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光是也[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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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光是也

作者：聆溪

引用

江南街井多技艺奇巧之士。时有陶工魏展眉，凡所造人像器件，乃至虫鸟花木，无不逼肖绝伦，人称“鬼手”。其人有三好，好酒，好陶，好逸友。每遇意气相合者，则邀与共饮，赠陶，遂定交焉。
　　　　　　　　　　　　　　　　　　　　　　　　　　　　　　　　　　　　　　　　　　　　　——《无常书•卷五》

　　一、
　　魏展眉第三次来到如意酒肆的时候，又是一年上元 时节，绮花千树，乱星如雨，暗尘随马去。
　　如意酒肆并不大，不过竹棚一间，木桌六七，开在金陵城西南一处街巷死角。这本来应是个极冷清的去处，却因它朝着纤云阁背面，坐在酒肆里一抬头，便可与夜里没生意做的姑娘遥隔着窗户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故而为那些逛不起窑子的走卒贩夫们所青睐，平时夜里反倒生意兴隆。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譬如这晚，魏展眉走进如意酒肆时，就只看见酒肆老板一人靠在垆前打盹。
　　魏展眉见着此景倒不觉奇怪。上元之夜，秦淮河上张灯放焰，一则姑娘们本来就少有得闲，即便得闲也是向临江那头去看花灯了，二则此夜城中百姓大多拥上花市嬉游，更无人上这偏僻酒肆打发时光，正是“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老板姓黄，约莫五十岁光景，平日里大多是这么一副悠游物外的样子。此时店里伙计都散了，远处江上暖红清绿的焰光灯景懒懒地映过来，只照得一派零落冷清。
　　黄老板听见木凳挪动声，才慢腾腾地睁了眼，抬头，便看见了着石青色衣衫的魏展眉。
　　魏展眉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眉宇间却有着一分与年龄和职业不符的书卷气，常让人误以为是个潦倒的教书先生。
　　黄老板见到魏展眉，并不显得意外，熟练地拎过去一坛酒，便从容地回到垆前会周公去了。
　　魏展眉并没有动手去倒酒，而是出神地抬头望着纤云阁那边，目光里沁着几许邈远，若有所思。
　　此时已是一更天，秦淮繁华处仍旧喧嚣，箫鼓竹肉交杂齐发，赤橙蓝绿的焰火乍灭又明，映得墨色夜空时如白昼。纤云阁内想来也恰是酒酣香暖、你侬我侬之时，临着如意酒肆的两排帘栊下大多是一片暧昧的昏晦，三两个漏出星点烛光的也是窗牖紧闭，似将早春料峭夜风的冰凉与街角萧条酒肆的寂寞齐齐关在了窗外，判然两重天地。
　　魏展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凝成一团白雾。
　　不知今夜，还能见到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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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坑~占楼~
这个是无节操二人组二十四节气第三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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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将魏展眉从邈远的思绪中唤回的是一串伴着佩环清响的脚步声。
　　随风散逝的蜀桐吴歌隐约断续地奏着，这渐行渐近渐明朗的脚步声似是缓步踏歌而来，却又别具一种恍若隔世的清空。
　　魏展眉微抬眼帘，带着半分朦胧迎向脚步声的主人。
　　不远处的天际霎时爆裂开一朵白色的花，照彻天地。魏展眉只觉来人身上顷刻间满满地映照了整个天地间的光辉，卓然宛若天人。再欲定睛分辨，黑暗又席卷而至，将那人无声无息地隐没，谲然一如鬼魅。
　　魏展眉不仅为之一怔。
　　就在这一怔之间，那人已经翩然行至。
　　“众里寻他千百度。”
　　声调是刻意拖长的，语气是惫懒嬉笑的，嗓音琅琅似珠玉相击。
　　魏展眉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此人面目清秀，晏晏含情，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华服锦带，似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联系起他先前行来的方向和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脂香，想是从纤云阁里出来透气的罢。
　　那公子见魏展眉只是淡淡地将自己打量了个遍，却也不窘不恼，便从容地坐在了魏展眉对面，翻过跟前倒扣的粗瓷酒碗，竟自顾自地去拿魏展眉的酒来斟。
　　魏展眉一扬眉，心道此人莫不是喝醉了，念头尚未转过，那偷酒吃的人又递过来一句话：“相逢即是缘。料兄台此刻定然是想请在下喝一杯吧？”
　　魏展眉不禁哭笑不得。看来此人非但是喝醉了，还醉得不轻。
　　偷酒吃的华服公子不知是不是看出了魏展眉的心思，笑吟吟地道：“在下原本是打算效法古人，扁舟载酒，乘月寻幽，可惜初到贵地竟迷了路。刚才意欲向人问路，谁料竟险些被拉进那阁子中去。幸而在此偶遇兄台披月独酌，一见如故，不亦快哉！”说完便端起瓷碗抿了一口，旋即皱了眉头。许是这小店粗酿烧口，饮惯了玉液琼浆的公子哥儿喝不来吧。
