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4-9-23 11:07:59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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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第十篇:折叠军营案

第一章  南征军

    血红色充盈了青袍邓二娘原本秀美魅人的丹凤眼,让她几乎变成了个降临人间的杀神,手中的盒子炮只要一击发,便能放倒对方一名士兵。
    “这帮兔崽子,看老娘不把你们杀个干净!”她一边举枪射击,一边嘴里狠狠念叨着。
    旁边一个柳子[1]的炮手[2]提醒道:“瓢把子[3],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正规军,咱们这么打下去恐怕弟兄们顶不住啊!”
    “不行,你没看咱们十好几个兄弟都贴了金[4]吗?我可咽不下这口气,不能让他们白死!”眨眼间邓二娘又是几梭子子弹打了出去。
    “您看看,对面又增援了一个排,咱们的人可越打越少啊。当家的,难道您就眼看把家当全都赔在这儿吗?”
    邓二娘紧闭双唇想了想,“好吧,便宜这帮狗日的了。老洪,传我的命令,让弟兄们撤,让小四儿、阿火陪我一起断后。”
    炮手老洪还想劝邓二娘先走,但看瓢把子心意已决,也知道她六亲不认的脾气,不得已之下招呼一众柳子的兄弟借着繁茂的树林、错落的地形掩护,撤出了战场。
    邓二娘又开了几枪,眼见对面火力愈发猛烈,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阿火也挂了彩[5],有些不甘地说道:“小四儿、阿火,我们走。便宜了这帮辫子军,等咱们重整旗鼓,非要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二人答应一声,随她钻进了密林中,左转右拐后顺利脱离了战场。
    而战场的另外一边,一名军官发现对面停了火,让这边的士兵也停止射击。
    “怎么回事?那帮土匪撤了?”他问道。
    “长官,这不三排的人来增援了吗?要不咱们追吧,把他们彻底剿灭。”一个副官建议道。
    “别冲动,穷寇莫追!谁知道这些匪寇有什么诱敌的诡计,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消灭他们。前面马上就到淮阴县城了,在那儿休整一宿,补充些物资,然后回军营复命。”
    副官敬了个礼,随即命令军士们打扫战场,继续前进。

    春寒料峭,万物复苏,又是一个旧历年过去。虽然已入江淮地界,多少算是到了南方,但冬末春初的寒意仍然遍布运河一带,让两岸的庄户人家颇为不适,不过倒是从北方南下的漕帮之人习以为常,毫不为意,其中就有包涵那支货船。
    自打从潞元庄逃出生天,尹川便在船上休养,半个多月的时间才把后背上的弩伤彻底养好。虽说实际上埃利奥特在那一弩上动了手脚,不会致命,但毕竟也伤到了肩胛骨,更何况尹川并不清楚埃利奥特的心思,不免心理负担颇为沉重,再加上前前后后那么一折腾,致使他的伤康复得格外缓慢。没办法,包涵只好先让船停靠在离此不远淮阴县城东埠头附近的一处漕帮临时聚点。
    身处恢复期的尹川一直被杜云章、琳琅等人摁在船上不让出门,一来是担心他伤还没好利落,生怕出现反复,二来也忌惮着潞元庄事件之后,组织仍然有人暗中监视着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搞次偷袭。尹川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而因为杜云章和琳琅连过年都不让他下船,使得他憋得实在有些难受。听说正月二十八淮阴县城举办庙会,届时一定十分热闹有趣,于是说什么都要去逛逛。百般软磨硬泡下,杜云章和琳琅商量了一番,感觉过了这么久,组织的人应该不会在人多眼杂的庙会上使坏,也就答应了尹川。
    “不过,你们还是多少小心点为好,”临出发前一天包涵提醒道,“运河这段区域时常有土匪出没,大小山头林林总总,有时候甚至还劫我们漕帮的船。这里面山头最大、势力最强的是黑云寨,匪首是个女子,匪号人称青袍邓二娘,据说是从关外来的,胆大管儿直[6],仗义疏财,手下足有二百多号兄弟,都对她忠心耿耿。”
    “还有女土匪头目?这倒很有意思啊!”琳琅一听,颇有兴趣。
    “可咱们在这儿也呆了不短时间了,怎么一次土匪都没遇见过?”杜云章问道。
    “你们有所不知。听说刚过了年,袁政府那边就派了一个团的正规军驻扎在淮阴县城附近,让周遭的各个土匪山头都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咱们才没遇见。不过这回开庙会,十里八乡的生意人都往县城聚集,没准黑云寨就会铤而走险出来打家劫舍,我才提醒你们小心为上。”
    杜云章嘿嘿一阵冷笑,拍了拍腰间,“黑云寨?还女土匪?让她来,我手里的镜面匣子不是吃素的,再不济,好歹也能护尹川琳琅他们俩周全。”
    三人午后时分下船出发,从埠头到县城也就几里路程,沿途十里八乡挑担推车前去庙会的人群络绎不绝,怎么看都不像会有土匪出没劫道,他们也就放下了心。
    淮阴县城的庙会开在了南关附近的准提寺附近,庙前的一趟大街上香客游人、摆摊撂地的小贩、酒楼茶馆遍布两边,一片繁华热闹景象。
    尹川三人虽然常年身在五河县那样的运河通衢之地,对这种情景见早就见怪不怪,但一直在船上闷了那么久,冷不丁出来逛逛,也颇有一番新鲜滋味。
    就在他们闲庭信步信马由缰之时,突然从街面的东头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紧接着街上的游人仓皇往两旁躲闪。尹川三人此时正在一处卖花小摊前驻足,听到动静立马转头观看。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东边走来,前面是三十多匹战马,马上坐着军官和骑兵,后面有三百多名背着长枪的步兵,统一的制式军服号坎。唯独让人奇怪的是,这些军兵脑袋后面都留着前清的辫子,土不土洋不洋的,感觉莫名地别扭。
    “现在不都民国了吗?怎么这些军队还留着辫子啊?”琳琅好奇地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杜云章低声解释道,“现任的袁大总统手下有一众得力干将,最著名的据说是‘五虎一条龙’,‘五虎’是指王世珍、冯国璋、段祺瑞、曹锟和张勋五员大将,‘一条龙’指的是相国徐世昌。其中‘五虎’里的张勋,此人对前清朝廷非常留恋,就算是到了民国,他死也不剪辫子。而且不光他自己,他还不许手下的军队剪,大伙都管他的军队叫作‘辫子军’。喏,你看这队人马,八成就是张勋手下的‘辫子军’。”
    琳琅这才恍然大悟,暗自感叹当今的民国真是什么奇事都有。
    尹川突然一皱眉,用手一指这一队军士后面的步兵,“他们怎么那么无法无天?”
    杜云章和琳琅顺着他所指方向一看,原来有不少军士都开始肆无忌惮地抢起街边摊贩和行人,甚至还嬉皮笑脸调戏游人中的年轻女子。
    这下正义感十足的杜云章可不干了,他见马队最前面的军官不闻不问,趾高气昂地还往前走,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劲,几步上前拦住在他的面前,“站住!这位长官先别走!”
    军官让突如其来挡在马前的人吓了一跳,旁边的副官卫兵立即举起枪指向杜云章,只等长官一声令下将此人拿获。
    “你是什么人?拦在我马前想干什么?”军官问道。
    “你是这支队伍的头头?”
    “对,那又怎样?”
    “你们队伍后面的士兵光天化日下干不法之事,你没看见吗?”
    军官回头看了看,满不在乎地答道:“什么不法之事?弟兄们找点外快乐子,有什么奇怪的?”
    杜云章一听他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外快乐子?你们可是国民军,就是这种军纪吗?”
    军官用轻蔑的眼神瞥了一眼杜云章,然后对旁边的副官说道:“把这人赶开,别让他挡咱们的路。”
    “喂,听见没有,别在街上挡路,滚开!”副官一抖马鞭,趾高气昂地叫道,旁边几个卫兵也随声应和,同时举起枪托,打算上前轰走杜云章。
    “这条大街又不是你们开的,我想怎么走怎么走,你们管不着!”杜云章丝毫不退让,抬双手左右一拽,楞是把两个卫兵手里的长枪夺了过去。这下可捅了篓子,后面的卫兵一看,立马又围上来五六个,纷纷举枪瞄向杜云章。
    周遭的老百姓吓得纷纷退让。旁边的尹川一看不妙,赶紧上前劝道:“各位军爷,各位军爷,千万别跟我这个兄弟置气,他就是一粗鲁人,没有什么分寸规矩,各位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琳琅也上前直说软话,就是为了不让杜云章无端惹出是非。可谁想到那个马上的军官突然看到琳琅这么个唇红齿白颇有姿色的女子出现在眼前,不由得心生邪念。
    “哟,这大姑娘长得可真水灵,哪的人啊?有没有兴趣和军爷我回营耍耍?”
    军官这一脸猥琐,让杜云章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冷不丁往前一窜,一把就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挥拳便打。旁边的卫兵岂能让他得逞,纷纷上前,仗着人多势众,几下就把杜云章摁倒在地。
    军官从地上站起来,气得脸色煞白,“好啊,还反了你了!敢对我玩硬的?”说着话就打算掏出腰间的手枪,当街毙了杜云章。
    这下把尹川和琳琅吓得不轻,尹川血气上涌挡在杜云章前面不停说好话,琳琅慌乱之间还高喊了句葡语,这下算是误打误撞救了杜云章一命。旁边的副官听见琳琅随口而出的外语心中一动,凑到军官近前耳语道:“沈营长,这个妞居然会说葡国话,估计不是一般人,您可别意气用事。”
    军官一愣,“葡国话?有什么特别的?”
    “您有所不知,一般咱们这边的人要是会说英文、俄文、日本话都司空见惯,但要是有人会说葡国话,估计可能会有挺深的背景。更何况我看这女子言谈气质颇为不俗,指不定和哪国洋人公使有关系,这谁说得准呢?”
    军官想了想,又重新打量了一番欧冶琳琅,估摸着副官说得有道理,就准备放了杜云章,把他们赶开也就得了。可没想到按住杜云章的卫兵喊了一声:“营长,这人身上有冒烟的家伙!”说着,便把杜云章腰间别着的镜面匣子枪拿了出来,举起来给军官看。
    “好啊,原来他们也是土匪!”军官吃了一惊,但又想起副官的话,不禁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前一天部队刚被黑云寨青袍邓二娘的人马伏击,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回营路上路过淮阴县城的庙会打算开开心,又发现三个带着家伙的不明身份之人,怎么说也不能放他们走,但如果这三人真和洋人势力有瓜葛,自己又不能草率行事。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副官给他出了个主意,“不妨咱们把这三人带回军营,交给团长处理,毕竟团长是您胞兄,怎么说也不会给您亏吃的不是?”
    这倒是个法子。军官点点头,然后对尹川三人说道:“三位,麻烦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怕有什么误会,还是到我们长官那说清楚为好。请吧。”说着,他让押着杜云章的卫兵松开手,但不许三人离开,枪自然也没有还回去。
    杜云章看看尹川,尹川有些无奈地向军官一抱拳,“承蒙军爷高抬贵手,既然如此,我们就和您走一趟,把事和您的上封长官说清楚,我们也就安心了。”
    琳琅拽了拽尹川的衣襟,低声问道:“哎,咱们必须得跟他们走吗?”
    “你没看见这架势,让人家搜出老杜那支镜面匣子,他能走得了?咱俩总不能扔下他不管吧?我看这位军头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对咱们的态度已经大有转变了,想来到了他长官那,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应该能保咱们三个能平安回去。”
    既然尹川心里有数,琳琅和杜云章也就不再纠结,老老实实跟着这一队辫子军走。而经过当街这一番折腾,军兵们收敛了很多,重新列队离开了淮阴县城。
    军营就驻扎在离县城三里地之外的一处村镇边,整整一个团一千多号人,因为听村民说周遭时常有土匪出没,军队指挥官看样子不敢住在村中,也许是生怕没有大部队守卫,自己被土匪夜袭,稳妥起见还是住在军营之内。
    这支部队是袁政府张勋麾下的独立团,团长名叫沈晖,旗下有三个营。正月二十授命来到淮阴县驻扎,表面的战略目的是监视南方孙黄势力,巩固淮河一线的防御。而实际上,袁大总统一直就处心积虑打算消灭南方同盟会的势力,找个合适的机会就会大举南下,张勋的部队便是先锋。
    沈晖让全团驻扎此地,一来是守卫淮阴县城,二来震慑一下周边的土匪。但实际上这里大大小小的土匪山头早已成了地方一患,官兵年年清剿年年都无功而返,而且由于连年征战民不聊生,落草为寇的流民比比皆是,土匪势力反倒越剿越盛。
    头几天他命二营营长,同时也是自己的胞弟沈曦去省城运送粮草给养和军械物资,万没料到返回途中竟被黑云寨的青袍邓二娘伏击,损失了二十多个弟兄和数车物资。若押送物资的是其他人肯定都怕被团长责骂,沈曦仗着是团长的亲兄弟,不仅满不在乎,还擅作主张率领手下进了淮阴县城胡作非为。沈曦自以为所做之事只要兄长不过问,就没人能追究,殊不知,有人已在暗中将这些事一件件都记录在案。
    刚到军营,沈曦让卫兵给团长沈晖报信,说自己押送物资归来,而且还带回几个有通匪嫌疑的人物,需交由兄长审问定夺。军兵去不多时回来传令,告知沈曦团长让他进帐说话。随即沈曦带着尹川三人往团长营帐走去。
    尹川一边走一边左瞧右看,毕竟他是头一次来到军营当中,对眼前的一切都十分新奇。只见营帐一排排搭建得十分整齐,纵向粗略数来足有十多排,每排都有二十来间营房,外围则是数排路障和一人来深的壕沟,看样子是要驻扎不短的时间。
    “老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在前清时当过兵勇吧?看这阵仗应该比你那时要强得多。”尹川转头对杜云章说道。
    “嗯……当然比满清那会儿的八旗兵要强了,那些都是少爷秧子,可要是和我们团练兵比……指不定谁厉害呢!”
    琳琅噗嗤一笑,“杜大哥,再怎么说,地方团练兵也不可能和正规军相提并论吧?”
    杜云章把眉毛一挑,“你还真别这么说,地方团练兵也就是家伙差点,其实论军事素质,不比所谓的正规军弱。想当初,在地方上抵抗洋人洋兵的可都是团练兵,那些朝廷的正规军早早就被人家打得稀里哗啦了。”
    听着杜云章吹牛,三人跟随军官走到军营第九排营房的深处。
    “你们俩给我看好,别让他们随意走动,等我先去团部营房请令再说。”军官向身边的卫兵命令道,然后几步走到这排最里面的营房前。
    尹川在心里数着,这最后一间营房是这一排的第二十四间,从外面看和前后营房没有什么区别,丝毫看不出这里是团部所在地。
    虽然三人离团部营房还有五六米距离,但对于耳音异于常人的尹川来说,里面说话的声音隐约能听到耳中。
    “我说吴营长,你是怎么搞的?这附近到底有多少山头的土匪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一个陕西腔的说话声传来,语气似乎颇为强硬。
    “报告,二营沈曦……”是那个军官的声音。
    “你先等等,”陕西腔打断了他,“还有你老李,刚才村里的保长来找我了,你们一营的人牵走了人家一头驴。我是怎么和你说的?驻扎在这儿就别骚扰地方,你拿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吧?”
    “团长,我手下的兄弟是有不对的地方,但这里面肯定也有些误会……”
    “误会?人家村里的人可不会冤枉你。二营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大哥,我……”
    “跟你说过多少遍,别叫什么大哥大哥!这里是军营!”
    “呃……团长,我的部队在中途被土匪劫了,所以才晚回来了一些。”
    “土匪?是哪个山头的?”
    “当时打得一团乱,我也没搞清楚是哪里的土匪。”
    “唉,我可说你什么好!被人家伏击了,都不知道打你的是谁……”
    “团长,当时实在太突然了,那些匪徒就像旋风一样,飞也似的就杀到近前,而且枪法极准,不一会的功夫我们就折了十多个弟兄,还好副营长带着一排后续人马赶来增援,才解了围。不过,虽然损失了些人手物资,但我在县城里逮住了疑似土匪扫盘子[7]的暗探,拿到团部等您发落。”
    “几个土匪暗探还需要我发落,你自己给处理了不就得了?”
    尹川听到此处,心里忍不住一颤——坏了,这个军官营长貌似和这里的最高长官是兄弟关系,他竟然说我们是土匪的暗探,这个团长还相信了。要是这个营长顺坡下驴,我们三个岂不成了冤死鬼?
    正当他心中忐忑之际,又恍惚听见帐里的二营长压低了声音,“团长,您还是亲自问话吧,我发现……”之后的话尹川便听不到了。
    “嗯……这样啊,让他们进来吧。各位先回去吧,把手下都管好,尤其是老李你的一营。”
    不多时,营房门一开,几名军官鱼贯而出,各自看了一眼尹川、杜云章和琳琅三人,然后便匆匆离去。
    “你们三个,我们团长叫你们进帐答话。”那位军官——也就是二营营长冲尹川他们说道。
    尹川陪着笑点点头,随他走进了营房,这一遭不知道究竟是吉凶祸福。



注:
    [1]柳子:土匪黑话(原为东北土匪),意为占据某一处地盘的土匪帮派。
    [2]炮手:指土匪帮派中的骨干成员。
    [3]瓢把子:指某处土匪聚点的头目。
    [4]贴金:江湖黑话,意为在战斗中死亡。
    [5]挂彩:江湖黑话,意为在战斗中受伤。
    [6]管儿直:土匪黑话,指枪法准。
    [7]扫盘子:土匪黑话,指探子探听消息。
楼主| 发表于 2024-9-26 09:16:47 北京
第二章  夜袭

    邓二娘一仰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心中一股怨气始终无法消去。盛怒之下,她狠狠将杯子摔在地上,“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他娘的,老娘我从没吃过这个亏!这次竟然折了十六个弟兄!”
    手下最得力的炮手,匪号名叫“自来洪”的老洪赶忙劝慰:“瓢把子,这回咱们也不亏,您看不是也抢回四五车硬货吗?又是枪械弹药,又是粮食米面的。”
    邓二娘把眼一瞪,“不亏个屁!你奶奶的,这些东西能和十六个兄弟的命比吗?更何况,我看那些如今还留着辫子的兵就烦,恨不得把他们杀个干净!要不是今天他们有援兵,我才不会听你的撤退呢!”
    自来洪转了转眼珠子,对邓二娘说道:“当家的,我给您出个主意,兴许能让您把这股窝囊气给出了。就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下这个本钱。”
    邓二娘半信半疑地看了看自来洪,“老洪你有什么主意?我倒想听听。”
    自来洪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当家的,您不就是想找辫子军出气吗?咱们采盘子的弟兄已经打探清楚了,他们是一个团一千多号的辫子军驻扎在淮阴县西关外的陈村边,咱们寨里这百十来个弟兄肯定没法硬碰硬。不如咱们来个内外开花,搞他们一下子,弄得好不光能给您出气,兴许还能再抢个十来车物资。”
    邓二娘怒气顿时消了一半,接着问道:“你跟我说说,怎么个内外开花?”
    “首先在外围,淮阴县周边除了咱们黑云寨以外,大大小小还有六七个柳子,当家的您不妨把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夜袭辫子军。您不必担心这些柳子不配合,常言道‘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手自来’,所谓无利不起早,咱们这不是抢了几车物资么?先给他们点好处,等事成之后再许他们一些战利品,我就不信他们不会动心。至于内部么……”自来洪凑到邓二娘耳边把自己的安排低声对她交了底。
    邓二娘听罢由忧转喜,频频点头,“不错不错!老洪,真没想到你还有点花花肠子!不愧是我们黑云寨的军师。听你的意思事情已经安排妥了?”
    “妥了。当家的您就把心放肚子里,我找的人办事绝对可靠。”
    “时间怎么定?”
    “就等咱们把人马集结隐蔽在周遭,中夜时分枪声为号,咱们就可以行动了。”
    邓二娘一拍桌子,“好,就按你说的办。外面那几车物资你来调配,不用吝啬,把淮阴这一片的柳子全都给招来,就说我邓二娘有笔大买卖要做,事成之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去吧!”
    自来洪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来人!”
    邓二娘本打算即刻分兵派将,突然有喽啰来报,“当家的,外面有人求见。”
    “谁?”
    “说是从淮河南边过来的。”
    邓二娘一听登时一脸严肃,“赶快给我请进来!”

