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19-12-5 00:29:33 | 2019-12-19 23:27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未经作者同意,禁止转载本篇小说
右下可点只看楼主
2楼《登记员的美学研究》
3楼以后为《长夜将明》
均已完结

两篇截然不同的故事,由于都跟推理不相关,就不多开一个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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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2-5 08:39:51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我喜欢
| 发表于 2019-12-5 09:25:43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年加油,相信自己
| 发表于 2019-12-6 19:39:41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等更新
1 | 楼主| 发表于 2019-12-8 01:05:54 | 2019-12-19 20:17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欣赏美是门崇高的事业。

1
你们那里每下一场流星雨,我这里的天空就会多出很多星星,因为流星雨其实就是星星们在自杀。
你们世界中的事物陨落或消亡,那并不是终点,它们会来到我的世界,一切悔恨的、遗憾的、不甘的,都会在这里延续。
不过,这里的每样事物都有一场倒计时,来到这里十年后,又是一场离别:你的身体会逐渐变得透明,再慢慢化作一道小小的、微弱的光团,再变成一道轻飘飘的尘埃,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也许是上帝的偏爱,这里的人从不会受伤或生病,每个人都公平地享有十年的时间。当然,躯体被毁坏得很严重的情况下,比如被坦克碾压,个体也会提前消亡。
一批又一批的人来了又去,人人的十年都不一样。但时间有限,大家才懂得光阴的价值。
多美的世界啊,不是吗?

我是这儿的人口登记员,每个新到镇上的人口都由我接待,每个消亡的灵魂也由我记录。
我热爱自己的工作,人人都是一本书,我将是每本书里出现的第一个人物。哦,也许不是,热心的接待员苏大妈总是先给他们递上一杯热咖啡,也对,他们刚死了一遍,总会有些受到惊吓。
今天的第一批新居民已经到了,聚集在大厅里,苏大妈已经给他们介绍了一下世界的规则,也就是我前文提到的那些,这个女人总是有点热心过头,我可是很享受给他们介绍这些的,看着他们艳羡而期待的眼神,好像我就是赋予他们新生的那个人。
今天的工作比较繁重,夏天是自杀的高发期,所以这批新居民大多都有些阴郁哀愁,我好像也被感染了一样,提不起劲来工作。
对了,顺便提一下,我喜欢乐观的人,乐观的女孩子更好,乐观的漂亮女孩当然最好。
坐在角落的那个女孩子,恰好完全符合这些条件,在一众惊恐脆弱的眼神中,这个刚刚“死去”不久的漂亮女孩居然是面带微笑看着我。
草草给面前中年男人登记完。妻子以他的名义欠下大笔债务后出逃,留下他和一对儿女,后来他无法忍受债主的骚扰,抱着两个孩子跳楼自杀,旁边那两个孩子懵懂的眼神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只想逃离。
终于到那个漂亮女孩了,她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
我回了她一个微笑,尽量表现出我的友善(一般来说,这样的行为可以让对方的微笑延续下去,希望如此,她笑起来真好看),问出了我已经问了千百遍的那些问题:“姓名。”
她果然笑得更甜了,“我叫薛灵。”
“死亡时间?”
“二零一八年八月一号,早上八点半左右吧。”
我注意到她思考的时候会伴有咬唇的小动作,甜美活泼的少女啊。
“死前住在哪里?”
“桂芳街一一七号。”,她再次微笑,笑里是藏不住的阳光味道。
老天,我可能爱上她了。
但我们没法在一起,再过三年,我这具身躯将要化作尘埃,而她是那么新鲜,我不能让她……她值得一个能陪她走完这十年的终身伴侣。天呐,别再想了。
“有什么亲人或者朋友是十年内去世的吗?我们可以帮你联系。”
“我……我想找我外婆,她叫赵守湘,应该是零八年八月八号去世的。”


