼神却像是看着那遥远的过去一样。“我实在是不明白，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老周无缘无故就失踪了？为什么那些年轻人的热情会成了牺牲品？但我后来想想，这一切并非完全没有征兆，只是当时我没能够发现罢了。”
      “征兆？”
      “老周失踪前的那段时间里，总是很紧张，连他喜欢的书都没法静下心来读。他在家里的时候，总是经常偷偷和谁通电话，还生怕会被我听见一样。还有就是……”孙亚男顺着过去的记忆，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她显得有些犹豫，这让一旁的晓洁感到着急。
      “还有什么啊？”晓洁问道。
      “我先问你，晓洁，你是已经决定了要彻查这件事吗？哪怕这个行为的本身十分危险，甚至有可能会波及到生命，你也要调查下去吗？”
      “我要调查。因为我不能容忍，真相就这样被埋没。”
      “那我告诉你吧……我曾经听过老周自言自语，他当时是这样说的……他说……”
      庞氏集团有什么不对劲……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思思朝着晓洁的手机大声吼道，甚至以为自己的声音能够隔着手机传达到那个声音原来的主人那里去。晓洁见状，连忙暂停了录音播放，反正重点的部分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但思思没有罢休，她将自己的不满迁怒至录音中的另一主人公晓洁身上。“难道你就相信那个人说的话吗？我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我爸爸到底是花了多少心血才养活了整个集团上上下下的员工，我一直都看在眼里的！”
      “你不要激动啊，又没有人怀疑你的爸爸。”
      “怀疑集团就等于是怀疑我的爸爸！”
      “庞思思你这就是无理取闹！”
      “你们先消停一下！”年长的春花在针锋相对的二人之间充当着和事佬，“我们先听一下晓洁她的推断嘛……啊！”话还没有说完，春花突然大叫一声。因为客厅另一侧的小房间里突然传出来什么怪声，吓了春花一跳。
      “没事的，那个房间一直都很乱。”晓洁叹了叹气。
      “你也真够胆小的。”
      “要你管啊！”但春花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两个人似乎已经将争吵的事情忘记掉了。
      “好了，言归正传。”晓洁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我并不认为孙亚男婆婆的话是假话，而且我是有依据的。在拜访康守堂的时候，他也曾经说过，在周忠校长失踪之前，他的脾气忽然就变得十分古怪。”
      ——但那段时间他经常表现得十分烦躁，还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
      这是康守堂的原话。
      “这一点和孙亚男婆婆说的话基本吻合，所以我选择相信孙亚男婆婆的话。”
      “也就是说，你……”
      “你先听我说，思思。”晓洁按住了思思，“我现在想要调查的不是什么庞氏集团，在我的面前，有一个更加值得怀疑的人选。那就是我们现在的校长，岳德尚。”
      晓洁并非凭空猜测。在拜访完孙亚男之后，晓洁特意调查了一下仲雅中学八年前左右的教职工名单。据她了解，当时任志南已经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哪怕周忠失踪之后，学校急需一个带领大家的校长，任志南也应该是合适的人选才对。但庞氏集团突然指派一个可疑的外国人成为仲雅中学的校长，显然他是带着任务而来的。正如最后一期周报里记载的，岳德尚进入学校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止了坚持报道真相的《仲雅周报》。
      “你不会想说……是岳校长他杀死了前任校长吧……”思思身上的锐气已经消失不见，反倒是难得会有一层担忧笼罩在她的脸上。晓洁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们一直以来都在调查着学校的恐怖传说，这样的行动更像是一种探寻真相的冒险。就算是调查高萱的堕楼案的时候，思思也几乎没有往杀人案的方向考虑过。当晓洁现在指出，她们每天都要在里面度过超过一半时间的校园里居然会潜伏着一个杀人犯，无论是谁都会感到担忧。
      不知道春花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她现在正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脸色也同样不怎么好看。
      晓洁继续补充自己的说明：“不只是周忠校长的事情，当我锁定了岳德尚这号人物之后，我才想起了石洪大叔当时跟我们说过的话。你们还记得徐伟是在什么时候死的吗？”
      ——眼看着抗议运动的进展越来越顺利，作为负责人的徐伟也准备开始和学校方进行最后一次协商工作的时候……
      晓洁帮助她们回想起当时石洪说过的话。“和徐伟进行协商的人，一定就是校长岳德尚。但协商不仅没有得出结果，抗议运动的发起者却不明不白地死了。难道你们就不会觉得奇怪吗？还有就是高萱。明明初中部的那一半都已经划为禁区了，为什么高萱还是会死在那里呢？现在的禁区里还有什么呢，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啊，除了仍然在使用的校长室以外……”
      八年以来的三起事件，似乎都与现任校长岳德尚有着无法说清的关系。正当思思还在为此犹豫，晓洁趁机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还有一点，这也是我在翻阅那几期消失的周报时发现的。最后一期周报上居然还记载着我们学校流传恐怖传说的事情，但其中的标题是这样描述的……”