    军营之中,尹川、杜云章和琳琅三人进了团长的营房,尹川发现团长这间屋子里似乎和外面天寒地冻的感觉没什么区别,仍然有十足的寒气。此时营房里还有三人未走,都留着长长的辫子,其中有两人在折叠军用桌后一坐一站,看身上的不一样的军服,还戴着棉帽,就能猜出来坐着的就是团长沈晖,站在他身后的又高又壮的士兵应该是他的贴身护卫;而桌前站着的就是带三人来的军官营长,沈晖的胞弟沈曦。
    “你们三个,是土匪的暗探?”没想到沈晖沈一上来就毫无顾忌地问道。
    “团长,哪有您这么问的?”沈曦一脸尴尬地提醒道。
    沈晖挑了挑他的浓眉,把国字脸一板,“老二,这三位一看就不是你说的那样,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还有这位姑娘,”他那犀利的目光看向琳琅,“如此不凡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落草为寇的江湖中人,听说你还会讲葡国话?”
    他说话的气势颇盛,难怪是一团之长,琳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尹川久经世故,没被沈晖震慑住,陪着笑答道:“长官,我这位表妹在西洋葡国留过几年学,喝了些洋墨水,而且也和欧罗巴一些国家的贵族有些交情,只是对您军营拿刀动枪的架势不太适应,您多担待。”
    杜云章和琳琅明白尹川这话的意思,知道这些当兵的之所以有所忌惮,无非是因为怕琳琅有洋人背景,于是便直接挑明,让他们彻底打消自己和匪徒有瓜葛的疑心。
    “原来如此,看样子是场误会。老二,你下去好好款待三位,不许怠慢。现在天色已晚,等明天天一亮,你派几个弟兄护送三位回县城。”
    “是。”沈曦答应一声,不过从他大哥沈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些别的意思。“三位,请随我来。”
    出了团部营房,外面天已经擦黑。尹川感觉脑门一股细微的寒意,仔细一看,原来是有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
    “哟,下雪了啊!”沈曦抬手接住几片雪花,然后对尹川三人说道,“三位别在外面冻着,我带你们去旁边的营房烤火。”
    走过两间营房后,沈曦一推眼前这间营房房门,把尹川三人让到了里面,然后叫过勤务兵把火盆点起来,同时又告诉伙房做些热乎的餐食,招待尹川他们。
    “三位,今天真是鲁莽,在下给你们赔礼了。”沈曦蜻蜓点水地作了个揖。他虽然嘴上说是给尹川他们三个赔礼,但目标始终在琳琅身上。
    杜云章口快心直,看出此人毫无诚意,便出言讥讽,“我们刚知道您是一营之长,管着好几百号人好几百条枪,给我们赔礼我们可受不起。您还是忙您的军务去吧,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不在这里给您添麻烦。”
    沈曦哈哈一笑,“别啊,几位既然都是有身份背景的人,尤其是这位会洋文的小姐,难得来一趟我们军营,哪能走得这么匆忙?更何况你们也看见了,外面开始下起雪来了,估摸会越来越大,真是人不留人天留人。所以几位可以不用着急离去。”
    “怎么?沈营长还要强留我们不成?”杜云章眼眉一立。
    尹川生怕杜云章激怒对方,赶忙接过话,“沈营长也是一番好意,既然赶上老天爷变脸,我们也就不急着离开了。”说着话,暗中拽了拽杜云章。
    “还是尹先生通情达理,那琳琅小姐的意思呢?”沈曦眯着眼问琳琅。
    “我没意见,一切听长官安排了。”
    说话间,勤务兵生起了火盆,有人从外面送来了食盒,里面都是军营里只有军官才能享受的饭菜待遇。
    “军营里只有这些粗茶淡饭,三位多多包涵,有什么事就叫勤务兵。我还有军务要忙,少陪了。”沈曦起身向三人告别。出了营房后,低声叫来两名卫兵,让他们守在营房旁边,时刻监视着尹川三人,不许他们随意走动。如果他们有异动,随时向他报告。交代完毕,沈曦掸了掸掉落在身上的雪花,对尹川的营房冷哼了一声,心说你们进军营容易,出军营可难了。
    沈曦自以为安排得隐秘周详,没想到却让营房里有超常耳音的尹川听了个真着。尹川心里有了底,却没有声张,而是和大家一起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听着杜云章一阵阵发的牢骚。
    等勤务兵将碗筷收走,营房里只剩他们三人时,尹川这才把刚刚听到的告诉杜云章、琳琅二人。
    杜云章把眼一瞪,低声问道:“他们究竟要在咱们身上打什么主意?”
    “我看无论是这里的顶头大官沈团长,还是他的兄弟,似乎都对琳琅格外感兴趣。”尹川说道。
    “他娘的,我就猜到他们没安好心,那个营长沈曦一双贼眼一直就盯在琳琅身上!”
    “虽然沈曦十有八九对琳琅有不轨之意,但我感觉团长沈晖好像另有所图,只是现在我还猜不透他们把咱仨扣在军营里到底意欲何为。”
    琳琅默默站起身,推开营房门打算走出去,只见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而且一旁还有两名军士背枪站岗。说是站岗,其实就是在门口看着他们。琳琅刚一出门,两名军士就逼近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很显然,意思就是不许随便走动。
    看明白了外面的情况,琳琅回到营房中,“果然,咱们被软禁了。而且雪下得很大,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了。不过就算是到了明天雪停了,估摸着也不会让咱们走。”
    尹川微微一笑,“没关系,反正这么大的雪咱们想走也不容易,不如就在军营里有吃有喝,看他们能把咱们如何。”
    就这样,三人便打算安下心来以不变应万变。
    不知过了多久,杜云章和琳琅都有些困倦,便各自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打起了瞌睡,只有尹川还十分精神地思索着过往的林林总总。突然间,尹川耳边听到了一些细碎低沉的说话声,似乎是从隔壁营房传来的,他顿时好奇心起,凑到营房一侧,仔细听了起来。
    “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你可别忘了许我的东西。”
    “放心,我们当家的一直都说话算话。”
    “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怎么?你想套我的话?”
    “哪能?你多虑了。”
    “你把你该干的事干好,后续的行动不需要你操心。”
    “我只怕外面这么大的雪,对你们的行动不利。”
    “这场雪对辫子军应该更不利。”
    “好吧,团部那边也做了安排,后续就靠他了。”
    “本来计划里没有他的事,你最好别节外生枝。”
    “你别这么说啊,毕竟你们得手了,我这边一堆烂摊子还得收拾呢。”
    “那我们就不管了。只不过要是妨碍了行动,小心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嗯……我明白。”
    听到这里,谈话终止。尹川感觉这里面其中一人似乎是自己在团部营房外面听到的某个声音,看样子他一定是这支辫子军里某位高级军官。再听之下,二人好像要离开营房,于是他凑到营房的门缝处向外看去,只见旁边的营房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站岗,看起来像是高级军官的贴身卫兵。门一开,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人,巡逻哨兵向其中走在前面的人立正行礼:“韩参谋!”
    那人冲哨兵点点头,然后对身后穿着普通士兵军服的人说道:“你汇报的侦查情报很重要,我会禀告给副团长,你先去吧。”对方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这位韩参谋抬头看了看下得愈发紧密的大雪天,对哨兵问道:“司徒副团长现在在他的营房里吗?”
    “刚刚看见司徒副团长去找沈团长了,现在应该在团长营房。”
    韩参谋点了点头,看哨兵走远,从怀里取出件东西,仔细看了看,然后将落在上面的雪使劲一擦,再次揣回到怀中,带着那两个贴身卫兵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正看到这儿,尹川感觉后面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尹大哥,你看什么呢?”
    尹川一惊之下回头看去,原来是琳琅。
    “哦……没什么,想看看外面的雪有多大。”
    琳琅也凑到门边看了看,“比刚才更大了,你说腊月都快过了,怎么还会下这么大的雪呢?看样子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了。”
    “的确是,我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估计得到十点多了吧。尹大哥,还记得当年在五河县,也是一场大雪过后,我陪你去亡故妻儿的坟前祭奠,你的悲声至今让我无法忘却,如今对那场爆炸案的调查有了眉目,你是否多少能对他们母子有所释怀呢?”
    不知为何,琳琅突然提及这个话题,让尹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可还没等他想好,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的喧哗,随即就是“咯吱咯吱”很多人脚踩雪地的急促声响。
    “外面什么情况?”尹川推开营房门往外一看,此时门前的两名卫兵还在,只不过并没有一心一意看守他们,而是都望向不远处的团部营房,而团部门前正聚集着数名高级军官。
    “下这么大雪,还大半夜的,他们这是在干嘛?”跟着出了营房的琳琅问道。
    尹川摇摇头,打算凑近去看个仔细,两名卫兵这才发现他们,赶忙迎面拦在身前。
    “两位军爷,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半夜的这么热闹?”
    其中一名卫兵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我见你们也关心那边的事,难不成是你们团长要紧急安排什么特殊任务?”
    卫兵白了眼尹川,“你看清楚了,那里不是团部,是李营长的营房。”
    尹川有些奇怪,那里明明是自己先前进去过的营房啊。
    “跟他说这些干嘛?喂,你们赶紧回去,别在外面乱晃。”另一名卫兵上前把手里的步枪一横,这就要把尹川和琳琅赶回营房。
    也许是被琳琅的话刺激到内心某些难以表露的柔软之处,尹川莫名其妙不知哪来一股倔劲,这回非要去一探究竟,可眼前又被两名荷枪实弹的卫兵拦住,不知该如何闯过去。正巧,他发现那位韩参谋也在那边,突然灵机一动,向前面大喊道:“韩参谋!你那堆烂摊子我也可以帮你收拾!那堆烂摊子!”
    似乎韩参谋听到了身后有人大喊,一听说什么“烂摊子”,脸色猛然一变,回头看去,这才发现了尹川。
    “你们俩——让他过来!”韩参谋冲两名卫兵喊道。
    卫兵一见是长官发话了,不好违背,只得闪在一边,让尹川和琳琅走了过去。
    等他们来到近前,韩参谋微笑着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虽然语气低沉委婉,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寒意。
    尹川嘻嘻一笑,“我是说,军爷您要是有什么自己不好亲自要办的事,小人我能帮您代劳。就算是出出主意、搭搭架子也好,总比您自己扛那些‘烂摊子’的事要强嘛。”
    韩参谋听得出来,尹川话里有话。不过他也明白尹川似乎故意不想把话说透,所以便不在这个时候纠结于此,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好,送你一句话——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希望阁下谨言慎行。”
    尹川陪笑着连声称是,随后试探着问道:“军爷,这大雪天的,各位聚在此处是在干嘛啊?”
    “有关军事要务,你们还是少打听为妙。”
    尹川感觉韩参谋这话的语气里并没有责备他胡乱打听的意思,好像只是例行公事地拒绝回答一般。
    “我听卫兵大哥说,这儿是哪位长官的营房门口,是不是团里有什么紧急任务要指派啊?”
    韩参谋没有回答,给了尹川一个眼神,意思是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尹川一边掂着脚看,一边还竖起耳朵仔细听,原来是一名披着军大氅的高级军官在漫天大雪中委派任务,却遭到其他军官的质疑。
    “副团长,沈团长已经把该派的任务的派完了,怎么你又来这么一出?”
    “就是,如果这不是团长的意思,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除非团长亲自下命令更改我们的任务,否则我们可不认你的命令。”
    ……
    一番连珠炮般的疑问中,尹川大致搞清楚了这些军官的身份。站在营房门口的就是这支辫子军的副团长司徒信和他的四名卫兵,围在外面的都是团里各个营的营长,其中有一营营长李怀德,二营营长沈曦,三营营长吴子清,还有就是他们各自手下的副官、亲随。
    “韩长官,恕在下多嘴,这里为什么不是沈团长亲自下命令,而是这位司徒副团长?而且还让大家在大雪天的户外被雪片淋着?进屋说不好吗?”
    韩参谋低下声冷冷说道:“你懂什么?这就叫立威。”
    “立威?”尹川十分不解,“都已经是副团长了,还要立什么威啊?”
    “哼哼,这你就不必问了,等着看好戏吧。”韩参谋不怀好意地一笑,
    “我说军爷,您干嘛和我这么个外人说这些?您……您不会是打算灭我的口吧?”
    韩参谋回头瞟了眼尹川,把他拉到一边,“我告诉你,我要是不想让阁下知道,何必把你叫过来,再那么麻烦去灭你的口?”
    “那您这是……”
    “正因为阁下是外人,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尹川虽然不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但隐隐能感觉得到,这位韩参谋似乎酝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而且自己还有可能成为被其利用的工具。
    正当尹川思索如何应对心怀鬼胎的韩参谋时,突然从西南方向传来“砰……砰砰……”三声清脆且有节奏的枪响,紧跟着军营外一阵嘈杂声起,枪声、马蹄声、许多人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韩参谋露出了个匪夷所思的表情,喃喃说了句:“这就来了?”随即丢下尹川,兀自往外走去。与此同时,军营里一片大乱,紧急集合的喇叭声响起,大批的军兵从各个营房飞奔出来,有的还在找自己的枪、有的连军鞋都没穿、有的甚至裤子上的裤带都松松垮垮的,整个军营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尹川愣神的时候,杜云章和琳琅找到他。琳琅问发生了什么事。尹川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据我以前当兵时的经验看,应该有敌人袭击军营,否则不会突发紧急集合的警报。可这里就在淮阴县城附近,还是一个团的正规军,哪来的敌人有这么大胆子?”杜云章说道。
    三人刚没说几句,就听见周遭响起连珠炮般的枪声,“砰砰砰砰……”不绝于耳,而且雪夜之中好似流星一般的闪光连绵不绝,那是子弹往来的洪流,就在三人的头上飞来飞去。
    “这里可不安全,咱们赶紧找个壕沟躲进去!”杜云章大喊道。
    尹川和琳琅知道他参加过真枪实弹的战斗,经验丰富,听他的保准没错,便随他找到军营枪声较弱一边的战壕跳了进去。虽然里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但躲在里面还是相当安全。
    枪声一直持续到午夜过后,杜云章双手压着尹川和琳琅二人,不许他们抬起头以免被流弹误伤。他们二人也老老实实地一动不敢动,任凭头上道道闪光在鹅毛大雪中不停划过,等到枪声渐弱,杜云章才放开二人,让他们直起腰来。
    尹川使劲抖落身上的雪,感觉先前的鹅毛大雪已经没了,此时天上只是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小雪渣。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好家伙,这场雪几乎已经将一人来高的战壕填满了多一半深,而整个军营的营房帐篷几乎让一床白色棉被覆盖了个严实。
    三人你搀我我扶你,费了好大劲才从战壕里爬出来。这时尹川看到不远处二营营长沈曦正向军兵下命令:“二连长,带人去清点一下军械物资损失了多少。三连的人呢?你们和一营的人去军营周围和村口加强戒备。一连的,随我去团部看看……”
    “沈营长!”尹川向沈曦打了个招呼,沈曦瞟了眼他,没有理会,而是继续他的任务。
    “喂!沈营长——”尹川不管他是否理自己,仍然紧跟在他后面。
    “干什么?没看我在忙吗?”沈曦不耐烦地说道。
    “刚才是怎么回事啊?有敌人偷袭吗?”
    “这是军事机密,恕不奉告。”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团部营房旁。此时的团部营房门前各个营的营长、参谋、副官等等都已聚齐,似乎在等着团长沈晖下达命令。
    这时,沈曦来到营房门前,看着营房的灯光下,团长沈晖的人影正坐在军用桌边。刚想往里走,却被门口的卫兵拦住,“沈营长,团长有话,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
    沈曦一愣,“我也不行吗?”
    “团长说了,任何人都不行。”
    沈曦气呼呼地一叉腰,冲团部营房里大喊:“大哥!你什么意思?连兄弟我都不让进吗?”
    营房里无人回答,段大个上前劝阻,“沈营长,您最好别这么肆无忌惮大声喧哗,团长怪罪下来卑职我可担不起。”
    还没等沈曦发作,从营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枪响,营房外所有人都被冷不丁的枪声吸引,目光投向团部营房。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枪响之后,端坐在营房中团长沈晖的人头竟然从脖子上掉落下来,只剩下面的身子还直立在军用桌边。
楼主| 发表于 2024-9-27 11:07:49 北京
第三章  紧急集合后的雪地密室

    诡异的一幕在所有人眼前发生,让营房之外看到这瞬间的军官、士兵们全都呆愣在当场,足足十秒钟内无人出声,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定格了一样。
    “什么情况?刚才哪的枪响?”
    就在这时,副团长司徒信从人群后出现,对所有人问道。
    “团长……团长出事了!”人群里不知是谁,战战兢兢地回答。
    “团长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司徒信问着,径直走向营房门前,就要直接闯进去。
    尹川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横在他面前,“长官您先等等!”
    司徒信把眼一瞪,“你干什么?”
    “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情景,司徒长官,你为什么却什么都不知道?”
    “你好大胆子,竟敢对我们副团长这么说话?”旁边的副官打算从腰间掏枪。
    司徒信拦住副官,也许是因为吃惊于尹川敢在此时对自己这么说话,把语气和缓下来问道:“你想说什么?”
    尹川四下看了看营房边缘,然后说道:“不是我有意找谁的茬,而且毕竟是在军营里,还是各位长官说了算,只不过刚才大家看到的一幕太过诡异,而且众位请看——”他一指团部营房周围的积雪,“这座营房外面的雪上没有任何脚印,说明刚才没有人进出营房。所以,这个房间现在就是……就是什么来着?”
    琳琅赶紧接过话,“就是一间密室。”
    “嗯对!密室!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在场的所有军官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尹川的话似乎一知半解。二营营长沈曦沉不住气了,上前一把抓住尹川的脖领子,“你少在这儿废话了,赶紧滚开,我得看看我兄长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果刚才沈营长你也看到了那一幕,就最好不要冲动,”尹川十分镇静地说道,“要是都像您这样不管不顾就往里面闯,万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您可不好收场啊。更何况这里是军营,各位军爷手里都有家伙,擦枪走火或许都保不齐。”
    也许说者无意,但听到一众军官耳中,竟好像戳中了要害。
    “你算什么东西?敢教训老子?”沈曦凝眉瞪目抓着尹川气呼呼问道。
    “沈营长,你先冷静,我觉得这位尹先生说得在理。”司徒信说道,“都像你这样咋咋呼呼地闯进去,保不齐就发生什么意外。你先放开他。”
    沈曦看上去显然有些不服这位司徒副团长,但毕竟军阶没人家高,大面上还是得听从命令。所以他狠劲放开了尹川,气呼呼地退在一旁。
    “尹先生,听你说话的意思,似乎是对侦破命案颇有见地?”司徒信问道。
    杜云章一听这话算是来了精神,“那是,他可是运河一带著名的侦探,破获奇案无数,更是我这个直隶五河县巡警队长的得力参谋。”
    “哦?没看出来阁下还是官场中人?”
    “官场不官场的先别管了,”尹川说道,“咱们还是先进屋看看现场吧。这样,我、杜云章和司徒长官先进去,等勘察完现场了,再说其他的。”
    “不行,副团长,我也得进去。”
    说话的是韩参谋,司徒信点点头,“你也来吧。卫兵把好大门,其他人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琳琅拉了下尹川,“那我……”
    “你就在门外等我们吧。”尹川拍拍她,笑着说道。他估摸营房里的情景过于血腥,不好让琳琅一个姑娘家直视,所以才没让她进门。琳琅自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也就不再强求。
    四人开门进屋,就见十多平方大的营房地面上杂乱地倒着马扎、军用水壶、军衣架子等物,简易军用桌倒是没有倒下,而在一旁的行军床上,倒着团长沈晖没有头颅的身体,他的脑袋则在床头不远处的营帐墙边被韩副官发现,不过现场地面上的血似乎并没有想象得多。
    尹川咽了下口水,来到行军床边,皱着眉头仔细观察起沈晖的无头尸体。只见尸体横着仰躺在帐布旁边,左半身紧贴着帐墙。
    “好奇怪啊……”尹川喃喃着。
    “老尹,你看出什么来了?”杜云章问道。
    尹川摇摇头,“看是没看出来什么,不过,你是否觉得死者倒下的地方有点……说不通。”
    杜云章仔细看了看,不知道尹川是什么意思。
    “他为何离帐布那么近?刚才咱们看到的是他在坐着,虽然旁边就是椅子,但这样倒下的样子,并不像被杀的瞬间是端坐的姿态。而且……”尹川又看向墙边沈晖的人头,“死者脸上的表情,也很莫名其妙。”
    杜云章转头看去,发现沈晖人头上脸色惨白,却表情很平和,眼皮低垂,双唇紧闭。“这个表情又怎么莫名其妙了?”
    “如果单看人头上的表情,自然没什么奇怪的。可结合着他身体那么别扭的姿势,无疑是人头在瞬间被斩,暴毙而亡。按理说他临死时的表情应该是十分惊愕,眼睛瞪得很大,嘴也会大张着,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这难道还不莫名其妙吗?”
    尹川提出这番初步的疑点,让司徒信不禁有些刮目相看,“行啊,尹先生,只是这寥寥两句,说明您果然有两把刷子。那您看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副团长您先别着急,这两个疑点只是九牛一毛,我们还需要更进一步勘察,估摸很快更多的疑点就会浮出水面。比如……还没进营房时我就对一个问题很好奇,那声枪响是什么情况?和沈团长被斩首有什么关系?”
    营房中一阵沉默。尹川耸耸肩,接着说道:“这些问题先放放,还是先详细勘察现场要紧,兴许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将诸多疑点解释清楚。”
    四人分别在营房各处寻找,一番搜索过后,尹川向众人问道:“诸位有什么新发现吗?”
    “尹先生有什么发现?”司徒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尹川一摊手,“我没有发现其他特别的东西。”
    “我也没有。”杜云章也跟着说道,“你们二位呢?”
    韩副官摇摇头,也说没有。
    “既然都没什么新发现,那就没必要在此耽误时间了。”副团长司徒信说着,就准备往营房外走。
    “司徒长官,你呢?”尹川拦住他。
    “我?自然也和你们一样了。”
    “也就是说,这间营房里,除了被害人身首异处的尸体之外,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喽?”
    “应该是这样。”
    “嗯……”尹川顿了顿,“司徒长官,难道你不觉得,这起凶杀案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疑东西,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吗?”
    司徒信一愣,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尹川,“你这话什么意思?”
    “您别忘了,刚才可先传出一声枪响,然后大家透过灯光看到营房里沈团长人头落地的。可咱们在营房里搜索半天,怎么连开枪的痕迹都找不到呢?别说弹头、子弹壳,就连子弹打在哪个地方都没寻到。就算子弹打穿营房毡墙,那至少也得留下个窟窿吧?”
    众人再次不由自主地环视了一圈,确实没有任何子弹打穿的孔洞。
    “那地面上呢?或者营房房顶,有没有枪眼?”杜云章边问边又上下看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尹先生,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司徒信问道。
    “我认为,对于搜寻现场这种事,不是搜索到什么东西才算对案件有帮助,而是没搜索到什么东西,也许更有价值。”
    “哦?这话听着倒有些奥妙,愿闻其详。”
    “我先问一个问题,沈团长的随身配枪哪去了?作为团级的高级军官,肯定应该有随身配枪的,可几位有发现他身上的配枪在哪里?”
    尹川这个问题这才使营房里的其他人注意到——对啊,大家刚才全都听到了那声枪响,可进到营房之内根本没发现枪在何处,甚至连原本别在武装带上面的枪套都没了踪迹。
    “也许是凶手为了防止沈团长掏枪自卫,先夺了过去,然后下的杀手。等行凶后将手枪连同枪套一并带走了?”杜云章猜测道。
    “唔……也有你这么一说。”
    “可是……刚才在营房外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沈团长人头就那么凭空掉落,旁边没有任何人影,哪来的凶手行凶?”韩副官一脸严肃地问道。
    “就因为那声枪响,还有沈团长被杀的现场找不到应该存在的那支枪和子弹的痕迹,这些足以证明一定是有人行凶杀害了沈团长。他只是用了某种障眼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杀人的目的,然后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这间密室当中。”
    “原来是这样……”司徒信缓缓点头,“尹先生,如果你真有信心能破了这桩奇案,我一定重重有赏。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作为副团长不好和上封长官交代。有你能调查出真相,至少上可以对长官解释清楚,下也能安抚众将士,以免军心浮动。”
    尹川点点头,“当然,我一定尽力而为。哦对了,有件事想和司徒长官打听一下,刚才军营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和哪里的敌人交火吗?”
    “沈营长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军事机密!”韩副官语气强硬。
    司徒信冲韩副官摆摆手,“韩迟,别这么死脑筋。尹先生,你是不是怀疑刚刚那场战斗和沈团长被杀之间有什么关系?”
    “一是这两件事几乎是前后脚发生,怎么那边的战斗刚一结束,紧跟着沈团长就离奇被害?二是这场战斗让整个军营乱成一片,连在营房外看着我们的两个卫兵大哥都一下子不知道哪里去了,而沈团长为何还稳坐营房之中?所以我不得不想问清楚刚刚的战斗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徒信略加思酌,随即答道:“那我告诉你吧,刚才是黑云寨的土匪,联合了淮阴县周边附近数支土匪武装,趁着大雪之夜偷袭了军营,抢走了不少军需物资。”
    “什么?这些土匪胆子越来越大了吧?竟敢袭击国家正规军的军营?”杜云章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稀奇的?”韩参谋说道,“别说是趁着雪夜了,前天沈营长从省城往军营押运物资的途中,黑云寨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官道打伏击,让二营损失惨重。”
    “这回更甚,他们今天强抢去了十多车军械粮草,而且我们原本以为这大雪天的,他们肯定也不好运输。但这些土匪就好像早有准备,用草毡裹住车轮,避免车子在雪地打滑,很快便夺走了那么多车物资。另外,让我们很奇怪的是,他们似乎非常清楚,在我们这偌大的军营营地当中,这些军需物资究竟存放在何处,等到动手时,便直截了当突袭了存放地,风卷残云般完成了行动。所以……这不得不让我怀疑……”
    说到这里,司徒信欲言又止。
    “司徒副团长是怀疑军营里有土匪的内应?”尹川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韩参谋还有些犹疑,“副团长,您和他们说这些……”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韩迟。但既然咱们信得过这几位能把沈团长被害的谜团查清楚,这些事就不能瞒着人家。我想,潜伏在咱们军营里的土匪内鬼,一定和沈团长的死有关。所以,这也是我希望尹先生几位破解此案的第三个原因——查出潜伏在军营里的内鬼!”
    尹川露出一丝难色,“司徒长官,这一点我可不敢保证。毕竟谁都不能证明杀害沈团长的凶手和勾结土匪的内鬼是同一个人。”
    “你不用担心,我并没说他们一定是同一个人。我的意思是,三位毕竟不是我们军营内部人员,只是以外人的身份来调查案件,一方面是能够查出案件真相,另一方面也是搅动起这潭死水,让这个内鬼自己露出马脚,到时候不劳先生大驾,我们自然就出手治他了。”
    原来如此。
    尹川这才明白司徒信的用意,原来他是为了通过外人调查沈晖之死的契机,整肃军队,扫清异己。另外一方面,如果在此期间出了什么差池,也能拿他们三个当做替罪羊,整顿士气和树立权威。不过,这样来看,他们三个的处境就好比悬崖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四人依次走出营房,这时所有人都在门前等待,各自脸上都露出截然不同的神色,有忧心忡忡的,有满腹疑虑的,有惴惴不安的,甚至还有暗自窃喜的……这些都让尹川看在眼里,心里已有了盘算——敢情这支军队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多多少少都有各自的心思。
    “一会儿来人把沈团长的遗体收敛一下,暂时先放在空房。这间营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入。”司徒信吩咐道。
    “稍等片刻!咱们这儿有没有军医?”尹川问道。
    “当然有了,你想怎样?”
    “我打算验一下尸,所以需要军医帮帮忙。”
    司徒信吩咐人把团里的张军医叫来,就在这当口,二营长沈曦说了话:“副团长,我能不能进去看一眼?”
    司徒信犹豫了一下,“呃……好吧。”
    得到上司的允许后,沈曦便打算进门。可就在要推门进去时,尹川一横胳膊拦在他身前。
    “且慢,沈营长,您暂时还不能接近案发现场。”
    沈曦顿时怒目圆睁,“你算老几?我们副团长都点头了,你有什么资格挡我?”说着,抬手就想给尹川一巴掌。可他刚一扬手,就被杜云章狠狠抓住手腕。
    “不讲道理就想动粗?”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沈曦身后的卫兵也要上前动手。此时司徒信开了口,“你们先住手!尹先生,沈曦毕竟是沈团长的胞弟,他想进去看一眼算是人之常情,你不让他进,是有什么顾忌吗?”
    尹川嘿嘿一笑,“不怕您不高兴,在军医验尸完毕之前,刚才在场的所有军官都不能靠近案发现场,因为我怀疑,犯下这起离奇命案的真凶,就在这些位当中!”
楼主| 发表于 2024-9-29 09:52:35 北京 发帖际遇
第四章  消失的痕迹