2
我拉着薛灵的手奔跑在街道上。
距离八月八号,还有七天!
桂芳街一一七号!赵守湘!她的外婆,她这里唯一的亲人,还有七天就要消亡了!
刚才这个一直微笑的漂亮女孩,在提到自己的外婆时,低垂着眼睛,第一次流露出自己的哀伤。
我知道这种表情包含的意义。
外婆,亲爱的外婆啊。
外婆牵着你的手,走过好多好多条街,春天到夏天,夏天到秋天,秋天到冬天,你换了好多身新衣服,外婆身上的衣服却越来越旧。
外婆有一个破旧的钱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厚厚的一叠零钱,她自己舍不得多花两角钱给自己的伤口买上一个创可贴,却毫不犹豫地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外婆给你钱买小零食,不要再生外婆气了好不好?”她笑眯眯地对发脾气的你说。
你慢慢长大,经历了太多太多,怀念当初温暖的庇护和无私的包容。于是一个人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张望着,盼望着,但是那个老房子就这样空荡荡的,那个一直守护着你童年的人再也不在了。
快点吧,再跑快点吧,哪怕快一秒,对薛灵来说也是很宝贵的一秒啊。

见到赵婆婆的时候,我哭出了声,她像极了我记忆中的外婆,那么慈祥。我不停抹着眼泪,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外婆背着我在医院乱转,她焦急地询问医院里每一个路过的护士,我趴在她的背上,距离近到能听到她加速的心跳,能闻到她惯用那款廉价肥皂的味道,这些都让我无比地安心。
后来,她趴在我的病床边哭得好伤心,那个对小小的我来说像聚宝盘一样的神奇旧钱包敞开着,变得瘪瘪的——她付出了这么多,也没法留住心爱的小孙子。

等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薛灵已经和赵婆婆围坐在矮桌旁,两人脸上都有未干的泪痕。
“外婆,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小时候我不是喜欢看书吗?后来我真的去当了图书馆管理员,还交了个很帅气的男朋友。”
“可惜了吧。”老人家虽然笑着,但眼睛开始有点湿润,“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
“没办法,是一场意外的车祸。”
“我早提醒过你,过马路要小心看路的,你看看你,总是不听话。”赵婆婆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说道。后面几个字已经带上隐隐的哭腔。
薛灵握住外婆的手,虽然挂着泪珠,但脸上已经露出那个充满阳光的微笑。她摇摇头,“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我享受了人生大部分的乐趣,现在能圆了我最后的梦想——见到你最后一面,我有什么可惜的?”
赵婆婆捏紧了她的手,泪水打湿了衣襟,“可我只剩七天了。”
“那就活好这七天。”薛灵抱了上去,笑得很开心。
好美。

3
那七天,薛灵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守在赵婆婆的身边。
我常常找各种理由去看望他们,为了薛灵,还是为了赵婆婆?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跟她们俩都逐渐熟络起来,赵婆婆常常叫上我跟她们一块吃饭,不得不说,赵婆婆的手艺实在不错,而薛灵……一言难尽啊。
自从薛灵来了之后,赵婆婆的生活就有了重心。她好像每时每刻都在问薛灵生前的事情,你还好吗?会照顾自己吗?学习怎么样了?薛灵也的确是个争气的女孩子,她十五岁那年外婆去世之后不久,家里中了彩票,生活条件好了不少,爸爸妈妈很疼爱她,于是她用功学习,高考考了高分,上了好大学,找了份好工作,工资不算高,但是一直很开心。
赵婆婆常牵着她的手带她出门,见到熟人就要念叨,这是我的外孙女,可厉害了,高考考了好高分,上了个什么大学,可有出息了。外人也许并没有真的感到惊诧,但赵婆婆脸上的骄傲确实很能感染人,在赵婆婆这里,薛灵好像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当然,薛灵的确是)

