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诡异传说落下帷幕（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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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第一场

      ——喂，谁在那里！
      那个人的声音仍然会不时地从脑海当中那些浑浊的影像里响起。
      ——高萱死的那一天，也是这么狼狈……
      高萱死亡的那一天，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难道说，高萱死亡的那一天，也和这个晚上一样吗？
      校舍内突然传来诡异的声音，但当自己想要好好追寻声音的来源时，四周树木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就会将其掩盖。
      还有那在暗处蠕动的黑影……
      还有那倒在沙地上的少女……
      还有……
      还有四周突然响起慢节奏的交响乐？
      音乐能够让人的心境平静，也能让那耳边的声音渐渐消散。但是，眼前所见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啊，那可是想忘记都没办法忘记的事情啊。
      那个叫做谢诗雯的女孩子，正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就像在说……为什么死的人偏偏是我……
      ——你有在听吗？
      随着心理辅导老师一声一声的呼唤，春花这才从昨夜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她想起来了，自己早已离开了那个阴森恐怖的操场。现在是清晨，但春花整夜都没有睡。作为本次案件的重要人证，春花一直在学校里等待着当地警察前来调查。春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更没有见过所谓的“尸体”。警察来到现场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当学校遇到这样的事件时，派出的警车是红色的，而救护车是黑色的。这大概是为了不让周围的群众作过多无谓的猜想吧，这也有利于社会舆论的控制。春花将眼前的每一幕都看在眼里，却无力感慨。然后她与晓洁、思思分开，被带到课室里进行问话。问话结束后，太阳初升的光芒已经为天空染上了崭新的颜色。但她还是不能离开学校，按照秋月的说法，她必须接受一次学校安排的心理辅导才能回家。
      所谓的心理辅导，指的是一边看着印有亮丽风景画的幻灯片，一边听着眼前这个身穿白大褂的心理辅导老师说着人间的美好。但春花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唯有那不掺杂任何思想意识的交响乐能够从春花那几乎紧闭得密不透风的感官中钻进她的思绪。
      “你有在听吗？”心理辅导老师又问了一遍。她是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老师，但或许是事情来得太突然，老师昨夜也没有睡好，脸色显得有些憔悴。春花瞅了一眼老师那挂在胸前的工作牌。肖静，这是她的名字。
      “我有在听。”春花回答，然后又低下了头，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表现完全没有这样的说服力。
      但显然肖静也没有在意。她叹了叹气，关掉了放在自己面前的设备。“其实我也没多少这方面的实践经验。谁能够想象得到，居然要对自己身边的学生做这种事。”
      春花没有说话。
      “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够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情。你会觉得很累，但你回去以后，可能还是没办法睡得很沉。不用在意，多找朋友聊聊天，会好起来的。”
      “谢谢老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春花有些感伤。因为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中年代。原来经历了四年的大学生活，她的身心并没有得到多少成长。想要踏进社会，却处处碰壁，还差点酿成大错。如今又卷进了本来应该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里，不仅没有作出贡献，还像个高中生一样接受着大家的帮助。
      幸好心中的思绪全都被脸上那木讷的表情所遮盖，肖静也没有多说什么。据她所说，之后还有学校的老师需要接受辅导。应该是秋月，春花这样想道。虽然秋月一直故作坚强，但她最难以接受的就是自己关心的人受到伤害。
      离开校医室，春花发现秋月和任志南已经在门外等待着。秋月上前询问着，春花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明明脸色比自己还要差，还只顾着关心别人。因为秋月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春花有时候会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她自在地相处。
      “晓洁和思思呢？”随意回答了秋月的问题之后，春花这样问道。
      “她们……她们还在副校长室。”
      “还没有回去吗？”
      “因为等下还有警察来问你们一点事情。”补充说明的人是任志南。
      “还要问？”肖静一改刚才的温柔姿态，毫不忌讳地走到任志南的面前，“她们是学生，不仅遇到了这种事情，还被折腾了一晚上，现在就应该让她们回去好好休息才对。”
      “静姐……”秋月想要阻拦。
      居然叫她“静姐”，原来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校医，年龄比秋月还要大。春花感到有些惊讶，但只要仔细观察她们二人对任志南的态度差别，也就不会感到如此意外了。
      “你也真是的，秋月。她们是你的学生，你应该要把她们的身心状态放在首位啊。”教训了秋月一顿，肖静继续向任志南喝道，“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她们调整好状态再说吗！你这个副校长真是个废物！”
      “我不会让那些警察耽搁她们太多时间的。”任志南居然没有反驳，“而且我会待在她们身边，绝不会让学生们被欺负。”
      “你……”面对任志南简洁的回答，落下风的居然是气势强劲的肖静，“你要说到做到啊。”
      “这是当然的。”
      找不到其他要说的话，肖静便打算拉着秋月往校医室走去。
      ——真是的，还真是变了很多啊。
      她经过春花身边的时候，春花听见肖静的口中正在喃喃道。
      秋月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抓住了春花的手。“春花，等下你见到晓洁的时候，帮我跟她道个歉，昨晚我的语气实在是太冲了。”
      “啊，好……”
      “你不要紧张，别忘了任校长在你们身边呢。”
      春花下意识地看向了任志南，她发现任志南也看着她。“怎么样，准备好过去了吗？”
      赶快结束让我回家吧。春花现在只有这样的想法。
      秋月还要进行心理辅导。在前往副校长室的这段路上，只有春花和任志南两个人。和他独处的时候，春花总是会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二人针锋相对的情况。那时候，春花对这个脸色苍白的副校长没有一点好感，甚至怀疑他和高萱的死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但藉着这短短半天发生的事情，那些毫无依据的第一印象早已被眼前这个可靠的身影全部覆盖。即使如此，那些尴尬的记忆还在，春花自然无法自如地和任志南说话，毕竟她不是那种粗神经的人。
      “现在感觉好点了没？”主动搭话的人是任志南。
      “好点了。”春花的回答有些僵硬。
      “你姐姐一直在担心你。”
      “你是想叫我不要再这样乱来吗？”明明本意不是这样，但外人一说起秋月的话题，春花就会感到有些不快。
      “乱来啊……”
      果然还是想要说教，老师都是这个样子。春花在任志南的身后吐出舌头，做着鬼脸。
      “乱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什么？”任志南的话让春花感到意外。
      “颜晓洁和庞思思，她们还是很需要你的帮助的。”说罢，任志南回过头来。
      春花连忙将舌头收回去。任志南没有生气，但也没有因此而露出能够让人稍稍亲近的笑容。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子让人难以捉摸，是因为又一个学生死了而感觉自责？还是一连串的悲剧已经让他感到疲累？他那黯淡的眼神似是看着比现在更加遥远的未来，春花想要去探寻，却又无能为力。
来到副校长室后，晓洁和思思果然已经在等待着。春花走到思思的面前，思思也没有理会她。第一个目睹了尸体而惊慌失措的思思，自从被众人安抚之后就一直默不作声，这完全不像她平常的风格，让春花十分担心。与之相反，春花十分佩服现在正站在窗边的晓洁，她没有因为昨夜那冲击的一幕而崩溃，现在的她一定还在不断思考着案件的各种细节。
      想到这里，昨晚发现谢诗雯尸体之后的经过，再一次在春花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发现尸体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平时读过的那些推理小说里面，无论是侦探还是警察都应该示范过正确的做法。但是，小说始终是小说，就算写得再逼真，那终归只不过是小说。
      当自己眼前真的出现了尸体，春花根本就无法把小说中的内容与如今的现实相联系。谢诗雯维持着同样的动作，静静地趴在那里。就算害怕得连身体的体温都开始下降，但那颤抖的瞳孔始终无法从谢诗雯的身上移开。
      大概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发现朴成仍用手电筒照射着谢诗雯的尸体时，任志南大喝一声，要求他马上把手电筒移开。
      现场能够像任志南一样保持冷静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晓洁。
      “颜晓洁，你要做什么？”看着晓洁打开了自己手机上的照明功能，一步一步向尸体所在的现场走近。但就算想上前阻拦，秋月的身体依然一动不动。
      “我不会乱来的。”就像是要安抚秋月一样，晓洁这样回答。她没有走得太近，而是沿着尸体的四周慢慢搜寻着什么。
      春花不明白晓洁的意图，但也没有要妨碍她的意思。她朝着紧紧抱住自己的秋月示意，两人一起将思思拉到难以看清尸体轮廓的地方。那时候春花才发现，思思的身体抖动得厉害，就算是地产大亨的千金小姐，遇到这样的事情，反应也和普通人一样，没有多大区别。
      秋月依偎的对象从春花变成了思思。这样也好，春花想道。虽然都很害怕，但她们现在能够相互依靠，总比孤身一人面对恐惧要好。春花也害怕，但仿佛此时自己的感官还有点闭塞，害怕的感觉没法清晰地传达到心灵。趁着这个时候，春花决定先跟随在晓洁的身后，看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晓洁并没有在观察尸体。其实这也正常，一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具备验尸的基本知识。晓洁一直观察着尸体周围的沙地，遇到在意的情况时，晓洁就不会继续径直往前走，而是尽量绕开，避免扰乱现场。看见春花向自己走近之后，晓洁终于开口分享了自己的看法。
      “春花，你看。”晓洁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先离开沙地，转而站在操场一旁的水泥地上。“那边应该是思思的脚印，一直从操场的边缘延伸至她刚才受惊坐下来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春花虽然想这样说，但她决定还是静静地听晓洁分析。
      “但这边的痕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晓洁将手机的灯光移至距离尸体很近的地方，“看见没有，这不是脚印……准备来说，是有人刻意抹掉了自己的脚印。”
      听晓洁这么一说，春花发现确实是这样。那是沙地上一道连续而又不规则、十分可疑的痕迹，一直延伸至尸体旁，怎么看都觉得是有人走近了尸体，随后又一边沿着尸体向后退，一边用脚擦掉了脚印。
      “这不就意味着……”
      “嗯，有人靠近过尸体。是为了确认谢诗雯是不是死了吗？这还需要证实。但很显然，谢诗雯自杀的可能性已经变得很小了。”
      “自杀的可能性……”
      “人因坠落致死，要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其实并不那么简单。所以现场留下来的状况就显得十分重要，任何可疑的痕迹都将成为决定性的判断因素。”
      春花还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晓洁就已经将话题转移至下一个疑点上。
      “最让我感到奇怪的，还是这里……”
      “还发现了什么……哇，这是什么东西啊！”春花看着被灯光照着的地方，那是沙地和水泥地的交界处，竟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人形痕迹。看其身长就和一般的成年人没有差别。痕迹在大腿的部分断开了，因为旁边就是坚硬的水泥地，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这是谢诗雯掉下来的地方吗？可是她不是在……”春花看着尸体如今所在的位置。
      “感觉不像，因为没什么理由要这样大费周章去移动尸体。”
      “但尸体的旁边不是有脚印吗，说不定这就是搬运尸体时留下的啊。”
      “掉在这个地方吗？”晓洁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仰头注视着天台。“关于这一点，只要验尸报告一出，应该就能够马上知道了吧。毕竟掉在沙地上和掉在水泥地上承受的伤害是不一样的。”
      “关于这些，我真的不太懂。”
      “但是，还有一点，你注意到了吗，春花。看着这样诡异的人形痕迹，你没有想到什么吗？”
      “能想到什么啊……你该不会想说……”
      ——操场的沙地上有一道极其诡异的痕迹。
      ——那显然是一个人的轮廓。
      “看样子你已经想起来了。”
      “仲雅中学的恐怖传说……”春花回想着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先是听见了奇怪的声音，然后看见了尸体，还有这难以言喻的恐怖痕迹。这不就是恐怖传说中所流传的诡异现象吗？
      “但起码我们能够根据我们所遇见的情况来判断出谢诗雯的死亡时间。接下来，我们需要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大家都在做些什么……”
      “够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啊！”春花吓了一跳，只见秋月径直向她们走了过来。“侦探游戏还不到此为止吗？你们是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很幸运吗？终于能够过足一把当侦探的瘾、所以很兴奋吗？”
      “吕老师，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解释一下你正在做什么，颜晓洁。调查现场是警察的工作，而你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
      “吕老师，我只是在进行合理的怀疑。现场的疑点，等下我会好好向警察汇报的。”
      “对啊，你就先听晓洁解释嘛。”春花也护着晓洁，“按照刚才晓洁的推断，说不定谢诗雯是被人杀死的。”
      “被人杀死的？我就当作你们蒙中了，然后呢？那个凶手刚才不就已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走了吗？现在来询问大家在案发时间里做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师……”面对秋月的提问，晓洁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假如刚才那个人不是凶手的话，不就意味着凶手就在我们之中吗……”
      就在我们这几个在大晚上还出现在学校里的人之中……

      春花无法忘记晓洁说过的这番话，更无法忘记她当时的表情。但就在春花尝试继续往下想的时候，门被粗暴地打开了，声音大得吓了春花一跳。
      光头男人快步走到三个女生的面前，用尖锐的目光打量着她们。春花当然记得他，上一次因为鲁莽询问谢诗雯的事情而被任志南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她也见过这个警察，好像是叫做鲁警官。没想到，这一次见面也是因为谢诗雯。只不过，谢诗雯已经死了。
      “又是你们几个啊……”
      “好了，坐端正一点。颜晓洁，你也坐过来。”任志南轻声地叮嘱。然后他介绍到，这个男人名叫鲁振东，是这案子的主要负责人。
      “那你说完没有？”原以为鲁振东会毫不留情地责骂春花她们几个，但他的首要目标居然是站在她们身后的任志南。“说完就给我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我得留下来。”任志南一步也没有退让。
      “现在是警察办案，你在这里有什么用？”
      “我是这学校的老师。”
      “是吗，真看不出来啊！现在都死了两个学生啦，你这个当老师的是不是应该去面壁思过啊。”
      “所以我才要尽一切所能，保护好她们。正式的笔录已经完成了，其余对学生的询问，我都必须在场，这可是我们之前就约定好的啊。放心吧，在你询问期间，除必要的时候以外，我都不会说话干扰你们。”
      ——保护好她们。
      春花从来没有想像过，看上去冷酷无情的任志南居然会说得出这样的话。她用余光向身旁两个伙伴的方向扫过去，从她们脸上的表情来看，现在应该也是抱有相同的看法。春花想，我现在好像已经有点能够理解那个“静姐”说的话了。
      ——真是的，还真是变了很多啊。
      任志南的那张扑克脸让鲁振东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余地，他也只好作罢。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这一次和春花她们几个人会面的目的，只见鲁振东摆出一副大爷般的坐姿，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份资料，上面印有密密麻麻的字。
      “刚才我的同事都已经跟你们几个做过笔录了。”鲁振东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资料。但他的眼睛明显没有在读资料上的文字，春花估计他早就将笔录的内容记在了心里。“我这次来，就是想再和你们核对一下，昨天晚上你们到底在学校里做了些什么。”
      有这个必要吗？春花差点就把心底话说了出来。任志南看穿了春花的心思，便用清嗓子的声音提醒春花不要说错话。
      首先是晓洁的部分。她似乎是最不走运的一个。在和春花她们分开之后，晓洁希望从楼上找到通往“禁区”的路，无奈她找到的门全都上了锁，很快就被追赶而至的朴成抓住了。朴成带着她回到校门外的时候，秋月和任志南也从高中部那边赶了过来。秋月和任志南已经知道了晓洁她们几个人潜入学校的事情，于是开始在校内寻找仍然不见踪影的春花和思思。
      笔录的内容大概就是这些。春花听完之后，眼神稍稍有些游离，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或许鲁振东就是希望借此看看另外两人的反应。希望他不会发现，因为无论是晓洁还是春花自己，似乎都没有在笔录当中提及她们潜入学校的根本目的。
      “然后是吕春花。”
      关于潜入学校之后听见怪声、被朴成追赶的事情，都和晓洁形容的没有什么偏差。但春花在校内的经历要诡异且惊险得多。因为她曾被人跟踪，躲在杂物间的时候差点被发现，还听见了对方打电话的声音。可惜的是，春花并没有见过那个人的外貌。
      至于关于那个人的声音，春花则表示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低沉，像是戴了口罩。像什么“他的声音很像我的大学同学徐杰”这种话，春花并不打算说出来。
      “这人到底是谁呢？”鲁振东抛出了问题，看上去却不指望有人能够回答。
      “他当着我们的面翻墙逃走了，好像还弄伤了脚，这还没办法查出来他是谁吗？”任志南问道。
      “怎么就轮到你说话了？”鲁振东有些不满，“关于那个人的身份，我们会查清楚的，不需要你多费心。我也十分在意这个人，毕竟从你们的证词来看，他还在天台逗留过呢。是吧，庞思思。”
      春花惊奇地看向思思。因为她一直都没有说话，所以春花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分开之后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接过鲁振东的提问，思思终于抬起头来。她的眼神当中没有一点活力，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思思……”
      “我真的看见了，那个人就在天台！”
      按照思思的回忆。在她们分开以后，思思很快就发现二楼连廊通往“禁区”的门没有上锁。她在那里犹豫了一阵子，由于在这之前不久才听见了那诡异的声音，所以她决定先到楼顶上的天台去看一看。没想到她一打开通往天台的门，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色兜帽衫、戴着口罩的人站在天台的边缘，向下窥视着什么。从那个人的身材上来看，那绝对是一个男人。思思当时并没有感到很害怕，反而是大胆地询问对方的身份。听见思思的声音，那个男人马上朝着另外一侧的方向逃跑，还锁了门。思思没有办法，只好原路返回，希望能够在楼下截住这个形迹可疑的人。她重新回到二楼的连廊，忽然注意到“禁区”的操场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好奇心驱使她来到操场，发现的却是谢诗雯的尸体。
      “一定就是那个人，从天台上将谢诗雯推了下去，一定是这样的！”思思马上看向晓洁，然后继续说道，“我现在明白了，没有什么恐怖传说，高萱和谢诗雯一定都是因为……”
      “好好好，在你想要发表观点之前，我要打断一下。”鲁振东说道，“因为我还有点问题想问一下……在那样的夜晚，你看见了一个行踪可疑的人，为什么还要选择追上去？”
      “这是因为……”
      “难道你就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吗！”
      鲁振东的嗓门不是一般的大，春花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不只是你，还有你，还有你！”鲁振东分别指着她们三人，“那可是个杀人犯啊，难道你们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你们是因为运气好所以才安然无恙吗！吕春花，要是那个人在杂物间找到了你，你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吗！”
      “对不起，我替她们向你道歉！之后一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春花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时，站在身后的任志南首先发出了诚恳的声音。
      春花忽然回想起第一次和任志南见面的事情。那时候鲁振东也是在门外对着任志南破口大骂，现在想想，任志南应该是以副校长的身份承担了所有的责任。但当时的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春花感到十分惭愧。
      任志南挺身而出的行为，多少也让晓洁和思思明白了鲁莽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面对她们那愧疚的目光，鲁振东也决定不再追究下去。但这仅仅是指她们行动欠缺考虑这件事。
      “看样子你们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那就赶紧把所有事情都坦白得了。说吧，你们选择大晚上的到学校里面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关于晓洁和春花刻意隐瞒了行动目的的事情，似乎还是没能够逃过鲁振东的眼睛。
      而思思朝着晓洁和春花不停地眨眼，那眼神的意思似乎是在说：“怎么，你们还没把想去调查校长室的事情告诉警察吗？”
      “你们就别隐瞒了！大半夜的，不在家里写作业，偏要在学校里乱跑，学校还恰好死了个学生。如果你们还敢有所隐瞒，就算是未成年也有你们好受的！我不管你们见没见过什么可疑人物，我首先要治的就是你们！”
      “颜晓洁，鲁警官可是人民警察，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任志南也在一旁帮腔，他并不打算偏向任何人。
      春花发现晓洁正在和她交换着眼神，但已经到了如此田地，春花也想不出还有其他周旋的办法。“说出来吧。”春花用眼神传达着这样的意思。
      “其实，我们一直在调查着高萱堕楼的案件。就像刚才思思所说的那样，我们认为高萱的死有可疑。她不会是自杀，而是他杀。”
      鲁振东深呼吸一口气，但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一丝意外。他吃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晓洁把话说完之前尽量不发脾气。
      “而且我们认为高萱的死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鲁警官你知道吗，仲雅中学这些年来怪事一件接着一件，每隔四年就会……”
      “你想说的是八年前周忠的失踪以及四年前徐伟的自杀对不对？”鲁振东先发制人。
      “这些案子之间一定存在着联系！我们正是朝着这样的方向调查的！”
      “你叫做颜晓洁对吧。你是不是读那些什么推理小说读上头了啊！小说里非要将那些相隔几十年的案件扯上关系，就是想满足你们这些人的妄想欲望，你还非要将这些妄想带到现实当中来是不是？”
      “那你说，徐伟和高萱死在了同一天，这样的现象该怎么解释？还有，我们已经调查到了，徐伟根本就不是自杀！事发之前，他曾经跟他的好朋友石洪借了车子，打算和他的女儿一起去郊游呢！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自杀呢！过去的案子存在着太多疑点了，正因为这些疑点都没有被彻底调查，悲剧才会在四年后的现在再次上演的！”
      “你这是在怀疑警方的办案能力吗！你他妈是谁啊！区区一个高中生竟然敢……”
      “她们不只是高中生。”
      由于晓洁和鲁振东的争辩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所以连春花都差点忘记了，任志南现在还站在她们的身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志南拍了拍晓洁和思思的肩膀：“怎么了？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们不是应该把你们的名片拿出来给警官吗？虽然我一直都不赞成高中生持有自己的名片。”
      坐在一旁的春花差点就笑出声来。但任志南的种种举动无疑都给予了她们勇气，如果他现在不是站在这里的话，恐怕晓洁和思思早就被鲁振东骂得魂飞魄散了。
      晓洁和思思相互交换了眼神。随后，就和以往一样，她们将印有名字、联系方式等信息的名片递到鲁振东的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鲁振东接过名片。
      “如你所见，她们不只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还是《仲雅周报》的新任主编。”
      “《仲雅周报》……”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她们调查案件，是因为她们想通过自己的双手挖掘真相，告知全校的学生。学生不仅要追求书本上记载的真理，更要追求埋藏在现实社会中的真相。这是还没有死去的仲雅精神。”
      仲雅精神……
      完全没有加入到这场对话当中的春花，她并不是仲雅中学毕业的学生。但是，她也从晓洁的口中听过类似的话。那是八年前突然失踪、甚至很有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的周忠校长遗留下来的教诲。但这种能够为学生的成长指明方向的话，在《仲雅周报》被禁止出版的那一天起，这一份精神似乎也消失在校园内了。直到现在春花才明白，原来坚守在这所学校里的副校长任志南，一直没有忘记那位校长当初的教诲，时刻将其记在心中。
      哪怕不是仲雅中学的学生，春花也因此而感动。如果是那些一直尊敬周忠校长的学生听见了这样的话，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刚想到这里，春花就注意到鲁振东的面容。那张血气方刚、容不下一点罪恶的脸，五官紧绷。如果不是用尽全力维持这样的状态，或许这个中年警察就会在两个高中生的面前暴露他充满真情实感的柔情一面。
      “真没想到，居然能够在现在的仲雅中学听见这样的话。”鲁振东揉了揉双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张小小的名片收好，生怕会弄丢一样。“刚才的事情，我们就一笔勾销吧。接下来是我鲁振东的个人问话——你们真的想要调查这两起案子的真相吗？”
      “不只是两起，我们想将仲雅中学这八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调查个水落石出。”
      “如果换个文艺一点的说法的话，就是要让仲雅中学的恐怖传说就此落下帷幕……”本来春花还以为自己说出了什么能够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叹不已的话，但当她发现大家都用疑惑般的眼神看着自己时，春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我……我只是比较喜欢读日本的推理小说而已，你们不用在意我的。”
      “不过，这个说法也没有错。”思思终于露出了往日的笑容。
      “这样也是好事……”鲁振东似乎突然认同了她们的做法，“说句实话，过去的事情已经不会再有人继续调查了，如果交给你们的话……”
      “什么？”晓洁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要说话，颜晓洁。”任志南提醒道，“好好听着。”
      “接下来的话，也是由我鲁振东个人名义对你们说的。”鲁振东一边说着，一边他敲了敲面前的茶几，“要是你们在还没有调查出真相之前就随便说出去的话，我的饭碗可能就保不住了。但同时，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随后，春花似乎听见了晓洁和思思同时咽下一口唾沫的声音。
      “我要说的，是目前高萱一案还没有调查清楚的疑点……”
      “高萱？那么，也就是说……”
      “正如你们猜测的那样，我们警方断定，高萱是被人从天台上推下去的。也就是说，这是一起他杀案件。”
      听见这样的话从鲁振东的口中说出来，春花立刻屏住了呼吸。原来她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并非无用功，晓洁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
      “我还是按照顺序来说明吧。首先是高萱的尸检结果……”
      按照鲁振东的说法，高萱的尸检结果显示，尸体坠落起点较高，尸体的着地点地面材质偏软，胸部附近产生了广泛性的肋骨骨折，骨折部分刺破了胸膜和肺脏。这些死亡特征，足以说明高萱确实是坠落致死，坠落地点也没有可疑之处。
      “本来按照我们对高萱的调查，是有足够的理由认定她是自杀身亡的……”
      “是什么理由？”
      面对晓洁毫不犹豫的追问，鲁振东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啊，不对……也不是不对，总之就先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不是刚刚才说会告诉我们案件的细节吗？”这次轮到思思大胆地表示不满。
      “没错，我会继续说明。”鲁振东清了清嗓子，“在判断高萱究竟是自杀、意外坠落还是他杀的时候，有两个明显的疑点，让我们确定高萱一定是死于他人之手。首先是现场的情况，无论是天台栏杆还是通往天台的楼梯扶手、门把手这些地方，都没能发现指纹，无论是高萱还是谢诗雯的都没能发现，却发现了一些没有指纹的指印和擦拭的痕迹。我们推测，那些都是凶手留下来的。另外还有一点可疑的地方，那是高萱的校服。”
      “校服？”
      “之前听说你们曾经找谢诗雯问过关于案子的细节是吧。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们监控录像的事情？”
      “有说过。”
      “那一小段监控录像里面，拍到了高萱和谢诗雯的背面。当时的高萱是身穿校服外套的，这一点我们已经利用那个监控摄像头验证过了。问题就在于，发现高萱尸体的时候，她并没有穿着这一件校服外套。那件外套究竟去哪里了呢？我们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她脱下外套藏起来了吗？”春花随意猜测，“在那么阴冷的晚上脱外套？”
      “鲁警官的意思应该是，有人拿走了她的外套。”晓洁提出了一个更具可能性的假设。
      “没错。而且外套不可能是高萱自己脱掉的，因为外套是在她死后才离开了她的身体。”
      “为什么可以这么肯定？”
      “从高处坠落到地面的时候，尸体的皮肤上会带有轻微的擦伤。只要仔细检查擦伤的程度，就能够发现高萱在死之前究竟有没有穿着那件外套。”
      “也就是说，检查的结果显示……”
      鲁振东点了点头：“高萱死之前是穿着外套的。我们也从侧面询问过尸体的发现者，也就是学校的保安，但他显然就对外套的事不知情。那么，消失的外套只有可能是高萱死亡不久之后被脱下的，而且脱掉外套的人就是……推她下楼的凶手。”
      “鲁警官，我想你一定也已经注意到了吧。”说到这里的时候，晓洁的神情也紧张起来了，“谢诗雯她的身上也……”
      没有外套！
      谢诗雯当时穿的是便服。春花也在努力回忆着昨晚的状况——如果按照昨晚的温度来考虑，穿成那样未免有点太少，也就是说，谢诗雯很有可能也是……
      “她也被脱掉了外套。”从鲁振东的表情来看，警方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杀害这两个学生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们居然让他跑掉了……”任志南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遗憾，如果昨晚他和朴成能够抓住那个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的黑影，或许这个案子就能够完美解决了。
      如果当时就抓住他的话……
      春花刚想到这里，全身不由得再一次紧张起来。在场的人都没有发现，只有春花自己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鲁警官，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想知道关于谢诗雯的尸检结果……”
      “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出结果啊。”鲁振东摆摆手，随后又说道，“知道结果之后，我会想办法告诉你们的。但你们不能忘记……”
      “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晓洁和思思异口同声说道。
      鲁振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站起来尽情地伸了个懒腰：“那么，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你要说的就只有刚才那些吗？”思思瞪大了双眼。
      “我们还有很多想要打听的事情呢！”晓洁接着说道，“例如鲁警官你刚才说的什么高萱有自杀的原因之类的……”
      “那个你们就不要再提了，和案件没有关系！”鲁振东还是极力回避这个问题，“今天啊，你们就先回去吧。折腾了一晚上，想要继续调查，你们就需要一副精力充沛的身体才行！”
      “鲁警官说得没错，你们今天就先回家休息。你们的家长那边，我会负责帮忙解释的。”任志南说道。
      “那我今天就先走了，那个叫做朴成的保安还在做笔录呢。等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我们再见面吧，小主编们。”
      等到鲁振东离开了副校长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那个姓鲁的不会是有人格分裂的吧。怎么说话的态度变得这么快？”听见思思用“姓鲁的”来称呼鲁振东，相信她已经渐渐从恐惧和慌乱中恢复过来了。
      “不是人格分裂啦，我猜啊，鲁警官他从前一定是仲雅的学生吧。就像那个石洪大叔一样。”
      “不只是这样而已。”任志南补充道，“这个鲁警官，过去还是报社的一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啊，一听到周报的名字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应该说，他当时差点就哭出来了。”春花回忆着鲁振东刚才那一副五官紧绷的模样。
      “八年前他就有负责发生在我们学校的案件，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警员。亲眼目睹报社被废除，却又无能为力，我想没有人会比他更加清楚这种滋味吧。你们也不要怪他乱发脾气，他也是在意你们的安全罢了，他有着很强的责任心，以及不那么善于言辞的小缺点。”
      “这不是和某人很像吗？”春花一边这样说着，其余两人都把目光放在任志南的身上，然后开始窃笑。过去她们对任志南的成见，现在早已被统统抛诸脑后。
      但显然任志南并不打算趁这个机会和眼前这几个女生打好关系。看着她们一脸轻松的样子，任志南的神情变得比刚才还要严肃。
      “为什么你们现在还能够笑得出来，你们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自身的状况吗？”
      面对任志南的提问，就连反应敏锐的晓洁也哑口无言。
      “学校可是在短时间之内死了两个学生，如今已经身处在案件中心的你们，可别想着还能够像之前一样自由行动、置身于事外。从现在开始，做好最坏的打算吧。除了你们自己以外，不会有人能够帮助你们。”
      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谓“最坏的打算”，指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但就算春花在任志南的面前提出这个问题，她相信任志南也不会作出任何解答。带着无法想像、无法预料的担忧，休息过后的她们迎来了充满变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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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第二场