    尹川这话一出口,沈曦一下挑起了眉毛,顿时怒火中烧,“什么?你怀疑凶手就在我们当中?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沈营长,你先别冲动。”司徒信赶紧劝住沈曦,生怕他那暴脾气发作,随即问尹川,“尹先生,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这话您可不能随便说出口,会影响军中士气的。”
    这时,军营里的军医赶到,向司徒信敬了个礼,司徒信向他一摆手,意思是都听尹川的安排。
    “您贵姓?”尹川问道。
    “免贵姓张,张泗湘。”军医回答。
    “张军医,您对验尸的手艺如何?”
    “早年间我也干过仵作,验尸还算是有点经验。听说是团长大人亡故,我就怕我担不起这个责啊。”
    司徒信拍了拍张泗湘,“既然你干过,那就该怎么验怎么验,不必有什么心理顾虑,验完了把结果告诉我和这位尹先生。去吧。”
    张泗湘点点头,提着医疗箱子推门走进了营房。
    “这位尹先生,你到底凭什么认为凶手就在我们当中?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可不饶你!”沈曦再次横眉立目追问起不放。
    尹川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相信刚才那一幕营房外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吧?沈团长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刹那间人头落地。而且我在内外都查看过,这间营房四周都被雪地包围,上面没有任何痕迹,也就说明,案发当时这间营房就是个没有人进出的密室,团长沈晖死于其中。但我不禁要问,眼见真的为实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么多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哎,您还别说,我曾经不止一次经历过眼见并非为实的案件。原本眼睁睁看到的就是假的,原本应该存在的痕迹,就凭空消失了——就比如今天这件案子。”
    “尹大哥,你说的消失的痕迹,指的是什么?”琳琅问道。
    “这个案件里可有很多呢!比如开枪以后的子弹痕迹、斩去头颅的凶器痕迹、进出密室的脚印痕迹……也许还有很多。总之,这件案子疑点重重。我之所以认为凶手就在刚才营房外的军官当中……唔……就是一种难以言明的直觉。”
    “直觉?噗——”沈曦被尹川的说辞给逗乐了,“我只听说过女人想什么事都凭直觉,没想到你这样的老爷们也信直觉这一套?还说什么你是运河一带破案无数的神探?真是让我笑掉大牙!”
    对于沈曦的嘲笑,尹川倒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微微一笑,“您笑我也有您的道理,本来嘛,我自己都没觉得自己算什么神探,都是老杜他们的吹捧。不过话又说回来,直觉这种东西从来没有谁规定只有女人才有,不管您相不相信,如果我根据自己的直觉,找到真正的凶手,同时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或许多少可以改变一点您的偏见吧?”
    听尹川所说,沈曦不禁感到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他冷哼了一声,“但愿如你所说。只是若你胡乱指认凶手,却拿不出真打实凿的证据,小心我手里冒烟的家伙!”说着,他拍了拍腰间。
    尹川点点头,然后扭头对司徒信说道:“司徒长官,如果您信得过我,我就尽自己所能侦破此案,而且也希望在此期间您多少给我点便利,我对军营中的诸位军爷问话时,您能让他们多多配合,有问必答。您看如何?”
    “那是自然,你稍等,我去和他们说。”
    司徒信随即召集了军营中营连级以上的所有军官,命令他们配合尹川等人的调查,不得拒绝回答他的问题,不得用谎言搪塞,不得刁难尹川三人等等。军官们大部分虽然一脸不乐意,但还是要服从长官的命令,纷纷表态会尽力配合。
    “你看这样可以了吧?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干?”司徒信问尹川。
    “先让张军医说说验尸的情况吧。”尹川回答。

    众人再次回到团长营房,此时沈晖的尸体已经被搬到了地上,人头和身体虚接着,暂时还没有缝合。张泗湘张军医见司徒信和尹川等人来到,起身敬了个礼,“副团长。”
    “老张,团长尸体验得怎么样了?”
    “报告副团长,基本已经验完了。”
    “来,给这几位都说说。”
    “是!”张泗湘蹲下身子,指着尸体说道,“经过我的验查,沈团长身上除了脖颈处被一刀斩断之外,没有其他致命伤口。而且被斩的前颈刀口十分平滑,边缘创面丝毫没有粗糙之感,后颈也许是受利刃锋利程度的影响,有稍许齿痕,但也绝不像连斩数刀才砍透的样子。”
    “你说尸体没有致命伤口,那有没有非致命伤?”尹川问道。
    张泗湘一咧嘴,“尹先生您也知道,作为军人,上战场厮杀受伤在所难免,所以团长身上大伤小伤我也就没过于在意。”
    尹川略加思索,“怪我没说清楚,我是指就在这一天之内刚刚受的伤,你看有没有?”
    张泗湘摇摇头,“没有,如果是新受的伤,通过淤血、肿胀等外部表现很容易就可以发现,但团长身上并没有体现出来。”
    “那他有没有中毒?”
    “倒也没有中毒的症状,纯粹就是一刀斩头而亡。”
    尹川缓缓点了点头。
    “哎,老尹,我发现个问题啊。”旁边的杜云章灵机一动,指着尸体的脑袋说道,“你有没有感觉,眼前这位沈团长的头颅,和咱们当时看见在营房灯影映照出来被斩首的情形不太一样?”
    他这话引起了尹川的注意,“哦?老杜,赶紧说说,你发现什么异样了?也许对咱们破案大有帮助!”
    杜云章挠挠头,“唔……那场景只是一闪而过的瞬间,我不知道你们有谁注意到——当时映在营房墙上身首异处的场景,掉落人头后面不是留着条辫子吗?那时的辫子是不是比眼前这位沈团长人头的辫子短一些?”
    尹川和琳琅都努力地回忆当时的情形,可毕竟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大伙的注意力都被那令人无比震惊的画面所冲击,怎会有人还记得人头后辫子究竟是长是短?
    “杜大哥,我实在记不得了。尹大哥,你还有印象吗?”琳琅问道。
    尹川也摇摇头。
    “都不记得啊,”杜云章有些失落,“也许是我多想了。没准是因为那一刻和影像相距太远,让我误以为是辫子短了。”
    尹川接着对司徒信说道:“副团长,拜托您给一间单独的营房,方便我们对当时在场的众位长官逐一问话,而且营房外最好派人把守,数仗之内不得靠近,谨防有人偷听。”
    “这好办,一会儿我就去安排。”
    不多时,司徒信让人将隔壁营房腾了出来,还在周遭十仗内安排了八名卫兵,任何人没有召唤不得靠近。
    尹川首先请到营房里的是二营营长沈曦,沈曦本打算带着他的副官和贴身卫兵一同前来,却被守卫拦下。不得已,他只好独自一人气哼哼地来到营房里,一屁股坐在尹川三人的对面,翘起二郎腿。
    “怎么?看这架势是要审我啊?你们竟然还认为我有嫌疑?我会杀害我亲兄长?真是笑死人了!还不让我看我兄长的尸首,你们究竟安的什么心?要不是司徒信护着你们,我早就命人把你们都抓起来了!对了,在淮阴县城的时候,就是你们扫了我的兴,而你们一进军营,我兄长就死于非命!我真怀疑你们就是和那些土匪一伙的!”还没等尹川问话,沈曦率先来了一通连珠炮,让对面三人有些应接不暇。
    “沈营长,您先别激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尹川等他把话说完,才开了口。
    “我明白,就算你们和土匪不是一事,也是打算在军营里捞些好处。我告诉你们,我兄长横死,你们也脱不了干系。找不到真凶,或者拿不出证据,就把你们抓来祭旗!哦,对了,这个小妞得留下,还得给军营里的将士搞点乐子,对不对?”沈曦露出让人作呕的淫笑。
    “好小子!你满嘴……”杜云章捋胳膊挽袖子就想上去动粗,琳琅赶紧把他拦住,让他不要被对方激怒,让自己这边乱了方寸。
    尹川嘿嘿一笑,“我说沈营长,听您话里话外,好像对你们司徒副团长不是那么服气啊?不过我也理解,原先一直是令兄掌管整整一个团的军士,千余口子都得听您姓沈的,就算您只是一营之长,可军营里所有人看在团长的面子上,都得让您三分。不过现在变了,沈团长莫名被杀,司徒副团长临时执掌全团,此时您失了势,一股火气无处发泄,自然就逮着我们可劲撒气。不过由此也说明,您在沈团长被杀事件中没得到多少好处,嫌疑也就没那么大了。”
    “你这什么话?”沈曦一听顿时拍案而起,“什么叫我兄长被杀,我没得到多少好处?姓尹的,冲你说出这等欺人太甚的话,我就想立刻毙了你!”
    “你敢!”杜云章一脚踢倒马扎,挺身挡在前面,下意识去摸腰间,但他忘了一直随身的镜面匣子早已被人缴了去,只得硬着头皮和对方硬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时司徒信听到动静推门进到营房里,见沈曦已经把手放在手枪套上,赶忙上前摁住他,“你给我住手!”
    沈曦不敢在司徒信面前造次,只好忍住怒气,重新坐下。杜云章见对方先退了回去,自己也就撤了身。
    “沈曦,如果你还想在独立团里当你的营长,就给我老老实实配合这几位的调查。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司徒信厉声警告。
    沈曦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司徒副团长,我配合就是。不过……你也别太过分,未来张大帅对咱们团怎么任命,谁都不好说。如果到时候一不小心你失了势……人总归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吗?”
    司徒信冷冷一笑,“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反正你只需知道此时此刻独立团还是我说了算,就够了!”说罢,瞪了他一眼,推门而出。
    尹川等司徒信离开后,才继续说道:“沈营长,咱们继续?”
    沈曦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其实您也不必光火,我刚才的话只是纯粹站在旁观者角度来说的。对于勘察案件,总会对跟被害人有关系纠葛的当事人进行动机、利害、恩怨等方面的考量,来判断谁的嫌疑更大一些。当然,您作为被害人的亲属,本不该把您算进来。可没办法,谁让您也是一名军权在握高级军官呢?团长没了,您也有机会上位的嘛。”
    “哼,要是我兄长不被害,他正常掌管军权,我作为他的兄弟,怎么说都可以获得庇佑,我干嘛非得冒着军权落入他人手里的风险,来害我兄长呢?”
    琳琅低声对尹川说道:“他说得有道理,从道理上讲,他没必要主动加害他的兄长。”
    尹川笑着说道:“我自然明白,只是我这么问有这么问的理由。沈营长,还请多担待。您可以走了。”
    沈曦阴沉着脸,一句话没说,转身摔门而去。
    第二位找来问话的是一营营长李怀德。此人一张黑灿灿的四方大脸,浓眉大眼炯炯有神,身材壮实孔武有力,典型的军人样貌,只是左手手腕处裹着厚厚的绷带,还始终屈着小臂。
    “李营长您这是受伤了吗?”尹川问道。
    “嗨,这不是刚才有土匪来夜袭吗?我们一营负责驻守军需物资,所以战况格外激烈。这不,我的手腕就在那时被土匪的子弹钻了个眼,还好没伤到骨头,敷点外伤药,养几天就好了。”
    尹川一挑大指,“了不起,李营长不愧是军中大将,负伤流血都不带眨么眼的,在下佩服!”
    “嗨,怎么说咱都在张大帅手下拼杀这么多年了,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就这么点伤算什么?阁下就别玩这些虚招子了,要问什么话就捞干的。”
    “好,那我就不废话了。李营长,你对沈团长为人怎么评价?”
    “你这话问的,人家可是长官,就算现在没了,咱们也不好随便评价曾经的顶头上司吧?”
    “您别拘谨,我无非是想了解一下沈团长的为人,毕竟我只是个刚和诸位接触的外人,既然受托勘察此案,也就多少得知道被害人的一些信息嘛。您不必有所顾虑,尽管说就是了。”
    李怀德叹了口气,“唉,怎么说呢?沈团长在我眼里就是个老好人,对下面的弟兄们都不错。当然了,作为兄弟,他肯定多少偏向些沈曦,否则仅凭沈曦那点能耐,怎么会升到营长?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大家都能理解,朋友有远近,亲戚有厚薄嘛,谁不会多照顾点自己同胞兄弟一些。但沈团长这点做得就很好,就算是照顾沈曦,他也绝不会亏待其他手下。而且人家领军能力也不弱,打过几次漂亮仗,所以大家还都是挺服他的。如今死得这么蹊跷,我也有些不好受。”
    “那您知道沈团长曾经有意无意间得罪过什么人吗?”
    “得罪人么……”李怀德想了想,“他对我们都不错,有功劳大家分,谁犯了错能轻罚也就轻罚了,大家都对他没意见。只是……他和更高层的长官或多或少有些摩擦。”
    “更高层的长官?”
    “是。我还记得曾经他去参加张大帅的高级军事会议时,对于南方孙黄领导的同盟会的态度,和与会的其他旅团长有分歧。”
    “能具体说说吗?”琳琅问道。
    “这……不合适吧?”
    尹川明白他为何欲说还休,于是解释道:“没关系,司徒副团长已经全权让我调查,意思就是军营里的事我们都可以过问。所以,您可以尽管说。”
    “好吧。沈团长和其他高级军官的分歧就在于,其他人认为对于那些反对袁总统、张大帅的南方同盟会,就只需要一个字来应对,那就是‘杀’!杀他个干净。但沈团长觉得既然如今已是民国,五族共和的体制,就该尽量罢干戈,有政见不一致就该坐下来谈,避免刀兵相向,尽量不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沈团长的想法很对啊!”琳琅十分赞成。
    “那他一个团长,就不怕军阶更高的长官打压吗?”杜云章问道。
    “我们是独立团,不隶属于其他任何师级军事单位,直接归张大帅指挥,所以别的长官不敢对沈团长不利。”
    “那你们这些独立团里弟兄也和沈团长想得一样吗?”尹川问道。
    “我们怎么想本身并不重要,张大帅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不过,沈团长那样想我们也没意见。本来嘛,一打起仗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指不定哪天就把命丢在战场,成了孤魂野鬼,自然不打仗最好。可话又说回来,作为军人,服从命令上战场也无可厚非。所以嘛……我甚至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沈团长也许暗地里和南方同盟会的人有瓜葛。而且这种感觉不光我有,其他营的人也多少有所怀疑。”
    “那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李怀德摇摇头,“证据倒是没有,纯粹就是种猜测。”
    尹川抿起嘴,略加思索后,接着问道:“刚才您也亲眼目睹营房里发生的事了吧?”
    “对,我看到了。”
    “您以为这是怎么回事?”
    “我么……当时真的被惊到了,不过缓过神来后,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一件东西。”
    “哦?什么东西?”
    “我当兵以前在集市上听过说书人讲过江湖上有‘血滴子’这种暗器,可以飞来飞去专取对方项上人头,沈团长被害那一幕和我脑海里想象的‘血滴子’一模一样!”
    “血滴子啊?这我知道!”杜云章插过话,“好像是在说书艺人的《剑侠图》里有,老尹你肯定知道吧?”
    尹川混迹在五河县皇木营的卖艺市场多年,自然听过说书先生讲《剑侠图》,“血滴子”这种传说中的暗器更是了然于心。不过他更知道,在军营里发生的命案,怎么会和“血滴子”有关呢?
    “可是在沈团长人头落地之前,那声枪响您又怎么解释?总不会是用‘血滴子’的杀手放的枪吧?”
    “这我哪知道。你们不是侦探吗?这个问题应该你们来回答啊。”李怀德不满地瞥了眼尹川。

    等李怀德离开后,尹川喃喃说道:“他说起的‘血滴子’,我觉得想法很独特,也没准就是这么回事。”
    “你拉倒吧!”杜云章一脸不屑,“如今都这什么年代了,哪会有这么玄乎的‘血滴子’啊?那只是说书人瞎编的暗器而已,没人真正见过。更何况,大家全都看见当时的情景了,哪里有什么‘血滴子’?”
    “我只是觉得这位李营长表面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倒是很有想法。”
    “也许人家外粗内细呢。”琳琅笑着说道。
    接下来是三营营长吴子清。只见此人一进营房,最显眼的就是十冬腊月的时节居然剃了个锃光瓦亮的光头,和军营中所有人留着的辫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说,你们有什么问的赶紧问,俺还有军务要忙呢!”吴子清一口纯正的山东话。
    “吴营长,您左肩膀怎么了?也是刚才战斗的时候受的伤?”尹川问道。
    “嗨,倒霉嘛。那些龟孙的子弹没伤着俺,倒是被大雪覆盖的栅栏拌了个跟头,肩膀子摔破皮了。不打紧,拾掇拾掇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吴营长,沈团长在营房里被杀的一幕您应该也看见了,我记得当时您离着营房门口最近,可为何您没有想马上冲进营房,而是一言不发?”尹川紧接着问道。
    “这有啥奇怪的?当时事出突然,我想着团长的营房怎能说闯就闯?更何况,当时又不是我一个人被吓愣了,李怀德和沈曦都和我一样啊。”
    “可我发现当时您脸上的表情可不是惊吓,似乎更多的是疑惑。”
    “怎么着?发生那么诡异的一幕,难道你不疑惑吗?”
    “但您的疑惑倒不像是疑惑为何会发生那一幕……”
    “你这话啥意思?”
    “没什么。吴营长,我能问问,沈团长今年贵庚了?”尹川突然话锋一转。
    “嗯……”吴子清没想到尹川会问这个,“他……他二十五了。”
    “那您三位营长呢?”
    “你是问岁数吗?”
    “没错。”
    “一营长李怀德二十七,二营长沈曦二十三,我也是二十七。”
    “那副团长司徒信呢?”
    “他啊,二十九了。”
    “噢,原来是这样。这我就不太明白了,一位比您和一营长李怀德年纪都要小的年轻人,为何会成为你们二位的上司呢?如果以军事才能为标准,我认为二位不比沈团长要差。难道他比二位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
    “这个……”吴子清似乎完全没料到尹川会问这个和命案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年纪轻轻就能身居军中要职,无非有三种可能,”尹川紧接着说道,“要么此人和掌管生杀大权的人物有亲属关系,要么就是有着出类拔萃的军事才能,第三种情况嘛……也许他手里握着当权者格外在意的东西。”
    吴子清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个尹川真的只是个布衣白丁吗?怎么看事情看得那么透彻?这一句话就直击要害。
    从吴子清脸上表情的变化上看,尹川心里多少有了底,看起来这位沈团长的背景有些复杂,关于他的这场诡异的雪地密室谋杀案的背后或许藏着更大的隐情。
楼主| 发表于 2024-9-30 09:35:54 北京
第五章  逃兵?内鬼?