　　魏展眉一时不由得想笑。这华服公子故作豪迈，说甚“不亦快哉”，喝起酒来却小口小口地抿，真似个妇人。况且也不知他如何就与自己“一见如故”了，实在滑稽。
　　华服公子却不以为意，举起酒碗又道：“在下先干为敬。”一股脑将整碗黄汤尽数灌下，不知心里已烧得怎样一个龇牙咧嘴，面上犹强作镇定。
　　魏展眉终于笑了，便依礼也干下一碗，心道这滑稽公子可别同自己拼起酒来才好。
　　幸而华服公子并无此意，放下空碗便不再动手斟酒，大约确乎是被烧得够呛。不过虽不再喝酒，此人也并不打算闲着，再次搭起讪来：“不知这纤云阁中的佳人仙姝，兄台等的是哪一位？”
　　这一问，魏展眉倒是始料未及，定了定神，才反问道：“何出此言？”言毕察觉，方才一直是这公子哥儿自顾自地说个不停，自己这回还是头一次开口。
　　华服公子似乎是对魏展眉的反应很是满意，唇边笑意又添了一分，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样子，道：“简单。这酒肆里只余您一人，老板也不打烊，却径自在垆前打盹，说明您是这儿的常客。看现下的情形，您今夜似乎已经在这呆了不短的时间，却只喝这么一壶酒，还未饮过半，想来也非是贪恋这杯中物。那么您今夜是来此等人呢，还是同在下一样只求清静呢？应是前者。今夜男女老少咸往城中看灯观焰，此刻贵府想必也是无人，为求清静亦不必外出。倘若贵府上本来都是不爱热闹的性子，那您又何必外出求清静？”
　　魏展眉略有异色，又问道：“即便是等人，足下又如何料定我等的是纤云阁的姑娘呢？”
　　华服公子眸光流转，一手托腮，道：“猜的。”
　　魏展眉又是一愣。虽说这公子哥儿看似不着调，但言语间偏偏又能流露出那么点使人愿意深究的气度。
　　“看来我是猜对了，”华服公子笑吟吟地又开了口，“既然如此，您也许我问个问题吧。”
　　魏展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吟着答应下来。
　　“我看这酒肆端的是选了个好地段，开在青楼背后，平时夜里大约少不了内外调情。恕我直言，您既是此间常客，恐怕所图也在此。可今夜是难得的上元佳节，您仍在此等候，着实令人不解。况您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在下不请自来，您也不曾推拒，看来您等的人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且您神色自得，也不像是对方迟到。那么既然约期尚早，您为何要提前来此吹冷风呢？我倒觉得是，您自己也拿不准几时才能见到所等之人。可倘若如此，方才您为何不打发了在下呢？如果佳人此刻出现，我在此处恐怕会让您有所不便吧？诸多疑惑，您愿答便答，不愿答便当做我从没问过就是。”
　　魏展眉心道这话真是好没道理：你一个陌生人半夜里抢人酒喝不说，还打听人家私事。打听私事也就算了，又说什么“爱答便答”，真是自相矛盾。
　　魏展眉好气又好笑，反觉得此人越发有趣。又觉长夜漫漫，无从消遣。
　　“你这些问题，我一时还真没法回答。不如这样，你且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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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溪   是黑羽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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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哥是女扮男装的＂那位＂？
p.s:弱弱地问一句，OY是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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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魏展眉第一次来到金陵城，是两年前的上元节。
　　素来心性淡泊惯避尘嚣，魏展眉在箫鼓喧腾的花市中随着人潮瞎转了一会儿便觉无趣，索性逆着人流的方向奔僻静的角落去了。
　　毕竟是初来乍到，走着走着就迷了路，魏展眉也不在意，便由着性子信步闲逛。这一逛，就逛到了如意酒肆门前。
　　那时的如意酒肆与后来并无二致，本该打烊却仍由着酒旗孤零零地在夜风中招摇，因为老板此时正在垆前打瞌睡。
　　魏展眉并没有弄出什么响动，老板却醒了，抬头望着门前的生客，淡然而不言语。
　　魏展眉忽然便来了兴致，就随便挑了个靠窗的桌子，买了一壶酒。
　　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老板安静地伏着，远处的焰火明灭歌吹抑扬俱以一种低黯而虚幻的姿态弥散在夜的吐纳中。便是一城之内，亦有这般恍若隔世的两重天地。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幻？抑或是俱真邪？俱幻邪？
　　那个女子，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对面二楼窗前的。
　　后来魏展眉每每想起她，便仿佛回到了那个真真幻幻的境界。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白玉无以方其洁，幽兰不足比其芬。姿瑰丽以淑美，志雅逸而天真。裁朝霞以为华裾，簪九天之星辰。月下临窗，顾盼惆怅。螓首低垂，不知所想。
　　魏展眉痴痴地看着。
　　夜已三更。