      让大脑从睡眠中渐渐清醒过来的是来自于身体的习惯，以及从那狭窄的客厅传来的器皿碰撞声。虽然并不喜欢学校，但丝毫没有被这份抵触支配大脑。晓彤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坐在梳妆镜的面前，晓彤熟练地梳理着凌乱的头发。她的手正往梳妆台上摸索着什么，然后又缩了回去。晓彤看着镜中那个样貌平平的自己，然后摸了摸始终没有办法梳直的头发末端，她无奈地叹了叹气。
      换好衣服之后，晓彤走出了客厅。器皿碰撞的声音仍在持续。其实现在还没到六点，随着气温逐渐变冷，每天的日照时间也在变短。但即使是在让人想要依赖温暖被窝的寒冷清晨，妈妈一如既往辛勤地开始一天的工作。她正在准备小餐厅要用上的配料，即使客厅传来动静也没能惊动她。
      饭桌上放着面包和盒装豆奶，这是晓彤的早餐。她知道，这是妈妈前一天就准备好的。对于一个高中的女生而言，这样的早餐分量已经足够。但晓彤知道还是缺了点什么，那就是一句来自于妈妈的问候。
      四年过去了，晓彤已经习惯了只有母女二人的生活。但她和妈妈之间的日常交流已经越来越少，尤其是在上一次自己偷钱被妈妈发现之后，她就没有再和妈妈说过一句话。
      哪怕是在这样的清晨，她也不会问自己的女儿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早回学校？”
      就算想再多也没用，晓彤找不到任何能够和妈妈修复关系的方法。她将面包和豆奶塞进包里，然后快步走出了家门。
      没有阳光的照射，萧瑟的风依然在横街窄巷之间乱窜。晓彤觉得今天的温度比平时还要低一些，但她已经不想再回家多拿一件衣服了，只好让外套的领子盖过脖子，然后将半张脸埋进领子里，蜷缩着身子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虽然晓彤已经是一个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但她并没有辞去图书管理员的职务。清晨时分是一个图书管理员最繁忙的时段，晓彤需要到校门口的传达室领取今天早上的报纸，进行登记分类，然后摆放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这些工作必须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全部完成。而且，仲雅中学的高三学生必须在七点全部回校开始晨读，这是学校从开办以来就定下的规矩，直到现在也还在沿用。负责打理图书馆的许博老师并不是一个勤奋的人，晓彤当然不会指望他能够出手相助。所以，为了不耽误自己的工作，晓彤只能在六点之前就出门回校。
      在寒冬早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晓彤还是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从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走出来之后，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便是褪去了一层喧闹的步行街，连卖早餐的店铺都还没有开门。只有自己一人的街道，完全不需要考虑旁人的目光，晓彤希望能够永远身处这样的世界里。
      按照往常的经验，从家一路走到学校，晓彤都不会遇见一个人。但从起床开始，晓彤就感觉今天不会是个寻常的日子。果不其然，就在到达学校前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处，晓彤看见一个穿着单薄格子衬衫的奇怪男人在东张西望。他身上那条松垮垮的围巾从脖子垂到腰间，这样根本没办法起到防寒保暖的作用。如果放在电视上，这可能会是一种另类的时尚，但在现在的晓彤眼里看来，这就是一个危险人物。
      “请问……”危险人物也注意到晓彤了。这是当然的，毕竟路上就只有他们二人。“你是仲雅的学生吗？瞧我这问的，你穿着仲雅的校服，当然是仲雅的学生啦。高三？”
      他怎么会知道的？晓彤这样想道，然后下意识地向后退。男人却以更快的步速向她靠近，直到男人走到晓彤跟前的时候，晓彤才意识到这个人的样貌还没到那种必须让自己拔腿就跑的地步。
      那是一张不断用傻笑来让人放松下来的脸。但即使他将笑容收起来，那标致的五官也不会吓跑像晓彤这种年龄的青春期女生。这个人看上去大约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从大清早开始就守候在这个地方的？
      “你就是高三的吧。”眼看晓彤还是没有搭理自己，男人只好继续着这自问自答的谈话。“仲雅的高三学生都需要在七点回校晨读……不过现在也才六点十分，你上学的时间未免太早了吧。”
      “你……你还真清楚。”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
      那明明是晓彤说话的正常音量，但对方居然说听不清楚。晓彤感觉到了羞愧，连忙将脸别过一侧，准备从男人的身边绕过去。
      “你先别走嘛，我还有事情想问问你呢。”男人一手就拦住了晓彤，吓得晓彤又后退了两步。但男人不是那种不顾分寸的人，走近晓彤的身边之后，他就一直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我……我赶时间……”
      “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就一会儿，就一会儿行吗？我就想问问你，你知道你们学校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晓彤摇了摇头。
      “死人了啊，你是学校里的学生，这都不知道吗？”
      晓彤马上想起的是高萱的堕楼案，差不多一个月以前的案子，虽然听说现在仍未定案，但这真的算是“最近”的事吗？晓彤思考时的表情全都表现在了脸上，这让男人感到有些失望。
      “你们学校的保密工作做得还真是好，前两天晚上刚死的人，居然现在都还没被学生们发现吗？”
      “前两天？晚上？”
      晓彤毫不知情。但她借此回想起昨天回到学校时的情景——不仅有部分老师的神色紧张、好几节课都无缘无故变成了自习课，而且那些本该早就消失在校园里的便衣警察又开始出现了。晓彤以为他们是发现了什么高萱堕楼案的新线索而齐聚在这里的，但如果眼前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话，学校里居然又发生了新的案件……
      “看样子你果然是不知道啊。”男人摇了摇头，“我可不是在骗你，各路媒体可都收到风声了哦。说不定啊，这两天就会开始围堵你们学校了呢。”
      “是谁……是谁死了？”虽然晓彤这样问道，但如果说有真的有哪个学生出事了的话，晓彤此时已经对学生的身份有了一点头绪。
      “我就是为了打听这个案子，才会一早埋伏在这里的……”男人说着，用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表情看着身后的仲雅中学，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这所学校里头究竟埋藏了多少罪恶，我这一次一定要亲手将它们全部揭发。”
      “你到底是谁啊……”晓彤渐渐感觉到了不安。
      “我目前是报社的记者，虽然只是实习生。”
      报社记者……一听到这个词，晓彤便会想起那天晚上出现在自己家小店门前的那几个人。
      ——我叫做颜晓洁，真凑巧啊，我们的名字里面都有……
      那个明明这么矮小、却还是显得很自信的女生，她来到晓彤的班上询问谢诗雯的时候，曾经介绍自己是什么《仲雅周报》报社的主编。
      “对了，我们在这里相见也是一种缘分，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晓彤没有作声。
      “这学校的校长奸诈得很，他一定不会答应让我进去采访的。所以呢……来，这是我的名片。”男人没有展示名片上的内容，就直接将名片塞到晓彤的手里。
      “你干什么……”
      “我们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然后由你来代替我在学校里调查啊。让我们来一个里应外合，然后顺势将……喂，我还没说完呢！”
      神经病。晓彤没有理会那个男人，直接向着校门口奔跑过去。男人并没有追上来，但晓彤还是能够清晰地听见他的叫唤声。
      “你还没给我手机号呢！那我等你打电话给我啊！”
      晓彤完全没有打算要回头的意思。但直到她踏进了校园里，她才发现，刚才男人硬塞给自己的名片，现在依然紧紧地握在她的手上。
      名片上印有男人的名字、手机号码和邮箱地址，以及一个晓彤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报社名字，简直就和他本人的形象一样都是那么的不可靠。晓彤对男人下了定论以后，就将他的名片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绝不能让刚才那个人的话影响了清晨的好时光。晓彤一边这样默念着，一边利索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她抱着飘来阵阵墨香的报纸来到高中部的新图书馆，顺利完成登记和分类的工作之后，晓彤开始整理报纸架上堆得满满的旧报纸。
      报纸的数量已经积累得有点多了。晓彤看了看时间，距离晨读还有一点时间，她决定先把旧报纸都拿到旧图书馆的典藏室里放好。旧图书馆位于初中部禁止进入的区域，也就是学生之间简称的“禁区”。从晓彤成为图书管理员开始，存放旧报纸的工作一直都由她来包办，因为许博老师并不喜欢那个地方。但从最近开始，他出入旧图书馆的次数明显要比以前多得多，但究竟是什么原因，晓彤并没有贸贸然地向他发问。
      走在没有学生的校园里，就和走在清晨的步行街上一样自在。她用许博配给她的钥匙打开了通往“禁区”的小门，正当她打算像往常一样前往旧图书馆的时候，操场上突然传来粗犷的声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
      晓彤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开始抱怨，为什么今天总有人要打扰自己那宁静的清晨时光。但她顺着声音看过去之后，意识到自己不能将心中的不满显露出来。
      朝自己走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但晓彤很清楚，这个人其实是警察。
      “这里不是‘禁区’吗，为什么你可以进来！”便衣警察丝毫没有将晓彤当成是未成年的高中女生。
      晓彤吓得直哆嗦。“我……我有钥匙……”
      “是小门的钥匙吗！为什么你会有钥匙！是偷来的吗！还是说，谁都能够拿到这把钥匙！”
      “不是……”晓彤完全不敢直视这个警察的双眼。
      “对不起，警察同志！对不起！”
      前来帮助的人很快就出现了，但这个人居然是许博，这反倒让晓彤感到有些意外。
      “对不起，这都是因为我的安排出了差错！”
      “你是……”大概是察觉到了许博是学校的老师，警察的语气也没刚才那么粗暴了。
      “我是学校的老师，专门负责管理图书馆的。这孩子是图书管理员，你看她不是拿着报纸吗，我们一般都会在清晨先把报纸分类好，这是我们的工作。”
      “那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图书馆不是在高中部那边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初中部这边也有一个旧图书馆，就在楼上呢。而这孩子是准备去存放旧报纸的，不信的话，你看。”许博一手夺过报纸，在警察的面前翻着印有报纸日期的角落，“看吧，这些都是旧的报纸，我们需要定期保存。为了方便工作，我就给这孩子配了一把钥匙，谁知道这里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晓彤马上想起来刚才那个男人说过的话。
      ——死人了啊，你是学校里的学生，这都不知道吗？
      果然，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晓彤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发抖，生怕会被那个警察发现。
      “可是，我听我们老大说，应该已经勒令学校停课了啊。”
      “这个嘛，我听说啊，昨天校长和老师们也是开会开到很晚才作了定论，都还没来得及和学生们说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还这么拖拉啊！”
      “是的是的，你说得对。所以啊，我今天也提早回校了，只是没想到这孩子比我还要早……”许博说着，一边皱着眉头看向晓洁，似乎是认为晓洁害自己现在如此狼狈。
      警察的态度并没有进一步好转，幸好他似乎还有工作在身，不久之后便离开了。许博松了一口气，又将手里的报纸统统还给了晓彤。
      “你啊，非得这么勤奋吗，拦都拦不住。如果那个警察向学校告我的状，说我在非常时期还允许学生进来这里，那我可怎么办？”
      晓彤感觉有些委屈，却又无法说清楚。这个叫做许博的老师，就是这样的人。在两位校长以及那些在学校工作多年的老师面前，他总是表现得恭恭敬敬。但身为图书管理员的晓彤知道，那只是他在人前的伪装。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十分懒散，简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处事圆滑就是他所擅长的，难道说每个人长大之后都会变成他这样子吗？晓彤连想都不敢想。
      “许老师……你们刚才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啊？”晓彤并不想和许博有过多的交流，但她对他们刚才说的事情十分好奇。
      听到晓彤提到了这个话题，许博的眼神开始向着四周游离。但他觉得自己没办法敷衍过去，只好耸了耸肩，以示放弃。“这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但你很快也会知道的。前两天晚上，又有学生从这里的天台上掉下来……死了。”
      晓彤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根本无法想像，像高萱那样的事件居然会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再度发生。
      “怎么会……”晓彤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
      “你听说过吧，仲雅中学的恐怖传说……”许博说着，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恐怖传说……”晓彤当然听说过，这个传说的其中一部分，可是记载着自己爸爸徐伟离奇的死亡事件。
      “这学校啊，我看是真的被诅咒了……”许博双臂环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不会被阳光照射到的昏暗操场。他的身体也在颤抖，晓彤却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寒冷，还是他确实在害怕着什么。“学校的决定是正确的，这里就不该让学生进来。实在是太危险了，实在是太危险了……”
      “既然你都这么清楚这里的状况了，怎么还让自己的学生一大早就过来放报纸啊。”
      任志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真正被吓一跳的却只有许博。
      “任校长……”
      “任校长，早上好！”晓彤连忙打了声招呼。
      “早。”任志南的气色和往常一样，还是不怎么好，似乎是过度劳累所导致，但他依然坚持将自己的所有时间都用于这所学校上。晓彤一直十分尊敬这位副校长，所以在他的面前时，自己的站姿也会显得更端正一些。
      “任校长怎么也这么早回来啦……”许博又开始自己的圆滑对话了。
      “我天天都这么早回来，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显然这对任志南起不到任何作用，“说回刚才的话题，不管是出于工作或者是其他理由，我都认为许老师你不应该再让学生进来这里。这里是‘禁区’，禁止学生进入的区域。懂吗？”
      “懂！懂了！完全懂了！”许博再一次从晓彤的手中抢过报纸，“这些工作由我来做，徐晓彤，你马上回教室去，知道了吗！”还没等晓彤应声答应，许博马上就爬上了楼梯。
      “校长……”
      “没听到许老师的话吗？”任志南避开了晓彤的目光，“你现在先回教室，晨读很快就开始了。”
      “请你告诉我，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会有临时的校会，到时候校长会说明的……”
      “是因为又有人死了吗……”晓彤并没有放弃追问，“我刚才都听警察叔叔和许老师这样说了，又有人……又有人掉下来死了。那个人，是不是谢诗雯？”
      一听说学校又出事了，晓彤马上就已经联想到了出事的人是谁。因为昨天谢诗雯并没有来上课，而晓彤的班主任郭文胜昨天在上课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恐怕在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谢诗雯死亡的消息，内心难以平复。
      “你和谢诗雯同班，会发现也是难免的。”
      “不，昨天班上并没有这样的传言。”
      “是吗，那就好。但这种事情终究还是要向你们说明清楚的，而且……”
      “而且还要停课是吗。”
      “已经没有办法了，学校死了两个人，就算是岳校长，现在也要面对各方面的压力……”任志南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让晓彤先离开“禁区”。“话又说回来，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
      “两天前的晚上……大约九点，那时候你人在哪里？”
      两天前的晚上九点，那或许就是谢诗雯死亡的时间。也就是说，任志南在确认晓彤的不在场证明。
      “那天晚上我在上补习班，结束之后就回家了。”晓彤如实回答。
      而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听见了这样的回答之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嘴角轻轻向上扬，那是任志南在和自己独处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的表情。笑容稍瞬即逝，任志南很快就从她的身边离开了。即使如此，这样的表情一直以来总是会让晓彤感到温暖，但此时此刻，晓彤的内心却存有一丝不安。
      任志南的笑容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晓彤难以理解的秘密。
      看着任志南那瘦弱的背影，晓彤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向他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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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第三场

      经历了那一个晚上、连夜接受了警察的询问之后，晓洁回家休息了整整一天。这是校方的安排，晓洁也不好拒绝。大概是大脑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直到回家之后她才感觉到了全身的疲劳。因此，在这一天时间里，她没有主动和思思、春花联系。反正现在已经得到了那个鲁振东的理解和帮助，好好休整一天，也能全力应对接下来的调查工作。
      然而，第二天回到学校之后，她才发现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只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校内的氛围就完全变了样，走进校园的晓洁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晓洁不断告诉自己，这样是正常的，毕竟学校里又死了一个人，学生们之间不可能不在意。但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昨天自己班上的好朋友给自己打了好几通电话，那时候晓洁正在睡觉，所以没有接听。后来晓洁回拨过去的时候，好朋友却只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什么也没有多说。好朋友的奇怪举动，是不是也和学校里诡异的氛围有什么关系呢？
      “晓洁，你终于回来啦！”一回到自己的教室，好朋友小婷马上凑到晓洁的身边。
      “怎么了啊，我们这不是才一天没有见面吗？”
      小婷是晓洁从初中开始就认识的好朋友，两个人一直十分投契。但自从高萱堕楼一事发生之后，晓洁每天都忙于和思思一起开展事件的调查工作，她总感觉自己冷落了最要好的朋友，对此晓洁一直有些介怀。
      “你昨天到底去哪了呀？”
      “我在电话里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在家休息啊……”话刚说到这里，晓洁就感觉到班上某些平时不太熟悉的同学都偷偷留意着自己这边，诡异的气氛并没有就此散去。“你们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啊？”
      “晓洁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初中部那边又……”
      “嗯，我知道。”
      “你昨天没有回来，所以开始有人猜测，是你……”
      “什么？我现在不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吗？”
      “不不不，他们是在说，这件事是你和庞思思搞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晓洁大声吼道。
      这是对班上那些胡乱猜测的人的抗议。没人敢直视着晓洁的眼睛，刚才那些偷听她们谈话的人现在都装作在忙别的事情。制造谣言十分简单，澄清事实却要花上上百倍的功夫。但即使是现在的晓洁也没有那么足的底气，不仅是因为至今还没能找到杀死谢诗雯的真凶，而且谢诗雯被杀的晚上，晓洁确实身在现场，这是无法抵赖的铁证。
      “晓洁，你先不要这么激动，听我说啊。”小婷似乎还有话要说。
      “我能不激动嘛，如果学校的报社还在的话，现在就可以出一期周报来公布所有事实真相，大家也就不用听信那些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了。”
      “你就先别管什么报社的事情了，我们都已经没办法上学啦。”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今天回来之后就有人在说了，听说高三那边的老师都已经公布了……从明天开始，仲雅就会无限期的停课。今天已经不需要再上课了，等下校长会在校会上公布这件事……”
      无限期的停课……
      晓洁还没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教室外就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颜晓洁。
      那是班主任吕秋月的声音。而自己的同伴思思就站在秋月的身旁。
      “颜晓洁，你出来一下。”
      知道晓洁马上又要投身到那个自己无法插手的世界，小婷失望地从一旁让开。当她经过小婷的身边时，身后又开始传来刺耳的吵杂声，那些露骨的视线也重新出现在四周。晓洁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她感到愧疚，因为现在她才明白，昨天整整一天，小婷都在这样的环境下默默忍受着吧，她无法联系上晓洁的时候，内心又会有多么不安呢。晓洁本来打算对自己的朋友说两句安抚的话，最后却什么都没办法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由此至终就只有一个。
      ——要让仲雅中学的恐怖传说就此落下帷幕！
      春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确的目标让晓洁重新找到了方向。
      小婷，等着我！
      晓洁在心中默念着，迈出坚定的步伐离开了教室。