    “您说的这三种情况,至少在我了解之中不知道沈团长是哪一类。但我不太明白,这和他被杀的案子有关系吗?”吴子清对尹川问道。
    “也许没什么关系,但也许关系重大。如果您不清楚也无所谓,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您知道韩参谋和沈团长之间的关系如何?是否他们私下里有利益纠葛?”
    吴子清一愣,“韩迟么?我没听说过他和沈团长有什么私下的利害关系,倒是他和副团长司徒信之间有些怪怪的。”
    “哦?怎么个怪法?具体说说。”杜云章忍不住追问。
    见吴子清露出些许警觉的神色,尹川赶紧说道:“吴营长不用紧张,咱们慢慢说。”
    “其实……他们二人似乎格外不对付,经常有意无意就起争执,有的时候是因为军械分配,有的时候是由于驻军安排……反正他们谁看谁都不顺眼似的。”
    “是这样啊……”尹川喃喃道,然后紧闭双唇,若有所思。
    “可是……我倒是感觉这位韩参谋说话的分量不比司徒副团长轻多少啊。”琳琅忍不住说道,“否则你们去勘察现场的时候,韩参谋一说也要进去,副团长怎么马上就同意了呢?”
    听闻此言,吴子清频频点头,看样子十分赞同琳琅的话。
    “嗯……我大致清楚了。吴营长多谢您的配合!”
    “哪里话,既然司徒副团长叫我配合,我自然无条件配合。那没我什么事了吧?”
    尹川笑着点点头,吴子清这才退出了营房。
    “接下来,咱们该问询谁?”琳琅问道。
    “肯定是那个韩参谋,我觉得此人绝不简单。”杜云章说道。
    尹川摇摇头,“我想在此之前,咱们有必要先分析一下前面这三位营长的说辞,他们所回答的话里话外似乎很耐人寻味呢!”
    “哦?你发现了什么疑点吗?”琳琅问道。
    “疑点倒没有。如果只是单独来看他们的回答,好像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把他们每个人所说的话结合起来琢磨,就有意思了。”
    “你说说怎么个有意思法?”
    尹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走到营房门口,推门往外一看,正好发现副团长司徒信披着军大衣在营房门口的雪地里抽烟。
    “哟,尹先生,还需要叫谁来?”司徒信问道。
    “您先稍等片刻,我们三个需要把先前问询的结果归拢一下,稍后我再找您说吧。”
    “那行,我就在门口等你们的消息了,什么时候需要了就叫我。”
    “得嘞。您辛苦!”
    尹川关上门,回到琳琅和杜云章近前,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看见没有?这位司徒副团长可在外面盯梢呢,咱们得加一万个小心!”
    “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吗?”琳琅有些不解,“他在外面等着咱们的消息,何必如此紧张?”
    杜云章朝她嘿嘿一笑,“你有见过一个团的最高指挥官亲自在营房外面给外人放哨的吗?他要帮咱们的忙,安排一个卫兵就好了,何必如此亲力亲为?”
    “也许他只是对这场谋杀案查明真相十分迫切呢?”
    “可有没有更坏的一种可能?也许他就是真凶?想偷偷监视咱们的调查会不会查到他头上?”杜云章把声音压到最低,“如果真是这样,咱们的处境可就大大不妙了。”
    “虽然道理上讲,他的确有谋杀团长沈晖的动机,可从目前咱们了解的情况来看,还没有直接的线索指向他。我所担心的是,那三位团长通过咱们的问询所回答出来的东西,兴许会激化这支军队里埋着的火药桶。这要是一炸,最先倒霉的可是咱们三个。”尹川紧锁着眉头说道。
    “那你倒是说说,这三位营长所说的话中,到底有什么玄机?”杜云章问道。
    尹川重新坐回座位,咬了咬嘴唇说道:“首先是二营营长沈曦。我之所以先询问沈曦,一个是因为他和被害人是兄弟关系,另一个他似乎和司徒信有所龃龉,所以第一个问他可以让他在还没冷静之前把心里的实话吐露出来。其实他的态度能从侧面反映出沈晖和司徒信之间肯定也有嫌隙,这也就是我说司徒信也有杀人动机的原因。
    “第二个李怀德李营长,表面上听他所说,似乎对沈晖十分亲近,又说他是老好人,又肯定他的军事才能什么的,看似十分服他。可当我问到沈晖得罪过什么人的时候,他竟然能轻描淡写地把沈晖与更高层的矛盾给摆出来,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就算这支部队属于独立团,直接授张勋指挥,可这种事也不该是他这样的中层军官直接毫无顾忌地交代给咱们的,至少也该是司徒信来说吧?
    “第三个吴子清,对于一开始冲他的质问,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回答倒是没出我的意料。不过,当我问到这些人的年岁时,他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不知道你们看出来没有?”
    “表情么……”杜云章和琳琅同时皱着眉回想着。少顷,琳琅似乎想起来,“对哦,当你说年纪轻轻就身居军队要职,只有三种可能时,他的脸色突然显出惊异之色。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十有八九和沈晖的背景有关。”
    “而且,他还说到了司徒信和韩参谋之间的矛盾,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我只是问他韩迟和沈晖的关系,他却突然把话题引向司徒信,而当我顺着他的话接着问时,他又马上紧张起来,不知道在顾忌什么,很莫名其妙。难不成他另有目的?我总觉得他在故作姿态往某个方向诱导咱们……
    “所以,你们想想,在这样一支军队里,团长和副团长貌合神离,而手下的三个营长和参谋官也各有各的小九九。如果说在表面的一滩死水之下虽然暗流涌动,但多少还保持着力量的平衡的话,而在权力中心的团长沈晖一死,平衡一旦打破,谁能预料即将会发生什么难以把控的事情?”
    杜云章脸色骤变,“那如果身为副团长的司徒信不能控制住局势,这支军队发生哗变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是对于咱们来说最坏的结果。所以要在局势恶化之前,务必找到真凶,咱们三个才能从这场旋涡之中全身而退。”尹川语气十分凝重。
    “那咱们还在这儿啰嗦什么?赶紧继续调查吧!下一个是要问参谋韩迟吧?”琳琅也有些紧张。
    “不,咱们要想加快进程,索性直截了当一些。”随即,尹川朝营房外大喊,“司徒副团长,请下一位团长的贴身卫兵段大个进来答话。”
    “好,马上就来。”外面的司徒信回答道。
    “段大个?”
    “就是那个沈晖的贴身护卫吗?怎么突然叫他?”
    “因为他是离沈晖最近的人,确保沈晖的人身安全是他的职责。所以询问他可以单刀直入,直透案件核心。”
    尹川这么一解释,让杜云章和琳琅点头赞成。“这么说的话,你早就该审他了!刚才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弯子?”杜云章质问道。
    “嗨,这不是没在意到这件案子背后的严重性嘛,现在也不晚。”
    三人坐在营房里边喝着水边等,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尹川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赶忙起身走出营房,发现门口的司徒信已经不知所踪,代替他的则是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你们副团长呢?”尹川问道。
    “副团长有紧急军情要处理,您稍安勿躁,在营房里等等吧。”
    此时杜云章也走了出来,他见没了司徒信,自然而然就打算在四周看看,可没想到两名卫兵竟然把手中的步枪往面前一横,拦住他的去路,“几位,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营房里,副团长一会儿就会回来。”
    “你……”杜云章顿时急了眼,可他发现另一名卫兵已经跃跃欲试端起了枪,只好把火气压了下来,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好好,我们回营房就是。老杜,咱们回去等。”尹川给杜云章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返回了营房之中。
    “怎么了?”琳琅见二人气色不正,就感觉不是好事。
    “这下好了,咱们仨又被软禁了。上次是被沈曦,这回又是司徒信,军营这种地方真是不祥之地!咱们想得挺好能全身而退,看眼前形势恐怕难于登天了。”杜云章埋怨道。
    “你先别说丧气话,让我好好想想。”说着,尹川贴着营房边缘绕着走了几圈。他环视着营房里的陈设,无非都是些普通军用物品,什么折叠床、简易架、军用垫、水壶之类的。不经意间他注意到营房帐墙虽然并不是很厚,但用手指捅了捅,还是相当坚硬有韧性。
    “咱们现在这间营房,应该是沈晖被杀那间的隔壁吧?”尹川问道。
    “对,没错,那间营房门的右手边就是这里。”琳琅回答。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凶手先前就是藏在这儿,通过某种方法来杀掉了隔壁的沈晖?”
    “什么方法?”杜云章追问道。
    “目前我还猜想不到。”
    琳琅接着问道:“可问题是,沈晖被杀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一起,没有人呆在这间营房里,就算是姗姗来迟的司徒信,也是从较远的地方赶来,这该怎么解释?”
    尹川默默地摇摇头,没再说话。
    “老尹,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只能傻呆在这里等着被人家任意发落吗?”杜云章有些着急。
    尹川刚想回答,突然皱起眉头,冲杜云章一竖食指,意思是先别说话。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咯吱咯吱”来人踩雪的声音,随即有人说道:“尹先生,请出来一下!”
    听得出来是司徒信在说话,尹川又给杜云章和琳琅作了个手势,让他们冷静下来,随即打开营房门。
    “司徒长官,发生了什么事?”尹川看司徒信气色不正,忍不住率先问道。
    “刚才实在是抱歉,军营里突发了些状况,我不得不亲自去处理,不好意思慢待你们了。”司徒信仍然保持着那种彬彬有礼的口吻。
    “没关系的,您有急事就先忙您的。不知方不方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司徒信似乎有些犹豫,略加思索后才继续说道,“说出来有些丢人,军营里出现了逃兵。”
    “逃兵?”尹川不禁一愣。
    “是这么回事,我们团在这里扎营有差不多一个月了,营房驻扎、守卫物资、衣食供应都是专门负责的后勤排来做,隶属于三营,由吴子清管辖。可后勤排在昨晚值守军用物资时,率先遭到土匪的袭击,损失惨重。而就在刚刚,后勤排里的一个兵不知所踪,他的班长经过初步了解,说是有人见他逃出了军营。层层上报到我这里,我觉得事情不寻常,所以就赶紧去解决此事。”
    尹川点点头,“您是不是怀疑这个逃兵和土匪劫营的行动有关?他也许是潜伏在军营里的内鬼?”
    司徒信一竖大拇指,“尹先生了不起,一语中的!据了解,此人是在我们团从省城临时征兵时才纳入军队的,还主动分去了后勤排。而好巧不巧,土匪劫完营,他立马逃之夭夭。这能不让人起疑吗?”
    “那副团长您是怎么处理这事的?”
    “既然这是三营的人,管他的人自然难脱干系,后勤排的排长卢季钰让我给抓起来了。三营营长吴子清刚从你这里出来,也被我扣押,暂时停职处理。”
    尹川心想,好家伙,自己刚刚分析军营里的暗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涌动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实了。
    “副团长您真是有雷霆手段啊,处理这等事情快刀斩乱麻,毫不犹豫。”尹川赞叹道。
    “唉,尹先生您说笑了。其实要不是吴子清在我们北洋系的军界多少有些人脉关系,我完全可以直接把他的营长一撸到底。”
    “可我担心的是,您不怕别的营级军官对您的决定心生龃龉吗?”
    司徒信先是皱了下眉头,然后故作放松地答道:“尹先生大可放心,虽然我目前还是这个团的副职,但对于在军中的威望,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只不过……要想保持住士气,还是得看你们几位的本事,能不能尽快侦破沈团长被害的案件真相。”
    “这您尽管放心,我们一定竭尽所能把案件查清楚。接下来……能把那位被您下令逮捕的卢季钰提到这儿吗?我有话问他。”
    司徒信没想到尹川要找卢季钰问话,愣了一下后反问道:“卢季钰?你没搞错吧?刚才不是还让我叫段大个吗?”
    “我临时改主意了,还是先请您把这位后勤排排长卢季钰带到这儿来吧。”
    司徒信沉吟片刻,然后说到:“好吧,稍后就到。”
    等尹川回到营房,杜云章一脸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又变卦了?刚刚不是还要找段大个吗?”
    尹川神秘地眯起眼睛,“我突然有种感觉,当时沈晖被斩首而亡的那一幕,或许和营房的构造有关。所以,这个后勤排排长卢季钰没准知道些什么。我怕司徒信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把他给军法从事,咱们再想问什么可就死人嘴里无招对了。”
    琳琅露出了惊异的表情,“这么说,你已经多少有了思路了?关于这起密室杀人案的手法?”
    “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而已,还没有成型,所以得找这位卢排长问个清楚。”
    杜云章接着问道:“你觉得那个逃兵真的是土匪混入军营的内线吗?他会不会和沈晖之死有关?”
    “听司徒信所言,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但和密室杀人案的关系么……目前还很难说。如今的军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事纠葛错综复杂,也没准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事,就能和沈晖被杀扯上关系。”
    不多时,两名士兵押着一个双手被反绑的军官走进营房,司徒信紧跟着到来。他对尹川说道:“尹先生,卢季钰给你带来了,有什么问题就问他吧。”然后一转脸,“卢季钰,你好好配合尹先生回答问题,如果对破获案件起作用,兴许能从轻发落你。”
    卢季钰连忙点头,“是是是,卑职一定知无不言。”
    说完,司徒信带着两名士兵出了营房。尹川等他们出去,向面前的马扎一指,“卢排长,坐。”
    仍然被绑着的卢季钰咧咧嘴,“戴罪之人哪有座位?”
    尹川一笑,“我听副团长说了,你没有什么大的罪过,无非就是没识出土匪内应,治军不严。”
    “可因为我,团里可遭受了很大损失啊,看副团长那怒火中烧的样子,把我毙了也不解气。而且我们吴营长也受了我的连累……”
    “可是……看他的样子,相比于沈团长的死,三营逃兵就是内鬼这件事似乎更让他动肝火啊。”
    他这话让卢季钰不知该如何应对,干嘎巴嘴说不出什么。
    “好啦,不扯别的了。我们叫卢排长来,只想问问你们整个团的驻扎是你们排来安排吗?”
    卢季钰虽然不明白尹川问这个出于什么目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如实回答:“对于团里驻扎搭建营房,都是每个士兵必须会的手艺,每座营房都是大家配合一起搭起来的,我们后勤排只是负责安排驻地营房的格局,营房材料分配之类的工作。”
    “那高级军官的营房呢?不可能是长官们亲自动手吧?或者是他们手下的贴身护卫搭建?”
    “团营级长官,就得由我们排的人来搭了。”卢季钰环视了一圈此处,“这间营房,就是我们排的弟兄搭的,格局基本上和隔壁沈团长的营房一样,有的是给长官就寝,有的像这间就是作为长官开会用的。”
    “那这样的营房你们排搭了几间?”琳琅问道。
    “嗯……沈团长一间、司徒副团长一间、作为会议营房的这间,还有韩参谋、三个营长各一间。”
    “韩参谋?他还有一间?”尹川有些吃惊。
    “您可别小看韩参谋,他在我们团里的地位仅次于副团长。其实一般来说军队里的参谋只是给团长提供军事建议,但有时候也有相当的权力,就比如我们这位团级参谋韩迟。”
    “听你这么说,这位韩参谋还有些更硬的背景吗?”琳琅追问道。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从卢季钰这句话的语气中,尹川似乎听出了一些无奈。看起来就算司徒信命令他对自己知无不言,但对于韩参谋的事,他还是心有顾忌。
    “那好,不说韩参谋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头。你们后勤排给搭建的这几间营房,是这几位长官特意要求这样搭的吗?还是你们普遍都这么搭?”
    “人家长官考虑的都是如何治理部队,然后打胜仗,怎会在这种小事上操心?”卢季钰说到这儿,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这回在陈家村旁边扎营,韩参谋倒是亲自过问过营房的搭建事宜。”
    “哦?有这事?”尹川眼前一亮,“是不是他插手过沈团长那间营房的搭建?”
    卢季钰摇摇头,“那倒没有,他只是转达了沈团长的要求,让我们在搭团长那间营房的时候就按照普通军兵营房的规格来搭,不必加厚帐墙。”
    “加厚帐墙?”
    “对,因为现在天气寒冷,长官的营房一般都会多加一层木板,主要就是为了保暖。”
    “那沈团长为什么会提这种要求?”
    “那我就不清楚了,长官让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呗。”
    有这等事?尹川心想,难怪先前进入沈晖营房里时,感觉和外面差不多冷呢。
    在闪念间,尹川心中似乎对沈晖被杀那个情景有了全新的认识。或许……凶手会用那样匪夷所思的手法吗?
楼主| 发表于 2024-10-8 10:11:48 北京
第六章  韩参谋的机密