      ——仲雅中学闹鬼？一连串的恐怖传说蔓延至学校的每个角落……
      “这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很明白吧。在八年以前，准确地说是在周忠校长失踪之前，仲雅中学根本就没有什么恐怖传说，也没有闹鬼的情况发生。这一切都是在周忠校长失踪之后才引发的，而当时同期突然出现在学校的人，就是岳德尚。所以我认为，这个可疑的校长身上，一定能够找到有关恐怖传说的真相。因此，我有一个建议……”
      我想在晚上偷偷潜入校长室，寻找能够指证岳德尚的证据。
      此话一出，现场的其他两个人并没有及时做出反应。但听到了恐怖传说的话题之后，思思很快就回复过来。她用力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连她本人也感觉到了刚才占据自己心灵的那份忧虑。
      “去吧！”思思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信息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应该相信什么，甚至还有些感到害怕了。但因为害怕就退缩，这实在不是我的风格。所以去吧！无论是能够印证你的猜想，还是所做的一切徒劳无功、让我们最后才后悔听信了你的鬼话，我都无所谓！”
      “好样的，思思！”晓洁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看向了一旁的春花。“你呢，春花，要和我们一起去吗？毕竟这次是偷偷潜入学校，所以就不用遵守任志南的规定了。”
      然而春花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漫不经心的。”思思有些不满。
      春花这才放下了手机：“不好意思，不小心分神了。”
      但春花的脸上，显露出来的并不是这么回事。她似乎还有什么秘密埋藏在心底，不愿意告诉大家。但即使现在的晓洁察觉到了，也没有特别在意。就如同现在的她没有办法预见，她们接下来的行动究竟会引发出什么无法挽回的悲剧。

250192

第四幕 第三场

      她们约定好在次日的晚上九点潜入仲雅中学的初中部。
      春花始终难以理解，为什么两个还没成年的高中女生会有这般惊人的行动力，当时的气氛让春花无法将自己的苦衷说出口，更是难以开口拒绝参与今晚的行动。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心情，春花在接近约定好的时间来到了仲雅中学附近。
      按照昨天三人会议上的说法，她们会先在高中部和初中部之间的那条小马路上碰头。当时晓洁说道，自己已经找到了能够绕开学校保安的视线进入学校的方法。那是从初中部“禁区”的小树林延伸至校外的小路，恐怕在高萱死亡的那一晚，她的好友谢诗雯就是利用这个方法离开学校的。
      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当时并没能表达出来的疑虑，至今依然困扰在春花的心中。忽然间，紧贴着大腿的口袋里传来震动，那是春花的手机传过来的。原来是自己的妈妈发来了短信。春花还不习惯这种震动感，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在潜入行动开始之前将自己的手机调成了静音。这是行动的发起人晓洁提出的建议。
      “今晚秋月要加班改试卷，你也不回家吃饭，剩菜都塞满冰箱了。”
      明明只是妈妈一句再平常不过的牢骚，却又使得春花的内心增添了一份新的不安。
      秋月也没有回家……
      春花抬头看向高中部那边，确实有几个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秋月就在那其中一间办公室里。春花并没有将今天晚上的行动告诉秋月，更不希望她知道自己在做着如此荒谬的事情。
      教学楼好歹还有让人安心的灯光。但春花发现，今天夜里的天空漆黑一片，不仅没有那稀疏的星星，就连那月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是一片万里无云，夜晚却变得月黑风高，如此不祥的预兆，其实早已扎根在春花的心底里。
      她背靠着学校一侧的围墙，又打开了自己的手机阅读着短信。那不是自己家人发来的短信，短信是在昨天的三人会议上收到的，而发出这封短信的竟是她最近一直在努力想要取得联系的人。
      徐杰。
      那封短信的内容并不是日常的问候，更不是对最近突然断了联系作出的解释。徐杰发来的短信就和他本人说话的风格一样十分简短。而关于短信的内容，春花已经反复读了好几十遍。那怎么看都是对春花的警告。
      “不要再调查下去。”
      一开始收到徐杰发来的这条短信时，春花马上就联想到了不久之前发生的事。
      ——我警告你，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不要胡乱插手。
      明明思思家的司机就不应该和自己调查的一切有什么关联，但他居然会用看待敌人一般的眼神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正如晓洁调查所得到的推断一样，仲雅中学几起耐人寻味的命案背后，牵扯着的是庞氏集团不为人知的黑幕？
      但比起这种已经脱离了自己认知范畴的事情，春花认为还是徐杰的一举一动更让人感到害怕。因为他发来短信的时候，春花等人刚好在晓洁的家中商量今后的调查方向。这封短信给春花的感觉就是徐杰一直在暗处监视着自己，莫非在偷偷擅自打开徐杰手机的那个时候，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已经被徐杰看在眼里了吗？那么，在这个不祥的夜晚，他会不会也躲在附近了呢？
      啊，真是完全搞不懂了。春花放弃了思考，但“徐杰就躲在暗处”的预感还残留在脑海当中，春花不禁来回向周围张望。
      “你在找谁呢，我在这里呀。”
      晓洁的声音吓了春花一跳。原来春花刚才思考得太入神，甚至连晓洁走到自己的身边都没有在意。