      正如小婷所说的那样，今天的课已经全部取消，学生们换来的是成堆在停课期间必须完成的作业。上午十点整，仲雅中学的全体师生都聚集在高中部新的大礼堂内，而校长岳德尚正在众人面前就前天晚上发生的事件进行简要说明。
      ——在这里，先让我们为高萱同学和谢诗雯同学表达沉重的哀悼。
      全校学生低下了头，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场合交头接耳。晓洁躲在礼堂的后方，却没有照这位校长的说话去做。
      “你现在一定在想，最好的哀悼方式就是找出杀死她们的凶手，是吧。”
      “可惜的是，只有你和我才会抱着这么幼稚的想法。”
      晓洁和思思相互看着对方，然后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希望大家能够通过这次的悲剧有所成长，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在座每一位仲雅的同学都能够用积极的心态去度过这段煎熬的日子。这样的话，我想天堂上的高萱和谢诗雯一定也会倍感欣慰。
      听着岳德尚使用了“天堂”这种具有西方色彩的词汇，晓洁这才想起来，其实他是一个外国人。
      “哼，明明是个外国人，却要取名‘德尚’。”思思仿佛是看穿了晓洁此刻的想法，然后偷偷说着校长的坏话。
      “都说了多少遍了，‘德尚’是一个外国名字的译音，我听说有一些外国运动员的名字就翻译成‘德尚’。”
      岳德尚的演讲仍在继续。
      ——但现实并不允许我这样做，因为现在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要保证你们的安全。所以我在这里不得不宣布，仲雅中学从今天开始无限期停课，直至学校的安全得到绝对的保障为止。
      台下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大家早就已经传开了。”思思说道，“不仅是这样，无论是谢诗雯的事，还是那天晚上发生的诡异现象，都像风一样传遍整个学校了。”
      “到底是哪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干的啊……”
      “天知道……”
      ——在停课期间，所有学生一律不得离开自己的家中，需要外出的必须向班主任报备。如果遇到有社会人士向你打听学校内部的事情，一律不得透露。如果谁被学校发现违反了以上规定，都将受到学校的处分！
      各种谣言的版本当中，似乎都没有提及关于停课期间对学生的行动限制，大家听了岳德尚的这番话之后，终于引起礼堂内部的一片喧哗。
      “明明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却编了这么大一段感人肺腑的话……”
      “晓洁，你觉得我们以后也会变成这种虚伪的大人吗？”
      “你可是庞氏集团的千金小姐啊，你又怎么可能需要这样的伪装呢？”
      “我可没在跟你开玩笑！”
      “至于我啊，我不会让自己变成这样的……”晓洁咬着牙，看着台上那个正气凛凛的身影，一个小时前在副校长室发生的事情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秋月将晓洁叫到教室外的原因无他，因为在校会开始之前，负责主持校会的校长岳德尚需要找她和思思进行谈话。得知这件事的晓洁，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思思还在自己的身边，而且面谈的地点是在任志南的副校长室，这多少也能为晓洁壮壮胆。果不其然，再一次走进副校长室的时候，晓洁便发现任志南已经在等待着她们。
      坐在任志南的位置上的人却是岳德尚。任志南示意让晓洁和思思在校长面前坐好，然后就走到岳德尚的身后，一言不发。虽然这便是任志南平常的样子，但晓洁还是认为他和昨天那个积极袒护学生的形象大相径庭。思思似乎也有相同的看法，她轻轻地在晓洁的耳边支吾了一句：“今天也别再盼望任志南会帮我们了。”
      晓洁还没来得及感到失望，注意力就被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校长吸引过去了。
      “颜晓洁，你知道自己前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吗？”
      她们认为，岳德尚无非就是要责怪她们违反校规、在夜晚闯进校园的事情。
      “我们不应该违反校规。”思思的语气当中丝毫没有一点知错的意思。
      “岳校长，对不起。”
      “颜晓洁，你以为一句道歉就有用了吗？你可要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尽力去安抚谢诗雯同学的父母，那你可就要为她的死负责了。”
      “你说什么！”思思看上去十分生气。
      “为什么要我们为谢诗雯的死负责？”
      “颜晓洁，你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我是说，是‘你’需要为谢诗雯的死负责。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你们干的那些事情，全都是你带头的吧，颜晓洁。如果不是你强迫思思小姐陪你到学校里玩什么侦探游戏，恐怕也不会惊动到藏在学校里的凶手，而他或许也不会害死谢诗雯同学了……”
      “你这是什么白痴逻辑！再说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主意，你可别想把所有事情都算在晓洁的头上！”
      “思思小姐，我真的感到很后悔……我早就应该提醒你，不要和颜晓洁这种学生混在一起，现在还闯出这样的大祸。”
      “岳德尚！你再敢污蔑晓洁一句，我……”
      “思思小姐啊，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庞总他知道你最近在学校做的事情之后，可是非常担心你啊。既然他把你送到仲雅中学来，也就是说庞总信任我这个校长。为了回报庞总的信任，我岳德尚必须要将思思小姐你引导回正途。”
      岳德尚口中的“庞总”，无疑就是思思的爸爸。一听见提到了自己的爸爸，思思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惨白，连晓洁也吓了一跳。
      “思思，你该不会是……”
      思思苦笑着点了点头。
      看样子晓洁并没有猜错，从打算恢复《仲雅周报》报社的运作，继而开始调查高萱的堕楼案，思思都刻意向家里隐瞒了。也难怪岳德尚敢于和思思对着干，恐怕他已经巴结了思思的爸爸，拥有了一座连思思都无法撼动的靠山。
      作为校长，本应该是全校师生的榜样。但眼前这个人，却只懂得如何巴结权贵，欺负弱小。加上之前就已经对岳德尚有所怀疑，这更是让晓洁火冒三丈。眼看着思思在和岳德尚的对峙上处于劣势，作为思思的伙伴，晓洁自认为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有所退缩。
      “岳校长！在还没有抓到凶手之前，我明白你希望可以尽快找个替死鬼，好让你能给大家有个交代……”
      “有你这样和校长说话的吗！”
      “你先听我说完嘛，岳校长……我能够体谅你的做法，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是清白的。”
      “晓洁……”思思在一旁似乎想说点什么。
      “颜晓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想，如果你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凶手的话，那应该如何解释……”
      “晓洁！”还没等晓洁把话说完，思思就制止了她。
      “你干什么啊？”
      “我、是我忘了跟你说……”思思一副为难的样子。相反的，岳德尚在听了晓洁刚才那一番话以后，依然表现得气定神闲。“岳德尚……校长他，不可能是杀害谢诗雯的凶手。”
      “为什么你能够肯定……”
      “因为……因为前两天晚上，他就在我家里参加晚宴啊。”
      “你怎么不早说！”
      “我是打算说的，那天晚上就打算说的，结果那个该死的保安追过来，我就全忘记了。”
      晓洁回忆起了前天晚上的事情。她和春花在学校里与思思碰面之后，思思确实想对她们说点什么。
      ——既然我们已经成功潜入了学校，那就等于是稳操胜券了。
      ——别那么自信，我们还没到校长室呢。
      ——你先听我说，因为啊……
      原来那时候思思是想对她说，岳德尚正在参加自己家的晚宴，所以绝不可能会折返到学校来。但因为之后的一连串意外的发生，思思已经忘记将这个信息告诉晓洁了。
      “你们的悄悄话说完了吗？”
      有思思为他的不在场证明作证，这让岳德尚的底气变得比刚才还要足。“我果然没有说错，颜晓洁你这种问题学生就是学校的祸害。再让你胡作非为下去，恐怕还会有学生遭殃。”
      “这明明是两码子事，你怎么能够……”
      “你给我闭嘴！”唾沫星子在空气中飞散，岳德尚的表情也随着自身的不耐烦开始扭曲起来。“我是个慈祥的校长，但也不允许你这种问题学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我的人格！等下的校会上，我马上就要宣布学校停课的通知了。停课期间，如果再让我发现你颜晓洁不听劝阻、坚持要调查这个案子，你就等着收退学通知吧……对了，还有一点。报社的事情，恐怕只能作废了，我可不能让什么出版周报成为你们乱来的借口。把这当做是对你们的惩罚，这已经等同于网开一面了哦……我真是个慈祥的校长啊。”
      “校长！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晓洁……”
      “我认错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再一次把报社毁掉呢！”
      “再一次？”岳德尚的双眼挤成了一条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
      “颜晓洁！”一直站在岳德尚身后的任志南终于说话了，“你刚才没有听清楚校长的话吗？端正好你的态度！”
      “可是……”明明受了不必要的委屈，最重要的东西也处在了毁灭的边缘，无助的晓洁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看见一直强悍的晓洁也露出了这般模样，岳德尚反倒是十分得意：“志南啊，我们教育学生的路可是任重而道远啊。”
      “是啊，校长。不过，关于对她们的惩罚，我还有一个提议。”
      “哦，那你说说看？”
      “等下不是就要开校会了吗？我觉得应该让颜晓洁和庞思思在全校学生的面前检讨认错。如果她们的认错态度良好，报社的事情就先放着，等到这案子结束之后我们再处理，你觉得如何？”
      “可是等下庞总也会到学校来，让思思小姐当着大家的面作检讨会不会……”
      “在这件事情上，我认为庞总会全力支持校长你的决定的。能够让思思小姐清晰地认清自己的错误，庞总也一定会肯定你的良苦用心。”
      听见任志南这样说，岳德尚露出了丑陋的笑容。“志南说得有道理……这个机会，你们两个可要好好把握住啊……”
      没能够拒绝、甚至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所以晓洁和思思此时此刻才会出现在礼堂的后方。她们等待着岳德尚的讲话结束，然后就要如同岳德尚所说的那样，上台向全校学生承认自己的鲁莽和错误，成为哑巴吃黄连的鲜活例子。
      思思看见晓洁想事情想得入了神，忍不住问道：“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
      “不想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还被说成是问题学生。”
      “只要能让我继续调查，就算是处分我也愿意接受。”
      “你不要老想着这种事。”
      “不过岳德尚他说得没错，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于我……你笑什么啊？”
      “哈哈，我只是在想，你居然也直呼那个混蛋校长的名字了。”思思一边笑着一边解释。
      “他就不配当一个校长！我觉得你在看人这方面真挺准的。”
      “大概是这种人见得多了吧。”得到了晓洁的夸奖，思思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喜悦。“我本来以为出身在一个有钱人的家族里，什么人都接触过，什么东西都能轻易拿到手，那这辈子都不会再害怕什么。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是我太低估了这个世界。”
      “思思……”
      ——仲雅中学不能只是将所有精力放在学生的学习上。我们接下来还将进行一连串的安全教育，希望能够让大家明白，仲雅中学仍然是你们可以安心信赖的校园。
      岳德尚的讲话还在继续。这时候，任志南和秋月走到两人的身边。
      “你们两个站在这里，是已经准备好等会儿要说的话了吗？”任志南问道。
      “托你的福，这下子恐怕全校的人都认识我们了。”晓洁一脸不满地说道。
      “你们要感谢我，不然你们的报社在校会开始之前就已经胎死腹中了不是吗。”
      “这我知道……”
      “如果想保住你们最珍视的东西，现在就给我安安分分的。大人的世界和你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可不是只要咬紧牙关向前冲就能够实现一切啊。”
      “不，我始终还是不同意这样的做法！”秋月听了任志南的话之后，选择让心爱的学生站在自己的身后。“校长的决定有问题，虽然这两个孩子确实是违反了校规，她们理应道歉，但又怎么能够说她们的行为导致了谢诗雯的死呢！这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吕老师，我明白你的想法。”
      “既然任校长你明白的话，就应该……”
      秋月的声音开始引来了在礼堂后方等候的的老师们。
      “秋月。”校医肖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拉开了秋月。“这次你就先在一旁好好看着，相信任志南的决定吧。”
      “静姐……”
      “吕老师你也不要怪责任校长了。”就连高三年级的郭文胜也走了过来，“要我说啊，我感觉真正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我不应该怂恿这两个孩子去调查的……”
      “郭老师你不用道歉。”晓洁连忙说道，“说实话，我们也还没有履行承诺、好好调查徐晓彤的事情呢。”
      “郭老师，你还拜托学生去做这种事情吗？这不是你作为班主任的工作吗？”任志南的神情十分严肃。
      “对不起，是我太轻率了。”郭文胜一边苦笑一边道歉，“关于那个，你们就忘记我说的话吧。”
      “你们等下真的要上台作检讨吗？”秋月此时依然十分担心。
      “放心吧！吕老师！”思思做了个挥舞拳头的动作，“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我们没别的特长，就是脸皮够厚。”说着，晓洁指了指思思脸上的麻点，却被思思用捏脸来还击。
      “你看，孩子们的心态不是比你还要好吗，你不振作起来可怎么行啊。”肖静笑着拍了拍秋月的肩膀，然后又走到晓洁和思思的面前，“走上台之后，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哦。”
      “嗯！”晓洁挺了挺胸来回应。
      这位校医老师不仅漂亮、身材也很高挑，做事干脆利落，冷静帅气，一直是学校当中的万人迷。每次看见肖静的时候，晓洁总是在想，长大之后如果能成为像她那样子的人，该有多好啊。
      “对了，其实我是想把这东西还给你的。”任志南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之前没收的录音笔。
      “啊！我还以为你要据为己有了呢！”思思一手将录音笔抢了过去，引得老师们哄堂大笑起来。
      晓洁这才想起来，这是之前在找谢诗雯问话的时候曾经使用过的录音笔。但问话还没有结束，任志南就出面阻止，甚至把思思的录音笔给没收了。虽然她们的手机都有录音功能，相当方便，但思思一直想念着自己的录音笔，认为那才是一个报社记者应该拥有的专业工具。
      “既然已经还给你了，你就好好利用好它吧。”任志南说道。
      现在的状况，录音笔还派得上用场吗？晓洁没能听懂任志南的话。但思思作出的反应有些不一样，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录音笔，似乎在心中偷偷作出了什么决定。
      ——但是，我们不能够无视学生们在这次事件当中所做的错误行为……
      岳德尚的讲话好像终于要到尾声了。老师们也是时候要回到各自负责的班级当中去，他们逐渐离开，唯独秋月数次回头，晓洁和思思只好笑着不停做出催促她离开的手势。
      “还是有很多老师支持我们的。”晓洁说道。
      “对啊，明明有这么多人支持我们，我就不应该害怕的。”
      “思思……”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思思握紧了录音笔，“本来还兴致勃勃的，但一看见真正的尸体，我居然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脑袋空白一片，完全不会思考，像我这种只会用嘴巴说大话的人，没什么比这更加丢人的了。”
      “一点也不丢人，无论是谁看见尸体之后都会感到害怕的。”
      “但你就不一样啊，晓洁。即使发现了尸体，你也能够第一时间去分析命案现场的疑点，即使是一整晚都没有休息，你依然可以保持大脑的清醒。说实话，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你身上拥有我欠缺的东西，我不仅很羡慕你，还很想超越你。”
      “超越我？”
      “我一直认为，这次的事件就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所以当你提出自己观点的时候，我总是要与你对着干。我不是热衷于研究什么灵异现象，我只是想证明你是错的，我想好好战胜你一回。前天晚上也是这样，明明我们说好了要在校长室碰头的，但那时候我一心就想着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战胜你，所以我最后才会上了天台。结果，最后出洋相的人依旧是我。但我很庆幸自己出了洋相，因为这下子我总算是清醒过来了，想要找到这一连串案件幕后的真凶，我们就不能够缺少你这个侦探。”
      “我没有你说得那么伟大，关于那个凶手，我到现在也还没有什么头绪呢。”
      “我对你有信心，因为你是我庞思思认可的同班同学啊！所以呢……这一次，就让我来承担这一切。”
      “你这是什么意思？”晓洁有种不好的预感。
      思思咬了咬牙，然后按下了录音笔的录音键，并将它交到晓洁的手中。“你记得要保管好，这是对我很重要的录音笔。等会儿我一个人上台，你可要好好把我说的话给录下来哦。”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
      “这次你就听我的！好吗？”思思脸上的神情让晓洁无法拒绝，“好好录下来，不然你就失去了一段珍贵的人类历史记录啦！”
      ——通过我的悉心教导，这两位同学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她们也希望能够借这个机会向大家道个歉……
      岳德尚将话筒重新放在话筒架子上，然后往一旁挪步，准备将舞台的中心留给接下来要上台作检讨的人。
      “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上去了吗？”正当思思准备深呼吸一口的时候，图书馆的老师许博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
      “怎么，你是要幸灾乐祸，还是落井下石啊！”显然思思对待许博的语气和其他老师截然不同。
      “怎么你老是这样看待我呢，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们不公平而已。”
      “哼，谢谢你的理解！”
      “思思，人家又没有恶意，你干什么呢……”
      “不跟你们多说了，我要上啦！”
      看着思思那向台上走去的背影，晓洁感觉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独自一人走到舞台中央的思思，显然让站在远处的岳德尚也感觉有些愕然。她到底打算说些什么？岳德尚现在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但这个疑问同时也盘踞在晓洁的心中。为了不辜负思思的决心，晓洁决定要按照她所说的那样，用她留下来的录音笔好好把思思要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庞思思。正如刚才岳校长所说的那样，首先我想先给全校的同学、以及已经逝世的高萱和谢诗雯说一声对不起。
      思思开始自己的检讨发言。
      ——在自己的学校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在大家都身处在不安之中的时候，我想到的却是应该如何把这次的事情包装成一篇劲爆的头条新闻。所以我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向学校提出了申请，要求重新开办《仲雅周报》报社。那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够将这次的事件和一直流传在我们学校当中的恐怖传说串联起来，这该会是多么有意思的新闻啊，到时候《仲雅周报》说不定还能够一炮而红呢。
      台下开始发出稀疏的笑声。岳德尚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但前两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么的鲁莽和天真。我这种和唯利是图没有什么区别的行为，不仅是在变相为学校添麻烦，更是亵渎了这两位死者的在天之灵，是对死者的不敬。在这里，请允许我再一次向大家表示歉意……
      ——但是，和我搭档的伙伴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她提出了很多事件本身的疑点，她还提出了很多一听上去就让人觉得很可笑的假设。为了调查案件的真相，她每天都在翻查资料，到处走访，但她不只是为了要写出一篇让人信服的报道，她是想要彻底驱散这所学校上空的阴霾！同学们，你们知道吗，我们学校确实有些不对劲。今年，我们学校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死了两个学生。还有四年前的学生家长坠楼案，以及八年前的前校长失踪案，这些已经被遗忘的过去，很有可能都是导致悲剧重演的祸根。我的搭档为了要让这场悲剧落下帷幕，她才会不顾一切地进行调查。她明明那么矮小，就像还没开始发育一样，但看见了尸体，她也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她哪怕被误解，哪怕被威胁，哪怕要冒着被学校处分的风险，她也不打算退缩……
      思思……
      站在台下的晓洁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思思小姐！”岳德尚大步朝着舞台中央走去。托麦克风的福，全校的学生都听见了岳德尚那狼狈的声音。他咬牙切齿，一手将麦克风拨开，刺耳的电流声令人难以忍受。“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吧！你好好想清楚，庞总现在也在台下看着的，而且你真的要逞这一时的威风，害你们的报社和颜晓洁都没有好的下场吗？”
      “岳德尚，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你别想再用我的爸爸来吓唬我！”思思一边和岳德尚拉开距离，一边夺走了架子上的麦克风。麦克风上长长的电源线有些碍事，思思用手一耍，吓得岳德尚慌忙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思思重新调整了站姿，正气凛然地面对着全校的学生。“为什么我的搭档会不惜一切寻找真相呢？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但就在不久之前，我听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们作为仲雅的学生，不仅要追求书本上记载的真理，更要追求埋藏在现实社会中的真相。这是我们学校前一任校长——周忠校长留下来的教诲，这是不死的仲雅精神！我的搭档，你们当中有的人应该也认识她，她就叫做颜晓洁，她不仅是我的同班同学，她不仅是《仲雅周报》报社的新一代主编，她还是我们学校当中最有资格被称作仲雅学子的人！就算是处分我也没关系，但我不允许这所学校里那些不配教书育人的混账去抹杀这一份精神！”
      思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岳德尚自然也不顾什么颜面。他正准备要夺走思思手中的麦克风，站在自己班级前的郭文胜马上跳上舞台阻止。
      “庞思思！你违反了约定！我是不会同意你们继续运营报社的！”
      “违反约定的人是你才对！”虽然从晓洁的位置看不清思思的神情，但从她说话的声音来判断，她现在应该是在强忍着泪水，以致于全身都在颤抖。但相信无论是谁都会认定，这是一种勇气的表现。
      “庞思思她说得没错。”就像是看准了时机，任志南突然从舞台的后方走了出来。他拿过了思思手中的麦克风，是希望全校的人都能够听清楚他说的话。
      但他究竟打算做什么？晓洁还是有些不解。
      “志南，你这是什么意思？”岳德尚推开了郭文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着装。
      “我还记得，之前校长你明明答应过报社的这两位主编，说报刊复刊的事情将会留待在学校的内部大会上决定的……用之前一贯的投票方式。”
      “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记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岳德尚强颜欢笑，他似乎已经决定耍赖到底了。
      “是吗，但也没关系。因为在校长你说出那样的话时，似乎有个多管闲事的人把这些话给录下来了。”任志南说着，然后将麦克风从自己的嘴边拿开，“庞思思，刚才我还给你的录音笔呢？”
      “啊……在晓洁那里。”
      晓洁看着自己手中的录音笔，她终于明白了任志南的想法。
      ——关于报社复刊的事啊，我觉得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来推进比较好。但有一点我也很遗憾，今天的事情恐怕也会纳入到最后决议的讨论范围当中。至于报社是否能够复刊，就留待在下一次学校的内部大会决定吧。
      岳德尚确实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不仅是晓洁和思思、就连春花也在现场。当时，任志南以她们干扰高三年级自习作为理由，没收了思思的录音笔。但晓洁没有想到的是，那时候他居然会偷偷按下了录音键，将岳德尚曾经作出的约定都记录了下来。
      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决定要帮助我们了吗？更让晓洁感到吃惊的是，这个瘦弱的副校长居然能够未卜先知，事先留下了这么重要的杀手锏。难道他早已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晓洁，快把录音笔拿过来！”
      听见思思的呼唤，晓洁连忙从舞台后方跑了出来，还差点摔倒在台阶上。任志南接过录音笔，在岳德尚的面前显摆了一番。
      “校长，你现在需要听一听你自己的声音吗？”
      “志南，你身为副校长，为什么你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我还打算不久之后就把校长的位置交给你的……”
      “我是副校长，但我更是一个老师。老师为自己的学生树立榜样，这有什么错吗？”
      “你……”
      “那你呢，校长？你是不是也应该树立一个信守诺言的榜样呢？”
      “你说什么……”
      “你是要先听一听录音，然后信守你当初的承诺呢？还是说，我们干脆就在全校师生的面前，决定周报报社和这两位主编的去留？”
      全校学生都听见了任志南的提议。此时已经站在舞台中央的晓洁，终于清晰地感觉到了台下那蠢蠢欲动的气氛。学生们和身边的人交换着眼神，看他们的表情，心中应该早已有了答案，但谁也不愿意主动向前迈出一步。直到……
      “让她们继续调查！我们要知道真相！”
      那是小婷的声音。听见好朋友为自己发声，晓洁终于止不住那一直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有了第一个愿意支持她们的人，身边的学生也勇于去表达自己的看法。支持的声音越来越多，仲雅中学的校会正以史无前例的方式继续进行着。
      “看吧，晓洁！好好录下这次的校会盛况，这绝对是一段珍贵的人类历史记录啊！”
      “好，关于这次校会的全记录，我们一定要一字不漏地刊登在周报上！”
      “就决定这么干了！”

      “今天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啊！勇敢对抗仲雅中学内部最强大的势力岳德尚，我都要成为你们两个的粉丝了！”
      “你就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了，我们可是在生死一线之间逃脱出来的啊。”晓洁一边说着，继续用抹布仔细地擦着报社里的桌子和椅子。学校停课的现实并没有改变，她想在离开之前好好再整理一遍报社的每一个角落。
      春花为晓洁换了一桶干净的水。她看着水面上那映照着自己脸孔的倒影，说道：“如果今天我能在现场帮忙就好了。”
      “这里可是学校啊，学校的事情就由我们仲雅的学生来解决吧。话说回来，你这样光明正大走进来真的不要紧吗？”
      “放心啦，大家不都回家了吗！”
      春花说的也是事实。今天校会上学生们联合起来的盛况，彻底让校长岳德尚屈服了。报社避免了再度被废止的命运，但学校依旧需要无限期停课。学生们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之后便陆续回家了，但晓洁心中还挂念着用作报社运营的这个教室，于是申请希望能够留到今天的放学时间。
      “说来也奇怪，今天那个叫做朴成的保安已经没有阻拦我了。我随手登记了一下，他就放我进来了。”
      “大概这也是任校长安排的吧。”
      “哈哈，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吗。”
      “其实你没必要过来，反正我之后也打算去找你的。”
      “这怎么行！你们的班主任都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我了，我还能够置之事外吗，我们不是好伙伴吗！”
      “谢谢你啦，好伙伴！”晓洁说着，将另一条抹布扔到春花的面前，“好伙伴，快点帮我搞卫生，这太阳都快要下山啦！”
      “哎哟，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啦。晓洁，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这的确是需要从长计议的事情。谢诗雯的死让这一连串的案件又展开成一个全新的局面，放在晓洁面前的疑团一个也没有减少。所幸的是，学校停课了，晓洁因此也得到了更多自由行动的时间。虽然岳德尚还是坚持禁止她进行校外调查，但思思今天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谁还会乖乖留在家里呢。晓洁决定要利用好这段时间，务必要将这些发生在仲雅中学里的杀人案调查个水落石出。
      “首先我们还是要搞清楚一点，高萱和谢诗雯到底为什么会被杀害。如果我们没办法弄明白这其中的理由，恐怕很难抓住真正的凶手。”
      “高萱和谢诗雯啊……不过，你们之前在图书馆的典藏室里不是有所收获了吗？高萱确实是在调查你们学校的恐怖传说啊。所以她们就是因为调查出了真相，才会被灭口的吧。”
      “这个理由很难说服我自己。首先，如果她们是因为这样而被灭口的，为什么高萱死的那个晚上，凶手没有一并将谢诗雯一起杀死呢？她们可是一起进入学校里的啊。再说了，假如她们真的查到了什么，这个‘什么’可就是最关键的部分了。所以我才会去调查四年前和八年前的事件，希望能够从中找到有用的线索。但除了之前就已经提到的疑点外，我实在是找不到那些案件和这两个人的死之间有其他关联啊……”
      “唉，无论怎么思考，感觉都会回到原点。”春花已经泄了气，她觉得还是帮忙搞卫生会比较轻松一些。“对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怀疑你们那个外国人校长吗？从他今天极力阻止你们调查的举动来看，他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吧。”
      “对了，我都忘了跟你说明了。谢诗雯被杀害的时候，岳德尚正在思思家里参加宴会，所以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不是吧。怎么会这么凑巧啊。”
      “但我不会这样就消除对他的怀疑。”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马上就要像那些推理小说里写的那样，破解他的不在场证明手法？”
      “才不是呢。”晓洁皱了皱眉头，“我只是觉得，或许一直有人在暗中帮他干这些脏累活，并不需要岳德尚亲自动手。”
      春花听了，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晓洁，你想说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我那天晚上看见的那个……”
      “你说那个逃走了的家伙？”
      春花点点头。
      “我不确定。”晓洁回答得十分简洁，但这显然无法让春花感到安心。“怎么，你很在意那个人？”
      “没有，真的没有。”
      “放心吧，早晚会水落石出的。”晓洁说道，“但现在先不要花太多精力去管这个身份不明的人，我们还是把目光放在死者身上吧。”
      “你是说，谢诗雯？”
      “反正现在学校封锁了，我想从谢诗雯家庭的方向去寻找她被杀的线索。”
      “你想直接到她家去啊？这恐怕很难瞒得过学校吧。”
      “有什么办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如果思思在这里的话，她应该能够为我们安排好的。”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思思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块儿啊？”
      “她已经不能继续和我们一起行动了。”
      晓洁说着，一边回忆起校会的后续情况。本来还应该继续享受胜利带来的片刻喜悦，思思却将晓洁拉到一边。
      “对不起，我觉得我可能要中途退出了。”
      “为什么啊？”
      “我爸真的来了，你也知道，之前的事情我都瞒着我爸，这次还让他看见我公然顶撞校长，他不会放过我的。”
      “可是你又没有做错！”
      “不，事实上我们已经违反了很多条校规了。就算出发点是好的，但我们所做的事情已经越过了作为学生的界限。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爸不会轻易原谅我的，我明白他这个人。”
      “那为什么你还要逞英雄啊？”
      “我不在没关系，只要你能够继续下去就好了……听着，颜晓洁，你一定要找出凶手，你可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啊……”
      事后，晓洁马上向班主任秋月了解了思思的情况。结果她发现，思思所言不虚，她的爸爸在校会过后大发雷霆，还没等到中午的时间，思思就被他们家的佣人强行带走了。根据秋月的说法，在学校停课期间，思思都必须乖乖在家里闭门思过，直到可以重新上学为止。
      ——相对的，老爷也会处处严格要求思思小姐，绝不会对她有任何的偏袒。
      晓洁想起那个有为大叔曾经说过的话，看样子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只要思思做错了什么，她的爸爸就会明确按照规章制度对她进行处罚。
      “我真的不敢相信，我还以为思思她每天的生活都是很轻松的呢。”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思思一定是自小就要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她却每天都能够表现得这么轻松快乐，这一份坚强可是她最大的优点啊。”晓洁说道，“如果她还能和我们一起行动的话，她就能够以庞氏集团的身份去看望谢诗雯的父母了。光靠我们两个人，还真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见我们呢？”
失去了思思的协助，就连最基本的走访调查工作也变得困难重重。现在连晓洁也没有心思继续打扫卫生了，两人坐在窗边，看着天空中那金黄色渐渐褪去的晚霞，陷入了一片沉默。打破这片沉默的，是突然从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是谁？”
      “一定是思思！”春花开心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刚才就想说，大名鼎鼎的庞氏集团大小姐，怎么可能会被轻易地困在自己的家里呢？”
      就算真的要她闭门思过，可按照思思的性格，她才不可能就范呢！光是想像了一下思思威胁家里的佣人给她让路的情景，春花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小跑着来到门前，一边说着“欢迎回来”一边开门迎接自己的伙伴。
      但是，出现在门外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你是……”
      她的眼睛小小的，没有什么精神，更是不敢直视春花的双眼。嘴唇有些干裂，样貌平平无奇，但春花认得这个人。
      看见春花开门后的反应有些奇怪，晓洁也忍不住探出头来问道：“是谁啊，不是思思吗？”
      “不是思思……”
      春花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此刻的状况，为什么徐晓彤会出现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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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第四场