    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逐渐在尹川心中逐渐成型,但这只是刹那间的灵感带来的想法,说好听点是天马行空奇思妙想,不好听就是胡思乱想莫名其妙。想出那个手法的人,要么歪打正着,要么是个鬼才,总之,似乎正常人是想不出的。
    但眼前急需要做的事情有三个,一个是印证这个手法是否真的可行?另一个是证据究竟在哪里?还有就是凶手真的有时间做这些吗?
    尹川问了问杜云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杜云章回答已经是后半夜四更天,也就是凌晨三点多钟。尹川一皱眉,此时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又看了看眼前被问询的卢季钰,“卢排长,能带我去韩参谋的营房看看吗?我想了解一下他那里的格局是怎样的。”
    卢季钰苦笑了一声,背过身让尹川看自己被绑的双手,“我现在哪有什么权力说话?您要看只管去看,需要我给几位指引也没必要问我行不行。”
    也是。尹川心想。他推门出了营房,向外面的司徒信打了个招呼:“副团长,有这么个事需要您点头。”随即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
    “这个……”司徒信皱起双眉,“如果您这个要求确实对案件调查有帮助,我自然没有意见,但涉及到韩迟韩参谋的营房……有可能比较麻烦。”
    “怎么?您此时难道不是这支军队实际上的军头吗?一句话的事而已嘛,有什么可为难的?”杜云章跟着问道。
    “你们有所不知,沈团长还在的时候,韩参谋在我们团里说话的分量不比我低多少,这个敏感时期冒然去搜查他的营房,很有可能会让他误认为是我刻意针对他。”
    “我们只是看看他营房的格局,并不打算搜查啊。”琳琅解释道。
    司徒信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道,“你们也许确实是这么想的,可人家却不这么认为。所以我劝你们还是谨慎行事吧。”
    尹川言辞恳切,“现今沈团长不在了以后,名义上您就是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再怎么说韩参谋也得多少给您点面子。我们不求仔仔细细搜查韩参谋的营房,只是里面外面看看他那里的格局,我心里多少有个数,这就足够了。”
    司徒信抚了抚下巴,还是有些犹豫,“尹先生,我不太明白您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是有什么线索怀疑到他的身上?还是已经掌握了沈团长的案子和他有牵扯的证据?我还是很严肃地提醒你,对于他的指控可容不得半点马虎,要是沈团长之死和他没有关系,后果恐怕要比你想象得还要严重。”
    “怎么地?他还能绕过副团长你直接处置我们不成?”杜云章十分不服。
    “他可未必不能。”司徒信话中带刺,“总之,你们最好小心行事。”
    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大致印证了尹川对于这个韩参谋的判断——此人一定不简单。
    司徒信让卢季钰头前带路,只是走了几步远,就在沈晖营房背对的隔壁,便是韩迟的营房。四个人刚拐过弯,便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韩参谋?您有事要忙?”卢季钰一看迎面来的正是韩迟,于是开口问道。
    只见韩迟飞快地捂住胸前,好像有意无意地盖住什么东西,虽然脸上变颜变色,但还是故作镇静地说道:“哟,卢排长,你有什么事?”
    卢季钰措了个眼神,“您看,尹先生要去您那里,您看方不方便?”
    韩迟怔了一下,他似乎对卢季钰的话会错了意,以为尹川是要找他本人问话,于是赶紧回答:“实在抱歉,我有重要的事要办,等办完了一定去配合你们查案。少陪少陪。”说罢,也不等对方解释,慌慌张张地一溜烟没了踪影。
    卢季钰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尹川。尹川此时也是满心狐疑,不过这倒没有打乱计划,朝卢季钰说道:“没关系,咱们该干嘛还干嘛。”
    四人一拐弯来到几步之遥的韩迟营房。在进门前,尹川先是用手摸了摸营房的帐壁,的确比普通营房要厚了一层,而且里外两层之间还有一丝没有贴紧的缝隙,而窗口正对着旁边吴子清的营房,斜对面便是团长的营帐,这让他对自己的猜测更相信了些许。
    杜云章走在前面,率先推开了帐门,里面和沈晖的营房差不多大小。而后,尹川、琳琅和卢季钰先后鱼贯而入。
    “三位,您在这里慢慢看,要是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卢季钰说道。
    “您先别急着走——”尹川拦住他,“还有一些事得向您询问呢。”
    卢季钰面露难色,“这里毕竟是韩参谋的私人营房,要让他知道没在他允许下是我带几位擅闯他的营房,我可是罪上加罪啊!”
    “怎么?连司徒副团长的话在韩参谋那都不好使?”尹川不解地问道。
    “跟您说实话……”卢季钰凑到尹川近前,低下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韩参谋表面上自然是听从团长副团长的命令,可实际上……就说上次因为军械库出了点差错,沈团长把参谋部的一个营级参谋降职为排长,韩迟表示坚决服从,但事后那个参谋官仍然留在韩迟身边,降职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那沈团长不过问吗?”杜云章问道。
    “沈团长到后来也没再提这事,算是睁一眼闭一眼了。”
    “看来这位韩参谋人前说一套、人后做一套的手段真是驾轻就熟啊。”琳琅感叹道。
    “那也是几个当官的惯的。”杜云章不以为然。
    尹川赶紧朝杜云章使劲挤挤眼,意思是别在这里乱说话,小心引火烧身。杜云章自是明白,闷头不再言语。
    “其实,我们这些下级军官都不傻,谁看不出来这里有猫腻?”卢季钰也低下声说道,“但这是人家长官之间的默契,咱们哪能随意在私下评价?”
    尹川微微点点头,然后在房间里四下查看起来。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军用床、折叠桌、马扎、架子……这些东西都是军官营房中的普遍物件,然而看了一圈之后,尹川发现似乎营房里很多物件摆设,和沈晖营房里的大同小异。
    “哎,我说卢排长,”尹川对卢季钰问道,“这几位团级长官的营房,全都是你们后勤排搭建的吗?”
    “对啊,没错。”
    “那营房里面的物品物品陈设,也是你们弄的?”
    “那就不是了,这些长官的东西,虽然我们后勤排负责行军时携带,但在扎营的时候都是让长官的贴身卫兵来负责营房里的日常物品,这些不归我们管。当然,韩参谋不像团长副团长他们有专职的护卫,但他还是有权力让我们后勤排的人帮他安排好营房内部。”
    尹川心想,看来还是有必要尽快找沈晖的贴身卫兵段大个来问个清楚。
    “两位大哥,你们看这是做什么用的?”琳琅突然看着放在折叠桌下边的一个东西问道。
    尹川和杜云章闻声望去,只见那东西呈半球形,顶端连着一条绳子,杜云章捡起来摸了摸,发现是外面布囊裹着里面一堆干草。
    “这是什么东西?”尹川问道。
    “应该是军营训练士兵枪法用的靶子,教官抛出去让士兵打移动的目标。以前我在当团练兵勇的时候见过类似的东西。”杜云章回答。
    尹川从杜云章手里接过此物,托在掌心仔细端详,“我不太懂军营里的规矩,一般部队里高级参谋会去拿这东西训练士兵吗?”
    “参谋的职责是在战略战术上给指挥官提出建议,供指挥部决策,怎么会去管士兵最基本的射击训练?”杜云章答道。
    尹川低下头,盯着手里的东西半晌无言。
    “你是怀疑这东西出现在韩参谋这里,有什么蹊跷吗?”琳琅问道。
    “不,我并不觉得蹊跷,而是恰好更加印证了我的推理,那个看似不可思议的手法好像进一步趋近于事实了。只不过……我还需要和那位沈团长的贴身卫兵段大个核实几个关键问题,这也是我最没底的。”
    “能告诉我们,你的推理究竟是什么?密室里沈晖被斩首的那一幕真相到底是怎样的?”杜云章十分好奇,琳琅也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尹川。
    “这个嘛……你们先稍安勿躁,我把最后很重要的几个问题核实清楚,这个手法的推理就算基本成立了,而且我还可以给所有人还原当时那个场景。”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人。”杜云章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出。
    “那……您看没我什么事了吧?”卢季钰问道。
    “嗯……暂时是没卢排长的事了,有问题我再找您吧。”
    卢季钰点头称是,这就打算跟在杜云章身后一起出去。可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前,杜云章突然折返了回来,随着外面的冷风吹进营房的,还有副团长司徒信。
    “你们怎么在韩参谋的营房里那么久?”司徒信眉头紧锁,似乎十分不悦,“卢季钰,你还记得自己是戴罪之身?”
    卢季钰被这么一问,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副团长……我……我……”
    “司徒长官,您不必责备卢排长,是我一直没让他离开的。您不是一直表态会配合我们的调查吗?怎么?反悔了?”
    司徒信一摆手,“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就告诉我,调查进展得怎么样了?”
    “凶手所用的手法我差不多算是想通了,但还需要找沈团长的贴身护卫再核实一下情况,很快就会有结论。”
    司徒信有些吃惊,他取出怀表看了看,此时已过了凌晨四点,“嗯……从案发到现在还不到五个小时,尹先生就看穿了真相,不愧是运河一带传得神乎其神的大侦探。”
    尹川一笑,“您这口风变得真快。当然,要不是司徒长官您鼎力相助,我也不会那么快就能查出端倪。最后您把姓段的那位贴身护卫找来,我再问他几个问题,这个案子基本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那好,你稍等。王副官,把段彪给我叫来!”原来段大个的真名叫段彪。
    门外的王副官答应一声,随即就去找人。可等了好久王副官才回来,神色慌张地贴到司徒信耳边低语了一声。尹川耳音特异,凝神听去,竟然听到了惊人的消息。
    “报告副团长,找到了段彪,不过只是他的尸体,就在侦查班那边。”
    “什么?”司徒信瞪圆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王副官,但他怕此事被尹川他们听去,赶忙压低声音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刚才按您的吩咐去找他,听人说营地西南角发现了段彪,那里是侦查班的营房。结果到那儿就听说侦查班的一个叫黄潭的侦查兵失踪了,四下寻找后,在营地边沿的雪坑里发现一具尸体。起初还以为是那个黄潭,但挖出来以后才发现,竟然是段彪!”
    尹川虽然聚精会神偷听到了他们的低语,心中和二人一样震惊,但还是稳住了心神,装作不知所以的样子。
    “司徒长官,有什么问题吗?”尹川试探着问道。
    司徒信瞥了眼尹川,似乎在犹豫是否将此事告知。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难以满足你的要求了。”司徒信显出为难的神情。
    “发生什么事了?”杜云章十分诧异地追问。
    “沈晖团长的贴身护卫段大个段彪……出了点状况,所以么……”
    琳琅一听这话,就感觉其中大有问题,“怎么?司徒长官在这关键时候撤梯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里面还有不能让我们知道的内幕?”
    “哎,对,刚才副官在你耳边嘀嘀咕咕那么半天,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杜云章煽风点火。
    司徒信登时脸色一沉,“我说三位,你们有点得寸进尺了吧?这里是军营,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我说了算。让你们帮忙查案已经够给你们面子了,别给脸不要脸!你们要是查出了谁是凶手,有真打实凿的线索证据就赶紧说明白,查不出来就老老实实坦白说自己没本事,该去哪去哪。”
    司徒信态度的突然转变属实让尹川心头一阵紧张,想来他们三人这一刻身处军营之中,实际上每时每刻都有性命之忧,对方是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只要一翻脸,他们哪还有活路?司徒信这么说,就算是直接撕破脸,把三人拉出去毙了也毫不稀奇。其实自己死不死都无所谓,但连累了好兄弟杜云章和红颜知己欧冶琳琅,让内心怎能安生下来?
    “司徒长官,既然段大个不能来答话,那我们就另想他法。不过您尽管放心,沈团长的这件案子,我还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请您放心,我们一定给您揪出凶手,还原一个证据确凿的真相。”
    司徒信冷哼了一声,“那样最好。不过可别拖得太久,我性子可急,等不了太长时间。”
    尹川笑了笑,“您看您说的,此时距案发刚过去几个小时,我们可一直没闲着。现在已经后半夜了,怎么说也得让我们休息一下,眯一觉不是?”
    司徒信点点头,“那好。王副官,把他们还是带回那间营房,搬过去几张折叠床,让他们休息。派两名卫兵,外面保护他们的安全。他们要是有个马高镫短,我拿你是问!”
    “是!”王副官敬了个礼,然后对尹川三人说道,“三位,跟我来吧。”
    尹川自然明白司徒信和沈曦一样,也是对他们名义上保护,其实就是软禁。但现在迫于形势只能随机应变。
    他们刚离开营房,尹川一回头就发现韩参谋匆匆忙忙赶了回来,正和刚走出门的司徒信迎面相撞。
    “你……你怎么在我的营房?”韩迟一脸惊异地问道。
    司徒信没有回答,而是用严厉的口吻低声质问:“段彪……是不是你干的?”
    韩迟神色猛然一变,“你在说什么?段彪怎么了?”
    “你别装蒜了,段彪一定知道些对你不利的事,你就把他……对不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别避重就轻,你到底来我营房干什么?”
    ……
    因为没有理由停在原地,尹川只能紧随王副官往前走,司徒信和韩迟后面的对话便无法再听清了。但仅仅在这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里,尹川隐约有了些判断——司徒信对于沈团长贴身护卫段彪被杀的事怀疑到韩迟头上,韩迟否认他的指控也合情合理,而且尹川自己也感觉这件事和韩迟并没有太大关系,可韩迟身上的疑点在于,他为何那么在意司徒信去他的营房?而且还紧追着问。假如他早一点回来,看到包括自己在内的更多人从他营房里出来,会不会更加暴跳如雷?抑或是说,自己推理出的那个匪夷所思的手法,就是他做的?
    但是,证据呢?
    沈团长的贴身护卫段彪这一死,原本自己还打算按照他的口供顺藤摸瓜找到铁证的路子就彻底堵死了。
    等副官带着三人回到先前的营房后不久,有勤务兵搬来折叠床和被褥,他们三个这才躺下休息。
    “老尹,今天这件事让我越来越感觉诡异了。”刚躺在床上的杜云章喃喃道,“你说,这支军队里稀奇古怪的事怎么那么多?”
    “嘘!你小点声,不知道隔墙有耳吗?”琳琅提醒道。
    杜云章一缩脖,赶忙捂住嘴巴。
    “刚才王副官没找回段大个,只是在司徒信耳边嘀咕了半天,你们知道他说了什么吗?”尹川低声问道。
    “你听见了?”
    “他说,在侦查班的营房附近,找到了段彪的尸体。”
    一听这话,刚躺下的杜云章和琳琅立刻惊坐了起来。
    “什么?死了?”杜云章低声惊呼。
    “难怪司徒信说得含含糊糊,我猜他知道若是清楚告诉咱们,就等于把调查的路给堵死了,给了咱们无法继续调查的借口,所以才没把事情说死。”琳琅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点我也想到了,但你们没发现咱们刚走,韩迟就回来了吗?还和司徒信对呛。”
    “他们说了什么?”
    尹川闷头思虑了片刻,“虽然我认为韩参谋和段彪之死无关,但他身上有机密!他一定在隐瞒什么!”
    “所以,你认为沈团长被杀案的真正的凶手是他?”琳琅问道。
    尹川摇摇头,“没证据,一切推理都免谈。”
    杜云章和琳琅有些泄气,同时陷入了沉默。不一会儿,杜云章的呼噜声起,看样子是困得不行了。尹川翻了个身,看见平躺着的琳琅鼻孔里呼出的白气频率比杜云章要快得多,说明她呼吸十分急促,似乎根本没有睡过去的意思。
    “你睡不着吗?”
    “尹大哥,你说,咱们这次算是一场劫难吗?”
    “劫难?为什么这么说?”
    “自从潞元庄事件后,我身上的毒基本算是解掉了,可我似乎并没发现你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想你是在担心这个乱糟糟的世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我们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今咱们的状况,不正是你所忧心的吗?那些军官表面上对咱们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大侦探,什么一定尽力配合调查,可我能看出来,无论是副团长司徒信,还是韩参谋,还有那几个营长,无一不是两面三刀之流。说不准什么时候一翻脸,咱们就成了待宰羔羊。这个军营对于咱们来说,不就是个走在刀尖上,随时可能送命的魔窟吗?”
    尹川沉默良久,这才低声回答:“何止是这座军营,这个世道又何尝不是个魔窟?我们难保哪一天就会葬身其中。只不过……琳琅,无论是此处的军营还是这个世道,我都会竭尽全力保护你。虽然我不能保证你百分百周全,但至少你一定不会死在我的前面!”
    让尹川这么一说,琳琅颇为感动。她压抑住内心的情感,紧握双拳,幽幽说道:“你也不许死,我们都要活下去,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清晨时分,琳琅从梦中醒来。虽然依旧天寒地冻,冷气逼人,但她仍然第一个想到了尹川,转头看看他是否被冻着。此时突然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不止是军被,还有一件皮袍子,那是尹川一直穿在身上的外套。琳琅不禁心头一暖。
    还没等她去关注尹川,突然听见营房外面乱糟糟的喧哗声和咯吱咯吱踩着雪快步前行声。发生什么事了?她心里一阵疑惑。
    “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杜云章被这声音吵醒,紧接着尹川也醒了过来。
    “你们别出声,让我仔细听听外面是什么情况。”尹川一骨碌身从床上下了地,走到营房门前,刚要贴近听外面的动静,突然营房门被人推开,一股寒风从外面吹进来,寒彻刺骨。
    王副官举着手枪,朝他们喝道:“司徒副团长有话,你们三位请务必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许擅自走动,不许乱出声,只要不听命令,我们有权现场处置!”他挥着手枪,语气格外强硬,好像根本不容他们质疑。
    “这是什么意思?”杜云章一脸不解,“那案子还查不查了?”
    “你们少问,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案子的事先放放。”说完,王副官转身而去,根本没给他们询问的机会。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究竟什么情况?”杜云章不明所以,“咱们也就刚睡了几个小时而已,怎么突然气氛突变?”
    “难不成咱们最担心的事——他们内部积蓄已久的问题爆发了?”琳琅忧心道。
    尹川摇摇头,“似乎不像。如果是军营里发生骚乱,王副官应该是慌里慌张的样子,但看他那严肃的神情,倒更像身负着从上级下来的命令,而且只针对咱们。”
    “那倒是怪了。只针对咱们……难道他司徒信反悔了?不许咱们再查下去?”
    三人正说话间,从外面又进来两名士兵,一个拿来洗漱之物,另一个端来了早餐。等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后,其中一人说道:“三位如果不睡了,我们把被褥床架就收走了。”说罢,便十分麻利地叠被收床。
    这让三人都有些懵。还是杜云章肚子里装不住话,上前问道:“两位兄弟,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又是不让我们查案,又是送吃喝,还不许我们出营房?”
    其中一人尴尬一笑,“抱歉几位,副团长不让我们多说话,你们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就好。”
    另一人插言道:“放心好了,有你们吃的喝的,案子又不是不让你们查了。等专员走了,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着什么急?”
    “专员?哪个专员?”琳琅抓住了重点。
    旁边的士兵赶紧拽了下同伴,他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岔:“这些和你们没关系,反正你们听长官安排,让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让干的千万别自作主张,那样就保你们平安无事。”
    他们匆匆忙忙收拾完,飞快地离开了营房。
    杜云章往椅子上一坐,有些灰心丧气,“得,这下好,想查什么也查不了了。外面又出了哪些变故咱们两眼一抹黑。”
    尹川此时眨着闪着光的眼睛说道:“不,我倒觉得咱们的机会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0 10:02:51 北京
第七章  军营里不许自杀!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司徒信额角的冷汗不自觉地渗了出来。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额头冒出汗珠要是被来人看到,就会暴露自己不安的心绪,于是他赶忙飞快擦去汗珠,稳了稳心神。想来自己及时放出严令,不许各营营长、当时在场军官将沈团长被害一事传扬出去,更不许任何人提及军营外的人正在调查此案,而且还将尹川三人软禁在营房中,这样一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哟,监军大人,您可算到了!”司徒信见来人已至营房门口,马上摆出热情的姿态上前相迎。
    “司徒兄,咱们可好久不见了啊!”来人满面笑意,拍了拍司徒信的胳膊,看起来很近乎的样子。只见此人并没穿着军服,而是一身锦袍便装,外面披着狐狸皮翻毛大氅,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金丝缠边,一双三角眼眯起来竟有几分媚态。他身边还跟着个身穿军服、面目格外清秀的年轻军官,军衔是少尉,眼神却十分凌厉。
    “原本以为您还得有几天才会到,没想到能这么快。”司徒信往里相让。
    “再快不也还是慢了一步吗?”来人话锋一转,“没赶上沈团长头天晚上遭遇不测,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唉,真是让人唏嘘啊!”
    这话说得让司徒信心里不禁冷哼了一下,暗想这家伙消息真是灵通,而且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味道,不过他这个态度应该也代表了张勋张大帅的意思吧?
    “是啊,沈团长被奸人所害,让我们独立团损失不小。”
    “而且还有土匪夜袭,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事都赶在一块儿了。”这位监军大人感叹道,“我很想知道,司徒兄后续会如何整顿独立团?”
    “嗨,这不是还得听张大帅的指示嘛,张大帅要我们团如何,我司徒信毫没二话。”司徒信表完了态,顺手给监军点了根洋烟,“只是……还希望万兄在大帅面前替兄弟我多多美言……”
    万监军接过香烟,没有直接回应司徒信,而是轻轻咳了一声,扫了眼另一边,好像是给他提醒。司徒信警觉地往那边看去,只见韩参谋韩迟正向二人走来,他赶紧撤了一步,朝韩迟说道:“韩参谋,赶紧过来见过万监军。万兄,这位是韩迟,团里的参谋官。”
    韩迟已将司徒信向万监军递烟的情景看在眼里,心里自是有他的琢磨。
    “监军大人,卑职韩迟!”韩迟走到万监军近前,双脚一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韩参谋免礼。对了司徒老弟,其他几位营长呢?”
    “嗨,这不是昨天意外事件接二连三,几位营长都在忙于处理善后呢。万兄你先坐,喝杯茶歇歇。”司徒信把万监军让到正座,然后命勤务兵去准备茶水。他和韩迟一左一右相陪,只是心中的不安始终没有消去。
    等勤务兵端来茶水,万监军用左手端起来随意呡了一口后放在桌上,随即一脸严肃说道:“我说两位应该算是独立团除了沈团长以外能拿主意的人了吧?张大帅安排我来军营,就是为了替他老人家视察一下前线各个军事要地的部署情况。咱们这里临近淮河,和南方孙黄军相距不远,布防可容不得半点马虎,尤其是作为直接听命于大帅的独立团。可没想到却连发事端,我想听听两位该怎么向大帅解释这一切?”
    这些话一出口,司徒信脸色一变,让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监军大人,相比于发生在沈团长身上的变故,卑职认为还是驻军营地被袭更为要紧。”没等司徒信回答,韩迟先开了口。
    “哦?此话怎讲?”
“您想,最近一段时期正是我方和南方孙黄军摆好阵势相持之时,两方在淮河两岸部署军力,就等上封一声令下战端开启。但谁都不敢轻易先动,就怕被对方抓住把柄,让袁总统下不来台。可偏偏此时本地土匪突袭军营,我想土匪首领也不是傻瓜,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以一群乌合之众来主动攻击咱们北洋军?所以,昨天这场夜袭背后一定有阴谋。”
    万监军听他这一番滔滔不绝的分析,脸上毫无反应,等他把话说完,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然后淡淡问了一句:“韩参谋,依你所言,土匪偷袭的背后有人暗藏阴谋。可即便如此,难道还会比暗杀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更为重要吗?”
    “您别急,请听我详细说明。我之所以认为土匪夜袭要比沈团长被杀更为重要,是考虑到了这两件事的先后顺序。”
    “先后顺序?”
    “是的。众所周知,昨天土匪趁着大雪和夜色的掩护发动偷袭,我军一开始的确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便组织起了强有力的反击,虽然损失了些物资人员,不过土匪也没占多少便宜,经过清理战场,算来我们也击毙击伤了数十名匪徒。而在战斗结束后,包括我在内的团营级的高级军官才在沈团长营房前目睹了他被杀的现场,感觉莫名地巧合。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土匪这场夜袭,或许也就不会出现沈团长遇害的那个情景。所以整件事的根子还是在土匪夜袭这件事情上。”
    “按你所说,土匪夜袭和沈团长遇害两件事之间是有关联的?”
    “从实际情况来看,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的瓜葛。”
    “那若是按此为线索,你查出了什么端倪吗?”
    “很可惜,被俘的土匪全都被就地处决了。而且就算是问,我猜这些小喽啰也不会清楚这场袭击幕后的事情。”
    “这么说,就是调查毫无进展喽?”万监军脸色一沉,眼角瞟了眼另一边的司徒信。
    司徒信赶紧接过话来:“监军大人请放心,调查目前还正在进行,就已经掌握的线索来看,凶手很有可能是独立团内部人员。”
    “哦?何出此言?”
    韩迟接着说道:“就在您赶到军营之前不久,沈团长的贴身护卫段彪的尸体被发现在侦察班营房附近,同时侦察班里有个叫黄潭的侦察兵失踪。而且……”
    司徒信看他突然一犹豫,以为他要把尹川三人调查案件之事给抖落出来,登时紧张起来。
    韩迟接着说道:“而且三营里也出现了逃兵,我们怀疑也是土匪的内应。我们没有抓住他,被他给逃了,所以便将此人隶属排长卢季钰逮了起来,三营营长吴子清也被停职,暂时关了禁闭。”
    还好他没透露尹川三人的存在,司徒信长出了口气。
    “吴子清?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啊……”万监军眯起眼想了想,“我记得曹大帅[1]麾下陆军第六旅的旅长吴子玉[2],有个兄弟就叫吴子清。”
    “没错,就是他。”司徒信接过话。
    “那位吴旅长可不是泛泛之辈,深受曹大帅赏识,司徒副团长这样处理他兄弟吴子清,还算适当。”万监军说道,“不过,对于沈团长被杀之事,如果仅停留在这个层面……司徒兄,在张大帅那里可交代不过去啊。”
    “这个自然,卑职已经安排人详细调查沈团长被害前前后后的线索疑点,应该很快就有结论。”
    “那想必你这边安排的调查人员都是精明之辈喽?能否带来我一见?”
    司徒信没想到万监军这么刨根问底,心里顿觉一阵紧张。
    “监军大人,容我说一句,”正当司徒信不知如何回答时,韩迟适时接过了话,“沈团长被害之事,因为只限于团营级的几名中高级军官清楚详细情况,目前尚未在军中引起大的波澜,我们派人调查此事,也是在暗地之中进行,生怕张扬出去乱了军心。所以,还请您暂时不要急着过问,以免徒生全军将士猜疑。”
    “哦,这样啊……也算是合情合理的理由。那好吧,我暂时不过问了,不过我希望最迟在三天之内给我个结果,否则我不好向大帅交代。”万监军看样子接受了韩参谋的说辞,不过韩迟和司徒信谁也没注意到,他说完这句话后,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不过您既然都到军营了,怎么说也得给张大帅例行去一封电报吧?”司徒信说道,“我建议您可以先看看军营在前一天被袭后的整肃情况,好有的和大帅回禀。”
    万监军点点头,“还是司徒兄想得周到,那你就看着安排吧。”
    “请您移驾。”说完,他朝韩迟使了个眼色。韩迟立即会意,和司徒信一起陪着万监军走出了接待营房,而那个年轻侍卫则一言不发地紧跟在侧。
    “那边就是沈团长遭遇不测的地方吧?”万监军朝这一排营房最里面一指。
    “是的,那里是沈团长的专用营房。我们众人都是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他的被害过程,可惜没有人看到凶手的样子。”
    “走,先去那儿看看。”万监军也不和身后二人商量,带着侍卫径直就往所指方向走去。
    “监军大人!您……”司徒信没想到他突然变卦,有些措手不及,生怕他发现尹川三人的存在。
    “没什么,我只是去现场随便看一眼,不会干扰你们的调查。”
    司徒信和韩迟无奈之下,只好后面紧紧跟随,盼着他不会发觉其中的破绽。
    就在几人往目的地走去时,沿途有几名军兵从身边旁若无人地经过,丝毫没有理会他们。一开始万监军并未在意,可走了几步,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样,回头看了看。
    “监军大人有什么事吗?”韩迟见他回头,凑过去问道。
    “哦,没什么。”万监军敷衍了一句,然后瞟了眼旁边那位面容清秀的的贴身军官。军官回了他一个眼神,意思是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们没多说什么,很快就走到沈团长的营房门前。“二位不用跟着我进去了,我自己在里面随便看两眼就出来。”万监军说道。
    司徒信和韩迟连连点头。万监军便带着军官进到了营房当中,把他们二人留在门外。
    “刚才你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万监军低声问军官。
    “是的,好像有个似曾相识的人在那几个军兵之中。”军官答道。
    “潞元庄里的?”
    侍卫点点头。
    “嗯……我心里大概有谱了。”
    万监军说完,开始仔细查看营房。除了沈晖尸身头颅让人搬离之外,整个房间和头一天案发时的情形完全一样,甚至连血迹都还保留着。
    “唔……你觉得有什么破绽吗?”
    军官嘿嘿一笑,“我可说不好,还是您来判断吧。”
    万监军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三天……是不是时间有点太多了?”
    军官没有回答,而是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眼光聚焦到了桌子旁边一滩干透的血迹旁边——也就是沈晖人头掉落的位置。
    “您看,这里有字。”
    万监军凑过去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三天的确是多了!”
    只见血迹边的营帐墙壁上写着几个淡红色的字:
    军营里不许自杀!