日子就这样过去,十年的宿命,该来的谁都逃不过。
第七天的时候,我本来想去薛灵家,这么重要的时刻,她们俩一定很需要有人陪伴。没想到一大早,赵婆婆就来找我了。
“小兵?在吗?”
我连忙把老人家扶进来,真没想到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会来找我。
“你是个好孩子,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现在再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在那个时刻,我心头猛然闪过一丝不安,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当时灵灵家里很困难,连灵灵的学费都交不起了。”
“灵灵爸妈跟我说,他们给我买了一笔保险……”
“求求你永远不要告诉她,她是个好孩子,知道这些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她,知道她这些年过得这么好,我可以安心走了。”
眼前的老人佝偻着背,一头稀疏的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睛浑浊而清明,外婆走的那天好像也是这个样子。一时之间,两人的影像重合了。
“赵婆婆,我答应你,这些话薛灵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站起来,握住她的手。
“我送您回家,灵灵一定在找您呢。”

桂芳街一一七号,薛灵和赵婆婆并排坐在床沿上,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站在旁边,屏气凝神地欣赏这一幕。
外婆的身体已经越来越透明,口里却还在不停地絮絮叨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看看你,怎么还没学会做饭啊?记得多吃点青菜,外婆的钱包在枕头底下,想吃小零食自己去买,记得不要吃太多,对身体不好……薛灵低头抿着唇,时不时点头。
那一刻终归还是到来了,甜蜜温暖的絮叨声戛然而止,赵婆婆半透明的身体幻化成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光团。光团慢慢地凑近薛灵的脸,好像在给她最后一个吻。
薛灵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穿过光团打湿了她的碎花裙子。她伸手想握住光团,光团却往窗外飞去。
她小跑几步到窗前,双手扶着窗沿,眺望光团远去的方向。
风把她的长发和碎花裙摆向后吹,光团却执拗地往远方飞去。
美极了。

4
我邀请薛灵去看流星雨。
这里的流星雨尤其美,星星的遗体一个一个出现在夜空,闪烁出的光芒腐朽又神奇,不是每个人的十年都足够幸运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象。
我们俩并排躺在草地上,头顶是黑漆漆的夜空,她把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
“欧阳先生真是个很好的人。”(欧阳麟,没有亲人的流浪诗人,刚来这个世界一年,赵婆婆的朋友)
“谁说不是呢。”
“那你会想跟他在一起吗”
“不好说,不过他很英俊,个性也很好,和这样的男人共同度过剩下的时间,应该会很幸福。”
我有些不悦,她接着说道:“但是在一起?不可能的。”
“等你外婆走了以后,也许我可以陪你……”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
她嗤笑道,“你还只是一个小男孩,才刚刚十五岁。”
“那可不能这么说。”我认真起来,“我已经来这里七年了,你才刚来到这个世界,这样来说,我比你还大呢。”
“可我活过的时间还是比你多整整十年啊。”
“可我还……”
“别这么孩子气了,你想想,我们要踮起脚才能接吻呢。”
“什么嘛……”,我没有再争辩,只是小声嘟囔,“真是蹩脚的借口。”
“对了,你是怎么有这份工作的?未成年人也可以工作吗?”
“我的前任选中我的。”
“哦?为什么让一个小孩子来负责这么重要的工作?”
“他喜欢小孩子,他说过,孩子的未来有更多可能性。”
“那你有选好下一任吗?”
“欧阳先生就不错。”
“啊?不是说小孩子更好吗?”
我笑了笑,蹩脚地转移了话题:“你喜欢看书,所以才去图书馆工作,那你有最喜欢的书吗?”
“我喜欢的书很多,最喜欢的话……应该是《悲惨世界》吧。”
“那有最喜欢的角色吗?”
“我想是芳汀。”
“啊,我也喜欢芳汀这个角色,尤其是她的结局。”
“为什么?没有尊严地死去吗?”
“对啊,故事里她就应该死。”
她不再笑,直勾勾地瞪着我,“你说什么?她有做坏事吗?凭什么该死?”
“当然没有,只是这样……很美”,我在心里这样回答,现实中,我只是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向星空。
自杀星星的遗体排列在夜空中,美得空洞又神奇。