      春花被身后的喇叭声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她才发现自己挡住了一辆摩托车的去路。春花一边避让一边道歉，看着摩托车快速远去的身影，春花才醒悟过来。
      这里可是人行道啊，凭什么道歉的人是我啊！
      但四周全是身处在快速生活节奏的人群，根本没有人会愿意停下来听她抱怨。万般无奈的她，站在这样的街道上，就连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春花只好找了一家能够看见约定地点的便利店走了进去。
      便利店外的十字路口便是春花和晓洁约好要见面的地方。但和上次一样，春花来得相对较早，约好的人还没有出现。
      总觉得最近一直在等人、等人的……
      春花叹了叹气，开始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经历过的事情。继高三年级的学生高萱之后，与高萱关系密切的谢诗雯也在相同的地点以相同的方式离奇死去，仲雅中学也因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按照秋月的说法，学校停课的决定十分正确。在停课之后，学校的管理者终于全无后顾之忧，能够全身心投入到应对社会各界媒体的工作当中。
      而春花一直和仲雅中学的学生们一起行动。她们想要找出杀死两名学生的真凶，守护那珍贵的“仲雅精神”。而春花呢，她已经渐渐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要继续下去。
      那天晚上看见的黑影始终在春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春花确信，那个人就是徐杰，绝不会有错。但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这一事实呢？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眼前所发生的种种变化呢？
      就连一起行动多时、已经渐渐形成了默契的“侦探”组合也在发生着变化。按照晓洁前两天的说法，思思“牺牲”了自己，换来了报社最后的生存机会、以及晓洁在停课期间仍然能够自由调查的权利。但相对的，思思似乎会被她的爸爸严厉惩罚，不得离开家中一步。但就算是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春花当时也不会预料到，代替思思成为报社新成员的居然是徐晓彤。
      想到这里，那天傍晚在报社内发生的一切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为什么徐晓彤会出现在这里啊？
      心中的疑问无法自我解答，春花只好挡在门外，并没有给眼前这个不速之客让路的打算。
      “你们这里就是那个……《仲雅周报》的报社吧？”
      “你、你有什么事吗？”春花支支吾吾地问道。
      “我叫做徐晓彤……不过我想你们应该已经认识我了。可能有些突然，但我听说你们正在调查学校的堕楼案，我想要加入你们。”
      “我们报社还没有得到学校的最后认可，在正式成立之前，我们可不会随意招募新成员哦。”晓洁随口说出来一套说辞，春花感觉到她是在故意刁难晓彤。
      只见晓彤咬咬牙，努力地维持着恭敬的语气：“我明白，其实我是听了今天庞思思在校会上的讲话之后才决定过来找你们的。说实话，我有点被感动到了……追求真相的仲雅精神，没想到我们学校过去还有这样的教诲。听完她的话之后，我也想要追查过去的真相。”
      “你指的是……”
      “我想知道我爸爸徐伟究竟是为何而死的。其实，直到现在，我都难以接受我爸爸自杀身亡的说法。”
      听到这里，春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晓洁一直在强调，四年前徐伟堕楼的案件，和高萱的命案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为此，晓洁甚至一度希望能够通过晓彤调查四年前那不为人知的细节。如今，重要的证人亲口提出希望能够调查自己爸爸死亡的真相，还有比这更加顺利的发展吗？然而，春花的想法落空了。站在她身后的晓洁，脸上丝毫没有一点喜出望外的感觉。
      “真稀奇，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把我们当作是多管闲事的无聊人呢。”春花从来没有料想过，晓洁会这样刻意去针对一个人。
      “那天晚上的事情，确实是我的态度太恶劣了，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啦，而且我们到你家店里拜访之前也没有提前打声招呼。”说罢，春花把晓洁拉到一旁，“你是怎么啦，我们现在不是正缺志同道合的好帮手吗？”
      “是又怎么样？”
      “徐晓彤不是正合适吗？再说了，我们继续调查下去，无可避免还是要回到四年前的……”
      “没问题啊。”晓洁彻底无视了春花，然后朝着那个仍然站在门口的人大声说道，“你想加入的话，那就加入吧，但必须听从我的指挥，这样可以吗？”
      晓洁的态度再一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春花已经无法理解她内心的想法了。事后春花才知道，晓洁并非已经认同了晓彤。在现今的状况下，比起她作为徐伟的女儿，反倒是“谢诗雯的同班同学”这一身份更有利用价值。春花这才明白晓洁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原来她是想让晓彤出马，以“谢诗雯同班同学”的名义拜访谢诗雯的家。
      顺利查到了谢诗雯的住址之后，晓洁马上确定了拜访的日期，平日里没有固定工作、除了调查以外就无所事事的春花当然可以一同前往。正因为她太闲了，所以每次总是会提早到达约定的地点。当她从前两天的回忆中抽出思绪之后，她才发现便利店的玻璃外正站着一个人，不停地向自己挥手。
      是徐晓彤。她依旧穿着仲雅中学的校服，如果春花不是想事情出了神，她一定能够一眼就认出站在人群当中的晓彤。
      春花招呼她进来，还买了两罐温和的罐装咖啡。晓彤道谢着接过咖啡，春花趁机好好打量了一番。她发现，晓彤的神态和前两天相比有了不少的改善，其实她是一个很有礼貌、很讲究礼节的人，这一点和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晓洁、思思二人相差甚远。
      但毕竟这是她们二人第一次独处，春花自然会感到有些不自在，恐怕对方也是这样的感觉。和一般人一样，这时候的春花看了看手机，准备用时间来引出聊天的话题。
      “哎呀，明明都快要到约定好的时间了，怎么晓洁还没来呢？”
      “是啊。亏她还说要一切听她的指挥呢，连队长都迟到的话，怎么起好带头的作用啊？”
      “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春花只能以笑声糊弄过去。晓彤和晓洁不仅名字相似，就连谈及对方的时候，语气里也尽是不满。夹在她们两人之间，恐怕比和思思相处要困难得多。一想到这里，春花就不由得开始同情处于这个位置上的自己。
      “春花姐是大学生吧？”这次轮到晓彤想要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
      “很快就不是了，因为明年六月就正式毕业了。”春花回答，“还有，不用叫我‘姐’，直接叫我春花就可以了，晓洁和思思都是这样称呼我的。”
      “不太好吧，我们都只是高中生啊。”
      “没关系，没关系。总是叫我‘姐’的话，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上了年纪的大姐一样。”
      “原来是这样。”晓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不再继续把话说下去。
      又把天聊死了。春花忍不住想扇自己一巴掌。
      “对了，晓彤。你和你的妈妈，已经和好了吧？”支离破碎的聊天仍在继续，但春花总感觉自己选择的话题并不算好。但关于晓彤的事情，春花知道的实在是太少，每次看见她，春花总会想起她那位强悍的妈妈。
      大概是对春花的问题感到意外，晓彤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通红。她眼神不停地朝四周游离，五官并不算标致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你、你指的是那一天晚上的事情吧？”
      “啊，对……”
      那天晓彤和她的妈妈陈玲发生争吵的时候，春花刚好跟随在晓洁身后来到了她们母女家的小店前，自然也看到了晓彤偷钱被陈玲抓个现形的一幕。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那种事情，所以春花也对陈玲当时的气愤表示理解。虽然她很想知道晓彤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样的问题实在是难以说出口。
      “都被你们看见了，真是太丢人了。”晓彤一口气喝光了罐子里的咖啡，继续说道，“不过我和我妈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就算是平时，我们也没有几句话可以聊。”
      “是吗，对不起，我不应该问这个的……”
      “不要紧。我反倒是更羡慕春花你呢，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种感觉真好。”
      “才不是呢，大学毕业就等于失业，这句话你没有听说过吗。而且我现在连工作都还没有着落，接下来要面临的压力可是会越来越多的哦。”
      “但最起码恋爱这方面还是自由的吧。”
      关于这个话题，春花也无法准确回答。在大学的三年间，春花虽然也谈过一次恋爱，但在稀里糊涂之间就结束了。再结合身边好友的经验看来，随着自身身心的成长，所谓的恋爱也早已不像过去所认知的那么纯粹了。
      “要我说啊，我更希望你能够珍惜当下。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够在高中时期好好谈一次恋爱。”
      “高中时期……”春花的劝告似乎触动着晓彤的思绪。
      “是啊，高中才是我们挥洒青春的美好时光啊，相比之下，高考制度真是耗费了我们的光阴！算了，不在你面前提高考。还是说回恋爱吧，晓彤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我连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人嘛……”
      “那……任志南呢？”
      “为什么要提到副校长？”就连春花也感觉到，晓彤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
      “实不相瞒，其实我之前曾经听说过关于你的传闻。”就在不久之前，春花在思思的口中得知学校内曾经流传晓彤和任志南之间的谣言。那算得上是春花向思思吐露自己真正目的之后的回礼。
      “传闻？是指我和副校长搞师生恋的事情？”
      “原来你也知道了啊。”
      “是因为副校长推荐我做图书管理员，所以才会有人在背后说这样的闲话。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我还听说过更离谱的传闻呢。”
      “你不要误会，其实我也不相信这种事。谢诗雯的事件之后，我们几个就处在风口浪尖之上。遇到困难或指责的时候，也是多亏了任志南一次又一次地出手帮忙啊。虽然最初我对他有偏见，但我现在可以确信，任志南绝对是一个好老师。”
      听见春花对任志南有如此高的评价，晓彤也激动得不停点头表示赞同。
      “很多人都误解了他，以为他是那种死板的人。但其实，副校长无时无刻都在关心着每一个学生。前两天的校会上，他站在校长的面前保护庞思思，周围的人都还对副校长的做法感到惊讶呢。但我很清楚，这就是最真实的副校长，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老师了……”
      就算是提及关于晓彤的妈妈，晓彤也不曾主动说出这么多自己内心的想法。但说到任志南的时候，晓彤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春花想道，所谓的传闻很多时候并不是空穴来风，就算和晓彤和任志南之间并没有存在师生恋这样不正当的关系，但也不能够就此否定另外一面的可能性……
      “晓彤你……其实是喜欢着任志南的吧。”
      最不应该问的问题也已经脱口而出，此刻的春花只想着能够尽快听到晓彤发自内心的答复。但就在晓彤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们正在等待的人突然闯入到这段对话之中。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和晓彤一样，晓洁也穿着自己学校的校服，在工作日的白天格外吸引旁人的注意。之后春花才了解到，校服容易让谢诗雯的父母放下戒心。不知道选择了同样装束的晓彤是不是也抱有相同的想法。
      “你也太晚了吧。”晓彤似乎已经将刚才的对话抛诸脑后。“不是你想要去拜访谢诗雯的家吗？”
      才刚见面就被数落一番，晓洁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只是个新加入的，凭什么总是摆出一副臭脸？”虽然她的个头比晓彤要矮不少，但论说话的气势，晓洁绝对不会输。
      “因为这里你的年纪最小。就不说我自己了，春花姐可是比我们年长多了，你应该好好学习怎么去尊重人。”
      “哟，原来你们都已经结成同盟啦？”
      “说啥呢你！”春花敲了敲晓洁的脑袋，“怎么我们还起内讧不成？”
      “开玩笑啦，我才不和她一般见识。”晓洁说道，“别再浪费时间啦，正事要紧，我们赶快出发吧。”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浪费时间。”
      两人走出了便利商店，却始终没有要握手言和的打算。看着她们的背影，明明还没开始调查，春花便已感到无力。她开始想念思思，并希望能够向她请教，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自己应该怎么做？
      但比起这种事情，春花更加在意的还是刚才晓彤的反应。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在春花问她是否喜欢任志南的时候，她的眼角边上开始有什么在闪烁着光芒。
      那是饱含着真情实感的泪水。
      难道，那才是晓彤最真实的一面吗？
      抱着这难以找到答案的疑问，春花小跑着跟上那两个人的步伐。

      关于谢诗雯一家的情报，都是由班主任郭文胜提供的。春花再一次看见郭文胜的时候吓了一跳，他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也不再像之前那么乐观开朗了。这也难怪，毕竟受害者都是自己班上的，郭文胜不仅要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他内心的哀伤和愧疚更是无人能够理解和体会。
      向郭文胜索要这些情报，一开始并没有那么顺利，他似乎已经不想再让晓洁自己校内的学生掺和到这件事里面去了。但当郭文胜知道自己班上另外一个学生晓彤也加入到报社的调查工作中去之后，他的态度渐渐发生了变化。多亏了郭文胜的合作，在了解了谢诗雯一家的状况之后，就能够在拜访之前做好两手准备。
      谢诗雯的家在豪华商业区配套的住宅楼内，出入这些地方的大多是有钱人。谢诗雯的爸爸是庞氏集团的高层之一，年收入十分可观，当然有能力在这种地方买下房子。而谢诗雯的妈妈沈燕是全职的家庭主妇，全家人的支出都依靠谢诗雯爸爸在庞氏集团里的收入。
      由于谢诗雯的家庭背景与高萱十分相似，所以校方一直担心谢诗雯的父母会像高萱的父母一样在学校闹事。但他们除了在发现尸体的凌晨时分到学校确认了尸体的身份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据说，谢诗雯的爸爸现在正跟进集团内的大项目，进度不可被延期，因此女儿的丧事都交由妈妈沈燕负责打理。
      她们还没有走进住宅楼的电梯里，就在大堂处看见了熟悉的脸孔。
      是本次案件的主要负责人鲁振东，身旁的应该是他的下属吧。鲁振东远远地就看见了春花她们，他支开了自己的下属，脸上却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们就非要在我工作的时候出现不可吗？”
      “你又没有交代你的行程。”上次在学校的谈话之后，春花已经不再害怕这个面相凶狠的正义警察了。
      “真是的，我可不想被那么多同事看见我和年轻的女孩子纠缠在一起……”鲁振东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怎么，你们这个小团队这么快就换人了吗？”他指了指春花身后的晓彤，对于鲁振东而言，这明显是一个生面孔。
      “啊，对了，忘了跟你介绍，她叫做晓彤，是……”
      “先不说这些。”晓洁脸上的表情要比春花严肃得多，“鲁警官，警方那边的调查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啊？”
      春花想起上次谈话的情形，因为刚好是在谢诗雯死后的第一个早上，关于谢诗雯的验尸结果还没有定论，相信晓洁一定很想知道其中的情况。而鲁振东也明白这一点，他没有拒绝晓洁的要求，甚至显得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更有耐心。
      “谢诗雯的验尸报告已经出来了，但其实要说的并没有太多，因为她的情况和高萱极其相似，真的极其相似。”不知道为什么，鲁振东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相似’的意思是……果然凶手是同一个人？”春花率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嗯，基本可以确定。”鲁振东点点头。
      “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晓洁在一旁稍稍举起了手。
      “你有话就说，别在我面前装得这么客气。”
      “鲁警官你说的‘极其相似’，难道说，谢诗雯身上也有着可以判断她是自杀的理由？”
      春花倒吸一口凉气。她记得鲁振东曾经这样说过……
      ——本来按照我们对高萱的调查，是有足够的理由认定她是自杀身亡的……
      鲁振东脸上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证明晓洁的提问已经戳到了他的痛处。但就和上次一样，鲁振东并不打算把这些信息告诉已经化敌为友的《仲雅周报》主编。
      “这个问题和你们无关，所以你就不要再问下去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我们调查的范围就不再是学校了，关于学校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自由发挥好了。”鲁振东简直就在说，学校内部已经没有什么调查价值，恰好可以让你们尽情地玩侦探游戏。对此春花感到一丝的不快。
      晓洁没有再说什么，她应该已经意识到，现阶段的自己还是没有办法从鲁振东的口中撬出什么他不想透露的情报。
      “话说回来，你们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为了拜访谢诗雯的父母吧。”
      “是啊，难道你要阻止我们这样做吗？”春花问道。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们学校那边真的没有问题吗？校会的事情，我已经从你们副校长那里听说过了。”
      晓洁和春花对视了一下，谁也没有说什么。
      “反正你们自己也要小心一点，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就算是这样……”鲁振东看了一眼身后，显得有些灰心，“算了，你们就去一趟好了。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谢诗雯妈妈的情绪仍然很不稳定，你们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春花瞪大了眼睛，她不自觉地朝身后的晓彤看了一眼，因为鲁振东的提醒让春花马上想起了晓彤家那个二话不说就大发雷霆的妈妈。
      和鲁振东告别之后，春花一行三人来到了谢诗雯家门前。
      第一次按响了谢诗雯家中的门铃，却无人应答。春花没有放弃，门铃第二次响起之后，总算能够在大门的缝隙听见屋内的一点动静——有人正在朝着大门的方向走近。
      “到底是谁啊！不要再来烦我们了！”声音十分粗暴，但显然这是女人的声音。
      按照最初的计划，进屋之前负责交涉的人是晓彤。她与晓洁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朝着屋内说道：“请问你是谢诗雯的妈妈吗？我们……我们是谢诗雯的同学。”
      对方并没有立刻应答。片刻之后，内侧的入户门缓缓打开了。一双无神的眼神从门缝中向外窥视，然后春花才看清了这双眼睛的主人的尊容。
      “你们是雯雯的朋友？”
      这个人果然就是沈燕，但和郭文胜提供的照片中那个讲究化妆和穿着的女人相差太远了。她的头发十分干燥，分叉的头发中夹杂着不少银丝。脸上的皱纹暴露无遗，脸型也十分瘦削，眼睛下还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看得出来，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和睡觉了，女儿的死亡让这位母亲无法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当中去。
      “我们是谢诗雯的同班同学。”晓彤继续强装镇定，她扯了扯晓洁的衣袖，示意让她一同配合自己的说辞。
      “阿姨你好，我是颜晓洁。”
      “我是吕春花。”
      “我是徐晓彤。”
      这时沈燕才走出门外，好好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她那无神的双眼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干涸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了微笑。春花心想，幸好晓洁和晓彤都穿了自己的校服，这比任何学生证明都更有说服力。下次偷偷溜进学校之前，还是先问秋月要一套合身的仲雅校服吧。
      “真是雯雯的朋友啊，你们是来给雯雯上香的吗？”
      晓彤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个，但看着沈燕脸上那期待的表情，晓彤只能被动地点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雯雯知道的话一定也会高兴的。来，快进来吧。”
      谢诗雯的客厅比春花家的大了不止一倍。客厅里放着谢诗雯的照片，弥漫着沉香的气味，却不见其他为谢诗雯拜祭的亲人。春花还记得，爷爷在自己读小学的时候去世了。送丧前三天，基本上每天都有很多没见过的亲戚朋友前来上香。而爸爸妈妈一直忙于招呼这些客人，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相比之下，谢诗雯的家中就冷清多了，香炉上也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根烧完的香。谢诗雯的爸爸是个成功人士，社交范围必然十分宽广。那为什么……
      上过香之后，沈燕为她们端上三杯开水。本来她想去泡点茶，但晓彤不忍心看着她那单薄的身体继续操劳，便婉拒了她。而沈燕没有看漏春花脸上的疑惑，然后坐下来说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来拜祭雯雯？”
      春花马上咽下去一口唾沫。
      沈燕继续说道：“因为雯雯她爸根本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雯雯的死讯……那个人只顾着工作，他害怕集团会强行让他休假处理雯雯的事情，他害怕自己离开岗位之后会有人抢走他的功劳，他……他根本就不在乎雯雯。所以，知道你们是雯雯的同学之后，我可开心了。总算有人想起我们家雯雯了……”
      “其实我们学校很多人都惦挂着谢诗雯，但又害怕太多人一起来会被你添麻烦，所以就选了我们这几个作为代表。”晓彤说道。
      “是吗，你真好……”
      “可是，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女儿弃之不顾呢？他再怎么说也是谢诗雯的爸爸啊……”晓洁问道。
      “或许他一开始就只想要一个男孩吧，可我又不争气……我和他不一样，无论是男是女，始终都是我的孩子，我都会全心全意去爱她。又或许是因为……”
      “因为什么……”
      沈燕喝了点水，然后继续说道：“或许他认为雯雯自杀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吧。”
      “阿姨，我也对你说实话吧。”晓洁的坐姿比刚才的要端正了一些，“其实我们一直都无法相信谢诗雯是自杀的。”
      这句话说中了沈燕的内心想法。她向前探了探身子，不断点头。“是啊，是啊，你也是这么想的吗？那你呢？还有你呢？”
      春花连忙附和。
      “是啊，是啊。”沈燕重复着这种简单的话，“怎么可能会自杀，雯雯她怎么可能会自杀嘛。可是，可是，他们却说……”
      “他们？是警察吗？”晓洁想要继续追问。
      但沈燕的内心似乎因为想起了什么而变得十分混乱。她说话含糊不清，春花实在是无法从中提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看晓洁的神情，她应该也是一样。
      “阿姨，你冷静一点，事情已经过去了。”晓彤紧紧抓住沈燕的手，沈燕那紧绷的肩膀才渐渐松弛下来。晓彤趁机向晓洁示意，现在应该可以继续询问。
      “阿姨，你知道那天晚上谢诗雯为什么要回学校吗？”
      沈燕摇摇头：“那天晚上……其实，上了高中之后，雯雯几乎每一晚都会外出，经常大半夜才回来。我以为，那天晚上她也就和平常一样。谁能想到，她出去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本来就不应该让她去的，我是想要阻止她的……”一边说着，沈燕的背部开始激烈晃动。坐在她身旁的晓彤只好不停地安抚着她，好让晓洁的问话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那阿姨你还记得她那天晚上穿的是什么衣服吗？”
      “我……我好像不太记得……”
      “是校服吗？”
      “你这么一说……对，应该是校服没错。是的，就是校服。因为我当时还有点奇怪，雯雯晚上外出的时候总是会穿自己买的新衣服，但那天晚上不太一样，她穿的是校服外套。”
      听到这里，晓洁向春花投来了确定的眼神，春花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负责本案的警察鲁振东向她们透露案件细节的时候，春花也在现场。所以她十分清楚，本案的其中一大疑点就是高萱和谢诗雯身上的穿着问题。现在可以确定，谢诗雯死亡当晚，离开家的时候是身穿校服的，但发现尸体的时候校服却消失了。而且按照沈燕刚才的证词，可见谢诗雯外出的目的与平时不太一样。她穿着校服回学校，是不是要见什么人呢？而和她见面的人，就是杀死她的人吗？
      “谢诗雯她有没有跟你提到过，她要回学校见什么人呢？”晓洁继续追问。
      但沈燕表示完全不知情。春花想，或许谢诗雯与自己妈妈的关系并不好，而沈燕每天都想尽力满足女儿的要求来修补自己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却又适得其反。这种盲目地溺爱着子女的母亲，在有钱人的家庭里可谓是太常见了。
      “如果知道谢诗雯当晚和谁见了面就好了。”春花开始与晓洁交头接耳起来。
      “是啊，但这次又不像高萱那时候一样……”
      “高萱？”一听到这个名字，沈燕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不许你们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听到没有！”
      “对不起……”就连一向胆子大的晓洁也完全吓懵了。
      “阿姨，你不要误会，我们没有其他意思……”晓彤又开始安抚沈燕。
      但沈燕没能把晓彤的话听进去。“不要在我们家雯雯面前提起那个人渣！我一听见她的名字就想吐！怎么会有人养出来那样的孩子啊！”
      春花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沈燕真的是把高萱唤作“人渣”。
      但晓洁不想错过得到新情报的机会。“她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情吗？”
      “她、她坏事做尽！”沈燕咬牙切齿，“不仅是她，她的父母也一样！坏事做尽！所以她该死，她该死！但她自己去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连累我们家雯雯……这也要怪我们家那个臭男人，他支持雯雯和那个人渣来往，只是想要巴结更上层的人罢了！”
      春花曾经从思思那里听说过，高萱的爸爸在庞氏集团里的职位比谢诗雯的爸爸还要高，但因为高萱和谢诗雯是好朋友，所以这两家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很不错。
      “我真应该好好劝说雯雯，让她不要和这种人来往……”说着，沈燕就倚靠在晓彤的身旁，“如果雯雯能和你这种好女孩一起玩的话，她或许就不会死了吧。”
      “可是，高萱和谢诗雯一直都是好朋友呀……”春花还是无法理解。
      这时候，沈燕好像听见了什么，突然站了起来。“又来了……”她嘀咕着，轻轻走到门前，然后从门上的猫眼向外窥视着。春花在想，莫非只要门外有什么动静，她都会去查看一番吗。
      显然这次是沈燕多心了。她靠在门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刚才向自己发问的春花。“高萱……高萱她就算死了，也一直在给我们家带来困扰。”
      沈燕开始诉说着高萱的死对她们家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虽然媒体不断怪责学校的安全问题，但还有好一部分只为了新闻关注度的无良记者选择要从谢诗雯的身上下手。他们认为，高萱死亡的那个晚上，和高萱一起进入学校的谢诗雯一定和高萱的死脱不了干系。为此，他们不时就会找上门来讨要说法。但真正受到影响的人是谢诗雯的妈妈沈燕，她终日在家应付着这些不速之客，从那时候开始她的身心就受到前所未有的折磨，早已没有任何精力去照料家务事。
      “为什么呢，明明那个监控摄像头拍得那么模糊，只要雯雯她不承认自己当晚和高萱在一起，我随便找个大律师就能够解决这些麻烦了啊。”
      可是警方还是从谢诗雯的耳饰辨别出了她的身份啊。春花虽然想这么说，但她害怕不经过思考就说出口的话会再次激怒沈燕。
      “审讯结束之后，我立刻就让她回校了，因为我不想让那些记者打扰到她的生活。但那些记者还是会找到我这里来，还污蔑我、说我生出了一个杀人犯……你们知道我当时有多委屈吗，我想让雯雯尽可能说出当晚的真相，因为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杀人……可是，可是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她明明那么的不安，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我这个妈妈一起去面对呢！”沈燕瘫坐在地上，晓彤只好上前搀扶。
      但春花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沈燕口中所说的谢诗雯，真的是她们曾经见过的那个谢诗雯吗？就算到了现在，春花也依然记得和谢诗雯对话时的情景，她表现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不安，反倒是给人一种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感觉。到底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印象落差？已经被杀的谢诗雯，她的身上到底还隐藏了什么秘密？
      一旁的晓洁显然不想被眼前的疑惑困住调查的脚步。她和晓彤一起把沈燕扶起来，然后趁机说道：“阿姨，我们还想看一看谢诗雯的房间。如果可以的话……”
      但晓洁还没来得及完整提出自己的要求，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闯了进来，但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比晓洁她们还要惊愕。听见沈燕称呼他作“老公”，看样子他果然是谢诗雯的爸爸。
      “你们是谁？”他的语气里并没有丝毫的友善。
      “叔叔，我们是谢诗雯的同学……”晓洁想用相同的说辞蒙混过去。
      “同学？学校不是已经停课了吗？不是规定你们要在家自习的吗？为什么要跑到我们这里来？”
      看样子，这个男人早已了解清楚了学校的动向，晓洁她们那点拙劣的谎言根本没办法欺骗眼前这个人。
      “老公，她们是雯雯的好朋友啊。”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他一手甩开了沈燕，然后站在晓洁和晓彤的面前，“你们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不起，我们马上离开！”
      晓彤惊慌失措，但春花也认为这是当下最理智的抉择。如果和这个男人杠上了，指不定他真的会向学校投诉，到了那时候，思思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全都白费功夫了。
      但晓洁显然并不打算就此妥协。春花太了解她了，当她露出了不服气的神情之后，无论眼前的对手有多强大，她都想要上前理论一番。春花好不容易才半拉半拽地带着她离开了谢诗雯的家。关上门之后，春花还是能够隐约听见男人的谩骂声和女人的哭喊声，但春花知道，现在的她们根本没有办法插手帮助沈燕的余地。
      “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回到了大街上，晓彤马上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如果谢诗雯的爸爸向学校告我们的状，搞不好我们真的要被处分的。”
      “我知道。”晓洁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你还……春花，你也该说说她啊。”
      “晓洁……我也觉得晓彤说得对，如果被学校知道了，那我们之后想要再这样自由调查恐怕就变得很困难了。”
      “我说了，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晓洁叹了叹气，“不过我刚才在想，如果我们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就很难再调查谢诗雯的房间了。里面或许有她死亡当晚与什么人见了面的线索。”
      “你看吧，她根本就没有自我反省！”
      “我很谢谢你今天为我们创造了这样的机会，但我有自己的打算，也会为我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算了！”晓彤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认同晓洁这种不顾风险的做法，“想寻找爸爸死亡的真相什么的……这种话你们就当我没有说过吧，和你们不一样，我今年已经高三了，我可不想在高考之前被学校处分！”
      看着晓彤独自离去的身影，春花感觉到全身散发着一种无力感。
      “刚才听谢诗雯的妈妈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看法？”晓洁突然问道。
      春花摇摇头，她还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杂乱的思路。
      “刚才我还注意到了一个疑点。”晓洁说道，“你还记得吗，谢诗雯的妈妈说过，在警方对谢诗雯的审讯结束之后，她马上就安排谢诗雯回校上课了。”
      “她是说过这样的话，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赶快让她投入到正常生活，也是为了让她忘记掉案子的事情啊……啊，等等！”
      “看样子你也想起来了呢。”晓洁说道，“根据我们之前所知道的，在谢诗雯接受了警方审讯之后，可是向学校请了好几天的假。也就是说，这几天她瞒着自己的父母和老师，干了别的事情。但我可以肯定，她故意隐藏的行踪一定也与学校有关，因为在她请假的日子里，确实有人曾经在学校里见过她。”
      “这么一说，谢诗雯的行动真的有很多疑点。但就算是这样，她现在也已经死了啊。”
      “是啊。”看晓洁泄了气的样子，恐怕这也是她最想不通的点。“这会是她被杀害的理由吗？但这又和高萱的死有什么关系呢？明明我们一直在积极调查，但别说解决问题了，关于案子的疑点反倒是越来越多了。”
      春花从来没有见过晓洁这个样子，但她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她的方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春花问道：“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先吃饭，然后打个电话和思思一起商量商量吧。这顿饭我请客，如何？”
      但春花得到的却是晓洁的拒绝：“不了，我等下还有别的计划，我们今天就在这里解散吧。”
      甚至连之后的调查计划也没有说明，晓洁便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春花感觉未来的路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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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幕间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除了我以外，无论看见谁都不能够开门啊！”
      女儿的同学们离开以后，丈夫谢斌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喘着粗气，表情如禽兽一般狰狞。谢斌在人前总是表现得风度翩翩，只有与他共度在同一屋檐下的自己才知道这个庞氏集团中层管理者不为人知的一面。
      习以为常的沈燕十分清楚，谢斌怒火中烧的时候，如何向他解释都是徒劳无功。她重新走到女儿的照片前坐下，心中不断默念着女儿的名字。
      “你干什么！沉默就有用了吗！”谢斌还是不愿意善罢甘休。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她们只不过是雯雯的同学，想来给雯雯上一炷香而已！”
      “如果那些记者随便找件校服披上，你是不是也乖乖给他们开门啊！”
      “是不是记者，你以为我会分不清吗！”
      “那你没跟那几个学生说那些不应该说的话吧……”
      “不应该说的话，不应该说的话……在你眼里，就只有名声最重要，女儿是生是死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话还没说完，沈燕就发现自己的脸上突然火辣辣的。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每次谢斌恼羞成怒的时候，都会毫不顾忌地往自己妻子的脸上扇几个巴掌。这样做之后，沈燕就会乖乖闭嘴，不再说那些让谢斌感到难堪的话。在谢斌眼中，只有这种管教听话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关于那件事，我一个字也没有说。”
      “哼，谅你也不敢，你也不想自己女儿的名声会败露吧。”
      谢斌静下心来，悠闲地喝了点水，然后在镜子前好好整理了一下领带和发型。明明手中还有着刚打完妻子的触感，但在这个男人眼里，这根本不算什么。
      “但你别以为今天的事情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你还记得那几个学生叫什么名字吗，我一定要去学校告他们一状。”
      “我忘记了。她们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没有听清。”
      “哼，连对方是谁都没有搞清楚，就随便放外人进家，你可真是心大。”谢斌说道，“对了，我今晚有个重要的活动要出席，可能很晚才会回来，你不用等我了。”
      “知道了。”
      谢斌关上门之后，这个所谓的家都变的冷清下来。
      沈燕早就习惯了这种家不成家的感觉，或者说，她早已感到厌倦了。谢斌一直想要一个儿子，无论女儿小时候有多优秀，谢斌总是心怀芥蒂。但夫妻之间努力了很久，沈燕都无法怀上第二胎。渐渐地，谢斌的眼里就只剩下名声和事业，对两母女毫不关心。他以为，只要自己每个月都能为母女提供一大笔生活费，自己就等同于尽了作为父亲的责任。一方面，他将妻子和女儿当成是包装自己的工具。另一方面，他在外面包养情妇，逍遥快活。谢斌所做的一切，沈燕都看在眼里，但她从来没有与谢斌当面对质。因为她知道，自己离开了这个男人，恐怕很难独自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而且，只要女儿还在自己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但当时的沈燕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光靠母亲的爱是不够的，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始终会在不知不觉中对女儿的成长造成如同腐蚀一般的影响。但沈燕察觉得太迟了，当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女儿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变得跟自己的爸爸一样，终日沉醉在外面的世界，对家庭没有丝毫的留恋。更可悲的是，每次想要好好劝说女儿的时候，女儿的脾气就会变得十分暴躁。每次与女儿吵架之后，沈燕总是伤痛欲绝、以泪洗面。但她还是会努力地安慰自己，起码女儿还在自己的身边。只要自己不放弃，女儿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因为，女儿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啊。
      如今，就连这唯一的依靠也离开了自己，沈燕所作的努力和坚持在一夜之间全数瓦解了。进食变得没有意义，睡眠变得没有意义，就连生存也变得没有意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渴求，就连沈燕本人也无法回答。
      所以，刚才那几个小女孩的突然拜访，使沈燕在女儿死后、第一次对生存重新抱有些许希望。女孩子充满弹性的肌肤、那涌入心头的温暖，还有贴心的呵护，原来沈燕想要的就只是这种微不足道的感觉而已。如果女儿能够回到自己身边的话，这一次沈燕一定会紧紧地抱住她，不让她再离开自己身边一步。
      “叮咚——”
      门铃再一次响起，沈燕的心也再度绷紧。“无论是谁也好，都不许开门。”谢斌的叮嘱依旧缠绕在自己的心间。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到门前。她不断说服着自己，如果出现在门外的是那种想要损毁女儿名声的人，她就绝对不会开门。
      但通过猫眼观察到外面的状况之后，沈燕发现站在门外的是刚才的一个女孩子。
      为什么她会回到这里来呢？
      但不管怎样，沈燕还想跟她再聊一聊，沈燕还想再感受一番那已经失去的温暖。她打开了门，用过去注视着女儿成长的慈祥面容迎接对方。
      “阿姨……”
      “你怎么回来了，不过没关系，我丈夫已经走了。来，进来吧……看我这记性，我刚才都没记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阿姨，我叫做颜晓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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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第一场