    就在和司徒信、韩迟,还有二人身前看样子地位不低之人擦身而过时,琳琅心中从未有过的紧张,生怕被他们认出来,但走在前面的尹川暗中紧握着她的手腕,让她心里安稳了很多。
    等到走到这排营房尽头一拐弯,三人这才松了口气。他们按照前面士兵的指引来到侦察班的驻地,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杜云章把军帽一摘,长出了口气。
    “好家伙,真是够险的,谁知道马上要离开了却遇见司徒信和韩迟。幸亏听老尹你的,没和他们敬礼打招呼,否则真就让人家给发现了。”
    “哪啊,还不是仗着琳琅的离魂术,我们才顺利脱身,否则……”尹川笑道。
    “也是咱们运气好,”琳琅说道,“要不是看守卫兵其中一个有大烟瘾,我的催眠术哪能顺利施展?”
    “那咱们还不趁此机会之间逃出军营?”杜云章急切说道。
    “不,咱们不能就这么走,我一定要解开这件案子的谜团。而且营房里被打晕的士兵很快就会被发现,咱们不会逃太远的。趁此机会,我得详细了解一下团长护卫段彪被杀的来龙去脉。”
    “你还真是执着啊!”杜云章感叹道,“那我和琳琅就舍命陪君子!”
    尹川嘿嘿一笑,道了声谢。
    “话说回来,你们注意到了没有?刚才咱们路过司徒信他们身边时,前面走过两个陌生面孔,似乎身份地位比司徒信和韩迟还要高?”琳琅认真地问道。
    “我也看出来了,不过……”尹川托着下巴思酌道,“总觉得其中那个年轻小白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是吗?你不怕被司徒信认出来啊……我可……没敢抬头看他们。”杜云章支支吾吾说道。
    “这可不像你啊,老杜。从没见过你有这么怂的时候。”尹川讥笑道。
    “好啦,咱们就别互相挖苦了,还是干正事要紧。”琳琅说道,“不过尹大哥,杜大哥留下的那句话干嘛不给擦掉?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发现就发现呗,我倒觉得老杜写的那句话很有意思——‘军营里不许自杀!’啧啧,凶手要是看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呢?”
    尹川的话让琳琅有些莫名其妙,就算当时因为司徒信的出尔反尔一时激动写下的那句话的杜云章,也不太懂尹川是什么意思。
    “走,咱们去看看发现段彪尸体的地方。那个卫兵应该可以给咱们问清楚详细位置。”
    很顺利,三人由被催眠术控制的士兵指引着,来到了侦察班驻地附近的雪堆旁。由于大雪刚停了没多久,军兵清理的雪堆又高又厚,在外围几乎能遮挡住好大一片围栏,而其中一段未被挡住的围栏下,正是段彪尸体被发现的长长的雪坑,足可以装得下一米九以上的大个子。
    “看,这里有血迹。”琳琅往坑的一侧指去,果然,积雪上确实还沾着斑斑血点。
    “我听侦察班的人说,发现段彪尸体时,他身子是直挺挺的,喉咙被割,一刀致命,而其他地方却没有伤痕。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是被熟人所杀?”尹川思索着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杜云章问道。
    琳琅赶紧解释:“这很好理解,段彪作为沈团长的贴身护卫,身手肯定不一般,普通人若是接近他下杀手,他不可能没丝毫反应,势必会有一番恶战。而如果他身上除了致命伤以外,并没有其他伤痕,只有一种解释……”
    “那人肯定和他是熟人?没错,就是这样。”杜云章恍然大悟。
    “这样就出现了三个问题,”尹川喃喃道,“第一,杀他的凶手和杀沈晖的凶手是否是同一人?第二,凶手为何在已经杀死沈晖的情况下,非要除掉段彪?或者说,两宗谋杀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第三,他为何要把尸体埋到这里?”
    “你们……是团部派来调查段彪被杀的人吗?”
    突然,从侦察班营房旁传来一声质问,把三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原来是一名普通的侦察兵恰好从此路过,看样子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
    “呃……是……是啊,我们是司徒副团长派来的。”尹川稳住心神,赶紧回答道。
    “我觉得你们应该去抓黄潭,一定就是他干的!”那名士兵皱着眉说道。
    “黄潭?你为什么怀疑他?”琳琅问道。
    “这还用说嘛?黄潭前脚刚失踪,后脚就在这里发现了段彪的尸体,而且……”他朝离雪坑最近的营房一指,“黄潭先前就住在这间营房里。”
    “能带我们去黄潭的营房里看看吗?”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吧。”
    这名侦察兵领着三人一拐弯就来到营房边,进去后,尹川发现地面上铺着六个地铺,却空无一人。侦察兵自我介绍他姓白,叫白韬。
    “今天你们侦察班一个人都没有?”杜云章问道。
    “就我一个,其他人都去执行任务了。”白韬一指右手边紧里面的地铺,“那儿就是黄潭睡的地方。”
    尹川走过去,翻了翻叠好的被子,沿着铺面又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除了军用水壶、装着几颗子弹的子弹带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他昨天晚上还在吧?”尹川问道。
    “对,昨天晚上就我和他在营房,今天一早就发现他没在营房里。我以为他早起去洗漱了,后来知道段大个的尸体在营房旁边被找到,排长让我去找他,我才发现哪都找不到人了。”
    “黄潭这人,你了解多少?”
    “嗯……”白韬想了想,“实话跟您说,我其实不太了解这人。他原先是从一营调过来的,因为侦察班不负责冲锋陷阵,所以伤亡的概率就比较小。我听说他是托了一营营长李怀德的关系才转到侦察班的。”
    李怀德?尹川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怎么攀上李营长这层关系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
    琳琅忍不住问道:“昨天军营被袭击的时候,他在哪?”
    “你……你怎么是个女的?”白韬听出了琳琅的声音,好奇地问道。
    尹川见情况不妙,赶忙解释:“她是旁边陈家村的,和我是亲戚,来军营探望我,调查时顺道带上她看个新鲜。”
    “哦,原来是这样。”
    尹川和杜云章看遮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琳琅也不免有些紧张,索性不再出声。
    “那你就说说,昨天遇袭时,他在做什么?”杜云章继续问道。
    “他和我一起被叫去保卫一营营部了。等打退了土匪以后,我去帮着打扫战场,他被叫到后勤排协助清点损失物资,午夜以后才回来,之后就各睡各的了。”
    “被叫去后勤排?”杜云章一愣,“记得司徒副团长和咱们说,后勤排出现了逃兵,还怀疑此人是和土匪内外勾结的奸细。这个黄潭也去过后勤排,今天同样失踪了,会不会两者之间有关系?”
    “巧是巧了点,不过,我觉得这两件事还不太一样。”尹川答道,“那个后勤排的逃兵,或者说是内鬼,本身就是后勤排里的人,而黄潭仅仅是临时被叫过去帮忙的,不太可能早有谋划;另外,还牵涉到段彪被杀,所以这两个人看上去并不是一回事。”
    “那如果说两人交集于后勤排纯粹只是巧合,可结果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就不能仅仅拿巧合来解释了吧?”杜云章咬了咬嘴唇,“我猜测,这个黄潭一定是沈晖被杀案的知情人。”
    “什么?沈团长被杀了?”白韬脸色突变,双眼圆睁地瞪着尹川三人。
    虽然三人对他的反应有些惊异,但尹川何等聪明,一下就明白了,一定是司徒信等团部高层不希望沈晖之死影响军心,所以下令不要声张,所以白韬这样的最下级军士才毫不知情。可杜云章已经把话直白地说出了口,而且沈晖的贴身护卫段彪被杀已成了尽人皆知的事情,想要再圆回去恐怕已是万难。
    “没错,既然你知道段彪被人所杀,应该也能想到沈团长也是凶多吉少。不过这件事司徒副团长不想走漏消息,所以希望你一定守口如瓶,否则就会被军法处置,明白吗?”尹川用低沉且严肃的语气说道。
    “好……好的,我一定不和任何人说,你们放心好了。”
    尹川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问话:“你知道这个黄潭,和哪些团里的高级军官走得很近吗?”
    “我只听说他是李营长安排来的,但要说他和李营长有多亲近的关系,我还真没看出来。”
    “那和团部里的人呢?比如团长副团长,或者参谋那边?”杜云章追问道。
    白韬摇摇头,“这我倒没发现,黄潭一直挺不显山露水的。只不过上级有什么侦察周遭地形地貌、风土人情之类的简单任务,都让他去干,侦察敌情这种,就没他什么事。这让我们侦察班不少人都颇有微词。大家都猜测他似乎和高层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却从没有证据。”
    “那确实挺奇怪的,”杜云章思酌道,“他要是有什么关系,为何不能高升一点,当个班长排长什么的低级军官,还在当最底层的大头兵?”
    尹川闷头想了想,随即问道:“在昨天土匪袭击之前,你有没有发现黄潭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情绪?”
    “奇怪的举动……情绪么?嗯……还真有!在他失踪前几天,我就发现他在没任务的时候总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神色暗淡无精打采的,还时不时低声念叨着什么。”
    “他念叨什么?”
    “我没太在意过,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他叨咕什么‘干不了……’、‘死了得了……’、‘回家……’之类的。”
    “他也想当逃兵吗?”琳琅不解地问道。
    “哼,我感觉他这样的情绪再加上神经质般地自言自语,更像是要自杀的意思啊?”杜云章冷冷答道。
    “你是不是还打算拿在团部营房里一字一句写下‘军营里不许自杀!’这几个字说事吗?”尹川有些讥讽地反问。
    杜云章嘿嘿一笑,“正因为有这句‘军营里不许自杀!’,我才恰恰觉得,这个黄潭很有可能的结局就是自杀!”












注:
    [1]曹大帅:指北洋军阀袁世凯手下大将曹锟。
    [2]吴子玉:指北洋军阀直系领袖吴佩孚,字子玉,时年隶属于曹锟的北洋陆军第三师。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1 09:55:37 北京 发帖际遇
第八章  死局