5
终章

登记员是个很有趣的职业,可以见证各种各样的故事。
来这里之前,我叫小宝,死那年才六岁。
爸爸和另一个女人离开,绝望的妈妈回到家,和小宝分食了一瓶廉价农药。成年人和幼儿的体质怎么会相同?喝下农药的妈妈很快就醒了过来,慌乱地逃离了现场,只留下奄奄一息的小宝。
回到家的外婆几乎要发疯,她背着小宝疯狂地往医院跑,可是,外婆,你的小孙子回不来了啊。
于是,小宝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懵懂地生活。
迎接我的登记员叫小秋,跟薛灵很像,她是个爱笑的大姐姐。我的亲人都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于是她收养了我,我们很享受彼此的陪伴。
她也是这里的图书馆管理员,整天带我去看书,给我讲故事,讲王尔德,讲狄更斯,还有各种各样的童话。她喜欢快乐的故事。
日子慢慢过去,一直到我消亡的前一天。徘徊在街道的我刚好撞见一起火灾,只剩一天可活的我于是奋不顾身冲进去救人。我分明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灼烧的疼痛感是那么真实,可当我醒来,却发现王小宝已经死了,我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重生。这是个十二岁的流浪男孩,刚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是我在火场中救出的那个人。
既然命运让我发现这个规律,那就不要浪费。
于是小镇发生了三起火灾。
第一次,十五岁的王小宝为救人葬身火海,一个十二岁的流浪男孩生还。
第二次,二十二岁的图书馆管理员死亡,一个十八岁的离家出走女孩生还。
第三次,二十八岁的女登记员死亡,一个八岁的被拐卖男孩生还。
我是个孩子,活了37年的孩子。

薛灵和我不是第一次相见,我已经迎接过她一次了。不过她那时跟其他人一样,阴郁、忧伤,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也就没有记住她,后来她好像失踪了,可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直到后来,赵婆婆死后,薛灵的状态又转换回来,阴郁、脆弱,才让我回想起这个失踪女孩。我翻看了登记本,薛灵,2008年8月15日死亡,当时登记时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
15日,我找到了薛灵。她跟我说了一切,外婆死后父母也抛弃了她,虽然完全可以寻求警方的帮助,可那又怎么样?他们能做些什么?把自己送回那对残忍的父母身边?唯一爱自己的亲人已经不在了,倒不如自我了结。
于是,她在2008年来到这个世界,过了九年多的流浪生活,直到最后一个星期,她才鼓起勇气,在最后的时间,为外婆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她是这样告诉我的:
“外婆太爱我了,我笑,她就开心;我哭,她就不开心。”
“我也好爱她,所以我想她开心。”
—END—

多美的故事啊。
我喜欢欣赏美的故事,而美的故事需要一点技巧。薛婆婆那天来找我,想必也存着不想让孙女见证自己离开的心思,我却执拗地把她送回去,也许是有些残忍,但是啊,二人分别的场景多美,不是吗?
还有一些未了结的事情,薛大陆,王娇——薛灵的父母,赵婆婆的女儿女婿,我将一直留意着自己的登记本,只要这两个人的名字出现,我会用自己的方法让他们付出代价。
对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完全有能力让薛灵和赵婆婆多团聚一会,但我没有这么做,这可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道德或法律,我的理由崇高得多:

故事停在这里,美得刚刚好。

—本文完结—
| 发表于 2019-12-8 01:35:52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加油!写的很好o
| 楼主| 发表于 2019-12-8 13:50:02 | 2019-12-19 20:20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本楼以下开始更新《长夜将明》