      门铃响起的时候，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在家中一向表现得比较怠惰的春花像支脱了弦的箭冲到门前，她下意识地朝着妈妈的方向做了个手势，表示门外的也是她的客人。打开门之后，只见晓洁畏手畏脚地不敢踏进门口一步。到访案件相关的证人家里时，她可是气势最足的一个。大概是她作为学生的身份不停地提醒着自己，这里可是自己班主任的家。想到这里，春花不自觉地想要笑出声来。
      “要脱鞋子吗？我两手空空上来你家会不会不太好啊？”好不容易才把晓洁扯进家里来，她就表现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让春花很不习惯。
      “我们这不是才两天没见吗，怎么你还变得这么客气了呢？”
      “毕竟这里可是吕老师的家啊。”晓洁东张西望着，“她不会也在吧。”
      这个小不点果然是害怕了。春花摆出坏笑的脸，说道：“太遗憾了，她就在房间里等着你呢。”
      “不是吧，这么巧？”
      “也不算巧，因为是她让我叫你过来的。”
      “吕春花你居然叛变了！”
      “这孩子又是谁啊？也是你的朋友？”
      妈妈看着春花和晓洁一进门就打打闹闹的样子，未免会觉得有些奇怪。也难怪妈妈会这么想，无论是年龄还是身高，晓洁和春花始终有点距离，一眼看上去实在是很难认为她们之间是朋友的关系。
      “是秋月班上的学生啦。”
      “学生这时候不需要上课吗？”
      “不是都跟你说了，仲雅现在停课了呀。”
      “但秋月不是在高中教书的吗？”像往常一样在客厅看书的爸爸补了一句。
      “阿姨好！叔叔好！我叫做颜晓洁，我就是高中生！”春花感觉晓洁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的用力，但力气全都用来抑制自己的怒火了。
      “哎呀，还真是可爱的小高中生。”妈妈笑着说道。
      “嘻嘻，你不用管我爸妈的啦。”
      ——是不是晓洁来啦？
      房间里传来了秋月的声音，很明显她已经注意到了客厅的动静。
      “她真的在！”
      “我又没在骗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谁也不希望会被自己的班主任盯上啊。”
      虽然春花也希望能够先安抚一下眼前这只变得胆小无助的小动物，但实际上就连她也不太清楚秋月的目的。昨晚秋月从学校回来之后，就让春花给目前报社调查小组的成员打电话，希望她们能够到家里来碰个面。
      晓洁这边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甚至会让春花有种错觉——晓洁的行动似乎完全不需要考虑家人的顾虑。但思思那一边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春花没能够直接和思思进行对话，但她认出了接电话的那个声音，正是负责每天接送思思的司机有德。
      “按照老爷的规定，停课期间，禁止小姐踏出家门一步。要使用手机或电脑，必须提前申请，老爷同意后才可以使用。”
      “难道只是打一通电话也不行吗？真是不敢相信，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呀。”
      “只要是老爷吩咐的，就是庞家的规矩，谁也不能够违反。但是……”
      “什么？”
      “如果有什么和案件有关的事情的话，我会尽可能地帮忙传达。”
      面对有德那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春花感到莫名其妙。她也不像上次那么胆怯，反而开始对有德的态度感到好奇，但有德除了答应帮忙传达调查进展以外，什么也没有向春花透露。
      思思没办法出席，春花总感觉欠缺了点什么。然后她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通了另外一个电话。原本以为她会一口拒绝，但没想到对方的态度竟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这个人，如今也已经在秋月的房间里等待着小会议的开始。
      “怎么，原来你也来啦？”看见坐在秋月身旁的晓彤之后，晓洁用一种毫不吃惊的语气说道。
      “是我叫她来的啦。”春花习惯性地站在她们两人之间，“毕竟人多力量大嘛，更何况思思也来不了。”
      “我也不喜欢半途而废的感觉。”晓彤说道。
      “搬凳子过来坐下吧。”秋月停下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摆出一副在学校里才能看见的严肃老师的形象。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始说话……
      “你们，要不要先喝一碗汤？”妈妈连门都不敲就走了进来。
      “妈……”秋月发出了为难的声音。
      “我刚好煲了汤嘛，都喝一碗吧！春花，快来帮忙端汤！”
      “不仅有汤，晓彤还买了蛋挞过来！”
      “不，其实……这是我自己做的……”晓彤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算是上次的赔礼。”晓彤指的大概是离开谢诗雯家之后乱发脾气的事情。
      “这居然是晓彤你自己做的啊……”春花有些惊讶，因为那盒子里面的蛋挞，怎么看也是专业点心店的出品。难怪晓彤的班主任会推荐她在义卖活动上做点心了，春花这样想道。
      结果秋月难得主持的小会议就在热汤和蛋挞的飘香中继续进行着。
      “汤真好喝。”晓洁轻轻吹拂着汤表面金黄色的油光，然后又尝了一口。暖意直接渗入她的体内，晓洁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红晕。
      “我妈就剩下这个优点了。”春花说道，“晓彤的蛋挞也很好吃！”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应该买点东西来。”晓洁边吃边说。
      “不买才是正常的，谁会去自己班主任的家还会带礼物啊？”说着，秋月用锐利的眼神戳了晓洁一下。
      “这肯定是受思思的影响啦。”
      “哈哈哈。”晓洁发出了生硬的笑声。
      “我猜啊，晓彤的妈妈煲的汤一定更加好喝吧，毕竟是开餐馆的大厨师呢。晓彤的厨艺一定也是从你妈妈那里继承过来的吧。”
      本来春花只是想积极地将晓彤拉进她们之间的对话里，但看着晓彤脸上的神情，春花感觉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我妈的厨艺……那都是为客人服务的。”
      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马上把房间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春花向晓洁投去求救的眼神，但晓洁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汤的话题就到此结束吧，我找你们来，可不是为了和你们聊家常的。说实话，哪怕是这样子邀你们过来，严格来说已经算是违反校规了。”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嘛。”晓洁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你们前两天干了什么事情，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提起了前两天的事，秋月面前的三个人马上坐直了身子。
      “我没想到你们真的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直接找到谢诗雯的家里去，谢诗雯的爸爸已经来学校告状啦。如果这件事情被岳校长知道了，他一定会借题发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也就是说，岳德尚他还不知道？”
      “颜晓洁，你不要在我面前这样直呼校长的全名……”秋月强忍着想要说教的心情，然后继续说道，“关于这件事情，你们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感谢任校长，多亏他向校长隐瞒了这件事，你们现在才不会收到学校的处分通知。”
      “原来是副校长帮的忙……”每当听见有人提及任志南的名字，晓彤的脸上总会展露出笑容。春花偷偷观察着，却又生怕会被晓彤发现，因为她想起了前两天在便利店里和晓彤之间的对话。
      “任志南……咳咳，任志南校长最近真的帮了我们很多忙呢。”
      “我还以为他会向之前一样公事公办呢。”
      “亏你们还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你们差点就让庞思思的所有努力就白费了！”秋月的话让春花和晓洁沉默下来，然后她继续说道，“知道这两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岳校长开了临时的内部大会，其中要在大会上讨论的一大重点，就是关于报社到底能不能重新运营。如果你们在内部大会开始之前又捅出什么幺蛾子，岳校长一定会紧咬不放的……不对，你们已经捅出幺蛾子了……所以任校长才会不顾一切把这件事压下去的！”
      “这个内部大会……不就是……”
      春花曾经听晓洁提起过，所谓内部大会是岳德尚成为仲雅中学的校长之后新设立的制度。所有与学校相关的重要事项，都应该由所有教职工一起投票决定。
      “原来一停课就马上开始内部大会啊，这是为了避免让学生代表在场吗？”晓洁问道。
      “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动机吧。”秋月继续回忆着大会上的情景，“岳校长像以往一样，在开始投票之前不断用他那一套说辞来表达自己的看法，打算控制老师们的投票意向。”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岳德尚演讲时的样子，但春花姑且也算是略有所闻。她注意到，曾经被岳德尚用言语不断侮辱的晓洁，此刻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可见这个说着一口流利中文的外国人并不如他外表看上去那么忠实厚道。
      “不过这次让你们来这里，首先还是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秋月说道，“大会上的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仲雅周报》报社可以重新开始运营。你们之前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哦。”
      “真的吗！”春花开心得差点就要跳起来，但她知道，身旁还有一个比她更想表达自己内心激动的人。哪怕不会得到任何回报，她依然不顾他人的反对，坚守自己心中的信念与这所学校早已失去的传统。
      太好了，晓洁……
      “对了，我们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思思吗？”晓洁说道。春花也注意到她偷偷擦掉眼泪的小动作。
      “恐怕很难。”
      “是啊，我昨晚就尝试过了。”春花简单说明了一下在电话里和有德沟通的事情。本来春花还想将上一次有德威胁自己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但在此之前，她还是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努力查明有德这样做的目的以及他那突然改变的态度。
      “那只能让她再忍耐一阵子了。”晓洁审了伸懒腰，“不过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我有点不适应呢，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一下子就变得这么顺利。”
      “顺利？你刚才是没认真听我说话吧？”秋月继续说道，“岳校长可是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的。他没有在校会上和你们继续纠缠，其实就是打算利用内部大会彻底打垮你们的报社。虽然思思在校会上的发言得到了不少学生的支持，但如果不是任校长站出来和岳校长争辩的话，恐怕投票结果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任志南他居然为了我们而做到这种程度吗……”春花有点不敢相信。
      “还有晓彤你的班主任郭老师、还有春花你也见过的肖老师……很多老师都为了你们而站在了岳校长的对立面上了。你们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感谢他们啊。”
      郭老师便是郭文胜，而肖老师指的一定就是那位漂亮的校医肖静了。刚提起她，春花就想起了心理辅导之后的事情。
      ——真是的，还真是变了很多啊。
      当时肖静说过这样的话。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她所指的人一定就是任志南了。
      “说起这个啊，我倒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任志南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大好人吗？怎么在这次的事件之前，我总觉得大家对他的看法都不怎么好呢？”
      “你在瞎说什么！”一直没有加入到对话当中的晓彤突然说道，“副校长当然是好人，难道他帮了你们这么多，你还要怀疑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
      与晓彤相反，秋月和晓洁听完春花的问题之后，脸上的表情并没有那么坚定。
      “我不知道我自己的话到底有没有说服力，毕竟我来了这所学校工作大概也就三年左右的时间，但如果要说我对任校长的看法的话……”
      大概是校内女教师较少的缘故，秋月来到仲雅中学担任语文教师以后，与她最聊得来的就是校医肖静。肖静一直给人一种安稳可靠的形象，对校内环境并不熟悉的秋月也得到了不少她的照顾。为了让秋月能够尽快习惯这里的生活，肖静经常向秋月说起关于这所学校的事情。其中提到副校长任志南的时候，肖静的态度就会变得十分暴躁。按照她的描述，任志南根本没有尽到教育的义务，他每天只想着怎样才能巴结到庞氏集团的高层，根本就没有把教育学生的本职工作放在眼内。
      “为什么校医老师她要说这样的话！”晓彤显得很不满。
      “你先别激动嘛。”
      秋月继续说道：“大概是受到了这种第一印象的影响，一开始我总是刻意地和任校长保持着距离。但随着在学校的日子渐渐变长了，我发现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任校长也有他体谅人的一面，只不过是他不善于表达而已吧。尤其是最近，他给人的感觉真的改变了许多。其实他是个理解学生、体恤学生的好老师，我相信经历过这次的事件之后，你们也会拥有同样的看法吧。”
      晓洁点了点头，晓彤也松了一口气。
      “可能连那位肖老师也在重新审视任志南呢。”春花笑着说道，“毕竟人也是会成长的嘛，就算是任志南那种大叔也一样。”
      多亏了春花的玩笑话，房间内重新充满了轻松活泼的氛围。
      “经历了这次的事件，我觉得我也要多多向任校长学习才行。他沉着冷静，就算是牺牲自己的前途也要保护好学生。你们一定已经见识过了吧，这个社会真的很残酷，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向你们伸出援手，那我相信你们也不至于会绝望。任校长一定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行动的，我也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能够让学生依靠的好老师哦！”
      “吕老师……”
      “这种话真的可以当着自己学生的面说出来吗，是我的话一定会不好意思的。”
      “啊！春花！”被春花提点以后，秋月才明白自己做了多么难为情的事情。“你们就当做没有听见，全部给我忘掉！”
      “吕老师，如果你平时在学校里也是这么平易近人的话该多好啊。”
      “我之所以那么凶巴巴的，还不是因为班上有两个根本不会把老师放在眼里的问题学生！”
      “是谁啊？”晓洁装作完全听不明白的样子。
      “一个坐在我隔壁，另一个被自己的爸爸锁在家里面呗。”
      “好啦好啦，已经跑题了。趁着我还没有忘记，我先把我记得的事情都告诉你们。”秋月清了清嗓子，摆出平时上课的姿态，“在这次大会上还有另外一项决定，而且同样得到了学校的通过。”
      看着秋月的神情，春花感觉绝不会是什么小事。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会听漏任何一个字。
      “我们学校旧校区的拆除计划已经得到通过了，在这次的事件结束之后，旧校区就会被完全拆除。”
      “那可是历史悠久的校区啊！”
      而且……
      春花看着晓彤，晓彤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四年前，仲雅中学旧校区的拆除计划就引起了一场校外抗议风波，最后还导致了晓彤的爸爸徐伟的死亡。但正是因为如此，旧校区的拆除计划也在一片指责声中被迫停止，校内还围蔽了一块禁止所有学生进入的“禁区”。没有想到，四年之后连续两起学生堕楼事件，却让旧校区的拆除计划重新被提上了议程。
      “其实，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非要去抗议这件事？”
      “一定是因为对这个校区有感情吧。”春花说道，“毕竟这是自己成长的地方啊。”
      “先不聊这个。吕老师，我想问一下，积极推动这件事的人也是岳德尚吧？”
      “都说了不要直呼校长的全名……不过你说得没错，提出这件事的人确实是岳校长。”
      “怎么又是他？”
      “副校长这次没有说什么吗？”晓彤问道。
      “任志南一定已经努力过了，但这次没能阻止岳德尚吧。”
      “关于这一点嘛……”秋月显得若有所思。
      “他会不会是急着想要毁灭什么证据呢？”
      “毁灭证据？”
      “实不相瞒，吕老师。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处在同一阵线了，所以有件事情我也想跟你说清楚。其实我们现在最怀疑的人就是我们的校长岳德尚。”
      “这怎么可能……”
      “他是怎么对待晓洁和思思的，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啊！”春花也在努力尝试说服秋月，“那个人显然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虽然思思也说过，谢诗雯死的时候，岳德尚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但只要有同伙在，这种不在场证明根本算不了什么。比这个更加重要的是，他一定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次的事件涉及的不仅仅是高萱和谢诗雯两条人命，还有四年前晓彤的爸爸堕楼的案件。我们都别忘了，这和高萱的案件是在同一天发生的，我始终不相信这会是巧合！然后是流传在学校里的恐怖传说，以及传说的起因——也就是八年前的周忠校长失踪案，这些案件的背后一定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我认为，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这些案件之间关键的交汇点，那就是岳德尚！”
      晓洁的话彻底动摇了秋月的心，她已经不再像发现谢诗雯尸体的那晚一样二话不说就坚决否定晓洁的观点了。“就算退一万步说，被你们说中了……但你们要怎么找出证据呢？你们该不会又打算……”
      “没错，还是原来的那个计划！趁着晚上潜入校长室，我相信里面一定有我们想要的证据！吕老师，你刚才说过的吧，报社已经被允许重新运营了，也就是说，现在我们的调查活动应该已经得到认可了吧！”
      “但我们为什么总是要盯着那个校长室呢？直接去问岳德尚本人不好吗？”春花问道。
      “是这样的，春花。上次校会之前，岳德尚曾经找过我和思思谈话。但当时有一点让我很在意，那就是我们谈话的地点，居然又是副校长室。后来我仔细想想，总觉得岳德尚那家伙一直在避免我们进入校长室。吕老师，关于这个猜测，我也想听一听你的意见。除了岳德尚以外，平常有人能够自由出入校长室吗？”
      “你这么一说……我都在学校里工作了好几年了，但我真的好像还真的没有去过校长室。因为是这样嘛，校长室在‘禁区’里，而我们工作的地点是在新校区。所以平时岳校长为了不耽误我们工作，都是……啊，我已经被卷进你们的思路里了。”
      “不用觉得难过，吕老师，因为你也已经渐渐窥见真相的轮廓了。”
      “这是哪本推理小说的对白吗？”
      “但刚才春花的话也给了我一种新的思路。或许我们真的要好好询问一下岳德尚本人，最好是能够让两个计划同时进行。目前我已经有一点头绪了，但光靠我们几个还不够，最好能够得到吕老师你的帮助。”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秋月连忙用手捂住耳朵，“我只能当作没有听见你们今天说的话，我是个老师，我怎么能够和学生一起去违反校规呢！”
      “刚才是谁说想做个和任志南一样理解学生、体恤学生的好老师来着？”
      “刚才是谁说想做一个沉着冷静、就算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学生的老师来着？”
      面对着春花和晓洁的双面夹击，秋月这下算是完全败下阵来。
      “那你呢？”晓洁猛然回过头来。
      房间里还没达成共识的人还有一个。
      晓彤大胆地接过晓洁问询的目光，然后说道：“没想到你们一直在做这么大胆的事情，但我也要加入。”
      “你确定吗？”晓洁看上去并没有完全晓彤，“可不是说有老师做我们的后盾就安枕无忧的哦，也许最坏的结果真的是被勒令退学哦。”
      “我已经说了，我要加入！我想问清楚关于我爸爸的事情。”
      “好嘞！”春花一下子抓住了晓洁和晓彤的手，“这下子我们可要团结在一起了哦，一定不会有困难可以难倒我们的。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思思也能够和我们在一起啊……”
      就在这时，晓洁和春花的手机同时响起了铃声。那是短信来信的声音，春花打开手机一看，泪水立刻就模糊了双眼。
      “你啊，以后可别偷偷在背后说那家伙的坏话了。”晓洁笑着说道。
      “真是的，难道她在我们身上安装了窃听器吗？”春花说着，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沿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到手机的屏幕上。
      ——放胆去做。
      思思留下来简短的几个字，却给了春花无限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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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第二场