      “你吓死我了。”
      “你不会是害怕了吧？”说着，晓洁一把抓住了春花的手，“真的耶，你的手好冰啊。”
      “我才没怕呢！”春花还在逞强，“只不过你们的班主任还在学校里加班，我担心会被她发现而已。”
      “啊，吕老师还没走啊……一定是在批改今天的语文测验卷吧。”
      “所以一定要记住，今天晚上我们要慎重慎重，加倍慎重，可不能够被人发现了啊……话说回来，思思呢？”现在已经过了约定好的时间。
      晓洁歪了歪脑袋。“听思思说，今晚她家里好像有个什么晚宴，她这个集团千金也只能被迫出席了啊。”
      “什么？反倒是她临阵退缩了吗？”早知道我也随便找个借口放鸽子啦，春花差点把自己的心底话也一起说了出口。
      “你放心，她说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偷溜出来的……”话还没说完，晓洁就收到了思思的短信。
      “她到了吗？”春花四处寻找思思的身影。
      “何止是到了……她已经溜进初中部啦。”
      “这么快！？”
      “而且是从大门直接走进去的，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大门口那里没有保安在值班。机会难得，我们也赶紧过去吧！”还没等春花反应过来，晓洁马上就朝着初中部大门的方向跑去。春花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真是的，明明刚刚才说好了要慎重的啊！
      但情形就如同思思在短信里所写的那样，学校的大门半开着，春花耸着肩，鬼鬼祟祟地走进了学校。在那亮着灯却空荡荡的保安室里，放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人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保安室的墙上挂有值班表，春花粗略地看了一眼，发现今天晚上本应出现在学校门口的人是朴成，也就是之前曾经和自己说过几句话的那个保安。
      “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生怕没有人看见你们吗？”
      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只见教学楼下正站着一个可疑的身影正在向她们招手。走近一看，春花才发现那个人就是思思。她身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长发也藏在那黑色的鸭舌帽里，光从外表上看过去甚至不知道她是一个女生。
      “难得那些没用的保安不在，你们就别做出那么多引人怀疑的举动啦。”
      “你自己才是最可疑的好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特工呢。”春花差点就笑出声来。
      “少管！不穿成这样，我出得来吗？”
      “难道说，又是你家司机送你过来的？”
      “当然啦，我已经事先安排有德接应我了！你可以放心，有德是绝对不会暴露我的行踪的……吕春花，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老是提起他啊？”
      “没什么啊，随便问问。”
      “先别说这个了。”晓洁说道，“你家那边没问题吧？”
      “反正人那么多，没人会注意到我的啦。那些人啊，都是来讨好我爸爸的，看见就讨厌。对了，今天的晚宴上，高萱的爸爸也在场。”
      “真的吗？我听说高萱死的时候，他死活都要求学校给一个说法，但很快他就没有再来学校闹事了。”晓洁说道。
      “我也很在意，所以拐弯抹角地和他聊了几句，但他看上去不怎么想回答呢。”
      “毕竟死去的是自己的女儿吧……”春花随便找了一个合理的说法。
      “好了，我们也别在这里闲聊了，先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吧。”
      “放心吧。”思思一脸淡定，“既然我们已经成功潜入了学校，那就等于是稳操胜券了。”
      “别那么自信，我们还没到校长室呢。”
      “你先听我说，因为啊……”
      思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操场另一侧突然传来了诡异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啊……”
      “该不会这就是……”
      虽然春花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声响，但多日以来的调查早已让她对这个“声音”产生了一定的了解。声音有些低沉，但在寂静的校园里已经足够震动她的耳膜。春花没有听错，那就像是有什么从高空中坠落到操场沙地上一样。
      也就是说，仲雅中学的恐怖传说在她们潜入学校的这个夜晚再一次上演。
      春花眼前的两个人，脸上呈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神色。思思显得激动又兴奋，她一定是希望能够亲临其境，好写出更加真实的报道文章。而晓洁脸上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一直主张着传说是假象的她，如今一定在努力地为自己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吧。而春花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声音产生什么特别的反应，身后的动静再一次吸引了她的注意。
      “什么人！”那是朴成的嗓音。