很平淡的故事,要是有人能坚持看完,祝你能从故事里感受到哪怕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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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9 21:09:07 | 2020-1-2 22:07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1
周道再次看见王萱,是在姜小萍的婚礼上。
他本来也猜到,作为姜小萍大学时代的闺蜜,她一定会出席。只是没想到见面的时间地点这么尴尬一一他排队站在卫生间外等待,侧面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王萱抱着一个孩子走出来,身上的套裙全是褶皱,怀里的孩子嘴角还湿润着,看了看门外的人,又扭过头往王萱的胸口蹭。他连忙低头,掩饰脸上的尴尬。
王萱好像稍微胖了些,脸上多了点肉,不像学生时代,下颌线因为瘦削的脸异常明显。
周道本来想在敬酒的时候问姜小萍,王萱有没有来,但是看着曾经总爱皱着眉头的小师妹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挽着新郎官的手穿梭在酒席间,他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到看见王萱抱着孩子走出来,他心中埋藏最深的那份感情在走廊里蔓延。周道收回视线的时候本在心中默念,真不错啊,离开了我孩子都有了,转念一想也不对,明明自己还有个更大的女儿,也没有什么资格说出刚刚那种话。
前妻走的那天,女儿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睡觉,听到他回来坐在沙发边缘的声音,挪了挪身子,把头枕在周道的大腿上,迷迷糊糊地说:“爸,妈妈说今晚你做饭,我好饿。”
回忆渐渐模糊,他看着王萱抱着孩子慢慢走回宴会厅,坐在靠边的椅子上,旁边的陌生男人站起来敬酒,她怀里的孩子听到喧哗,却是出奇地安静。

两年后,姜小萍主动打电话给周道,约他和王萱出来见一面。她记得很清楚,几年前在医院,她打不通那个不要脸的男人的电话,在王萱的产房外急得哭着踩着高跟鞋狂奔的场景。然后刘西西出生,男人就更不愿意回家了,王萱自觉地扔给他一份离婚协议书,带着孩子离开了家。
周道和王萱约在他们都熟悉的大排档里。
灯光昏黄,王萱围着厚厚的围巾,攥着玻璃杯,她刚下了班,包里放着没判完的卷子,刘西西还在幼儿园没有接回来。
周道有些想哭,他想起学生时代的热恋,毕业季的分手,他自己工作后并不顺利的婚姻,和那天姜小萍讲给他的王萱这些年的生活。
对视的时候两人眼中全都是柔情,没了当初分手时的冲动与暴躁。
他们接受对方没有花多久,爱情因为生活的阵痛死灰复燃,再次融合进对方的生活里也带着无限的感恩与期待。

搬到一起的第一天早上,四人一起出门。
周聪背着书包走在最前面,马尾辫一晃一晃的,王萱拎着她和周道的包,刘西西趴在周道的背上睡觉,小书包上的瓢虫触角随着步伐一下一下地颤动。
“小聪有点淘气。“周道轻声地说,“尤其她妈妈走了以后,我带她搬了家,她和以前的朋友分开了,不太愿意。”
周聪越走越快,踢着路边的石子,周道想要叫住她,又怕吵醒背上的刘西西。王萱快步走上去,弯腰拉起他的手。
她的手被周聪一把甩开。

生活重新回到正轨,王萱给周聪办了转学,送她去王萱工作的学校。每个清晨都被合理地规划——起床,做饭,把两个孩子喊醒,洗漱,吃饭,周道送刘西西去上幼儿园,之后去上班,王萱则带着周聪去上学。周道左肩挎着公文包,右手抱着出小区大门,刘西西环住他的脖子,倚在肩膀上又睡着了。
坐上王萱自行车后座的时候,周聪一言不发,盯着周道越走越远的背影。
冬天的清晨冷得过分,王萱说他可以把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周聪嘴硬,说不冷,双手紧紧握着后座的铁架。风硬,铁架被风吹得更凉,到校门口的时候,周聪的手冻得通红。
她太严厉了,周聪在心里给王萱打了第一个标签。
上课的时候,同学没有做对题的时候,她好凶。
她不知道周道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她想念那个温柔的妈妈,尽管她总是不在家,不爱做饭,但是她很温柔,细声细气的,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周聪!”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讲台上王萱的眼神,一瞬间鼻子酸起来,她跑出教室,外套从椅背上滑下去。上课时间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对面教室传来整齐的读书声,盖过了窗外一切声音。
周聪蹲在墙根下,额头抵着膝盖呜呜的哭,冷风灌进走廊里,她盯着自己的袖口,那是一件妈妈给她买的毛衣,袖口开了线。
整个冬天,周聪都没有把手伸进过王萱的衣服口袋,永远迎着寒风握紧自行车后座的铁架。