      喝红茶还是咖啡？从白天开始，岳德尚便感觉脑袋有点昏昏沉。因为还要等待吕秋月发送过来的邮件，所以他决定利用这难得的闲余时间泡一杯香浓的咖啡让自己彻底清醒一下。
      品尝着自己喜欢的咖啡，站在办公室的大窗户前进行思考，是岳德尚经常做的事情。八年了，他不禁回想，自己来到这所学校已经八年了。窗外的景色时常会根据他的心情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但在短时间之内出现如此翻天覆地的剧变，岳德尚也是第一次遇见。
      一个月的时间内连续有两个学生在校园内死去，为了不让悲剧再三在校园内重演，岳德尚作出了史无前例的无限期停课决定。与其说是为了保护学生，倒不如说是希望赶走所有可能孕育出麻烦的种子。他们想自杀，就在自己的家里自杀，这样学校也不必因为需要担负主要责任而受怕。
      这里可是我苦心经营的学校啊。
      不断用这样的想法提点自己，眼前却依然是那没有一点生机的学校“禁区”。自从将旧校舍的一半全部纳入禁止学生进入的“禁区”之后，就只剩下岳德尚一人坚守着这一片不会被阳光照耀到的地方。过去偶尔能够听见学生们的朗读声，偶尔能够听见学生们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声音，但这种缥缈的感觉不会在岳德尚的心中形成一种作为教育工作者的幸福感，岳德尚也因此而认定自己不需要那种对前途和利益毫无作用的感受。利益至上、将仲雅中学当作自己踏脚石的岳德尚，一步一步打造着自己理想中的校园。他兴建了全新的校区，一改仲雅中学古板的学校风气，本以为自己也能够坐拥一片全新美好的景色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这里了。
      这个可恶的校长室。
      这里是那个早已不知去向的前任校长周忠的办公室。因为校长室的位置就在“禁区”区域之内，所以就算是兴建了新校区，岳德尚也只能够继续乖乖留在这里。或许是长时间待在这个前任校长工作过的地方，现在岳德尚才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无论怎么改造仲雅中学都是徒劳无功，因为周忠对这所学校的影响实在是过于深远。
      岳德尚压抑着心中的屈辱，就连紧握杯子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看着仍在冒着热气的浑浊咖啡，心中所回忆着的内部大会的情形似乎渐渐映照在杯子内的那一片漆黑当中。
      所谓内部大会，其实只是岳德尚对自己的一种包装手段。从表面上来看，内部大会以一种公平、公正、公开的方式来决定一些和学校本身有关的决议，但岳德尚总是偷偷对其进行操控，借助内部大会来执行自己的决策，全因为他希望自己对学校所做的一切能够再次引起庞氏集团总部的注意。对此，岳德尚并没有因为自己自私的行为而抱有一点愧疚之心。因为他知道，哪怕是由私心驱使，但自己做的所有事情确实是让这所学校变得更加美好。新的校区，先进的教学设施，以及像义卖活动这种丰富有趣的课余生活，一篇篇称赞仲雅中学、称赞校长岳德尚的新闻报道在各大报纸、媒体上刊登。如果不是有自己非凡的领导才能，仅靠那帮一盘散沙、一心只想着如何去备课的教师，仲雅中学绝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最近岳德尚终于注意到了，这盘所谓的散沙开始朝着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发生着改变，他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轻易地将整所学校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问题学生突然连续死去，然后还出现了一些比成年人更有主见的学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比那些不热衷于学习的问题学生更让人头疼。但这些都不是主因，真正让岳德尚束手无策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任志南。
      八年前，奉命来到这里担任临时校长之位的岳德尚，马上就碰上了缠绕着学校的两大难题。其一，自然就是前任校长周忠失踪之后对学校带来的影响。那时候的仲雅中学和现在一样，学生们都拥有自己的主见，甚至抱有一种“凭我的信念和坚持便能改变这个社会”的幼稚幻想。要对付这种学生并不难，只需运用自己的权力，让他们见识一下这个社会的可怕之处，这些学生便无法再振作。
      但真正让岳德尚难以对付的是当时已经在学校里担任教导主任的任志南。岳德尚在年轻时周游了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见识过世界各地不同的人，十分擅长人与人之间那亦真亦假的交往方式。从结识任志南的第一刻起，岳德尚就已经能够感受到任志南对他的敌意。这不免让岳德尚感到害怕，为什么他会对自己抱有这么深的敌意呢？或许他早就已经看穿了岳德尚根本对学校的教育工作不感兴趣吧。如果当时庞氏集团任命任志南作为新一任校长的话，现在的仲雅中学或许真的会变得更加美好。
      任志南并没有打算要隐藏自己内心中对岳德尚的敌意。对于岳德尚的决定，任志南处处阻挠，但也被岳德尚一一化解。岳德尚不是一个喜欢硬碰硬的人，他不仅没有铲除任志南的打算，反而刻意处处讨好这个愣头青，消除他对自己的敌意。岳德尚让任志南当上副校长，在一些小问题上迎合他的看法，但情况并没有明显的改善。直到最近这大半年，岳德尚终于发现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任志南不再像以前那样大肆表现自己的嚣张气焰，他变得沉稳低调，同时身体也消瘦了不少。岳德尚想起中国人时常会说这么一句话——被生活和挫折磨平的棱角，任志南的变化一定就是属于这样的情况。本来以为他不再是那必须提防的隐患，本来以为最后一条心头刺也已被拔除，但让岳德尚措手不及的是，他居然会在这次的堕楼事件上反咬自己一口。
      不仅是在校会上让岳德尚出尽了洋相，之后的内部大会上，任志南也一一反驳岳德尚提出的观点，引导教师们支持《仲雅周报》报社的重新运作。在他的带领之下，吕秋月、郭文胜、肖静这些平时受学生爱戴的教师纷纷勇敢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而现在还有谁会站在岳德尚的身后，可能就只剩下图书管理员许博那种孱弱的墙头草了吧。让学校变得越来越好的人明明是自己，得到学生和教师们拥护的却是任志南。就像现在自己眼前的景色一样，兴建好的新校区成为了任志南的领地，而岳德尚自己呢……却只能够继续默默留在这个晦气的“禁区”里，天天与阴魂不散的恐怖传说相伴。
      ——“噗”！
      熟悉的沉闷声再一次触碰岳德尚的听觉。这几年来，岳德尚经常被这样的噩梦所困扰。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学校的天台上站着一个摇摇晃的身影，然后那个身影会在月色之中向下坠落，迎接他的只有那一直吹着诡异的风的沙地，以及粉身碎骨的结局……
      ——“噗”！
      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噩梦！
      当岳德尚终于意识到这是现实当中传来的声音之后，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连杯子也从手中挣脱出来掉到地上，黑色的咖啡污染了毛茸茸的地毯。但岳德尚已经顾不上狼狈，因为他确实再一次听见了那诡异的声音。
      总是预示着会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再次发生的声音。
      他试着向窗外探出头去，但他刚才回忆过去实在是过于入神，就连天色已经完全入夜也没有察觉。现在窗外的能见度已经降到最低，岳德尚根本无法通过肉眼看见操场上的情况。他祈祷着不要再出现新的死者，并不断在心中暗骂自己，明明已经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为什么自己还要若无其事地待到这么晚。
      岳德尚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校园内亲身经历灵异现象，一开始他也听从其他人的劝告，认定这只是某些淘气学生的恶作剧。他还曾经带领着校内的保安们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但在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之后，他的内心中渐渐萌生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走为上计。这是岳德尚目前能够想出来的最佳方案。他刚打算要收拾好贵重物品，灵敏的耳朵便听见了室外的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是谁？
      现在学校正处于停课阶段，根本不可能会有学生或教师留在学校里。
      是值夜班的保安吗？
      也不可能。岳德尚对那帮胆小的废物最了解不过了，当他们亲身体验过这种诡异现象的恐怖之后，平时就没有人敢过来“禁区”这边巡逻了。真希望现在的保安能够像以前那个老保安康守堂一样勇敢，但无论光靠提升薪资，就是没办法聘请到真正有用的人。
      那到底是谁？
      就像是为了回应岳德尚的疑问一样，校长室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然后在校长室的门前停了下来。
      岳德尚的大脑正在不受控制地高速运转。他似乎已经预示到了即将到来的未来——自己会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着思绪，然后徒步走上天台。发出平时根本不可能听见的尖叫声，最后一跃而下，迎接那粉身碎骨的结局。第二天，新的疑云再度将这所学校重重包围。但无论是那几个烦人的女学生，还是那些一无用处的警察，他们都无法想象自己在死之前的那一晚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我也不能够就这样束手就擒啊！
      岳德尚咬咬牙，突然冲进了隔壁的一个小房间。为了应对无处不在的危险，他在这个房间里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现在正是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岳德尚在漆黑中摸到一个熟悉的轮廓，他顿时充满了勇气。但就在同时，校长室的门终于被缓缓打开了。
      放马过来吧！
      岳德尚在心中不停地鼓舞着自己。
      我可是曾经周游列国的男人！
      木乃伊，吸血鬼，狼人，我有什么没见过！
      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尽管放马过来吧！

      春花对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难以理解。
      按照晓洁之前定下的计划，她们在得到本次案件负责人鲁振东的同意之后，趁着入夜之后进入了校园。她们这次的目标依然是“禁区”里的校长室，但和之前执行的计划有所不同的是，这次她们并没有看准岳德尚不在校长室里的时间，反而是想要和他来一次正面的硬碰硬。成功拜托秋月用借口将岳德尚留在了校长室之后，春花开始“伪造”一场灵异现象。
      方法并不困难。她们在旧校区的杂物间中找到两个防洪用的沙袋，偷偷运到校长室正上方的旧图书馆之后，由春花看准时间将沙包往操场的沙地上扔下。虽然与谢诗雯死亡当晚她们听见的那个声音有些不同，但由此营造出来的氛围确实与一直流传的恐怖传说没有太大差别。本来晓洁一直认为岳德尚就是制造恐怖传说的人，因此才想利用这一招来观察一下他的反应。没想到她们所看见的居然是意想不到的一幕。
      “他真的是你们那个奸诈的校长吗？”春花还是没办法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
      晓洁此刻的心情并没有多大差别，但她还是想遵循理性去看待问题。“从身形和样貌来判断的话，他确实就是岳德尚没错。”
      “是因为我们做得太过分了吗？”和已经多次在违规边缘游走的二人不同，晓彤显然还有些畏手畏脚的。
      “其实，我们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但校长他这个样子……”
      晓彤的担心不无道理，其实每个人看见岳德尚现在这副德行，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担忧——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因为他现在居然……
      头顶上戴着拍古装剧的时候才会用上的道士帽子，然后手中拿着黄色的符咒和木剑，脖子和手臂上都戴着木质的佛珠。本来这一身装扮就已经足够滑稽，将它们套在一个高大的外国人身上，那效果更是世界上所有喜剧电影都无法媲美的。
      “我们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来着？”春花还没从这一幕当中缓过劲来，就连接下来应该要确认的事情也忘记得差不多了。
      “观察他的反应，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幕后黑手。”多亏春花的提问，晓洁这才想起自己原本定下的计划。
      “那现在你能得出什么结论吗？”
      “关于这个嘛……”
      “怎么又是你们几个！这次我一定不会……”岳德尚扔掉了手中的木剑，表情十分气愤。顾不上擦掉眼泪和鼻涕，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之后就开始破口大骂，但因为没有及时调整好站姿，脚下踩了个空，差点要摔出一个大跟斗。如果不是春花等人上前搀扶，恐怕他要出的洋相还不止这些。
      “校长，你没事吧。”听见了校长室内的动静，一直守候在外面的秋月也忍不住冲了进来。
      “我没事，多亏她们几个……”坐下来之后的岳德尚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缓过神来，“不对！我这个样子像是没事吗！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刚才全都是你们搞的鬼吗！”话才刚说完，岳德尚才想起身上的帽子和佛珠都还没来得及取下来。他连忙将东西塞到自己的身后，但早已因为秋月脸上那倍感意外的表情而不知所措。“今晚的事情，我不会罢休的，我不会放过你们的！颜晓洁，还有你……你又是谁？你们的新成员吗？哈哈，居然选择和她们一起胡闹，你会后悔的！处分，统统处分！”
      “我们可是听见了你的求救声才冲进来救你的，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反咬我们一口？”
      “别以为你不是学校里的人我就治不了你，你以为说这种话我就会相信了吗！”
      看样子他还不算是个傻瓜。春花在心中偷偷做了个鬼脸，秋月在一旁示意她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春花只好作罢。
      “校长，我们只是在学校里进行调查而已。我们已经知道内部大会的结果了，既然报社已经被允许重新运作，那我们报社成员的调查行动就应该已经得到认可了。就算是校长你也不能够用权力来阻止我们。”
      “调查？来，说说看，你们在调查什么？调查就是装神弄鬼来吓人是吗？那你们又查出什么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侦探小说看多了，看见谁都要怀疑一通，只要出现在你们面前的都是嫌疑犯。庞思思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谢诗雯死的时候，我人就在大老远的庞家里，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人呢！但你什么都不听，非要继续针对我！”
      “校长，请你别想着只利用这一起案件的不在场证明来洗脱自己的嫌疑。高萱死的时候，你也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吗？还有一起和高萱的死有关联的案件，那就是四年前徐伟的案件！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徐伟在跳楼之前，可是跟你单独谈过话的！这几起案件，你都没办法脱得了关系！”
      “我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这个应该交由警察来决定！你们只是一届学生而已，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也就算了，四年前的事关你们什么事！”
      “就算是与我们无关，那也不至于不关她的事啊！”晓洁将晓彤拉到自己的身边。
      “她又是谁啊？哪个班的？”
      晓彤还有些慌张，只好由晓洁来代替她回答：“她叫做徐晓彤，高三的，她就是徐伟的女儿。”
      “徐伟的……”本来还异常紧张的气氛突然就像静止了一般，岳德尚因为气在头上而涨红的脸也渐渐松弛了下来。
      “校长？”
      “是吗，原来你就是徐伟的女儿啊。”
      “是……又怎样？”晓彤有点不知所措。
      “没什么……我之前一直就听说过，徐伟的女儿也在这学校里念书，但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们一家人，所以也没有刻意去打听。是吗，到头来你还是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四年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
      看着眼前这个忘我地自言自语的人，就连晓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你们几个，先坐下再说吧。还有吕老师，你也一起坐下吧。你是老师，你是不应该掺和到学生的恶作剧里面的，你知道吗？”
      “校长，我……”
      “不过这次我就不追究了，就当做是还了一个人情吧。至于你们几个……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这是千真万确的。如果你们能够相信我的话，我不妨可以跟你们再聊一聊。既然你们非要认为现在发生的事情与四年前的案件有关，那当年发生过的事情，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部分都告诉你们。”
      “你说的人情是？”
      “不怕告诉你们，四年前徐伟曾经救过我的命。”岳德尚看着晓彤的眼睛，晓彤在听到关于自己爸爸的事情之后，脸上的表情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根据岳德尚的回忆，四年前在他决定要拆除旧校区的时候，他未曾想像过会引发如此激烈的抗议行动。以徐伟为首，一众仲雅中学的毕业生坚决对校方的行为发起抗议。他们派发传单，煽动民众，抗议行动的规模越来越大。岳德尚没有办法，只好出面向他们作出解释。但第一次谈判并不顺利，校方与抗议方发生了冲突，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在冲突过程中，岳德尚被推出了马路，此时正好有一辆货车经过……
      “当时奋不顾身救了我一命的人就是徐伟……也就是你的爸爸。”
      “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件事……”晓彤说道。
      “那是当然的，抗议行动几乎搞出人命，他们自然也不敢张扬。虽然我并不赞同他们的行动，但毕竟在生死关头被救了一命，我一直对徐伟心存感激。”
      “既然是这样的话！”晓洁突然打断了岳德尚的话，“为什么你直到现在依然坚持要拆除旧校舍呢！如果你想要还徐伟一个人情的话，就应该好好完成他的遗愿才对啊！”
      “颜晓洁，你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校长说话！”
      “算了算了，我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误会。有一件事情，除了当事人的我们以外，恐怕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其实，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抗议行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们相互之间都存在着误会。”
      “误会？”
      “徐伟误会了我们的计划。你们也知道，在他去世之前，我们两个曾经有过一次单独的对话。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徐伟一直以为我们把学生全部迁到新校区以后，就会把旧校区交还给庞氏集团，整个校舍用作其他用途，所以他才会和自己的老同学们联手发起抗议的。当他知道被弃用的旧校区会被立即拆除之后，他很快就同意了我的做法。虽然他那时候还显得有些为难，但他答应了我，一定会说服那些还在坚持抗议的人，平息这场无谓的风波。只可惜，他还没能做到这些事，就突然……”
      “拆除旧校区和将旧校区用作其他用途……这两者之间也没有什么区别啊，结果也是保不住他们从前的校园啊，怎么徐伟的反应会这么大呢？”春花还是无法理解岳德尚陈述的事实。
      “而且，再怎么说这也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死无对证，随你怎么说，我们现在也难以证明啊。就算是你们在谈话过程中发生了冲突也……”
      “关于这一点，我至今还保留着证据。”岳德尚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看着自己座位身后的神佛道具，虽然显得有些为难，但已经没有刚才那般在意。他从办公桌下的保险柜里翻出来一只褐色的公文袋，里面有一份签了字的文件。
      “这是……”晓洁接过文件，身旁的春花和晓彤也探过头来一同阅读文件上的内容。
      文件当中写着：“我本人同意仲雅学校校长岳德尚对学校旧校区所作出的所有决定。作为抗议方的发起者，我会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说服我方成员停止所有抗议行动。”
      而文件下方的签名，虽然有些潦草，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签署的是徐伟的名字。
      “晓彤，这是你爸爸的笔迹吗？”春花问道。
      晓彤摇头，不敢随意肯定。“我早就忘了我爸爸的笔迹是怎么样的了。”
      “校长，这份文件我们能带回去吗？”晓洁也希望能够搞清楚这份文件的真伪。
      “那当然不行了。不过，如果你们只是要核对字迹的话，我可以让你们用手机拍张照片。”
      岳德尚能够就此妥协，晓洁也不再提出更多要求。但就算得知了徐伟四年前的立场，也无法消除晓洁心中的疑虑。
      “我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你要执意拆除这里呢？还有一点很奇怪的就是，为什么这些年间你都要守着这间校长室？这里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你们当然无法理解，你们当然无法理解！因为你们每天都在崭新的新校区上课，你们谁会理解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春花突然有种预感，接下来岳德尚说的话将会让她哭笑不得。
      “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永远不得安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怪事，什么时候会听见奇怪的声音！我也曾经努力让自己不要想，但只要我闭上眼睛，我就时常会听见奇怪的声音……有时候是重物摔倒地上的声音，有时候是可怕的女人笑声，这些我都在现实当中听过！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所以我只能拆掉这里啊，你们不觉得这才是唯一可以逃离恐怖传说的方法吗？四年前，徐伟的死让我以为是这片土地的冤魂在抗议，所以我最后决定收手。但是四年之后，悲剧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现在已经又失去了两条人命，我不会再半途而废了，我必须要拆除这里，我必须要将我脑子里的那个噩梦连根拔起！”
      “晓洁……”春花并没有理会不停抒发着内心情感的岳德尚，“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他一只不愿意离开这个校长室了。”
      “嗯，春花，我现在也已经明白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看得出来，晓彤和秋月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晓洁叹了叹气，因为要用言语去解释的话会很麻烦。她只好快步走到校长室隔壁的那个小门，那是刚才一进门就发现岳德尚的地方。晓洁打开房门之后，失望地摇了摇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颜晓洁，你在干什么！”岳德尚想要阻止，却在行动前就已经意识到，事到如今再做这种无谓的挣扎也是白费力气。
      房间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玄学道具。八卦阵、大大小小的香炉，还有画有不同图案的符咒，以及其他只有再古装电视剧里才能看见的道具。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前，恐怕谁也无法想像到，这个满头金发的外国人居然会疯狂痴迷着中国的玄学。
      “请你们……请你们一定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从晓洁打开了那扇门之后，岳德尚就再也无法在她们的面前摆起校长的架子。
      “也就是说……”
      “校长他那所谓的秘密就是……”
      “说白了就是迷信呗！怕鬼呗！不相信科学，反而却相信这种没有科学根据的玄学！我的天呀，我们这代人大多都不相信这种东西了，你一个老外，怎么连最基本的科学精神都没有呢！爱迪生知道有你这样的后代，他都要被气活啦！”
      晓洁拍了拍春花的肩膀，其实是在偷偷地对她表示感谢。在场的也就只有她能够毫不顾忌地对岳德尚说出这种伤人自尊的话。但也就只有趁着这个机会将他骂醒了，不然以后晓洁回到学校上课之后，都会想起自己的学校里有一个这么胆小怕事的校长。
      “那个发明电灯泡的不是我的祖先，你不要乱说！”岳德尚似乎还不放弃抵抗，“你们没有听说过中国的一句老话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还有！你们身为中国人，不了解中国的玄学有多伟大是你们的损失！我看了很多相关的书，只有这些东西才是镇住那些冤魂的工具！所以……所以我才会定期在校园里布下法阵……但是，冤魂的灵力太强大了，它们甚至还可以破坏我的法阵……”
      “法阵？破坏？”
      “事先设置好法器和灵符会突然不见，这不就是冤魂干的好事吗！那些电视剧里面都是这么演的……”岳德尚开始语无伦次。
      “校长，你仔细听我说……”晓洁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思绪，如果再让他们两个继续斗嘴下去，恐怕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将话题转移回正题上。“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所谓的恐怖传说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吗？恐怖传说之所以会在我们学校开始流传，起因可是八年前周忠校长失踪的案件啊。”
      “你不要和我提八年前。八年前八年前的，我的前途就是毁在了八年前！如果不是那个周忠突然失踪了，我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收拾他的烂摊子！”
      “烂摊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周校长会失踪的原因吗？”晓洁继续追问。
      这显然是问到了岳德尚的痛处上。比起自己的秘密被拆穿，现在的他显然要更加为难。“关于这件事，你们就不要再问下去了。但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们，周忠的事情和这几起命案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
      “什么叫做没有关系？那烂摊子指的又是什么？你就为了收拾所谓的烂摊子，然后就随意废除了我们的报社是吗？”晓洁突然变得很气愤。关于这点，春花十分理解，晓洁对报社有着特殊的感情，虽然嘴上没有说，但她一直对岳德尚当年的决定愤怒不已。
      “关于这点，我可以向你道歉，因为当年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但现在报社也已经可以重新运作了，也算是实现你的心愿了吧。”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我已经见识过了你们大人做事的手段，如果下一次又发生像八年前一样的事情，你们又要为了控制舆论而把报社废除掉吗？”
      “不会再发生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那种事情在学校里重演。”
      “但现在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呀……”
      “周忠没有死。”
      “你说什么？”晓洁一脸愕然。
      “我说，周忠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死。”
      “但是，他已经失踪了整整八年……”
      “他畏罪潜逃了。”岳德尚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惊人的事实，“如果当时我不制止报社的报道，恐怕这件事情就要在社会上发酵了。但我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也希望你们不要再追问下去。无论他犯的到底是什么罪，我都有责任保守这个秘密。而且周忠也和现在的案件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你们追查下去也不会得到结果。”
      “那个校长居然……”春花难以相信，虽然她不是这里的学生，但一个提出了“仲雅精神”、受人爱戴的校长，又怎么可能会是触犯了法律的罪犯呢。身边的晓洁恐怕也在想着相同的事情，春花察觉到她的瞳孔在震动，如果稍一刺激，恐怕她就会在大家的面前大哭起来。
      “校长他……我指的是周校长，他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那当然是不知道了。所以你们也不能够将今天晚上我告诉你们的事情说出去……包括那个房间的事。”岳德尚的脸微微一红。
      “我同意校长的观点。”晓彤说道，“我们现在连谢诗雯的死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知道八年前发生了什么呢？”
      “先不说别的，你们一定要记住校长的话，今晚发生的事情千万不能够对任何人提起。”秋月再次叮嘱，相比事实的真相，她似乎觉得监督学生们的言行更是作为一个老师应尽的责任。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追问这件事。但我始终相信八年前发生的事和现在的案件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系，周校长的事情固然令人感到震惊，但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们学校的恐怖传说正是从那件事之后才开始流传的。徐伟、高萱、谢诗雯，他们三人无一例外都是按照传说所描述的方式死去的，我不相信这会是巧合。所以就算校长你不愿意，我也会继续调查八年前的事情。我问你，你还记得康守堂这个人吗？”
      “你说的是我们学校已经退休的那个老保安？”
      “是的，我之前曾经与他见了一面，关于八年前的事情，我感觉他有什么在故意隐瞒着我。但我无法确定那是否和我们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所以我至今都没有办法识破他的谎言。”
      “我可以肯定你的推理漏洞百出。康守堂退休之后就不再和学校有任何来往，这里发生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和他有关呢？”
      “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我们学校里有谁仍然和他保持着联系吗？”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是吗……但我始终有一种预感，破解恐怖传说的关键就在那个奇怪老人的身上。”
      “颜晓洁……”
      “怎么了？”
      “你真的认为，所谓的恐怖传说只是人为搞出来的恶作剧吗？”
      听见岳德尚仍然在意着这个问题，春花这才渐渐开始体谅他的心情。谢诗雯被杀的那一晚，春花也曾经躲在那黑暗的杂物间里，忍受着恐惧和无助。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对于当时的春花而言也十分漫长。这个害怕着传说、却始终无能为力的校长，恐怕天天都要与恐惧相对抗吧。因为恶作剧的恐怖传说而害怕，听上去好像很可笑，但难以避免还是会有因此而感到困扰的人。找出其中不为人知的真相，消除这些人心中的烦恼，正是春花她们多日以来不断努力的一大意义。
      晓洁就像是感应到了春花心中所想的事情一样。她们相互交换了眼神之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正是因为深信这个世界没有这种荒谬的事情，所以我们才要展开调查。放心吧，校长，想要逃离恐怖传说的困扰，并不是只有拆除校区这么一个方法。《仲雅周报》的复刊号，你可千万不能够错过了。”
      “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吧。”