　　第二日，魏展眉早早地来到了纤云阁。
　　做生意不分早晚，来的都是客，鸨母自然热情。听魏展眉说那姑娘是出现在二楼东边第二扇窗，便领来了一个俏生生的丽人。丽人名唤秾华，端的是秾纤合度灼灼其华，但却好像不是魏展眉前夜所见之人。鸨母又叫来阁中的姑娘让魏展眉一一看过，竟无一人像是那天夜里惊若天人的女子。
　　鸨母疑惑不解，便问魏展眉那女子有何特征。夜里昏暗，又隔着一条街，魏展眉也形容不出什么特征，只记得那佳人头戴一朵白色的绢花。这不说不要紧，一说之下纤云阁上上下下便炸开了锅。
　　原来纤云阁里只有一位云初姑娘好戴白色的绢花，一年前的元夜她把自己锁在房里吊死了。

　　纤云阁二楼共有十间厢房，云初姑娘的便是东头第一间。云初死后，有恩客出钱希望保留这间厢房，便一直空置至今。
　　魏展眉推门进去，发觉屋内并没有呈现出弃置一年的厢房应有的颓败，家具器用均光洁如新。左首的黄花梨木柜上挂着一柄琵琶，似乎主人随时都可能将它取下弹奏一般。右侧墙上悬挂的画卷色彩明丽，画上的女子广袖长裙，与昨夜那惊鸿一瞥的女子确有几分相似。画卷下方书有“年光是也，惟只见、旧情衰谢”之句，赵体行楷，许是生前自题。画旁北面的墙上开着雕花文窗一扇，不知夜里艳魄魂归时是否也曾在这此顾盼流连。
　　魏展眉走出房间，见阁子里的姑娘都围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冲里张望，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些姑娘大约是对今天的事满心好奇，又不敢靠近这死过人的不详之地吧。
　　鸨母已经颇有一些不耐烦的意思，您说您大清早来我们这里找一个死人，这算是哪门子的事儿啊。
　　可事已至此，魏展眉硬是厚着脸皮又进了隔壁秾华的厢房。这间房略略小于云初的屋子，门开在正中，对面便是那盏窗户，并无不妥。
　　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第二夜魏展眉在如意酒肆里等了一宿，这次却再未见到那佳人。第三日元夕已过，坊间禁夜* ，只得作罢。
　　魏展眉百般思量，终不得其解。那夜里所见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秾华当夜子时已锁门就寝，此人如何进入？若是云初的香魂一缕，她又为何要出现在秾华的屋子里？又或者，当夜所见均为自己的幻觉，从来就不曾有过这样一个女子？
　
*禁夜，古时夜晚敲过暮鼓之后坊间严禁百姓在外走动。后文的“放夜”指正月十五上元节前后共三日夜禁暂停，百姓可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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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梆——梆——”二更的梆子声将魏展眉从记忆中唤回现实。
　　再看对面那位萍水相逢的华服公子，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点头一边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刚才的推测都是错的啊……”
　　“足下此言何意？”魏展眉不解。
　　“方才我因老板打盹而推测您是这酒肆的常客，敢情您第一次来他就是这么打盹的啊。”
　　“这……”魏展眉没想到此人在意的居然是这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您这故事委实是有趣。莫非打那以后您每年元夜都来此等那位姑娘？”
　　“……见笑了。”
　　“哪里哪里。你我既然一见如故，何来‘见笑’之说。”也不知这公子哥儿究竟是没听出来魏展眉话中的意思，还是故意装傻。
　　魏展眉的涵养素来是很好的，面上仍是一派波澜不惊，反而向那华服公子请教起来：“先前听足下推测我在此独酌的理由，很是佩服。不知对此事能否一试？”
　　“嗯……”对面那人听了恭维还真有些拿大，“其实此事也并不费解。”
　　“请赐教。”
　　“好说。”说着狡黠一笑，道：“您那天夜里所见的，想来确实是云初姑娘的鬼魂。我推测，云初姑娘当年并非是自杀，而是被隔壁的秾华害死的。所以云初姑娘冤魂不散，每年这一夜都回到纤云阁。之所以出现在秾华房里，就是为了昭告她的冤情啊！”
　　“这……”魏展眉又是一阵语塞。
　　华服公子颇有些自得，又接着说道：“如果不是这样，就只能是秾华打扮成云初生前的样子，年年正月十五在窗前看月亮了。您觉得哪一种比较可信呢？”
　　魏展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都不可信。云初姑娘自尽的事，可是鸨母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房间的门窗都锁了起来，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至于秾华妆扮成云初看月亮，更是无稽之谈。”
　　华服公子不依不饶地道：“说不定秾华谋害云初之后根本没出去呢？她先藏在云初的屋子里，待云初尸体被发现之后再伺机逃走。”
　　“小小的一个屋子要怎么藏人？您这已经是强词夺理了。”
　　“柜子。房里不是有一个黄花梨的大柜子么？”　　
　　魏展眉左手扶额，决定不再与此人争辩。
　　那华服公子仍然是不服气，又道：“既然您认为那女子不是鬼魂，又不是秾华。那您说，好端端一个纤云阁，怎么会找不出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
　　“罢了罢了，待我把故事说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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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看的，不错不错。学院里果然大神似的光辉人物，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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