      声音是从校门口那边传过来的。只见朴成手持着手电筒，正照着操场边的草丛，那是和春花她们所在的位置完全不一样的方向。借着保安室的灯光，春花发现朴成的身上除了穿有平常的那一套制服以外，脖子上还挂着好几串念珠，手上还拿着两张黄色的符，那副模样相当滑稽。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有人在取笑自己，朴成和他手中的手电筒一起转向春花她们那一头。光线掠过，刚好照射在三人的背影上。
      “你们是谁！”朴成大吼着。
      “他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啊！”
      他该不会将穿着一身黑的思思看成是小偷了吧。春花这样想道。
      “什么闹鬼，什么冤魂，原来真的有人在搞鬼！你们别跑！”
      不知道晓洁和思思究竟有没有听清朴成口中的话。但随着晓洁的一声“快跑”，三人马上朝着可以通往“禁区”的那扇小门跑去。
      最先到达的人是思思。她扭动了一下门把手，马上就泄了气。“不行啊，门锁了！”
      “该死！”
      “我们会被抓住的。”
      “不会、不会……”晓洁看上去正在拼命地思考着，“我们上楼去，说不定还有哪一层楼的连廊没有锁上呢。”
      连廊？春花好不容易才想起上一次跟着晓洁走进报社的情景。
      “不仅要上楼，我们还要分头行事！保安只有一个，他没办法抓住我们三个人！”
      “还要分头行事？”春花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同意！”思思似乎没有听见春花的话。
      “好，那我们就在校长室碰头！祝你们好运！”
      晓洁刚说完，就继续爬上通往三楼的楼梯。思思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往上爬，她朝着二楼连廊的方向跑去。到底是应该跟着晓洁还是跟着思思呢？春花只是犹豫了一瞬间，她就发现两人都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难道我要自己一个人找到校长室吗？
      这是不可能的吧。春花很快就下了定论。毕竟这是她第二次走进初中部的教学楼，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校长室在哪里。
      春花想先从走廊的窗边探出头去找寻伙伴们的身影，但无奈朴成也一直利用手电做着和春花相同的事情，春花只好蹲下来，以免被朴成发现自己。视线的高度一降低，春花的眼前更是一片黑暗。但此时此刻，无论是发声求助还是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都做不到，春花只好慢慢沿着漆黑的走廊匍匐前进。
      混蛋朴成！春花在心里暗骂着，然后朴成刚才那一副滑稽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什么闹鬼，什么冤魂，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在作怪！你们别跑！
      刚才朴成确实是这样说的。
      想到这里，春花忽然觉得朴成的装扮也没有那么可笑，因为就在刚才遇见朴成之前，春花确实也听见了“那个声音”。
      高萱死亡的那一天晚上，声音也在学校内四处流窜。而关于“那个声音”的意义，春花并没有忘记。
      ——大家夜里听见的那个声音，不是因为有什么东西从天台上掉了下来，而是那个男人的……怨恨啊……
      春花打了个哆嗦。
      我不是害怕，我不是害怕。春花一直在心中强调着。只是因为夜间的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了走廊，凉飕飕的。
      楼下忽然没有动静了。但春花不认为朴成会善罢甘休，他一定已经开始上楼搜索了。继续待在这一层或许会有危险，春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放慢脚步爬上楼梯，时刻注意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她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爬到了三楼还是四楼。
      风声仍在走廊上回荡着，就像有人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一般清晰可见。春花不喜欢这个声音，她真希望能够马上找到晓洁或者思思，只有看见她们、听见她们的声音、抓紧她们的手，才能让春花安心下来。于是春花再一次从窗户向外眺望着，她确认了自己目前的位置，在三楼。从三楼可以看清楚楼下操场的全貌，但唯有保安室那一头能够依靠灯光提供足够的能见度。保安室的门前站着一个保安，但显然不是朴成，看样子他已经将刚才的事情通报给自己的同事了。但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春花现在只想找到晓洁或是思思的身影。可惜的是，无论春花再怎么仔细地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她始终还是没能找到。就在春花决定再找一遍的时候，异常的感觉触动了她全身的神经。
      有人躲在暗处观察着自己。
      不会看错的。春花咽了一口唾沫。她清楚地看见了，就在前方的连廊另一侧，有一个身影在触碰到了春花的视线之后马上消失不见。那个人不会是晓洁，也不会是思思，自然也不可能是朴成。难道说，除了她们以外，这学校里还有其他人？此刻的春花已经分不清自己内心中正在向外涌动的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她握紧了拳头，不顾一切地向着连廊的方向走去。
      “是谁在那里！”春花朝着虚空问道，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颤抖。
      连廊空无一人。就算是走到了拐角处，春花依然看不见一个人。但刚才的那种感觉没有消失，即使被发现了，对方还是在明目张胆地看着自己。