250192

第六幕 第三场

      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超过了晚上八点，越过了海岸线的海风朝着春花扑面而来。春花顾不上整理被吹乱的刘海，她不断尝试将裙子的下摆再拉低一些，心中尽是在后悔着今天出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穿牛仔裤，虽然可能和上身的衣服不太搭配，但起码不会将自己的大腿暴露在寒风当中。
      “没事吧，你可以和吕老师一起先回去的。”身穿校服的晓洁在对抗寒冷这方面显然要轻松很多。看着她的模样，春花感到后悔的事情顿时又增加了一件——她不该在大学的时候就将自己过去的校服统统扔掉。
      “我怎么能够这么没有义气呢。”春花说什么也要继续逞强下去。
      “我总感觉……”
      “什么？”
      “那个晚上之后，你不仅没有害怕，还好像变得积极了很多呢。”晓洁说的“那个晚上”，指的自然就是谢诗雯被杀的那一夜。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晓洁啊。春花一边在心中这样感叹着，一边思考着应该怎么回答才能让晓洁不再多虑。但当她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的时候，紧张感让春花难以进行有条理的思考。如果不是走在最前面的晓彤注意到她们没有跟上去的话，恐怕春花就会马上败倒在晓洁锐利的眼神之下。
      “你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跟上啊。”
      “来嘞！”春花默默地感激着晓彤不经意间的解围，她用视线的余光观察着晓洁的反应，她似乎也没有在意自己那不寻常的举动。
      就在刚才不久，春花等人从岳德尚的口中得知了四年前抗议行动中不为人知的内情，那便是抗议发起者徐伟对于旧校区拆除计划的真正看法。岳德尚为此还拿出了一份徐伟在死前曾经签署的同意书。虽然晓洁目前也说不清楚这份同意书是否和她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但目前对此感到在意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晓彤也很希望知道同意书上的签名到底是不是徐伟的笔迹，虽然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但她还是尝试晓洁和春花到自己家中寻找自己爸爸留下的遗物，希望能够从中找到用于核对笔迹的签名。
      春花却在担心着别的事情。她至今都没有忘记第一次到晓彤店里拜访的情形——晓彤的妈妈实在是太可怕了，她生起气来的样子甚至比谢诗雯的爸爸还要难对付。如果她对自己已经留下了坏的印象，恐怕等下见面的时候又要挨骂。
      听了春花的忧虑之后，晓彤却不以为然：“放心吧，我妈妈平时不会这么早就回家的。而且我们只不过是核对笔迹而已，我知道爸爸的东西放在哪里，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现在都快晚上八点半了，这时间还算早吗？但春花也知道，晓彤的妈妈每天都要为小餐厅的生意而忙碌着，恐怕正如晓彤所说的那样，她每天待在家里的时间少之又少。
      正如春花所想的一样，晓彤的家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餐厅后的小作坊。客厅里堆满了很多洗菜用的盆子，饭桌上还放着一罐一罐供顾客食用的酱料。长椅上堆满了还没折叠好的衣服，就算春花想先坐下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只要桌子或椅子上还有一点空间，都会被用来摆放各种各样的东西，难以从中看到晓彤两母女在此生活的痕迹。春花不由得想起了之前晓彤说过的那句话……
      ——我妈的厨艺……那都是为客人服务的。
      此时此刻，春花已经完全明白了晓彤当时想要表达的含义。
      “不好意思，家里乱糟糟的，还厚着脸皮邀请你们过来。”似乎是看穿了春花内心的想法，晓彤露出了稍显尴尬的微笑。“我妈妈几乎一天十六个小时都在店里忙活，所以家里经常是这个样子。我等下会收拾好的，别在意。”
      “你也很不容易啊。”晓洁轻描淡写地说道。
      “有什么办法嘛……”晓彤咬咬牙。春花感觉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晓彤嘴角微微一动，看上去像是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要不我们还是在客厅等吧。”春花拉住了跟在晓彤身后的晓洁，“随随便便走进阿姨的房间，阿姨会不高兴的。”
      “没关系，进来吧。”晓彤指了指别的房间，“我妈妈的房间在那边，爸爸的遗物都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死了之后，这个房间就没有被其他人用过了。”
      “你的意思是……”
      “爸爸死之前，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就算不上很好……他们很早以前就分开房间睡觉了。”
      春花决定不再多说什么了。从走进这个屋子开始，她就总是感到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因为晓彤一家背后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就算刻意不去探听，但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让晓彤勾起过去那悲伤的回忆，根本无法避免。
      就像晓彤说的那样，和客厅的杂乱相比，她爸爸徐伟的房间要冷清许多。床上没有垫子，只有可怜巴巴的几条横木裸露在外。柜子和桌子上空空如也，铺着一层灰。
      晓彤在柜子最底下的一层抽屉开始翻找。晓洁也想上去帮忙，又一次被春花拉住了。她皱着眉头，用眼神告诉晓洁，她爸爸的遗物还是让她自己找吧。晓洁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春花的意见。春花叹了叹气，心想这孩子一心只想着调查，其他事情都不去考虑。
      “对了，晓洁啊。”在这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恰好春花还有些在意的事情想和晓洁确认一下。“刚才你们那个外国人校长说的那些事情，你都还记得吧。”
      “你指的是什么事啊？”
      “就是你们那个失踪的前任校长……畏罪潜逃的事情啊。”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嘛。”
      “你真的相信吗？”
      晓洁看着春花的双眼。“说实在的，就我自己而言，我无法接受周校长畏罪潜逃的说法。虽然我没有见过这位校长，但通过接触了一个又一个认识他的人，我相信这位校长的为人，他绝对不是那种知法犯法的人，更不可能因为犯了罪而就此销声匿迹。”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外国人校长在撒谎？”
      “关于这一点……我感觉他没有在说谎，他说话的状态明显和之前很不一样。其实看见他被我们的小恶作剧吓成那个样子之后，我就很难像之前那样怀疑他了。如果他刚才的反应都是装出来的话，我只能说岳德尚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那到底是怎样嘛？”
      “也就是说，我不会通过我对岳德尚的印象或者我对周校长的印象来判断他那番话的真伪，我会找到证据去证明的。只要找到了证据，无论指向哪一个真相，我都会接受。”
      “这样啊……哎，你们那个外国人校长也真是的，说话只说一半，既然都已经说周忠畏罪潜逃了，就应该把他犯的罪行也说出来啊。他到底有什么苦衷嘛？”
      “会不会是和庞氏集团有关呢？”
      “思思她爸爸的公司？”
      “我之前拜访孙奶奶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说的。”
      ——我曾经听过老周自言自语，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庞氏集团有什么不对劲……
      春花回忆着那段录音的内容，孙亚男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而岳德尚之所以会成为仲雅中学的校长，同样是庞氏集团的安排，所以晓洁的怀疑十分合理。
      “关于这件事情，我会找机会再向思思说明的。”晓洁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到现在依然很在意。”
      “你是说鲁振东一直不愿意告诉我们的事情？”
      “没错。关于高萱，按照鲁振东当时所说的，警方一开始其实是有足够的理由认定她是自杀身亡的。但所谓‘足够的理由’到底是什么，鲁振东并不愿意告诉我们。而且，谢诗雯也和高萱一样。”
      “是啊，他当时的反应就等于是认同了这个猜测。”
      “甚至还和岳德尚的反应很像对不对。”
      “难道说他们所指的其实是同一件事？但两个案子可是相差了八年啊。”
      “我也不确定，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再问清楚看看。”
      “你们说的那个鲁振东……”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直到现在晓彤才开口加入到其中，“就是上次在谢诗雯家楼下碰见的那个很粗鲁的警察吧？”
      “哈哈！”春花十分认同晓彤对鲁振东的第一印象，“虽然他是个糙大汉，但确实是个可以信任的好警察哦。”
      “上次我还不太相信，但听你们刚刚说的，你们果然已经和警察打起交道来了啊。”晓彤说着，将一个个生了锈的铁盒子放在地板上，重新把盖子盖上。看上去里面并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啊。”春花伸了个懒腰，“如果我们那天晚上不是在学校里发现了谢诗雯的尸体，恐怕现在鲁振东还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也没能帮上我们太多的忙啊，说好的情报也是不肯过多透露给我们呢。”
      “怎么，连警察也变成你们的情报员了吗？你可真是厉害啊。”晓彤说道，看样子她对自己加入之前的调查行动很感兴趣，“难道那些警察在调查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发现吗？”
      “奇怪的发现啊……”
      春花和晓洁交换了眼神，但她不确定晓洁是否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奇怪的发现自然不少，光是两具尸体上莫名其妙消失的校服就让警察头疼不已。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向晓彤说明，她很感谢晓彤能够加入，但她只是四年前案件的关系人，春花始终不希望她被卷入高萱和谢诗雯的案件中去。
      “说起奇怪的发现，我这边也有。”晓洁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这件事我还没跟春花你说过呢，是我和思思之前在学校里发现的。”
      “是什么啊？”
      “我也说不清楚，让我查明它的真正意义再说吧。除此以外，在杀人的夜晚里出现在学校里的人，不也十分可疑吗？”
      春花的心突然悬在了半空中，她没有预料到晓洁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个话题。然后她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个晚上仓皇逃脱的身影，以及那一直缠绕在春花脑海里的声音。
      ——喂，谁在那里！
      她确信那个人就是徐杰。但从察觉到这一点开始，春花就不敢再朝着这个方向迈出一步。本来她想找徐杰当面对质，或者亲自指证徐杰。然而时间拖得越久，她连这样想的勇气也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现在的她，虽然正如晓洁所看见的那样，对案件的调查显得异常积极，但春花只不过是通过这样做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希望自己能够彻底忘记那一天晚上所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当晓洁开口询问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察觉到那隐于背后的原因了呢？就算只是独自进行无谓的揣测，就让春花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原来你们还真是当了目击者啊……”晓彤睁大了眼睛，“第二天大家流传的话原来都是真的啊。”
      “这个说来话长啦，不过晓彤你现在也已经是我们的同伙啦。”春花试图用笑声将刚才的话题直接带过去。
      “什么同伙，怪难听的。”
      “因为我们三人也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围在一起讨论案情啊。”
      晓彤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她突然眼前一亮，看样子是终于在抽屉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找到了，就是这个。”
      “找到什么了？是签名吗？”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的晓洁蹲了下来。
      “爸爸死的时候，那些警察好像来过家里找我爸爸自杀的证据，我记得他们曾经看过这份文件。”
      房间内的灯光实在是太昏暗了，蹲在地上根本看不清文件上面的字。晓洁拿着文件走到电灯下，春花也抱着好奇的心态探过头去。
      这是一份保险的投保合同，合同的右下方有徐伟的签名。晓洁拿出手机对照了一下，两边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毫无疑问岳德尚手中那份同意书上的签名是徐伟本人签署的。但晓洁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因为这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她正在仔细地读着合同上面的内容。那是徐伟死亡前半年购买的意外保险，合同中写清楚了保险的受益人是妻子陈玲和女儿徐晓彤。
      “晓彤，当时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会买这份保险吗？”
      “怎么可能知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初中生啊。”晓彤这么说道，然后继续回忆着，“我只记得，那些警察就是用这份东西作为依据，判定我爸爸是跳楼自杀的。”
      “是认为徐伟打算利用自杀来获得保险金？”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春花对这个推断表示不解。
      “因为我们家欠了很多钱。”提及这件事的时候，晓彤甚至都不愿意抬起头来。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春花已经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晓彤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听了之后会让人心情变好的事。“我爸爸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沉迷于喝酒、赌博，还欠下了一大笔赌债。那时候讨债的人都追到店里来了。钱没还上多少，他还被那些人打了一顿，结果又要多还一笔医药费。”
      春花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晓彤。在她的心里，相比起这份勾起了晓彤悲伤回忆的愧疚，更多的还是听了这番话之后所感受到的意外。徐伟的老朋友石洪曾经说过，徐伟可是值得交往一生的好朋友。这种喜欢喝酒赌博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值得交往的人呢？还是说，是因为某种理由，才让徐伟变得如此堕落的呢？
      但还没等到春花发问，晓彤就用可悲的冷笑声来回应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都欠下那么多的钱了，他又没有偿还的能力，所以警察一口咬定，他为了逃避现实而自杀。之所以会在自杀前不久买下这份保险，或许就是所谓的自我安慰吧。他以为自己死后会为我和妈妈带来一笔保险金，让我们脱离这种穷困的日子……”
      “但正是因为他自杀的动机太过于明显，所以保险公司断定他不是死于意外，然后拒绝赔偿？”晓洁补充着继续说下去。
      “就是这样。现在就连小学生都能够从那些烂大街的刑侦电视剧里学到这种知识了，我爸爸却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人倒是真的死了，一屁股债却还是原封不动地留给了我们。不过会做出这样的蠢事，确实像是他的作风。”晓彤说着，然后转过身来打算继续翻找什么别的东西。但春花认为，晓彤只不过是不想被她们看见自己脸上流露出来的真实表情。虽然嘴上说着徐伟的坏话，但她内心中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父亲的呢？她现在一定不希望眼前这两个人从她的表情上窥探她内心的真实世界吧。
      “遇到这样的事情，真的很可怜。”晓洁将手中的合同还给了晓彤，然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爸爸并不是自杀的呢？”
      “对啊！”这句话也唤醒了春花的记忆，“那个石洪大叔不是说过吗，他深信徐伟不是自杀的。”
      “你们还见过石叔叔？”
      “嗯，就在我们去找你的那个晚上……石洪大叔他说过，徐伟曾经预先问他借了他们家的车子，打算在抗议行动结束之后就和你一起去钓鱼的。”
      春花也连忙附和着：“是啊，你爸爸一定是一直惦记着你喜欢钓鱼的事情，这样的好爸爸怎么可能会不顾自己的女儿就跑去自杀了呢？”
      本来还盼着这样的话能够为晓彤带来一点无济于事的安慰，但看着希望从晓彤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又马上阴沉下来。
      “你们是在骗我吗？”
      “没有啊，这都是我们从石洪大叔那里打听回来的。”
      “那一定就是他自以为的看法罢了。”晓彤说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什么钓鱼，我甚至都没见过他钓鱼，他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呢。再说了，他那种人，满脑子想着没有用的事情，一定早就忘记自己的女儿最在意、最看重的是什么了吧。”
      “就算真是这样，你也不应该一直说着自己爸爸的坏话啊。”
      “你们懂什么！”晓洁的话似乎激怒了晓彤。晓彤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她连忙将脸别过一旁。“像你们这种从小就在快乐的家庭里长大的人，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
      “对不起……”春花之所以会道歉，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昨天将晓彤邀请到自己的家里来，就已经在无形中伤害了她的心。但直到她本人说出来之前，春花居然丝毫都无法察觉到。
      春花的诚恳道歉反倒是让晓彤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你不要道歉啦，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其实是我没有向你们说明清楚，我们一家三口的关系比较特殊，所以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们家不会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你的意思是……”
      “他不是我的亲生爸爸。”
      春花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我给你们看看证据吧。反正我也无意中找出来这本东西。”说着，晓彤从刚才曾经翻找过的抽屉里拿出来一本厚厚的相册。相册的侧背上已全部发黄，恐怕这本相册已经在这个家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晓彤随意翻开了其中的一页，指了指一张黑白照片上的男人。男人身穿小背心，手持着扳手，笑容十分灿烂。“这个人就是我的爸爸……虽然不是亲生的。”
      也就是这个男人就是徐伟，照片上应该是徐伟过去工作过的地方，像是修理汽车的工厂。但晓彤究竟想让自己看什么呢，春花并没能从照片中读取什么有用的信息。
      “和我一点也不像，对吧。”晓彤让春花看着自己，然后指了指脸上平平无奇的五官。
      “就算你这么说……”
      “女儿和爸爸长得不像，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晓洁仍在不停地翻阅着相册，然后在其中一页上停了下来。“像这样的笑容，就是父女之间最好的证明啊。”
      春花顺着晓洁所指的照片看过去，那是一张暗淡的彩色照片。照片中的徐伟显然已经洗去了年轻时的那一份稚气，变得成熟可靠。更加吸引春花眼球的是坐在徐伟肩上的小女孩，她戴着闪亮的发饰，身穿漂亮的连衣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虽然和她长大之后给人的感觉相差甚远，但春花还是能够辨认出来，这个小女孩就是晓彤。
      “这衣服好漂亮啊，就像是公主一样。”
      和刚才不一样，晓彤并没有马上说出一些让人感到泄气的话。她表现得更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些照片的人，不仅死死地盯着自己坐在爸爸肩上的照片，春花还发现她的嘴唇正微微地颤动着。
      “那是我第一次演舞台剧之后拍的照片……”
      “原来你喜欢演舞台剧吗？”
      “何止是喜欢……这曾经还是我的梦想啊……”
      “你说曾经……”
      “那种事情就别提了……”晓彤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过真叫人意外，原来他还留着这张照片啊。”
      “看得出来你爸爸是很爱你的。”
      “那是因为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事实的真相而已！”晓彤马上将相册翻到其他页面，她似乎并不希望那张照片上的回忆会占据在脑海里。“当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他总是用酒精来麻醉自己，还出手打我妈妈，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呢，是不是亲生的难道就这么重要吗？但就算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妈妈也没有打算要向我说明清楚，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果当初不把我生下来的话，他们两个人一定都会更加幸福才对吧……”
      坐在地板上的晓彤用双手紧紧抱住膝盖，脸慢慢浸入到双臂环绕而成的黑暗之中。春花赶紧抓住了晓彤的手臂，她生怕晓彤会因此而再一次完全封闭自己的心灵。
      “好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谢谢你，春花。”虽然疲惫，但晓彤还是露出了微笑。“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虽然我和我妈妈很有可能会在隔阂中相处一辈子，但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说起这个，我听石洪大叔说过，你爸爸和妈妈从前就认识的是吧。”晓洁也尝试着转移话题来分散晓彤的注意力。
      “对啊，原来你们连这个都知道了啊。”晓彤的表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我们还看过你爸爸妈妈学生时代的照片呢。对了，晓洁，你找找看嘛，说不定这本相册里面也有呢。”
      “我正想找呢。”晓洁仔细地翻阅着，视线不停地在相册上游走。
      或许是聊起了关于晓彤爸妈过去的事情，春花突然就被内心的冲动占据了思维。“对了，晓彤，我想问一下，你认识一个叫做徐杰的人吗？”
      这次晓彤很明显没有给出特别的反应。“不认识，谁啊？”
      “啊，不认识就算了。”听见晓彤的回答之后，春花既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感到有些后怕。她用余光注视着晓洁，但她的注意力似乎全部落在了相册上，并没有在意她们刚才这几句奇怪的对话。但春花还是不停责备着自己的鲁莽，因为同样的问题她也曾经问了晓洁一遍，幸好她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以及“徐杰”这个对她而言再平常不过的名字。春花曾经从石洪那里得知，在徐伟和陈玲结婚以前，似乎和他的前妻生过一个男孩。从年龄上去判断，春花认为这个男孩就是徐杰。本来她以为晓彤也知道这件事，但从她刚才的反应上来看，她果然是对徐杰的存在一无所知。
      此时的晓洁已经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而她的双眼也紧盯着相册上的一张照片，表情严肃，一动也不动。
      “怎么，找到了吗？”春花问道。
      “找是找到了……”晓洁的反应有些不对劲。相册上果然有徐伟学生时代的合照，年轻时候的徐伟、陈玲和石洪都在照片里，除此以外还有很多他们的老相识。
      看着晓洁变得有些迟钝，春花只好将相册抢了过来。“再怎么看也觉得你妈妈很漂亮啊，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了，她怎么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变老啊。”
      “和照片一对比，确实是这么回事呢。”晓彤盯着自己妈妈年轻时候的模样，也差点出了神。“怎么她就没有遗传这方面的基因给我呢。”
      “哈哈，这你可不用泄气。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啊。等你高中毕业以后学会了化妆，自然就漂亮起来了。颜晓洁！你也是一样，读大学以后就别老是想着当什么侦探了，我们女人啊……”本来一说起化妆的事情，春花就来劲，但晓洁脸上的表情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你怎么了啊？”春花看着晓洁，而晓洁也在看着某人。
      是晓彤。
      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般，直到晓洁的视线终于从晓彤的身上移开。她指着两人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照片，春花本来以为她在照片中的徐伟或陈玲身上发现了什么，但一看才发现，晓洁所指的是和他们几个无关的人。
      “其实上次在石洪大叔那里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就是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这次重新看见这张照片之后，终于被我发现了。”
      春花努力回忆着拜访石洪那时候的情景。当石洪展示着这张老照片的时候，晓洁确实有些吃惊，但那时候的春花以为她只是和自己一样，感叹着陈玲那丝毫没有褪色的青春和气质罢了。
      “虽然我也觉得这个人的变化是大了点，但你们仔细看清楚，这个人……他应该就是任志南吧？而且，你们不觉得当时的他有点像晓彤吗？”
      光是听到“任志南”这个名字就已经让春花吃惊不已，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任志南也是徐伟和陈玲的老同学。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正如晓洁所说，照片中的人确实和晓彤有着几分相像。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无论是站姿还是那完全不会对娱乐产生兴趣的死板眼神，都和她所认识的任志南没什么两样。
      晓彤的反应显然要比春花激动得多。她一手就抢过了相册，双眼盯着照片中的男人，甚至已经顾不上不停颤抖的双手。春花很想知道，她究竟是在意任志南年轻时的样貌，还是在意他和自己父母之间不曾被提及的关系呢？
      但就在这关键的节骨眼儿上，客厅传来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春花和晓洁马上提高了警惕，就连沉浸在思考当中的晓彤也快速合上了相册。
      “不好，我妈回来了。”
      “我们讨论得太入神了。”
      “怎么办，都逃不掉了。”
      “就厚着脸皮出去打个招呼吧。”
      听从了晓洁这无可奈何的建议，由春花带头从房间里走出来。不出意外，这个家的真正主人睁大着双眼瞪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阿姨，你好。”
      “你们是谁？我们之前见过？”陈玲反复确认着，“晓彤！晓彤你在不在！”
      “我在啊。”晓彤跟在晓洁的身后，她的手里还拿着刚才的相册。“她们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么晚了在你爸的房间里干什么？”
      “没什么，她们马上就走了。”
      “是的，阿姨，我们也要回去了。”
      “走吧，我送你们。”晓彤开始推着她们二人向外面走去。
      “徐晓彤你站住！”脾气火爆的陈玲自然不会就此罢休，“这段时间你都在干什么啊！白天的时候不在家也就算了，晚上还带着奇怪的人回家？你们学校停课的时候，班主任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你们每天都必须留在家里自习，不许随意乱跑，你全都当耳边风啦？”
      完全不顾旁人就开始责骂自己的女儿，就连春花听了也觉得为难。如果不是晓彤催促着她们离开，恐怕春花会一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见晓彤不停地对她们说着“没事的”，然后又果断地转过身来，面对自己的妈妈。
      “最近你到底怎么了？补习班翘课，还学会偷钱……你已经高三了，怎么现在才开始学坏啊！你现在不好好学习，明年考不上好大学，那我现在的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吗？”陈玲的说教还没有结束。
      “我又没有求你这样做。”
      “你再说一遍……”
      “而且我正在忙我自己的事情，你是不会懂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过多干预我的生活。”
      “我是不懂啊，我当然不懂了，因为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啊。”
      “你不也是一样吗！”晓彤的叫喊声响彻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就连邻居也从屋里探出头来。“你们之间的那种事情，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了！”
      陈玲就像是中了枪一样，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晓彤见状，连忙关上门，和春花她们一起快步离开。虽然四周的灯光比徐伟房间里的还要昏暗，但春花还是注意到了晓彤眼眶里不停打转的泪水。随着不自然的走姿带来的摇晃，一道泪痕润湿了那张有些干裂的脸颊。