    尹川又接连问了侦察兵白韬有关失踪的黄潭的一系列问题,最后得出了以下结论:
    一、黄潭是个并不擅长执行侦察任务的士兵,甚至有可能他作为一名普通士兵都有些勉为其难。
    二、把他分配到侦察班的军官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既没有被淘汰出独立团,也没当上个低级军官,位置算得上是不上不下。
    三、此人表面上似乎并不与就在旁边发现尸体的被害人段彪有何种实质性的人际关系,但从案发前后的状态来看,又很难让他撇清与段彪被杀案件的嫌疑,甚至还说不定能牵扯到团长沈晖死亡的案上。
    当尹川把这三个结论说给杜云章和琳琅听之后,琳琅沉声说道:“我觉得这三点的背后,藏着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杜云章问道。
    “这个黄潭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尹川点点头,“对,这个很关键。也许此人了解沈晖、段彪被害案的真相,甚至连昨夜土匪偷袭的幕后阴谋都可能一清二楚。”
    “可现在问题是黄潭失踪了啊,要是能找到他,这些问题不都豁然开朗了吗?”
    “呃……如果你们觉得只要找到黄潭,段彪甚至沈团长被害的真相就能大白……我倒是还能给你们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线索的消息。”白韬犹豫着开口说道。
    “你说!什么消息?”尹川眼前一亮。
    白韬看了看琳琅,“这位女子如果真是陈家村的就应该知道,这座村庄虽然就在土匪控制范围内,但很少被劫掠,也许是因为兔子不吃窝边草。甚至有时候赶上灾年,附近最大的柳子黑云寨还派人送些米面救济,比官府都要受村民欢迎。黑云寨的头目是个女悍匪,匪号叫青袍邓二娘,马上功夫十分了得,双手打枪弹无虚发。据说她早年从关外流落到此,一开始是被陈家村唯一一家姓黄的外姓大户所收留,后来才离开村子重新捡起了老本行,所以她念及当初的收留之情,才格外关照陈家村。”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尹川皱着眉问道。
    “这恰恰就是黄潭和我说的,您仔细想想,黄潭姓黄,那个陈家村收留邓二娘的外姓大户也姓黄,这其中难道就没有……”说到这儿,白韬故意不再往下说了。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了,杜云章恍然道:“你的意思,黄潭很有可能就是陈家村黄宅的人,而他从军营里逃出去,目的就是投奔黄家大院?”
    白韬一咧嘴,“这我可没说,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至于你们怎么想,是不是真是这么回事,就和我没关系了。”
    虽然白韬来个一推二六五,对他提供的情报并不保证确实,但至少让尹川觉得这的确是一种可能性,自己断不会把它忽略掉。
    “如果这个黄潭和黑云寨的土匪真的有牵扯,也许沈晖、段彪命案的幕后真相很快就能被揭开了!”琳琅有些兴奋地说道。
    看似这件好像越来越复杂的案件逐渐有了拨云见日的契机,但尹川仍然紧皱眉头,没有丝毫松了口气的感觉。
    “在咱们找到黄潭,问出他背后之人的真面目之前,一切都难以定论,更何况黄潭究竟有没有投奔黄家大院,谁心里都没底。”
    杜云章略加思索,随即说道:“老尹,这件事你交给我,我这就跑一趟陈家村的黄家大院,倒要看看黄潭是不是在那里。人要是在,我给你把他抓回来,任你盘问;人要是不在,我就问问他们黄家家主,这个黄潭究竟能藏到哪去。总之,不把他逮住,我就不回来见你!”
    尹川被杜云章不假思索的大话搞得哭笑不得,“我说你就别添乱了,再怎么说陈家村也是紧挨着军营驻地,黄潭逃跑能仅仅只去离此这么近的家族里避祸吗?怎么着也得往远了跑啊!”
    “哎,您还别说,黄潭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白韬言之凿凿。
    “你这么肯定?”
    “您不知道吧?就在昨天土匪趁雪夜来袭时,这不我和他都接到命令去保卫一营营部吗?这家伙一开始死活不挪窝。要不是一营的人拿枪顶着他脑门,警告他如果不去就算违抗军令,把他就地正法也不会被追究,他才勉强赶去。而恰恰在整个团里一营的营房离陈家村最近,甚至据说和黄家大院也就是相距一箭之地,黄潭半道上就打算往营地外面跑,看样子就想直奔黄家大院,我一把没拉住,眼看他就要溜出去了。恰在这时土匪突袭到此处,子弹横飞,乱成一锅粥,他这才没跑出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黄潭看来压根就不是来当兵的,而是在军营里混吃等死的货啊!”杜云章感慨道,“那就错不了了,我这就跑一趟黄家大院。白韬,你帮个忙,帮我带出军营。至于怎么回来嘛……”
    尹川凑到他耳边说道:“这好办,你如果能找到黄潭,强逼着他带你进来就好,他那么惜命,定然不会反抗。要是没找到,你就呆在陈家村别再回到这是非之地,我们自有脱身之法。”
    “这怎么行?我哪能把你们俩放在这里不管?”杜云章有些着急。
    “嗨呀,杜大哥,尹大哥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他是……”琳琅也听到了他们的低语,一激动差点直接把话挑明,但碍于白韬就在旁边,只好闭上嘴一个劲给他使眼色。
    白韬在一旁看他们三个欲言又止,还说些没头没尾的话,觉得莫名其妙。
    “白兄弟,那就麻烦你一趟了。”
    白韬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跟我来。如果能把黄潭逮回来,可千万别告诉长官我是亲眼看他跑的。”
    “那是自然。”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营房。至于如何带出军营,尹川就不再关心。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此时侦察班营房已然空空荡荡了,琳琅向目送着杜云章离去的尹川问道。
    “接下来么……”
    还没等尹川说话,突然听见营房外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很显然是一队士兵赶到外面,随即便停在营房门前,这下可把营房里的尹川和琳琅吓个不轻。只见营房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二人。出乎尹川意料的是,这二人并非他猜测的司徒信和韩迟,而是二营营长沈曦和另一名没见过的中级军官。
    “尹先生、琳琅小姐,你们真的在这里!”沈曦冷笑着说道,“怎么不见那位杜云章?”
    尹川紧皱双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不管他了。你们果然和预料的那样并不安分啊,我想也是,司徒信哪能那么容易就关住你们?”
    “沈营长,他们真能查清团长被害的真相吗?吴营长可一直持怀疑态度。”那个军官眯着眼看着他们说道。
    “实话说,我并不关心他们是否能查出所谓的真相,反正兄长已死,独立团不能让他司徒信只手遮天。我们干我们的事,这二位自然有他们的作用。”
    尹川上前一步问道:“沈营长,你这是何意?”
    “别紧张,给你们介绍一下,”他一指身边的军官,“这位是三营的赵副营长,因为吴营长被暂时革职,三营军务暂时由他接管。”
    “那你说不关心是否能查出沈晖团长被害的真相,这是你的真心话?他毕竟是你兄长。”
    沈曦没说话,旁边的赵副营长接过话来,“就算查出真相又如何?他司徒信能放过以前团长的亲支近派?姓司徒的已经向吴营长下手了,我们难道就坐以待毙吗?”
    “那二位如此气势汹汹地来找我们,所谓何故?”琳琅问道。
    沈曦和赵副营长对视了一下,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尹川见他们如此举动,顿时心中猜到了七八分。
    “二位不会是想要我们帮你们抢班夺权吧?”尹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尹先生,不愧是运河一带颇有名气的侦探。”沈曦点头赞许,“我的部下曾经在漕帮那里听说过你的事迹,我一开始没想到你会误打误撞被带进军营,而既然来了,也算是老天的安排,让我有机会接替死去的兄长上位。”
    “我猜测,沈营长是想利用司徒信的注意力都在我调查团长被害案子上,趁他放松警惕的机会发动军队哗变,一举掌控独立团的军权。不过,我提醒二位,司徒信可绝非等闲之辈,难道就能那么肯定他不会对你们的行动有所防范吗?”
    “哼,这就不劳尹大侦探费心了,你只需要清楚,你把你该干的事干好就行。”
    尹川眯着眼问道:“你凭什么能肯定我会老老实实听你的话?”
    “凭什么?”沈曦轻蔑一笑,眼光落到了尹川身边的欧冶琳琅身上,“你应该很在乎这位女子吧?”说着,他从腰间掏出手枪,抬起来瞄向琳琅的额头。
    尹川登时脸色骤变,赶忙拦在了琳琅身前。
    “呵呵,果然没错,你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暴露了你的软肋。侦探先生,你自己掂量掂量,在这座修罗场里,你有什么能力保她的生死?”
    尹川沉默良久,长长叹了口气,“好吧,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帮我拖时间。”沈曦把枪收了回去,“我听说从张大帅那里来的万监军给司徒信下了命令,要求他三天之内必须把团长被害案查清,好给上封一个交代。对于尹大侦探而言,我相信三天时间足够你把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您可太抬举我了,目前我可还毫无头绪呢!”尹川苦笑着说道。
    “那正合我意!我自然不希望你很快就能破了这案子,因为你拖得时间越久,就越能吸引司徒信的注意,而放松了对我们的警惕。但如果你在三天内破了案子,我可不能保证你这位红颜知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座军营。”沈曦阴恻恻地盯着琳琅。
    尹川冷冷说道:“可如果我在三天内破不了案,司徒信那边难道就会饶了我?”
    “哈哈哈哈,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怎么样?尹先生,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琳琅心头一沉,她拽了拽尹川的袖口,“这样对咱们来说,岂不是个死局吗?”
    尹川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拍了拍她的手。这个举动虽然轻到几乎感觉不到,但一下子就给了琳琅莫大的安全感,似乎尹川用很坚定的态度告诉自己:有我在,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司徒信那边我不管,我只问沈营长您,如果我在三天之内不给出一个结果,你保证不会对我们不利,对吗?”
    “事是这么个事,但你也不能在司徒信那边消极怠工,表现出刻意拖拉的状态,以免让他生疑。”
    琳琅忍不住控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求那么苛刻,我们怎么能办到?”
    “那就是你们该好好考虑的问题了。我也不瞒你们,如果在万监军要求的三天期限内尹大侦探破了案子,我十有八九会被革职拿问,但请记住,在我失势之前,你一定会亲眼看见这位琳琅姑娘横死在你面前。”
    尹川紧咬牙关,没有说话。
    “尹大侦探,你应该没有其他选择,好好和我们合作。如果能助我们顺利夺权,司徒信那边的责罚自然不会成为事实,而我们一旦失败,你不光会目睹红颜知己惨死,你名侦探的尊严也一定一落千丈,而且你信不信,不用我们出手,漕帮那边更不会饶了你的。”赵副营长狠狠说道。
    对于尹川来说,什么名侦探的尊严、漕帮的追杀他都不在乎,而唯一让他无法接受的,就是自己被别人以琳琅的性命相要挟肆意拿捏。
    “好吧,你们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可我有言在先,如果司徒信或者韩迟他们没有经过我,自己就找到了凶手,或者凶手主动投案自首,你们可不能赖在我的头上,该遵守的承诺绝不能反悔。”
    沈曦嘿嘿一声嗤笑,“司徒信?韩迟?他们哪有那能耐?我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真出现了你说的情况,导致我们的行动暴露失败,那就对不起了,我一样得拉你们当垫背的,大家一起下地狱!所以么……你还是祈祷我们能成功吧。”
    尹川和琳琅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无论是沈曦还是司徒信,在这场独立团里的明争暗斗中任何一方最终得势,自己都很难从军营里全身而退。此地毫无疑问就是一座生死无情的修罗场!
    “我明白了,那预祝你们马到成功。”尹川强作笑颜地向沈曦作了个揖。
    “借你吉言,哈哈哈哈!我们走!”沈曦大笑着带着赵副营长离开了营房,率领一众军士扬长而去。
    营房里沉默良久,琳琅才开了口:“尹大哥,要不咱们也沿着杜云章的路线一块儿逃出去吧!”
    “唉,如果刚才白韬带杜云章离开时咱们一起走,或许还有机会。可听沈曦的意思,他们是断不会轻易放过咱们的。嘿!还是赖我,让你留下冒这个风险。”
    琳琅莞尔一笑,“你别这么说,咱们大风大浪经过那么多,这点坎还迈不过去吗?而且刚才你的行动告诉我,你一定有办法解决这场危机,我相信你!”
    尹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真的,我暂时还真没想出应对之法,即使我差不多看出了凶手是如何在所有人面前让沈晖人头落地的手法,但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啊。”
    “也是,谁能想到这一连串变故能使得本来暗潮汹涌的军营一下子沸腾起来呢?咱们无辜被波及,真是有冤没处诉!”琳琅感叹道,“你说我们在这两方夹击的困局下,接下来该做什么?”
    “一个字:等!”
    “等?你是说等杜云章的消息?”
    “虽然看上去整个局势里咱们是最被动、最不利的一方,但非常幸运的是,杜云章是在沈曦来此摊牌之前脱身的,他便是最大的变数。也许我们从这盘死局中全身而退的唯一机会,就着落在他身上。”
    “可我们就这么等吗?”
    “当然不是,‘等’只是咱们的心态,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的。比如说……后勤排那边,我一定要从那里验证出那个手法的可行性。”
    琳琅微微点了点头,不过马上又紧皱双眉摇摇头,“可咱们是从司徒信的软禁中溜出来的,若是大摇大摆地出门往后勤排那边去,就不怕被他们抓回去吗?”
    尹川笑道:“这你就说错了,咱们此时恰恰可以大摇大摆地出门去后勤排。”
    “为何?”
    “你看刚才沈曦和赵副营长那么气势汹汹,哪里像是忌惮司徒信的架势?你好好想想,沈曦是二营营长,而三营营长吴子清被囚禁,如今说话算数的就是那个赵副营长。这样看来,独立团里有三分之二的军力都已让他们掌控。刚刚沈曦说得清楚,只要咱们帮他拖住司徒信,咱们在军营里做什么都不会限制。所以,此时外面还有谁会和咱们过不去?”
    “话是这么说,不过……”
    琳琅还有些犹豫。尹川拉起琳琅的手,不由分说往外便走。琳琅猝不及防,踉跄着和他一起出了营房。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尹川说道,“你是怕撞见司徒信或者韩迟他们吧?你放心好了,他们现在正忙于应付那位万监军,生怕咱们这几个外人调查沈晖的案子被万监军知道,虽然会关注着案件调查的进展,但至少在这一两个小时内还顾不上寻咱们的踪迹。所以趁着这段空档时间,咱们可以无所顾忌地自由在军营里行走,只是别太招摇即可。”
    他们二人边走边低声说着,路过的营房边时不时有军人擦身而过,确实如尹川所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二人,只是琳琅发现这些军兵脸上都紧张兮兮的,好像还没从前一天突如其来的袭击中缓过神来。
    “你知道后勤排在哪?”她见尹川一个劲往前走,没有丝毫犹豫,便疑惑地问道。
    “这还不好找吗?昨天土匪袭击的重点就在存放后勤物资的所在,后勤排自然就在那里。”尹川目光往西北方向看去。果然,那里还有些许交战过的痕迹,烧毁的营房、尚未散尽的销烟、倒塌的围栏……所有这些都表示此地就是昨夜被攻击得最猛烈的地方。
    此时二人看上去离目的地还有几百米的距离,尹川拉着琳琅一直往那个方向走着。还是琳琅警惕心更强,突然把不顾一切往前走的尹川给拽住,尹川登时一愣。
    “干嘛不走了?”
    “前面!是司徒信和韩迟!”
    尹川这才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离二人不远处,司徒信和韩迟并排而来,后面还跟着数名荷枪实弹的军兵。他赶紧低下头,生怕被他们发现。琳琅心里一阵紧张,她明白之所以先前离开时和他们迎面相遇有惊无险,是因为有那位万监军在,吸引了二人大部分的注意,自己这边还有个被催眠的带路军兵,必要时可以利用他作为掩护。而此一时彼一时,这回要是再迎面相遇,便很有可能被认出来。
    眼看着司徒信和韩迟越走越近,尹川和琳琅连大气都不敢出,能做的只是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2 09:45:10 北京
第九章  军械库里的鬼

    “你干嘛那么忌惮他?我就不信他能在大帅面前一言九鼎?他可连辫子都没留啊!”
    “唉,你不懂啊。别看这个姓万的表面上养尊处优的样子,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有的是。的确,他是没留辫子,在咱们辫子军里有些格格不入,但既然对此尤其重视的大帅都能对他睁一眼闭一眼,可见他绝非等闲之辈。即便说不上一言九鼎,但张大帅肯定不会轻视他的说辞。”
    “那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具体什么来头不清楚,只听说这个姓万的可能有皇室背景。”
    “皇室背景?哦——难怪让大帅如此重视呢!这下我算明白了。”
    “是啊,大帅一直表示对宣统皇上和圣母皇太后忠心耿耿,只要有机会就会扶持皇室重登大宝,所以此人若有皇室背景,自然会被大帅委以重任。”
    “这话本不该咱们下属议论,但……大总统那边对张大帅的政见难道就不会有不满吗?”
    “韩参谋,这的确不是咱们该议论的事。不过既然你提起来了,咱们也就是私下乱说几句。如今表面上看起来是民国一统,但大家都明白,实质上南北分权对立,北面的大总统和南面孙黄的势力针锋相对,大战一触即发。大总统这边正是用人之际,冯、段、曹、张几位将军都是他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就算张大帅在政见上与他有所偏差,但只要能为他所用,消灭孙黄一统江山,此时就不会追究。”
    他们边说边走,眼看就走到尹川和琳琅近前。而让尹川没想到的是,司徒信和韩迟突然一拐弯,往另一排的营房走去,后面的几名卫兵紧紧跟随,这让尹川和琳琅都有些措手不及。还是琳琅眼尖,偷摸往司徒信等人去的方向一看,嗨,这不就是他们最初来的那排营房吗?团长、副团长,还有参谋的营房都在这一排。此时尹川也发现了,这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尹川闷声问琳琅。
    “我刚才很紧张,他们说话声音又那么小,哪听得见?”琳琅耸耸肩,“你耳朵那么尖,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和案件有关的事吗?”
    “那倒没有,只听见司徒信说那个万监军好像是皇室的人,所以才受到张勋格外重用。不过从他们的谈话中能听出来,袁军内部貌合神离,彼此之间嫌隙还是相当深的。”
    “他们那些高官的矛盾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还是关心关心如何从这里全身而退吧。”
    尹川想想也是,那些事情都是他们政权内部的明争暗斗,自己这种江湖小人物何必操这份心?答应了一声就打算继续往前走。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雪后的阳光正足。尹川看着司徒信和韩迟已经走进这一排最里面的营房,记起隔壁就是映出沈晖被杀一幕的帐篷,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这位沈团长还算是个治军有方的良将,对附近百姓也秋毫无犯,可惜却委身于张勋的辫子军,真是明珠暗投。自己还是尽量能还原这起案件的真相,好多少给他一个公道。
    就当他和琳琅一起继续往后勤物资存放处的方向时,冷不丁又转头看了眼沈晖的那座营房,注意到门前有两名军士站岗,而司徒信他们进入旁边的营房却没有人站岗,这多少让尹川感觉有点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又实在想不出来。
    “怎么不走了?有什么事吗?”琳琅见尹川发愣,疑惑地问道。
    “哦,没什么。”
    “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尽快离开吧。”
    琳琅招呼着尹川不要停留,赶紧加快脚步。尹川只得带着心中的一丝疑虑,紧跟琳琅往前走。
    很快,二人来到独立团驻地的西北角,发现还有被烧的营房和不少辎重车辆凌乱地堆在雪地之上,被摧毁的栅栏已经重新立起加固,此时有不少军兵还在来来去去忙碌着,有的在重建营房,有的在整顿车辆,有的在清点物资……
    尹川琳琅一起走到一名正在呼来喝去的低级军官身旁,尹川向他马马虎虎敬了个军礼,“这位长官,您在这儿忙呐?”
    那个军官瞥了眼尹川,“你们是哪个营的?”
    “我们啊,是司徒副团长派来的。”
    “司徒副团长?让你们来做什么?”
    “这不刚把土匪赶走,看大伙忙了一宿了,特地让我来慰问慰问。”
    军官不以为然地上下打量了尹川一番,“慰问?给大伙每人发几块现大洋啊?还是让炊事班炖锅大肉?或者让弟兄们进陈家村随便找乐子?”
    琳琅顿时一皱眉,没想到张勋这些辫子兵如此龌龊,除了酒肉金钱,就是想为非作歹!
    尹川早就明白,如今这世道,兵就是匪,匪就是兵,他们心里想这些一点都不奇怪,于是嬉笑着说道:“弟兄们劳苦功高,团里的长官自然不会亏待大伙。不过因为辎重损失不小,团部的长官怕后续咱们的给养跟不上,还得拜托弟兄们多多辛苦。等从省城再次运来酒肉钱粮,一定让大伙满意。”
    “哼,这么说,这次又是空口许给我们的好处喽?”军官不耐烦地说道,“反正嘴长在长官鼻子下面,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你们的话也带到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别妨碍我们干活儿!”
    “嘿嘿,别这么急着就赶我们走啊,还有点事想麻烦麻烦您。”
    “有什么话快说!”
    尹川从怀里掏出烟盒,递个支烟过去,“您应该是在后勤排里管事吧?”
    军官一愣,接过烟在手里敲了敲,“嗯……因为我们卢排长被押起来了,所以暂时由我这个副排长管事。”
    “噢,原来如此啊。那我想问问,团部的那几间营房是后勤排的人搭建的吧?尤其是韩参谋的那间。”
    军官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再次打量了尹川和琳琅一番,“你们两位……怎么看着眼生?你们是独立团的人吗?”
    被问这么一句,琳琅顿时紧张起来。还是尹川江湖经验丰富,面不改色地嘿嘿一笑,凑近低声说道:“这位老兄,你看我们眼生不奇怪,你知道韩参谋是怎么回事吧?虽然我们说是司徒副团长派来的,但实际上是韩参谋的心腹。”
    这位副排长好像明白了什么,立时换了口气,“哦……哦……那你们这是……”
    “卢排长被押,其实韩参谋也对司徒信的做法颇有微词。于是就让我们二人来后勤排这里探听探听,想调查一下那个逃兵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就是搭建团部营房时有没有此人的参与。”说着,尹川又从怀里取出几块银元,“这是韩参谋的一点意思,还请多多关照配合。”
    副排长一见有油水可捞,顿时喜笑颜开,和刚才判若两人,当时便接过银元飞快揣进兜里,“好说好说!不就这么点事嘛,你等等……”随即,他向不远处一名搬东西的年轻士兵招了招手,“小二子!过来!有事找你!”
    那名士兵正搬个箱子,虽然身材精壮,但在雪地里走路仍然颇为吃力。一听有人叫自己,便放下箱子,回头问道:“副排长啊,叫我干啥?”
    “你过来,团部来人需要你帮忙,是美差!”
    “哎!来啦!”这个叫小二子的年轻士兵一看不用再搬又大又重的箱子了,自然十分高兴,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甩,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这二位是团部派来的,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明白不?”
    “那这……”他看了看地上的箱子。
    “搬箱子你还搬上瘾了是吧?叫你小子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副排长朝小二子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哎!好嘞!”这个小二子还巴不得偷懒不干这脏活累活,一听是要伺候团部来的人,没准是个美差,立马答应下来,“二位想要我干什么?”
    “我问你,后勤排逃兵的事你了解吗?”
    “赵小个子?他的事我不清楚哦。”
    看他的样子似乎的确不知情,于是尹川换个话题继续问道:“韩参谋的营房,你参与搭建了吗?”
    “嘿,这您算是问对人了,别说韩参谋的营房,就连团长副团长的,我都上手了。”
    尹川心中一喜,“那太好了,来!去那边,我找你帮个忙。”
    小二子一脸不明所以,懵懵懂懂地跟着尹川琳琅二人来到一处空地。尹川用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一个一丈见方的方框,对小二子说道:“来,按照你们搭建的韩参谋营房的样式,在这儿再搭一次。”
    “在这儿?您别开玩笑了,那么大的一间营房,怎么在这么小的地方搭起来?”
    “嗨,我不是让你完全还原那个营房,而是按照比例缩小来搭。”
    “缩小?哦……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如果真正营房的柱子是四丈,房梁是两丈,那在这儿我就搭个柱子是两丈,房梁是一丈尺寸的,对吧?”
    “是这个意思,反正你就在我画的范围里来搭。”
    “得嘞,不过我一个人搭有点吃力,要不我再叫几个弟兄。”
    “我劝你还是一个人干,否则你乐意和别人分好处吗?”尹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递给小二子,小二子顿时喜笑颜开。“等你搭出来的符合我要求,我再给你一块。”
    小二子把银元塞进嘴里咬了咬,然后笑着揣进怀里,“您真是大方。但要是我一个人干,恐怕就得慢一些了。”
    “没关系,我们等得起。”说着,琳琅找来两支马扎,两人就坐在旁边,看着小二子一个人忙活,时不时还提出和真正营房的区别,让他加以改正。
    虽然小二子对于这两位团部派来的长官所提出的要求有些莫名其妙,毕竟总比累死累活抬那些大箱子又省力又有钱可赚,所以干得十分卖力。
    经过小半天的折腾,总算把缩小比例的营房搭了出来。尹川蹲下身,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个遍,“韩参谋说他的营房是双层帐墙结构,你搭的也是如此?”
    “对,和现在他住的那个一模一样。外边是帐布,内侧是薄板。除了团长营房以外,所有团营长官的营房都是这样。”小二子擦了擦汗回答道。
    “为什么唯独团长的不是这样?”
    “这我就不清楚了,长官让怎么建就怎么建呗。”
    “那里面的布局呢?”
    “里面?您可没说还要弄里面啊?再说,里面是韩副官自己的人归置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啊。”
    尹川一笑,“你不知道我知道啊。你就用一些零碎的木块石子搭一下,大概表示一下就行。”
    小二子一头雾水,只好按照尹川所说,又在营房里面用木块石子表示床铺、桌椅等物。
    尹川看了看天色,刚从雪后阴霾中露出脸的太阳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偏西天空,看起来马上就要临近黄昏的样子。
    “很好,做得很不错!”尹川夸赞道。
    “嘿嘿,您抬举。那我就……”
    还没等小二子说完,尹川又在小营房斜对角的雪地上又画了个正方形,“来,再做一个和沈团长营房一样的。”
    小二子有些不满,“我说这位长官,您是不是拿我寻开心呢?让我一个又一个做这东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那儿还有好多事得干,否则副排长得骂我了!”
    “你别急啊,这是最后一个了。等完事了,我加倍给你好处。”说着,尹川又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
    小二子一看还有大洋可拿,立马来了精神,又开始在尹川所画的范围内,按照沈晖营房的样子风风火火做了起来。
    琳琅拽了拽尹川,低声问道:“喂,今天怎么一反常态挥金如土起来了?你哪搞来的这么多现大洋?”
    “嗨,这是从包涵那揩油揩来的,他不是把潞元庄给搜刮了一遍么?那里可有不少金银财物呢,我也来个贼吃贼,越吃越肥。嘿嘿——”尹川坏笑着回答。
    就这样,又干了几个小时,又一个微缩的营房建好了,前后两座营房斜向相对。此时天色已黑,军营的灯火逐个点起,但这里地处军营角落,光线格外昏暗。
    “小二子,帮我找盏摩电灯,还有一块木板!”尹川吩咐道。
    “您稍候。”
    小二子蹦蹦跳跳跑了出去,不多时,摩电灯和木板都提了回来,交给尹川,然后邀功似地说道:“这玩意儿可不好淘换,咱们军营里普通营房都只能供给煤油灯,摩电灯只能提供连级以上的长官使用。不过我是后勤排的,取点后勤物资还是不成问题的。”
    “有劳了!”尹川拍拍他的肩膀,把两块银元递了过去。
    “谢长官!谢长官!”小二子喜笑颜开地接过银元。
    尹川把他打发走后,递给琳琅一盏摩电灯,自己则把木板斜立在雪地里,二人配合做试验。琳琅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在试验完成后,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沈晖被杀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亏得你能想象出这种手法!”
    尹川咧嘴一笑,“一开始我想到这个手法时,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所以一定要亲自试验一下才有谱。从结果上看应该是行得通了。”
    “所以……凶手就是那个人了?”
    尹川托着下巴喃喃道:“从这个手法来看,应该就是那个人。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沈晖的贴身护卫段彪竟然也被杀了,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如果凶手不止是一个人呢?那人不可能没有帮手的,在用这种诡计除掉沈晖后,他的手下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连带干掉段彪。”
    “话是这么说,可让我不解的是,他决定干掉段彪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
    “对呀,干掉沈晖很好理解,为了在独立团群龙无首之际浑水摸鱼,掌握军权。但段彪只是个大头兵,连个‘长’都不带,他会威胁到他们的计划吗?除非……”
    “除非段彪看穿了这个诡计,于是他就决定杀人灭口?”琳琅眯着眼猜测道。
    “可是,也不对啊……段彪被杀后,尸体在侦察班营房旁边找到,而恰恰侦察班的黄潭出逃,就好像生怕别人不注意那里似的。这决计说不通!”尹川思酌着说道。
    琳琅听尹川的一番分析,心里也生出不少难以解释的疑问,但和尹川一样,一时间找不到合理的答案。当然,要是仅仅去指认谋杀或者说策划谋杀团长沈晖的凶手,他们其实已经有了明确的人选。不过尹川还是基于如果无法完整还原案件的全部真相,并且将所有疑团彻底解释清楚,那么这件案子便不能结案的信念,没有打算向那位万监军及独立团高层指认凶手。更何况还有暗地之中要挟自己,打算哗变夺权的沈曦等人。
    确认了凶手的作案手法后,他们又很顺利地回到了司徒信安排的营房,毕竟营房外面有被琳琅催眠术所控的看守,进出都很方便。
    唯独让尹川不放心的,就是一个人奔波在军营外的杜云章,不知道他能不能从黄家大院里找到那个最关键的人物黄潭。
    安安稳稳地睡上一宿后,转天日上三竿尹川和琳琅才从营房里出来。本打算继续去后勤排与侦察班调查和逃兵有关的线索时,耳音灵敏的尹川就听见不远处两个士兵在低声交谈:
    “昨天晚上军械库到底怎么回事?你打听出来了吗?”
    “据一营的人说,军械库有鬼呢!”
    “有鬼?哪来的鬼啊?”
    “是啊,我也说嘛。这世上哪来的鬼?就算真有鬼,军营里不是阳气最盛的地方吗?鬼也不可能在军营里闹嘛!”
    “他们一营里还有信神信鬼的?”
    “是我从一营营长的勤务兵那里打听来的,给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已经不止这一回了。听说还是什么无头鬼,就在军械库里。看他那表情,一点都不像编的!”
    尹川一听这话,瞬间来了兴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两个正在韩参谋营房门前站岗的哨兵,于是他不由自主向二人凑近过去。刚迈出两步,就被人在后面一把抓住胳膊。
    “你干嘛去?”是琳琅拉住了他。
    “我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去仔细听听。”
    “你疯啦?那边是司徒信和韩迟营房的方向,你不怕被他们撞见啊?”
    尹川一愣,这才意识到,虽然自己现在不用担心看守军士的阻碍,但若是在外面真让司徒信或者韩迟抓个现形,虽然不太可能直接毙在当场,但至少也得派更多军兵严加看守,自己想要自由调查更是难上加难。
    “他们说,军械库昨天夜里闹鬼。”二人躲到背阴之处,尹川才开口说道。
    “闹鬼?都什么年月了,还有人信这个?”琳琅一脸不以为然。
    “当然了,我也不信什么鬼鬼神神的,但结合着这两天军营里紧张的气氛,这件事绝对不寻常。也许……就是能解决咱们还未解开的那些疑团的契机也说不定。”
    “那你是打算走一趟军械库?”
    尹川点点头,“只是不知道军械库的位置在哪。”
    “这还不好办?到侦察班找白韬,叫他带咱们去。”