西西还小,相处起来会简单一些。王萱这样对周道说。但是周道不这么觉得,姜小萍跟他讲过,这几年,西西全都是由王萱个人带,西西天生听力严重缺损,学说话慢的很,学会了话也少。
他想要让西西变得开朗些,不再在幼儿园里只跟在老师身后,也不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他跟王萱学了不少手语句子,每次接送西西上下幼儿园,他都不停地打着手语,今天早上吃饱了吗,今天早上冷吗,今天幼儿园有什么新的有意思的事情吗,有小朋友欺负你吗。
但是刘西西总是只点头或者摇头,没有多余的回应。
周道慢慢也发现,也许跟听力没有关系,王萱带的孩子一定是这样,和她一样,不懂情绪表达,和陌生人在一起话很少。
陌生人?周道停下思路,他掂了掂怀里的刘西西,让他抱住自己抱得更稳。
“宝贝,爸爸带你去玩具店,你挑一些喜欢的玩具好不好?
刘西西的瓢虫书包上的触角随着他的小碎步颤得频率更快,周道跟在他身后,可是刘西西转了一圈,走走停停,也没有指出想要什么。
周道用手语说,“没事,你想要什么就说,我们回去和妈妈、姐姐一起玩好不好。”
他顺着刘西西的视线,看到远处打开的一盒乐高的组装玩具,西西指了指那个地方,挣脱开周道的怀抱跑过去,小手拿起两颗部件合在一起。
周道翻着口袋,从侧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几张纸币,也没凑够价签上的几位数字。
西西已经拼出了一扇小小的飞机翅膀,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新的组件拼合。周道看着小家伙认真的背影,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去接他的时候,周道从包里掏出一盒一模一样的组装玩具,不是乐高,是个盗版的国产牌子。边缘切割得很粗糙,他在公司休息的时候用砂纸一颗颗地磨掉边角上的刺,重新包装好。
西西接过盒子,笑着扑进他的怀里,周道伸手抹掉他流下来的鼻涕,笑着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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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9 21:51:38 | 2020-1-2 22:09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2
周道提议过年的时候去拍一张全家福,他们约了家附近的照相馆,周道和王萱坐在椅子上,王萱抱着西西,周聪站在最后面。
“姐姐可以把手搭在爸爸妈妈的肩膀上啊一一对,自然点!”
周聪右手搭上周道的肩头,左手却迟迟放不下去,指尖碰到王萱的肩膀又缩回来,手就半悬空在她肩膀上。
刘西西抱着的玩具掉在地上,王萱伸手去拿,移动身体的时候肩膀碰到周聪的手,周聪站在原地愣愣的,被周道喊了一声才跑到前面帮弟弟捡起玩具塞回手里。
王萱笑着看着他,周聪只当那是拍照时公式化的笑容,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回到后面,依旧只搭了一边的肩膀。