      “对不起……”虽然心中组织了很多用来安慰别人的话，但到了真的要开口的时候，春花支支吾吾地只能吐出那毫无意义的三个字。连她都开始讨厌自己嘴巴的笨拙。
      “你怎么一晚上都在道歉啊。”尽管眼睛周围还有一点红红的，但晓彤已经从刚才的激动中恢复过来。
      “因为我觉得，每次都是我们害你和你妈妈吵起来。”
      “就算你们不在，我们之间也有一千个吵架的理由。都习惯了……这样也好，我发现我和我妈妈之间吵架之后的默契也越来越足了，这样谁也不会感到尴尬。”
      “可那毕竟是你的妈妈啊……”
      “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吧。”晓洁似乎并不关心这种母女吵架的小事，“晓彤，你是怎么想的？”
      “你指的是哪件事？”
      “当然是任志南他的事情啊，从刚才你的反应来看，我想你应该也有和我一样的想法，那就是……你们之间真的很像。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吗，你和任志南之间会不会有某种关系……”
      听到晓洁毫不避讳的发问，春花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个两米高的壮汉，然后用一个麻包袋将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小不点抓起来带走，远离晓彤的身边。但下一瞬间，她又开始感到庆幸，如果连庞思思也在现场的话，这对既粗神经又小不点的二人组恐怕会将晓彤逼得情绪崩溃。
      “这种话怎么能够当着人家的面直接问呢！”春花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张口抗议。
      “我觉得你也很想知道的吧。”晓洁并没有理会春花，选择继续与晓彤进行对话。
      “但我们也不确定那个人就一定是任志南啊……毕竟照片里面的那个人也就神态有点像而已。”
      “要不我们去找个知情的人问一问？”
      “谁啊，你不会想说晓彤的妈妈吧，我怕你会被她提拖鞋追着一顿打！”
      “我指的是石洪大叔。”
      “啊，这个……”
      “没关系的，春花。”晓彤一开口，便制止了两人之间无谓的嘴仗，“我也赞成晓洁的建议，因为我也想知道真相。”然后她将手中的相册紧紧地抱在胸前，“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将这么沉的东西带出来了，今晚不把这个疑问调查清楚，我是不会回家的。”
      “那就走吧。”
      虽然已经远远超过了旧书店关门的时间，但当春花等人来到步行街的时候，发现石洪还在和隔壁小商店的小伙子聊得正欢。他远远地就看见了春花和晓洁的身影，刚要挥手欢迎，他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呆滞，相信一定是注意到了和她们同行的晓彤。
      “你们怎么来了，而且……晓彤也在？”
      “嘻嘻，我们又见面啦，大叔！”
      还“嘻嘻”呢，春花用嫌弃的眼神看着自己身旁的小不点。她忽然明白，晓洁只会在适当的时候才会用这种刻意撒娇的语气说话。虽然这一招对春花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对秋月、石洪这种成年人来说却是相当有效。
      “石叔叔，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
      “没关系，没关系，这不还早着的吗。怎么了，三个女孩子来找我一个大叔，总不可能是找我闲聊的吧。对了，你们不是还有一个脸上长麻点的小姑娘的吗？”
      “思思她……”我们要说实话吗，春花用眼神咨询着晓洁。
      “太晚了，思思已经先回去了。我们几个的家都在附近，所以没有关系。”
      “原来是这样。”石洪点点头，相信了这个说法。“那上次我这个仲雅校友提供的情报怎么样，对你们的调查有帮助吗？”
      “有，太有帮助了！托大叔的福，我找到了很有用的东西，现在也带在身上呢。”晓洁兴奋地拍了拍自己的背包。
      她指的一定是在孙亚男家里找到的最后一期仲雅周报吧，春花这样想道。对晓洁而言，这确实是千金难换的珍贵宝物。
      “我们别说这个了，先入正题吧！”一旁的晓彤正着急着，不停地拍打着相册的封面。
      “也对。大叔，你还记得之前给我们看过你们学生时代的照片吗？我们也找到了相同的照片。”
      “这是我爸爸的相册。”说着，晓彤打开了放有那张照片的一页。
      “无论看多少次还是那么让人怀念啊。”石洪笑着说道，他似乎还没明白这几个少女此刻的心情。“晓彤，你看看你妈妈以前多漂亮。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她那暴脾气可是高中时代就已经养成的了，那时候她可没少得罪人……”
      “我们要问的不是这个！”
      “到底怎么了吗……”石洪被晓彤的态度吓了一跳，他反复看着眼前三个少女的表情，终于发现她们的来意非同一般。
      “你应该认识这个人吧。”晓彤指着照片当中那张和自己有着几分相像的脸。
      晓洁继续将问题补充完整：“他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任志南？”
      听到任志南的名字之后，石洪脸上常驻的笑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原来之前我都没有跟你们说过这件事吗。”
      “你的意思是……”
      “晓彤，除了我、你爸妈以外，那个任志南也是我们以前班上的同学啊。”
      就算没有发出声音，春花也感觉到身旁的晓彤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她静静地闭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内心中不停地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一事实。
      但晓彤很快就重新恢复了过来，然后她用镇定的语气继续问道：“在我爸妈结婚以前，她和任校长是情侣关系吗？”
      本来春花以为晓洁的提问已经够直白了，但她没想到身为自己妈妈的女儿，晓彤居然也有勇气问出这样的问题。
      石洪也显得十分意外，只见他将脸别过一旁，一直回避晓彤坚毅的眼神。“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就不要多管了……我只能告诉你，任志南就不是什么好家伙。让他成为了仲雅的老师，就是仲雅不幸的开始。”
      “为什么要这样说？”
      “哼，那个人从以前开始就特别崇洋媚外，天天计划着怎么成为中产阶级，过上名利双收的生活。他每时每刻都在拍老师的马屁，还瞧不起我们这种无忧无虑的人，说我们没有出息。和他待在一个课室里，就连空气都会变得浑浊。光是这么一回忆，我可是浑身都不舒服啊。”
      这时候，春花想起了石洪说过的话。“但现在的学校不行，被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管理着，这学校真是完全变了样！”石洪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原来他暗示的人就是任志南，但当时她们并不知道任志南也是徐伟和石洪的老同学，所以并没能察觉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任校长他才不是这样的人！”晓彤会有这样的反应，全在春花的意料之内。但石洪还是一脸的意外，恐怕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晓彤。然后晓彤继续说道：“任校长一直很为我们学生着想，哪怕学生受委屈了，被校长冤枉了，任校长也会站出来保护学生！不信的话，你也可以问问晓洁！”
      晓洁点点头，将前几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了石洪，丝毫不带一点掩饰。
      “他真的是个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
      晓彤本来只是想在一旁附和一下，情绪却再一次变得激动。自从看见了那张照片之后，心情几乎不会泛起一丝波澜的晓彤产生了明显的变化。任志南这个人在她的心中到底占据了多重要的地位呢？虽然春花很想知道，但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发问。但她隐约觉得，晓彤说的话并不是为了说服对任志南有偏见的石洪，而是为了说服内心对任志南产生了怀疑的自己。
      不知道是为了体谅晓彤的心情，还是被晓彤一语惊醒，石洪的态度也有了一些变化。他摆摆手，示意晓彤不必如此激动，然后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晓彤你说得没错，我老了，有时候是会有点固执、钻钻牛角尖。你天天都能看见你们副校长，自然是比较了解他。其实我也知道，那家伙已经改变了，只不过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不说现在，四年前也是多亏了他，最后我们才保住了我们的学校……”
      “四年前？”晓洁听到了关键词，神经马上紧绷起来，“大叔你说的该不会是四年前的抗议行动吧。”
      “是啊，虽然抗议是徐伟发起的，但如果没有任志南这个学校内部的人给我们帮助，抗议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当时我也挺意外的，没想到他这个人居然也和我们这种没出息的学生一样，默默爱着曾经一同生活过的校园。徐伟他死了以后，也是多亏了任志南，学校才能够继续维持下去。我想徐伟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感激任志南做过的事情吧。”
      ——我本人同意仲雅学校校长岳德尚对学校旧校区所作出的所有决定。作为抗议方的发起者，我会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说服我方成员停止所有抗议行动。
      春花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了那张签署着徐伟生前最后一个签名的文件，当中的每一个字都在脑海中不停地跳动着。石洪会有这样的看法，是因为他不知道这场抗议行动当中的误会。但为什么，听见了这些信息之后，自己的心感觉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或许这就是抓住了事件疑点的感觉，春花本来还期盼着身边的晓洁能够替她消除疑惑，但无论她等了多久，身边都没有响起熟悉的声音。春花转过头来一看，只见她用锐利地眼神刺破了面前的虚空，死死盯住春花无法洞悉的一切。
      “晓洁……”春花试图唤醒她的伙伴。晓洁有了一些反应，但这并没有消除春花内心的不安。
      “谢谢你，大叔。”晓洁仅仅是丢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她利索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背包，向着店外走去。
      “你怎么了啊，是要回去了吗？”
      “对啊，都这么晚了，你们也别打扰大叔了，赶紧回家吧。”晓洁没有回头。
      “那你呢……”
      “我还想去一个地方，确认点事情。先走啦！”
      春花曾经听思思说过，在学校旧图书馆里找到了有关八年前的线索之后，晓洁也是像现在这样完全变了个人。只要找到能够抓住线索的机会，她不往三七二十一都会朝着那个方向一直前进。这是她的性格，所以本应该没什么大碍。但此时此刻，当春花看着晓洁那渐渐在昏暗的大街上消失的背影，心中却有种前所未有的预感，然而她始终说不清其中的缘由。
      预感正在清晰地告诫着她，如果这时候不追上去的话……
      自己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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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第四场

      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学生时代经常光顾的茶餐厅，陈玲发现，虽然老板已经换了人，但店内的装修和二十多年前的没有太大区别，一股思念之情油然而生。这个时间点，店内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老板也开始亲自擦干净店内那些掉了色的餐桌。不知道自己选在这时候光顾会不会妨碍老板下班，在店门口站了一阵子之后，陈玲还是选择在靠近店门口的位置上坐下。
      老板的态度很不错，从他脸上明显的轮廓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一定是过去那位老板的儿子。子承父业，父亲将他认为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一一交给自己最爱的孩子，帮助他在自己的人生路上继续前进，没有比这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因为突然触景伤情，而是曾经有人坐在同样的位置上，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麻烦给我一杯热巧克力。”陈玲甚至都没有看过菜单。
      老板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是啊，那时候我最爱喝的，也是热巧克力。在等待的过程中，过去经历过的时光一一重现在陈玲的眼前。
      学生时代的她，和身边的大部分同学一样，家庭并不富裕，每个月能自由支配的零花钱并不多。放学后大家聚会的地方大多是学校附近的小店，每人买上一瓶玻璃瓶装的汽水或者一根冰棍，就足够消磨时光。但班上的小团体总有些不成文的规定，每个月总要到这家茶餐厅来奢侈一回，点上一些小店里不会贩卖的高级饮料。那时候和她玩得比较好的人是徐伟和石洪，除此以外，陈玲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另一个与他们较为与众不同的男生身上。那个人就是任志南。
      陈玲从那时候开始，就很喜欢店里的热巧克力，每次喝到身体里，总会让全身都暖和起来。男生们则不一样，石洪爱喝橙汁，徐伟喜欢可乐，他们都贪图冰冻的碳酸饮料所带来的刺激喝爽快。任志南则还要更加特别一些，他一定会多花一点钱，点一杯加了柠檬的可乐。
      “加不加柠檬对味道也没有区别嘛。”每次看见任志南喝这个，石洪都会一脸不爽。
      任志南知道石洪看不惯自己的作风，但他从来不会介意。“你不懂，是因为你品尝不出其中的区别。在可乐里加入柠檬，就是人类对味道的进一步追求。我还想尝试其他不同的东西，像鸡尾酒啊什么的，越是代表有追求的东西，我越感兴趣。”
      “那种东西不是外国人带进来的吗，听说都很贵啊。”
      “所以才要想尽办法挤进那样的上流社会里啊。”
      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样的话，陈玲一定会嘲笑一番。但只要是任志南说出来的话，她总觉得他一定能够实现，哪怕那时候的他和周围的人一样，都只是平平无奇的高中生。任志南就是有一种这样的魅力。跟他处在一块儿的人，要么像石洪一样，毫不掩饰对他的抗拒，刻意和他保持距离。要么像自己一样，顺从着本能被他吸引。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徐伟。
      哪怕是听着任志南的高谈阔论，徐伟也不会在意，照样能够尽情地享受自己点的普通冰可乐。或许就是这种优哉游哉的天性，反倒让任志南感到自己被小看了。他可以忽略那个处处找茬的石洪，却不能无视对自己毫无敌意的徐伟。
      “徐伟，咱们喝的都是可乐，难道你就不想试一次加了柠檬的可乐吗？”
      “我觉得我这杯就挺好。”
      “挺好？这世界上到处都是‘挺好’，但成功和平凡之间的差别，就在于你是否愿意去追求‘更好’啊。”
      “我倒不这么觉得，顺其自然也能够收获美好啊。”
      “顺其自然？不劳而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嘴巴不厉害，实在是没办法口头上给你解释清楚。要不要找一天早点回到学校来，我让你见识见识。”
      “见识了又怎样？可以考上好的大学？”
      “可以也说不定哦。那是我见过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就算是以后结婚生子了，我也想把这东西送给我的孩子，为自己最爱的人留下自己认为最美好的事物，这不就是最棒的人生了吗？”
      “你们到底是怎么从一杯可乐聊到人生的啊？”陈玲一笑置之，她对这样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而当时不知道是谁，突然这样问了陈玲一句。
      那你呢？
      现在想想，对方可能只是好奇，陈玲是喜欢可乐还是加了柠檬的可乐。但陈玲的潜意识却在思考，我该选择怎样的人生？
      热巧克力的味道和那时候的相比，味道基本没有变化。和热巧克力一起喝到肚子里，却没有消化干净的烦恼，至今依旧还在。我应该选择的是怎样的人生……陈玲以为，那一夜的自己已经选择了答案，但到了现在她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作出真正的选择。
      ——我们结婚吧。
      告别了学生时代之后，陈玲以为大家都会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但原来他们这群人之间总是被奇妙的缘分所束缚。他们离不开这座城市，离不开过去熟悉的街道。他们刻意去寻求新的邂逅，但在悲伤与落寞之后又会不约而同地走到一起。那段时间，虽然各自的身边都发生了很多事，岁月的流动在二人的身体与心灵上都留下了不一样的痕迹，却也因此渐渐牵引着他们。陈玲和徐伟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近，虽说她并不介意徐伟过去的那一段婚姻，但她丝毫没有一点准备，在还不确定是否已经和徐伟确定了恋爱关系的情况下，就要突然面对徐伟的求婚。
      陈玲说自己需要一点时间去考虑。徐伟没有丝毫的怀疑，毕竟这是决定人生的大事。但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和陈玲拉近距离的人并不止一个。
      收到求婚的当天晚上，陈玲就在任志南的新家里和他见了面。那一夜的她特别主动，虽然她完全无法习惯做这种事，但她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逼使自己马上做出选择。
      “他向我求婚了。”
      向任志南说出这件事的时候，陈玲看见的是他那裸露在外的坚实后背。她依然等待着，甚至大胆地期盼，他会再一次将自己抱在怀里，然后用热吻挽留自己。
      “是吗？”那是陈玲得到的回答。
      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不过此刻陈玲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背对着自己的那张脸，一定不会流露出一丝惋惜的表情。他不会为了自己，在这个地方停留下来。他还有无数想要追求的东西，绝不会对放自己面前的可乐感兴趣。那一夜，陈玲尽情地哭了，在那张即将告别的床上留下了自己的泪痕。她没有后悔，因为她知道，放弃自己的任志南才是那个一直深深吸引着自己的任志南。抱着和过去彻底诀别的决心，陈玲作出了决定。
      一个自私、无情、甚至会遭人唾弃的决定。
      一个伤害了所有人的决定。
      “不好意思，来晚了。”
      任志南的声音将陈玲的意识拉回了现实。陈玲吓了一跳，手不自觉地在眼角边抹了抹，才想起自己早已过了那会因为回忆而伤心落泪的年纪。
      “差点以为你不来了。”
      “刚去见了个人，耽误了点时间。”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叫你出来。”
      “没有关系。”
      “亏你还记得这里呢，我都以为这家店已经倒闭了。”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任志南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菜单。
      “要不要来一杯冰冻的柠檬可乐？”陈玲强颜欢笑，“我记得你以为最喜欢喝的就是这个了。”
      任志南想说些什么，最后嘴巴也只是抿成了一条线。他点了点头之后，放下了手中的菜单。“原来你还记得啊。不过我们都已经到了喝这种饮料就会失眠的年纪了，还是少喝一点比较好。”
      “这样啊……也对，不知不觉，时间过得还真快呢。”
      陈玲感到有些尴尬，本来她还想就此和老同学一起回忆一番过去，但她突然想起来，任志南从过去开始就不是什么健谈的人。
      大概是觉得自己破坏了气氛，任志南叹了叹气。“这次机会难得，就喝一杯吧。”
      店的门口打开着，冷风嗖嗖地往里吹，温度低得差点就要在这沉默的二人之间结下一层霜。
      柠檬可乐还是和以前没有变化，普通的冰可乐上漂浮着两小片柠檬。用吸管将柠檬片浸泡在杯里，柠檬被挤压出来的酸甜汁水会一点一点地融入到可乐当中，让可乐的味道更加清爽可口。
      等送可乐上来的老板离开之后，任志南便问道：“怎么突然找我出来见面？”
      “没什么，就是想见一见你。”
      “是不是那些人又找上门来了？”说罢，他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来一张支票，递到陈玲的面前。
      “不是，真的不是。你把钱收回去。”陈玲认真地说道，她不希望任志南将她当成是一个只会张开手问他要钱的女人。
      徐伟死后，留下的一大笔债仍然需要偿还。尽管陈玲每天拼命地经营着自己的小餐馆，但获得的利润对于债务而言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再加上还要付出晓彤的日常开销，光靠陈玲一人实在是无法坚持。从那时候开始，对这对母女出手相助的人就是任志南。他一次又一次替陈玲还债，本来根本没办法偿还的债务如今已经还清了一大半，陈玲一家也终于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安宁。
      “是不是也好，这钱要不你就收着吧。”
      “我都说了不要了，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啦。”
      “那行吧，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任志南并没有喝自己眼前的柠檬可乐，他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吧，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不是还要开店吗？”
      “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有时间的话也多陪陪晓彤，高三学业繁重，孩子很需要家长的陪伴。”
      “晓彤……”
      一提起晓彤，陈玲就再也无法掩盖内心的焦虑。这当然没有办法逃得过任志南的眼睛。
      “怎么了吗，你叫我出来的原因……是因为晓彤？”
      “我感觉她……她已经发现了……”
      陈玲整个人像失去了力气一样，瘫坐在椅子上，然后开始诉说刚才在家里发生的一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居然在去世的徐伟房间里找出过去的相册，还对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
      ——你们之间的那种事情，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了！
      她一定是从相册当中发现了任志南过去的身影，从而推断出一个可悲的事实——自己有可能就是任志南的女儿。
      和女儿一起生活的这数年间，陈玲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告诉晓彤真相……
      当徐伟发现了这个事实的那一晚，她不应该瞒着晓彤，而是要向晓彤解释，请不要怪责爸爸，其实你并不是爸爸的女儿……
      当得知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她不应该选择“碰碰运气”的方式，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当决定要接受徐伟求婚的时候，她不应该瞒着心爱自己的男人……
      但要看着对方的双眼说出会伤害对方心灵的话，陈玲无论如何也无法鼓起勇气。就在她依然挣扎于畏惧当中的时候，她已经伤害了所有人，事情也终于来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晓彤已经十八岁了，过去的那件事她一定已经通过自己的独立思考察觉到了部分真相，但我居然还抱着那种‘她还是孩子’的想法，打算瞒得了一天就是一天。这反而害她变得更加叛逆了……之前她在店里偷钱的事情，你也知道的。最近学校停课之后，她也一直偷偷往外跑，她究竟都在干些什么啊？”
      “这你不必要太担心，据我了解，和她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坏学生。”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教育她的信心了。我觉得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不要太悲观。”任志南继续安慰着她，“晓彤才十八岁，未来她还会面临很多烦恼的，能够一直留在她身边的人就是你啊。你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不要急，慢慢相互理解、去改善你们之间的关系吧。”
      “你真是变了，以前可不是会说这种漂亮话的人。”
      “这不是漂亮话……”
      “这就是漂亮话。你明知道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却避而不谈。我和晓彤之间光靠相处的时间也没有用，因为晓彤需要一个爸爸啊。”
      陈玲鼓起勇气，看着任志南的双眼。虽然任志南没有回避她的眼神，但也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此刻内心中的真实想法。二十多年前二人最后一次同床之后，陈玲一直渴望着得到任志南的回应。但如果那一天她要求任志南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她看见的或许也是完全相同的一张脸，冰冷而又深藏秘密。这两颗心之间，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不想再这样接受你的好意，我不想再看见你偷偷在背后守护着晓彤的身影。为什么就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生活呢？如果你答应了，我保证我一定会说服晓彤的。晓彤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能够支撑着她、让她继续努力下去的人……
      “那个人不是我啊……
      “我实话告诉你吧，志南。其实徐伟忌日那天，我是有想过瞒着你、安排你和晓彤见个面的。”
      “难怪那天晚上你还要约我吃饭。”
      “只可惜晓彤不愿意来，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你的存在。”
      “你不要再做这种多余的事情了，晓彤她已经有爸爸了。徐伟，就是她的爸爸。”
      “怎么你到现在还在说这样的话，徐伟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啊。”
      “他已经尽了自己作为一个爸爸的义务……”任志南轻轻地将浮在可乐表面的柠檬片拿出来，放在桌面上，然后将冰冷的可乐一饮而尽。
      “志南……”
      “陈玲，我希望你能够时刻记住，晓彤真正需要的人，是她的妈妈，也就是你啊。”
      看着桌面上的柠檬片，陈玲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任志南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任志南手边的手机响起，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任志南小心翼翼地接听，却几乎没有朝电话那边说任何话。而他的双眼，自始至终都在注视着陈玲。
      “志南……”
      任志南放下了手机。
      “你听我说，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继续和你聊下去了，接下来，还有一件事等着我去解决。”

      在楼梯底下等了足足有十五分钟，晓洁终于等到校门口的保安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她拔腿就跑，顺利离开了学校。
      深夜的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但晓洁似乎还是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果然和我想得一样……
      肾上腺素不断从体内分泌出来。每当晓洁发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时，她都会有这种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但今晚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她的意识正在不断告诉自己，不趁着今天晚上将所有谜团都搞清楚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睡得着觉的。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
      旧校区……
      为了避免会被值班的保安看见，晓洁特意绕了远路。当她再一次经过曾经和春花碰面的地方时，晓洁开始同步地回忆起谢诗雯被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如果一切都正如我所推测的那样……
      那个人应该就不会有时间做这样的事情……
      继续推理下去的话……
      或许证据现在还留在学校里……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着那一栋已经矗立在这片土地上数十年的建筑。这栋教学楼在这八年之间已经隐藏了太多的秘密，现在是时候让这一切都落下帷幕了。
      但放在晓洁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她应该如何进入旧校区？自从谢诗雯被杀之后，旧校区就一直有轮番看守的警察。虽然可以拜托这些警察的上司鲁振东，但在确认了所有事实之前，她不想惊动其他人。
      对了……
      小树林的密道……
      晓洁想起来，初中部“禁区”的小树林有一条延伸至校外的小路。第一次打算潜入校长室的时候，她们就打算利用这条小路进入校园。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旧校区的大门居然没有保安看守，所以最后她们是直接从大门走进学校的。
      为什么那时候保安不在大门口呢？
      还没能够得出解释的疑问还有很多，但晓洁相信，只要将这些零星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就能够发现通往真相的正确道路。
      小树林的小路已经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就算是知道正确位置的晓洁也不得不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才能继续前进。生怕会被学校里面的人发现，她刻意只将手机的灯光照射在自己脚下的一小片地方。她一边踩着小路上的落叶，一边缓缓地向前走……
      四周的树木被风吹动着，枝条向着不同的方向摇摆，在夜色之下，就像一个个招呼着晓洁过去的可怕身影。自己踩过的地方，似乎还会有声音残留。但这是一个夺取了数条人命的不祥之地，就算在这里听见什么，晓洁都不会感到意外。
      微弱灯光下的小路还在向黑暗中延伸，但晓洁已经能够清楚地辨认自己的方位，只要再拐一个弯，就能够看见走出小树林的出口。
      就在这时候……
      晓洁注意到路边有不同寻常的东西……
      它和周围的植物一样，在风中摇摆着。但也就只有它的身姿，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明显。
      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说……
      晓洁原地蹲了下来，打算一看究竟。她的预感告诉自己，真相就在这里。
      但她的预感并没有对她发出警告。
      在此之前就一直偷偷跟随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在她蹲下的一瞬间，用其手中紧握的石头，朝着晓洁的头颅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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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幕间

      “老朴，今晚又是你值班啊。”
      朝着自己慢慢走来的是警方那边安排在学校进行看守的社区民警。自从这里又死了一个学生之后，他们也不敢怠慢了。恐怕在事情解决之前，每天晚上都会有不同的警察出现在校园里。
      虽然这导致朴成没办法像以往一样愉快地偷懒，但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身边有个警察在变相“保护”自己，朴成也不至于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担惊受怕。说来也奇怪，自从警察开始在学校进行二十四小时值班以后，那些灵异现象就一次也没有再出现过了。
      今天来的这个人，朴成也见过一两次。对方已经很亲切地称呼他作“老朴”了，但朴成还是不想知道对方的名字。在他的思想里，和警察扯上什么关系，总不会有好事。所以无论是看见哪一个穿制服的家伙，他都会简单地称呼对方为“警察同志”。
      “来吧，老朴。”
      “上哪去呀？”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去‘禁区’巡逻啊。每两个小时一次，你总不能忘记了吧。”
      那种死了几个人的地方，朴成是真的不想去。但毕竟是警察同志提出的要求，朴成也不好拒绝。如果自己表现出过于消极的态度，难以避免对方会在学校领导的面前打自己的小报告。
      “唉，真不知道这种日子要到何时才是个头啊。”虽然只是想在枯燥的巡逻中说点什么，但这确实是朴成现在内心中的想法。
      “我们也希望能够赶紧破案啊。”
      “我说啊，警察同志。那天晚上在我面前逃走的人，绝对就是杀学生的凶手。只要抓住他，好好审问一番，事情就水落石出啦。”
      “老朴，你以为我们没有这样做吗？已经在找啦，奈何就是找不到啊。”警察同志毫不掩饰他们在工作上的不足。
      两人走在沙地上，感受着从小树林里吹过来的凉风。朴成打了个哆嗦，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好壮壮胆子。
      “当天晚上要是我能抓住他就好了，可惜当时我身边有个孱弱得不行的副校长，还有一群弱不禁风的女人，要不是为了顾及这些人的安全，我一定追上去。”
      “说起这个事情啊，我们也是气得不行。我跟你说啊，老朴，你可别说出去……其实那天晚上我们差点就抓住那家伙了。”
      “哎哟，是怎么被他逃掉的呀。”
      “那天晚上我们有伙计就遇上了那个家伙，脚上受了伤，还挺狼狈。可惜啊，这边的消息没能及时通知上那伙计，就这样白白将嫌疑人放走了。”
      “那起码也是见过那人的样子啊。长啥样的，我这边也留意一下。别看我这样，我这眼睛可是跟老鹰一样呢。以前我的老朋友都叫我‘鹰眼’！”
      “得了吧你，还鹰眼。不过告诉你也无妨，那家伙啊，装扮挺特别的。一男人，留着胡子，还扎着小辫子，不过这些都有可能是他的变装。”
      留着胡子……
      扎着小辫子……
      关于这些特征，朴成那是再熟悉不过了。那不就是前段时间经常在学校附近出没的可疑男子吗？原来就是那个人，我怎么就没有提前想到呢！朴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做出咬牙切齿的样子。既然自己曾经几度见过那个家伙，说不定还能抓住他，好好地邀一回功。但要怎么做呢……
      想到这里，朴成突然想起了吕秋月的妹妹。她曾经向自己打听过这个人，还拿出了他的照片。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突然想起了很有用的情报，不知道主动向你们汇报的话，有没有什么奖励……”
      “喂，是谁！”警察同志并没有听见朴成的细语，他的注意力早就已经被小树林里面的动静所吸引过去了。
      “怎么了吗？”朴成也没有多想，马上就跟上了警察同志的脚步。
      “站住！你是谁，给我站住！”
      警察同志用手中的手电筒照着前方的小树林，朴成顺着光的方向看过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的一切。小树林里出现了可疑的人物，而那个人的真面目，此刻已经完全暴露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那绝不是一张陌生的脸，他正是朴成见过好几次的可疑人物。只见那个人拔腿就往树林里跑去，警察同志跑在朴成的身前，他突然大叫了一声，吓得朴成也停下了脚步。
      “该死！”警察同志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要继续追上去。“老朴，赶紧报警！不对，赶紧打相关的联系电话！还有，叫救护车！”
      “救护车？为什么要叫救护车？”朴成手足无措，但他还是很快就明白了状况。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小路上，有个人正卧倒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朴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楚了那个人的真面目。
      这不是那个叫做颜晓洁的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