      还要继续往前走吗？前方就是“禁区”的区域了，或许那个人就躲在那里。但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为了要引诱自己过去吗？如果春花真的上当了，会不会就会失去知觉，然后从天台上掉下去呢？高萱死亡的那个晚上，她会不会就是遭遇了如此诡异的事情呢？
      孤身一人的状态，再加上一直身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春花终于明白，自己早已被恐惧占据了心灵。她掉头就跑，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了楼梯口，楼下却又传来了别的脚步声。春花想也没想就继续向上层爬去，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判断这个脚步声的主人究竟是谁。
      现在的春花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躲起来，等待晓洁和思思的救援。如果能够到达报社，那便是最理想的情况，说不定那两个人也在报社里等着自己。但春花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已经离报社越来越远，应该如何在漆黑的校园里准确找到去报社的路，春花丝毫没有头绪。而周围的教室全都锁着门，更是没有一个可以让春花安心躲起来的地方。脚步声还在逼近，被人监视的感觉也没有消失。就在春花感觉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她终于打开了一扇门。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地方，春花就逃了进去。
      春花所在的地方要比一般的教室狭窄很多，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察觉不到门外的动静之后，春花才稍稍镇定下来。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以后，她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手机。准确地说，她是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的身上还带着这样一种方便的通讯工具。
      用手机联络她们不就好了嘛！
      春花因为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而感到羞愧。在联络之前，春花还是希望先搞清楚自己目前在什么地方。她打开了照明的功能，在光线充斥室内的一瞬间，春花差点因为视觉上的冲击而失去了知觉。
      “这是什么东西啊！”
      一个假人突然出现在春花的面前，吓了她一大跳。这看上去是个杂物间，周围还放着很多废旧物品。但幸好刚才自己一直紧绷着神经，所以就算是突然受惊，春花也很快恢复了过来。她马上察觉到了门外有什么动静，连忙将手机收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这并非错觉，因为当脚步声停下来的时候，杂物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谁在那里……”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正在小心翼翼地确认着自己眼前的情况。
      此刻的春花已经躲在假人的身后，周围还有几个纸箱子作为掩护，但如果那个人真的要找起来，那春花现在无疑只是坐以待毙。
      但更重要的问题是，他究竟是谁？在学校里做什么？
      春花并不敢探出头去确认，更何况在这么黑的环境下，就算是已经适应了黑暗，也未必能够看得清楚对方的容貌。但从声音上判断，这个人绝对不是朴成。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低沉，更像是那种戴着口罩发出来的声音。
      “喂，谁在那里……”他又说话了。然后他不听地翻弄着周围的杂物。
      这一次春花更加用心地记住了他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总觉得这个声音跟自己认识的某个人很像。
      没错，是徐杰的声音。
      如果这个人真是徐杰的话，自己现在可以安心走出来吗？还是说，正因为这个人是徐杰，自己才不能够让他找到呢？
      那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应该已经走到假人的面前。只要他拿起假人，春花就一定会暴露在他的面前。
      春花屏住呼吸，紧闭双眼。她放弃了思考，将自己命运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就在这时，那个人的手机铃声响了。
      很不凑巧的是，春花听过这个铃声。那是某个游戏的电子音乐。春花还记得，自己读初中的时候，那个游戏是当时男生们最喜欢的游戏。但更重要的是，这好像就是徐杰手机的铃声。
      不会有错，这个人就是徐杰。
      光从那个人的动静就能听得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还一边向着门外的方向走去。幸好他没有离开杂物间，所以春花还能够隐隐约约听见他朝着手机那头对话的声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学校里有其他人……还不仅仅是这样……”
      “高萱死的那一天，也是这么狼狈……”
      他在说什么，他说高萱死的那一天？
      春花听见了决定性的信息——一定就是他、就是徐杰杀死了高萱。高萱的死不是自杀，更不是什么闹鬼事件，这是赤裸裸的谋杀。如果春花现在跳出来的话，一定能够当面指证这个凶手。