新年后开学的第一天,周聪拉着新来的转学生跑到校外的小广场上,玩着男孩子们的游戏。她一把背起那个瘦弱的男生,没稳住平衡,左脚跪在地上,也努力叼起地上的玩具。男孩被他摔在地上,她拿起玩具激动地跳起来,“我赢了!我赢了!”
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周聪转过头,见王萱站在那里,拿着自己的书包,瞪着她。
“你把别人摔着怎么办!你把自己摔着怎么办!
“放了学不好好在教室里等我书包都没收拾跑出来就为了玩!”
周聪低头盯着手里刚刚赢来的毛绒玩具,努力憋着眼眶中的眼泪,余光看到那个男孩的家长也在附近,高大的男人扬起胳膊,被旁边的女人伸出手拦住。
同样都是妈妈,怎么她这么凶。
还不是因为,不是亲生的。
周聪的眼泪忍不住了,啪嗒啪嗒的流下来。
那天回家,周聪依旧没有把手伸进王萱的口袋。
外面下着雪,等红灯的时候,王萱扭头想要抓住周聪的手放进口袋,周聪依旧无动于衷。回家后她又把房门紧闭,王萱熬了姜汤,晾得不那么烫,在杯子里放了一根吸管,敲着周聪的门。
里面没有应声,王萱听到周聪的哭声,端着杯子站在门口,一直到姜汤慢慢变凉。
周道抱着刘西西回了家。刚打开门,西西就走到王萱面前抱着她的腰,突然犯了馋,踮起脚叼住吸管,嘬了口,却被姜汤辣的咳嗦起来。周道在门口抖着衣服上的雪,进了屋抱起刘西西,轻声问王萱怎么了。
“我买了几副手套,一会儿吃完饭你给聪聪拿过去
“你自己给她不就好了。”
“我给她……她可能不会要。”
刘西西坐到客厅的地上,下巴抵在茶几上,玩具的积木已经攒了整整一大盒,刘西西从盒子里找出不同的形状,不一会儿就拼出一辆新的小汽车。周道端着姜汤暖身子,坐到他旁边,顺了顺他乱乱的头发。他算着自己和王萱的工资花掉柴米油盐水电费等等,还差多少日子可以给西西做手术,还可以买那些正版的、不用手动磨掉刺手边角的乐高玩具。
刘西西把拼好的小汽车举起来,像举起一架小飞机样,划过周道的眼前,随后打着手语说,“今天我们幼儿园小朋友带去的玩具,只有我是自己拼的。”
秦奋笑了,抱起刘西西抱进自己的怀里。刘西西话变多了,也爱笑了。
“他们问我,我说是爸爸买的,我自己拼的,他们都没有。”

对于喊“妈妈”这件事上,周聪从来没有“妥协”过。
她始终拒绝对王萱的一切称呼,无论周道或温柔或严厉地和她说过这个问题。
小学毕业那天周聪很开心,因为升学上了寄宿学校,就意味着她不用每天和王萱打交道,只需要按时给周道打几个电话。
刘西西上了小学,开学那天,王萱忙着自己班上的事情,周道带着周聪去送他。刘西西换了新的书包,依旧是个大瓢虫,只不过没了一颤一颤的触角。他站在校门口,周道蹲在他面前,亲了他一口。刘西西也笑着亲上周道带着胡渣的脸颊,又抱住了周聪。
姐姐再见!
周聪低头看着长满小卷毛的头顶,轻轻地用手语答道,“西西再见。”
“今晚上姐姐和爸爸来接你,然后我们再去接妈妈。”
打完这些话,周道又拍拍他的头顶,继续用手语说道,“快去吧,听老师的话。”