      但我真的做得到吗？我真的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制伏徐杰吗……
      我真的能够下定决心去指证他吗……
      春花躲在假人身后一动不动。哪怕她听见了门被关上的声音，哪怕她听见那脚步声逐渐远去，她依然无法动弹。春花深陷在一片黑暗的迷茫漩涡当中，难以挣脱。
      有谁能够救救我啊……
      春花好不容易才用手机告诉了晓洁自己目前的位置。然后她继续坐在那里，双手抱着膝盖，将自己的脸和意识一同埋在那由全身筑建的壁垒中。如果无法面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那还不如就像现在一样身处在黑暗当中，或许还会更加轻松一点。
      带着这样的想法，春花渐渐感知不到时间的流动。直到她再一次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她才渐渐抬起头来。这次的脚步声比之前的都要急促，丝毫没有隐藏自己踪迹的想法，但就是这样的脚步声，让春花的内心重获一点安心的感觉。
      “春花！”
      听见有人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春花移开了自己面前的假人。杂物室的灯被打开了，春花的眼睛一阵刺痛，但她还是在一时间难以适应的明亮环境中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秋月，她的身后还有一脸无奈的晓洁，以及依然面无表情的任志南副校长。看样子晓洁是最先被找到的人，然后她依靠自己发送出去的信息，带着秋月和任志南来到这里。看见熟悉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春花突然有种马上扑进秋月的怀抱里大哭一场的冲动。但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麻了，全身也因为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而使不上一点力气。

      本来以为今晚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但春花很快就知道这远远还未到结束的时候。
      “颜晓洁！”回到操场之后，首先被秋月责备的人是晓洁。“你的课余时间已经多得用不完了是吗？闲得只能够去违反校规了是吗？”
      晓洁被骂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她是秋月班上的学生。
      “还有你，春花！”大概是察觉到春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秋月马上转过头来，“是不是你带头偷偷溜进来的？之前任校长说的话你都没有听见是吗？你这样做，是会给学校带来困扰的啊。”
      “对不起……”春花一边道歉，一边用余光看向任志南。只见他正在一旁和值班保安朴成说着什么，批评学生的工作就交由秋月来进行。
      “其实是我提出来的，要骂就骂我吧。”
      “骂你，那是太便宜你了，颜晓洁。回去给我交八百字的检讨，明天我要开班会，你们就在班会上给我大声念给全班同学听！真是的，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么晚还到处乱跑到底有多危险啊，如果不是任校长碰巧看见你们三个人，我都不知道你们竟然还会偷偷跑进学校呢！”
      原来早就已经被发现了啊。
      “这么说起来……思思呢？”春花这么一说，大家才想起来，确实没有看见思思的身影。
      “颜晓洁，快给庞思思打电话。”听上去秋月依然很生气。在晓洁打电话的时候，秋月扭头走到春花身前，“你说你啊，大晚上的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还躲在那么脏的杂物室里……”
      秋月说到这里，春花才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统统想起来：“刚才……刚才……对了，刚才！”
      看见春花惊慌失措的样子，就连任志南和朴成也闻声走了过来。
      “怎么了？”
      “刚才……刚才……”春花想把脑海里的经历全部理顺清楚，但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有条理的话，“刚才，我看见了，学校里面还有其他人！”
      “还有别人？”秋月问道。
      “那个人……是那个人，他杀了高萱，我亲耳听见的！”然后她将自己刚才遇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眼前的所有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这次轮到任志南发问。
      “那个人……那个人是……”春花知道，那个人并不在这里。虽然春花一次也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但关于他的身份，春花已经十分确定了。
      他是徐杰，他是我的大学同学。
      如此简单、不需要一点修饰的话，春花却完全说不出来。面对任志南的问题，最后春花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那个人。
      春花说谎了。
      “幸好你没看见。”朴成在一旁插话，“如果被你看见了，说不定那人就要灭口了。不过到底是谁啊？”
      听了朴成的话，秋月这才害怕起来。她连忙将春花抱在怀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害你遇到危险了……对不起……”
      你没有必要道歉啊。春花这么想着，一边抚摸着秋月的脊背。
      “吕老师，思思的电话打不通。”听完春花刚才的描述，晓洁也显得十分担心。
      “那孩子到底去哪了？”
      “吕老师，如果学校里真的还有其他人的话，我想我们现在还是快点去找人吧。不然的话……”
      “对，对，要马上确认庞思思的安全。”秋月说着，马上整理了一下仪态，“校长，我们应该……”她本打算征求一下任志南的意见，却发现任志南正注视着学校围栏一侧。
      “怎么了吗？”
      其他人顺着任志南的视线看过去，春花也是一样。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转身跑进草丛。是刚才那个人！春花差点就叫出声来。
      “有人！”
      “别跑！”任志南大喊道，然后他拉上朴成，“快去追啊！”
      “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黑色的身影不顾一切越过围栏，从学校外的小路逃走了。但就在他跨越围栏的时候，春花看见他的脚被围栏尖锐的顶部划伤了，还发出了痛苦的叫声。虽然叫声因为痛楚而变得扭曲，但春花十分确定，那就是徐杰的声音，不会有错。
      没多久之后，追出去的朴成一个人回到学校。“对不起，跟丢了……”朴成显得有些灰心。
      反倒是任志南没有因为一时的挫折而气馁：“马上通知警察，这事可不能够耽误了。”
      春花松了一口气，却又马上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怎么能够因为徐杰顺利逃走而高兴呢，那是个名副其实的杀人犯啊，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就等同于包庇。
      似乎是察觉到了春花脸上的表情变化，晓洁走到春花的身边，握住了春花的手。“春花，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刚才那个人，你真的没看见他的样子吗？”
      春花倒吸一口凉气。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呢，难道说……她已经发现什么了吗？
      还没等春花想好应该怎样应付晓洁的提问，新的状况马上出现在她们面前。
      ——啊！救命啊！
      那是思思求救的声音，刚才众人的担忧似乎成为了现实。
      “是思思吗？”
      “庞思思？”
      “没错，那是思思的声音。”春花连忙确认道。
      “她在哪里？”
      “好像是在‘禁区’那边传出来的。”
      “愣着干嘛，快去看看啊！”
      首先行动起来的人是任志南，但晓洁很快就追上了他。秋月和春花紧随其后，她们在通往“禁区”的小门前停了下来。
      “任校长，这门已经锁上了。”
      “喂，快把门打开！”
      “我、我先去保安室拿钥匙。”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春花原以为任志南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但今天晚上他那临危不乱以及为学生安全着想的表现，着实是让春花刮目相看。
      接过朴成拿来的钥匙，春花等人跟在任志南的身后进入了“禁区”。幸好的是，一直没有停歇的求救声让他们马上就找到了思思。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看得出来思思虽然有些受惊，但起码全身都没有外伤的痕迹。
      原以为这样就能够安心下来，但朴成将手电筒的光往思思的前方一照，令人难以忘记的画面顿时使众人停下了脚步。
      一个身穿便服的女生俯卧在操场的沙地上，面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那早已失去了光泽的眼球一动也不动，似乎在凝视着另一个世界。
      秋月再一次抱紧了春花，大哭大叫起来。而其他人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谁也说不出话来。春花总觉得那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谢诗雯。
      “她死了。”不知道是谁，在她们的耳边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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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幕间

      他拖着受伤的小腿，踉踉跄跄的步姿并没有因为慌乱的心而停下来。仲雅中学这附近的地段，他要比任何人都熟悉，所以他才能够毫不犹豫地走进那些没有路灯照射的昏暗小巷里。大约逃走了十分钟，他回过头来，确认身后没有追赶的人，他才倚靠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墙边喘着粗气。
      为什么总是这样的不走运……
      他蹲下来摸了摸小腿上的伤口，那是刚才翻越学校围栏的时候弄伤的，痛感还很明显。黑色的裤子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血好像还没能止住。他看了看四周，只能庆幸现在是晚上，这样的伤势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最让他烦恼的是，受伤的时候他居然叫出了声，那学校里有熟识自己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否已经暴露。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选择不再多想，反正也已经无补于事。
      ——那边的先生……
      熟悉的街道一侧传来了陌生的声音，他装作没有听见，打算再次迈出疼痛的脚向前走去。