一切转折的开始在女孩青春期开始的那天,周聪半夜发了高烧,冷得在被子里直发抖,双腿之间的血止不住地流,女孩羞耻又害怕。
她不知道该喊谁。
犹豫到再也撑不住,她带着哭腔扯着嗓子,喊出了一声“王老师”。睡醒的时候,王萱躺着睡在她身边,手里攥着条毛巾,身边是盘已经凉了的热水。周聪发现自己紧紧抱着王萱的手臂,想抽岀来,又怕吵醒她,就仰起头,看着王萱的脸。
周聪很明显的感受到,无论是从皮肤的状态还是从眼角的一丝丝细纹,王萱都比他们刚相见时衰老了些。她低头盯向王萱的手指,粗粗的指节,右手食指上的皮肤被粉笔灰腐蚀得粗糙。她的睡衣掀起一个角,露出剖腹产时留下的手术疤。
抱着的手臂颤动了几下,周聪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9 23:21:33 | 2020-1-2 22:13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3
青春期总是汹涌而躁动,周聪不屈服于那天的感动,依然对这个家庭中的大人抱有一丝敌意,寒假就牵了个女孩回家,带着那副青春期女孩特有的叛逆眼神。
周道一下子站起来,扬起手就要扇上周聪的脸,王萱拦住他,把他按回沙发上坐好。
场景在周聪的脑海中重叠,王萱拦住秦奋的那个动作,让她回想起那个委屈的傍晩,那一杯被她忽视掉的姜汤。
王萱站起身把周聪拉回卧室,说要带她岀去走走。周聪的外套放在客厅,她长得高,王萱就从衣柜里拿出周道的大衣。
“我不要穿他的衣服——“周聪带着哭腔。
王萱叹了口气,“没事儿,那咱不穿他的。穿我的。”
等电梯的时候周聪还没适应室内外的温差,他把手伸进口袋,在王萱这件外套的口袋里,摸到了两个巳经冰凉的结了块的暖宝宝。她看着的王萱的背影,她长得瘦小,肩膀没有撑起周道的大衣,肩线滑到靠下的位置。
她想起那些倔强地不“屈服”于她的日子,那些攥着不肯把手伸进她口袋的早上。
她们走在去超市的路上,王萱不停地念叨着,说你爸就是脾气大一点,你让他看看那孩子怎么样,反正我是挺支持你的,你要是喜欢,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都只是不想让你吃亏……”
“妈。”
王萱的步伐慢了下来,风声呼啸在耳边。
周聪抬起头,红着眼睛,又喊了一声。
“妈。”
那天她们聊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什么都聊,周聪在那天才想起那些被她忽视掉的许多事情,比如那几年在她桌子抽屉里岀现的每天都有满满热水的保温杯,她也是之后才明白,正是因为王萱对她的严格,才让她没有像其他教师家里的孩子一样,因为受到特殊照顾而被疏远。
她握紧口袋里不再发热的暖宝宝,一只手挽着王萱的胳膊,帮她拎着从超市买来的各种水果蔬菜。
一开门,周道已经进了厨房,周聪带回来的女孩在一旁打着下手,西西在一旁看着。

西西在周聪高中毕业那年有了第一盒正版的乐高玩具,周聪打了一个月零工,攒够了四位数,去玩具店买下了最新款。西西缠着周聪让她讲故事。
晚饭时,王萱坐在餐桌上,拿起那张几年前拍的全家福。她也知道那天周聪没有把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几天前周聪说要重新洗这张照片,那时她还没有注意有什么变化,现在才发现,那条隔在周聪的手掌和自己肩膀之间的缝隙无影无踪。

拍新的全家福的那天是王萱的生日,刘西西挑了个最好看的生日帽,努力哼着生日歌,充满仪式感地把它戴在王萱的头上。
照片是吃过饭后照的,刘西西、周聪从左到右站在周道和王萱身后,刘西西把双手搭在他们两人的肩上。照片洗出来,替换掉了餐桌上相框里的那张,那张照片被周聪拿走夹在书里藏起来,像是藏起来之前所有的愧疚。
晚饭后他们一起去散步,周聪和女友走在最后,中间是周道和王萱,刘西西蹦蹦跳跳地跑在最前面。
周聪悄悄地跟女朋友讲起自己曾经不懂事甩开王萱的手,女友拍拍她的肩,说以后我们要多多回家。
王萱牵着周道的手,慢悠悠地说,“你知道什么时
候,我感觉孩子长大了吗?”
“什么时候?”
“就是当她们走在我们的身后,而不是跑在前面的时候。因为她们会怕我们出什么事。”
周道看着刘西西一蹦一跳的影子,“昨天西西说,不要买乐高了,他说太贵。”
王萱悄悄抹掉一滴眼泪,
“他啊,他还是慢点长大吧。”

一道微光划破漫长的黑夜,天要亮了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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