      ——我在叫你呢，先生。
      他正在努力抑制过快的心跳，然后从容地回过头来。早在这之前，他就已经用余光观察到，把他叫住的人是在附近巡逻的警察。
      警察有两名。向他走来的是较为矮小的一个，他的搭档似乎正在用自己手中的仪器核对路边一个还在抽烟的小伙子的身份证。矮小的那一个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指着昏暗的小巷子说道：“晚上少走那种小路，不太安全，里面没有监控摄像头。”
      “谢谢警察同志的关心。不要紧的，我在这附近长大的。”他咽了一口唾沫。
      警察点了点头，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警察盯着他的小腿位置，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不知道这个警察是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脚上的伤，还是单纯地打算从他的脚部开始打量自己的全身而已。他不停地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能露出马脚，但身体始终没有办法自如地作出反应。
      “抱歉，先生，需要你出示一下身份证。”
      身份证……
      如果拿出了身份证，在警察手上的那个仪器上扫描一下的话，自己的所有信息都会马上呈现在对方的眼前。这是万万不可答应的事情，他如今看见的，是自己沾上了他人鲜血的双手，以及那曾经在自己面前倒下、一动不动的人……
      现在还不能让这些警察抓到我……
      他下定了决心，甚至顾不上那越发紊乱的呼吸。正当他准备用成功率极低的办法逃离现场的时候，警察腰间的对讲机传来了电流声。
      他什么也听不见，因为对讲机另一头的声音直接传到了警察所戴的耳机里。只见他们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顾不上各自眼前的人，就朝着仲雅中学的方向快步走去。
      刚刚还处于危急关头的他并没有乱了心智，他确切地听见了那个警察口中的喃喃自语：“学校那边好像有状况。”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看样子还在学校里面的人已经报了警。此地不宜久留，现在的他已经顾不上小腿的疼痛，用比刚才还快的步速朝着反方向走去。事到如今，能够在身份不被揭穿之前就离开现场，这已经是一个让他感到无比满意的结果。
      那些家伙会在警察面前说些什么呢？
      浮现在他眼前的，是大学同学吕春花的脸。
      明明已经再三警告过她，但她还是执意要插手到这个案件中来。她刚刚也在操场上，她会向警察告发自己吗？他不知道，但他总觉得春花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这个女生虽然头脑不算聪明，但总是会注意到那些没人在意的小细节。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的听力似乎要比一般人好。
      但更让他感到担心的，是仲雅中学的一个女学生。
      今天晚上，他在仲雅中学初中部的“禁区”天台上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正当他从那个栏杆处向下俯瞰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独自来到天台进行调查。
      “你是谁！”
      那个女生丝毫没有胆怯的意思。虽然他有足够的力气制服对方，但他不想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节外生枝，只好出尽全力逃跑。他知道那个撞见自己的女生，貌似是某个大财团的千金小姐，现在正在进行仲雅中学学生堕楼案的调查工作。她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寻找案件的真相，殊不知早已有人在背后偷偷调查过关于她们的事情。
      他自然没有被捉住，但模样有没有被看到，他就无法确定了。总而言之，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基本上都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但收获也不是没有，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这样想道。
      手机突然响起来了，铃声是他喜欢的游戏背景音乐。但这不是来电，只是一条短信，无论是来电还是短信，他都设置了一样的铃声。反正平时不会有人给他打电话，大多数的同龄人都不会选择和性情古怪的自己有任何来往。
      发来短信的人是他那感觉敏锐的姨妈。他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明知道姨妈不会出现在这里，但刚刚才死里逃生的他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就连拂过脸庞的风都无法忽视。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读着屏幕上出现的每一个字。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那是姨妈发过来的短信。

                                                                                                                                                               上半部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