    就这样,二人找到白韬,先问了杜云章昨天离开的情况。白韬告诉他们,杜云章很顺利就出了军营,临走时让他带话给尹川琳琅,此一行陈家村,就算带不回黄潭,也得把黄家大院里关于黄潭的情报翻个底朝天,两天内一定回来和他们汇合。
    “杜云章的事咱们先放在一边,你知道军械库在哪吗?”尹川问道。
    “知道啊,离后勤排不远,你们要去那?”
    “对,你没听说吗?昨天晚上那里闹鬼来着。”
    “闹鬼啊?难怪……”
    “难怪?难怪什么?”琳琅听出他话里有话。
    “我是说难怪今天天还没亮我就在营房里听见有往军械库那边行进的脚步声。等我出去看时,模模糊糊见到有十多个弟兄荷枪实弹往那边去的身影。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说是闹鬼,保不齐还真有可能。”
    “听你的意思,军营里以前也闹过鬼?”尹川问道。
    “闹没闹过鬼我说不好,但我亲眼见过一幕诡异的情形,也发生在军械库。”
    “哦?详细说说?”琳琅兴趣骤起。
    尹川赶紧提醒,“咱们先别说这些了,还是去军械库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吧。”
    就这样,白韬带着尹川琳琅二人,七拐八弯来到一座三间营房并排的仓库附近。不过发现仓库周遭围着十多名军兵,全副武装,戒备森严。而仓库门口,副团长司徒信就站在那里和手下交代着什么。由于他们三人不敢靠近太多,所以尹川耳音再灵,也很难听到司徒信在说什么。
    “这怎么办?司徒信在门前这么一杵,咱们只能干瞪眼。”琳琅无奈地说道。
    “也许他很快就走,咱们先在这儿等一等。”尹川说道。
    琳琅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按尹川说的,耐着性子等在暗处。
    果然,没多一会儿司徒信便带着一名护卫离开了军械库,但周遭仍然有十多名军兵看守,尹川他们想要靠近势必会被发现。
    “这可麻烦了,”琳琅心中起急,“就算我能催眠一个,但那么多人守在那里,根本无法轻易进去。”
    尹川低下头略加思索,开口说道:“我认为咱们根本没必要进军械库里面。”
    琳琅一愣,不明白尹川此言是何意。只见尹川往军械库右侧一指,“那儿,应该就是后勤排的营房吧?既然他们离军械库那么近,肯定知道半夜三更军械库里的鬼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的意思是找后勤排的人问问情况?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告诉咱们?”
    “你看——那个不是帮咱们的小二子吗?”尹川眼尖,看到小二子正从营房里走出来,“他知道能在咱们身上得到好处,看在现大洋的份上,肯定对咱们知无不言。”
    琳琅眼前一亮,的确,这个小二子既然是后勤排的人,半夜军械库闹鬼的事他一定知道个八九,于是便叫过跟在身后的白韬,让他把小二子叫过来。
    “二位,你们还有什么美差吩咐我?”被叫来的小二子一看是尹川琳琅他们,顿时喜笑颜开地问道。虽然昨天拿到的银元多一半都被副排长给搜刮走了,但他看见尹川,还是当看见财神爷似的。
    尹川将早就准备好的两块银元掂量了掂量,故意展示在他眼前,“我们就想知道昨天半夜军械库里所谓的‘闹鬼’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来嬉皮笑脸的小二子一听尹川是问这个,立即收敛了笑容,突然严肃起来,“您听谁说的昨天半夜军械库出事的?”
    他态度毫无征兆的转变,让尹川和琳琅心里都生出些许诧异。
    “怎么?这件事有什么忌讳的?”琳琅问道。
    小二子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天半夜子时,我们后勤排有人看见一具无头尸体在军械库里出现,看样子好像是团长沈晖。”
    他这话让尹川更觉奇怪,“看样子?他不是具无头尸体吗?怎么看出来是团长沈晖的?”
    “这里有段隐情——”小二子声音更低了,“就在我们驻扎在此地不久,就有人在军械库经常夜半三更听见里面传出的怪声,甚至还有人发现团长沈晖的身影从库房穿墙而过,真和鬼差不多。”
    “穿墙而过?”琳琅不解其意。
    “就是从没有门的地方出去,而且不止一次。所以这回半夜看见的人看到那个无头鬼的军服,就认为是团长沈晖了。”
    尹川思酌了片刻,接着问道:“你们后勤排的人知道沈团长出了什么事吗?”
    “听我们副排长说,好像团长被人暗杀了,头都被割了,让我们把嘴管好。至于外面瞎传的流言蜚语,只拿军械库里闹鬼这种玄乎的说辞来回应就好,反正闹鬼的事也不是传了一天两天了。”
    尹川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心里差不多想通了七七八八。可还没等考虑下一步的调查方向时,猛然间四周出现了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军兵,全都步枪上膛,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尹川和琳琅,领头的正是副团长司徒信。
    “好啊,尹侦探,我让你们老老实实呆在营房里,你们还真是闲不住啊!”司徒信冷冷说道。
    此时尹川倒是异常冷静,“嘻嘻,副团长,既然您要我们尽快调查出真相,我们不出门又怎么查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你不是大侦探吗?你本事那么大,还能怨我强人所难?”司徒信撇了撇嘴
    “我们又不是神仙!你这话说的毫无道理!”琳琅压抑不住愤怒。可她的话刚出口,突然就感觉脑后一震,被一枪托打晕在地。
    “你……”尹川没想到他们突下狠手,刚要质问,自己脑后也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倒地不省人事。
    司徒信背着手一阵冷笑,“哼,我可没空陪你们调查什么真相。来人,把他们关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4 10:18:44 北京
第十章  协议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雪再一次下了起来,不过和先前那场鹅毛大雪不同,这回漫天飘散的皆是细细碎碎的小雪渣,落在人脸上又冷又燥,别提多不舒服了。
    杜云章使劲抹了一把满是碎雪的脸和头发,兀自骂了一句“鬼天气”,随即又把注意力返回到面前的那扇大门上。
    哐哐哐——他又砸了几下,“喂!到底有人没人?给个话!”他冲院里大喊着。和刚才一样,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不应该啊!他心里盘算着,根据陈家村村长所说,黄家大院头两天还人来人往,有进有出的,怎么一下子就人迹皆无了?难道是举家搬走了?可这么一户大宅,搬家那么大动静村里不可能没人知道。
    突然,他想起自己拜访村长时对方提起,土匪在突袭独立团的那夜,对陈家村竟然秋毫无犯。而事情过后的当夜黄潭便出逃,十有八九会逃回黄家大院,所以黄家会不会害怕独立团派人来兴师问罪,才闭门不出,不接待任何客人?
    然而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果独立团真要来人兴师问罪,岂是黄家如此大门紧闭就能挡得住的?黄家人不是傻子,自然清楚闭门不出不是办法。但眼前这情况又该如何解释?
    杜云章思来想去,一拍脑门,嗨,自己有一身武艺,何必拘泥于繁文礼数?想到这儿,他绕着黄家大院走了一圈,发现西墙外立着一棵黄杨树,干秃的树杈上落满了积雪。杜云章目测了下高度和枝杈离墙头的距离,估摸着差不多,便紧了紧身上的衣裤袖口,在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倒退几步后向树干直冲而去,三两下便登上树冠,借着一条比较粗的树枝,一个跳跃便上了黄家大院的西墙,再从西墙内侧的花坛顺下,很轻松地就进了大院。
    其实早该这么干!杜云章心想,如果干在外面等着,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幸运的是,杜云章跃过的西墙里是一处背阴的花圃,要是换了其他地方,保不齐就会被里面的人发现。
    进了院后,杜云章轻手轻脚地沿着墙边慢慢前行,见前面有个月亮门洞,想必是西院通向正厅的必经之路,便朝那方向走去。
    刚来到月亮门洞附近,就听见门的另一边有马嘶之声,想必此处是黄家大院的马厩。杜云章穿过门洞,果然马厩中有十多匹马正拴在槽头。这让他心生些许疑惑,黄家为何有这么多匹马?而且看这些马身材格外壮硕,蹄厚背高,不像是民家所用的马匹。更显眼的是,卸在一旁的马鞍上,居然有放置长枪的皮槽,这分明是战马的配置!
    难道是独立团的骑兵到了黄家大院?杜云章仔细查看着马匹和鞍子,却又不像是军中配置——因为军马所配的装备肯定是统一制式,但在马厩地上放置的数个鞍子,却各有各的样式。
    杜云章心中突生一念,莫非……
    他刚想到此处,就听见远处有脚下踩雪的“咯吱”声传到耳中,于是赶忙转身藏匿在马厩的料槽后面。
    “这雪下的真是时候,刚停了一天,又开始了!”一个中年男人说道,听口音应该是本地人。
    “怎么个意思?黄管家?听你这话是希望我们尽快走?”另一人反问道,声音略有些沙哑。
    “哪有哪有,洪爷,您误会了。”
    “跟你实话说,瓢把子既然选定这儿落脚,那是看在和你们黄老太爷有交情的份上。逢年过节咱们礼尚往来,互相帮衬,但在这乱世之中,真正能说话的还得看腰里的家伙硬不硬。陈家村,还有你们黄家大院,都得靠着我们黑云寨大横把[1]联合十里八乡的柳子罩着。至于那些辫子军,在老百姓中的口碑烂成什么样子大家都清楚。而且你也看见了,我们瓢把子有胆有识,愣是敢强攻正规军,换做其他江湖柳子,谁有这种魄力?”
    “是是是,当家的的确是女中豪杰,胆识过人,我们黄家乃至陈家村的乡亲们自然都拥护。只是……柳子这边刚突袭了军营,劫了不少物资,大当家还留在离军营只有一箭之地的黄家大院,就不怕辫子军那边得了消息,派兵来围剿啊?”
    “你们不泄露消息,辫子军怎会知道?”此时他们已经走到马厩边,“最近天寒地冻的,草料可别怠慢了。”
    “您看,我们都用心照料着呢。不过,刚才有人又是敲门又是大叫,会不会是辫子军的人?”
    “放心,我们在门里放哨的看见此人没留辫子,自然也就不是辫子军的。反正现在已经没了动静,就别去管他了。”
    “那就好。您还有什么吩咐?”
    “等瓢把子那边的事办妥了,再听她下一步安排。”说罢,他掸了掸手,将嘴里的烟头丢在雪地上,任凭其被雪水熄灭。
    杜云章听闻黑云寨的大当家青袍邓二娘此刻就在黄家大院,立马来了精神。虽然心中不知从军营逃回来的黄潭和黑云寨有何瓜葛,但既然邓二娘不顾危险,单单留在黄家大院,说明这个黄家一定与黑云寨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个姓洪的炮手说邓二娘有事要办,一时之间不会离开,那自己就孤身一探究竟。
    等二人走后,杜云章紧随而至,暗中跟踪到了正厅。凭借丰富的江湖经验,找了正厅旁边的墙沿下,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屋里的声音。
    只听屋里传出一阵女人豪爽的大笑,“哈哈哈哈,黄老太爷,您这说的哪里话来?二娘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吗?只要黑云寨有的,肯定少不了黄家一份。”
    “大当家……”
    “哎!跟您说多少遍了,叫我二娘就行,和以前一样。”邓二娘又是一声大笑。
    黄老太爷似乎有些无奈,不情不愿地勉强说道:“二娘啊,你看这军营也打了,物资也劫了,辫子军那边似乎也没什么动静。你看你们是不是退回黑云寨更为稳妥?”
    “老太爷,我不是和您说了嘛,我还得等我那位姓张的朋友回来呢。不过,看外面的雪又开始下上了,不如我们趁着雪势,再来个二打辫子军如何?”
    黄老太爷没想到邓二娘竟有这样的心思,吓得他一哆嗦,手里的茶杯险些掉到地上。
    “什……什么?二娘,这可不是儿戏啊。还要打辫子军?他们刚被袭击没两天,正是戒备森严的当口,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这有什么的?就是趁着他们惊魂未定,以为刚被袭击,我们断不会再来。而我恰恰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杀个回马枪。”
    “不妥啊不妥,二娘啊,毕竟他们是国家正规军,你的弟兄再加上这一带大大小小的柳子能有多少人多少枪?不是我长人家志气灭你的威风,第一次算是打他们措手不及,但若是人家加强防备了,你们难保不以卵击石啊!”
    “哼哼,老太爷,我没有把握怎会说这种话?”邓二娘朝外面拍了拍手,“自来洪,让他进来!”
    在窗根下偷听的杜云章不免有些好奇,不知道邓二娘叫来了谁,他小心翼翼抬头从窗口的缝隙处往里看去。只见刚才去马厩检查马匹的那个姓洪的炮手从外面领进一人,此人个头不高,留着金钱鼠尾的辫子,身穿独立团的军服,一脸惶恐地左顾右盼着。
    “黄潭?怎么是你?”黄老太爷十分诧异地问道。
    杜云章这才知道,原来此人就是从侦察班偷跑出来的黄潭,尹川果然猜测得没错,他果然是黄家大院的人。只是不知为何黄老太爷对他逃回来颇为意外,而邓二娘却一清二楚。
    “老太爷,我……”
    还没等黄潭继续说下去,邓二娘先接过话来:“您不知道吧?他是趁昨夜混乱,私自从军营里逃出来的。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因为他入营当兵而对黄家大院萌生芥蒂,更何况他还带回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黄潭,你说!”
    黄潭战战兢兢地说道:“就是……就是……在军营被土匪……哦不是不是……被黑云寨的好汉夜袭以后,独立团的团长沈晖在营房里让人给杀了!”
    “啊?沈团长让人杀了?让谁杀了?”黄老太爷一脸震惊。
    “不知道啊。在我逃出来时,营级以上的高层都在查这件事,司徒副营长和韩参谋为此昨天一宿都没睡,而且还命令各营营长不许外传沈团长的死讯。”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邓二娘问道。杜云章能听出来,她的语气里有种明知故问的感觉。
    “有……有人告诉我的。”
    “谁?谁告诉你的?”老太爷追问道。
    “我……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他说什么你就信?”
    “不由得我不信啊!老太爷,因为那人是带着沈团长贴身护卫段彪的尸体来找的我!”
    “那他为何偏偏要来找你?”
    “这……他没说,只是拿枪逼着我帮他把段彪的尸体埋在侦查班营房旁边的雪地里,然后就怂恿我逃出军营。我想军营里出了这么大乱子,让人发现我也和沈团长被杀有关,就算只是沈团长的护卫,我肯定也得被严刑审讯,还不如干脆一走了之。于是我就听了他的话,连夜逃出了军营。”
    “老太爷,你看如何?”邓二娘说道,“沈晖这一死,独立团此时群龙无首,那些军官们肯定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所以我何不趁此机会,借着雪势,一鼓作气再给他来一下,一定能再次大获全胜。”
    “这……二娘,我劝你你还是三思而行。”黄老太爷还是有些忐忑。他倒不是怕黑云寨损兵折将,只是若邓二娘败了,让军队追查起来邓二娘和黄家有联系,恐怕整个黄宅,乃至陈家村都会遭殃。
    “不用什么三思四思的了,这不是有黄潭吗?你熟悉军营的情况,给我们指路。”
    黄潭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可不回去,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你敢不去?”邓二娘把眼一瞪,从腰间拽出驳壳手枪,枪口瞄向黄潭,“信不信我现在就崩了你?”
    黄潭吓得面如土色,双手张开挡在脸前,但嘴里仍然念叨着:“不行!不行!打死我也不能回去!”
    邓二娘气急败坏地拉开保险,不顾旁边黄老太爷一个劲地苦劝,紧走两步把枪口顶在了黄潭的脑门子上,就算如此,黄潭仍然战栗着摇着头。
    眼看邓二娘就要开枪夺命,躲在窗根下面的杜云章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住手!枪下留人!”
    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喊声,让屋里屋外的黄家人和绿林人全都大吃一惊,有枪的纷纷掏出家伙什,对准杜云章所在的窗口。
    “什么人躲在那?给我出来!”邓二娘厉声喝道。
    此时杜云章面不改色心不慌,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架势,慢慢悠悠绕过窗口,来到正厅门外。自来洪走上前一手拿枪顶着杜云章,另一手打算把他摁倒在地。杜云章也是头铁,伸臂一挡,反手就将对方单臂掰到后面。自来洪一时吃痛,“哎呦呦”叫出了声。随即杜云章一把将他推出去,让他跌在台阶上来了个狗啃屎。
    “好小子,还有两下子?看我不在你脑袋上开个眼!”自来洪气急败坏,一拉枪栓,恶狠狠要向杜云章开枪。
    “老洪且慢!先问问情况。”正厅里邓二娘一见来人身手了得,赶忙说道,“这位好汉,在哪行发财?”
    杜云章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身上,轻描淡写地说道:“漕帮。”
    “漕帮?”邓二娘有些吃惊,“虽说我们黑云寨离运河不远,但和漕帮历来井水不犯河水,阁下擅闯我们柳子的地盘,这是何意?”
    “你们地盘?陈家村这样的王化之地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土匪的地盘?”杜云章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在意自己身处虎狼之穴。
    “哼哼,王化之地?什么时候漕帮的人也开始打起官腔来了?而且如今都民国了,哪里还有什么‘王化之地’的说法?”邓二娘有意学着杜云章的语气反问道,“你可以当场问问这位黄家家主,是服从所谓的‘王化’管束,还是更倾向于我们黑云寨的护佑?”说着,她看了眼黄老太爷。
    黄老太爷这种老油条一点就透,赶紧接过话:“哦对对,我们黄家大院,甚至是陈家村,全都受黑云寨的庇佑,那些民国官吏和掌兵的将军,哪里会为我们老百姓说话?”
    杜云章轻哼了一声,“邓大当家,您就别跟我演这出双簧了,他们黄家大院倾向谁我才不关心。”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杜云章一指摊在地上的黄潭,“此人你可不能杀。”
    邓二娘一皱眉,看看黄潭,又看看杜云章,“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鄙姓杜,杜云章,直隶五河县人氏。”
    “五河县啊……那里可是漕帮总舵所在。可你潜入黄家大院出手保黄潭又是何意?”
    “想必大当家已经知道了在你们黑云寨夜袭辫子军军营后,团长沈晖被杀之事吧?我和我的两个伙计正在调查沈晖之死的真相,这个黄潭便是关键证人。”
    “调查真相?”邓二娘冷着脸看着杜云章,“死了一个辫子军的带兵将官,和你们漕帮有什么关系?为何你们要为他调查真相?”
    杜云章似乎早已料到邓二娘会这么问,不疾不徐地答道:“辫子军自然和漕帮牵扯不到一起,但作为身处运河两岸的百姓,哪村哪镇能保证没有漕帮子弟?想必黄老太爷清楚,陈家村里也应该有多少和漕帮有关系的乡梓吧?当今局势南北对立,北袁南孙两家针锋相对,大战一触即发,屯兵重地就是运河与淮河交汇之地,陈家村便处在其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陷入战火。漕帮虽然没有罢黜干戈的能力,但就算为我们漕帮子弟着想,也是能保一天便是一天。大当家奇袭辫子军独立团,漕帮万分钦佩您的胆识魄力,但这样一来独立团内部错综复杂暗中角力的势力便会兴风作浪,尤其团长沈晖这一死,更是火上浇油,兴许南北两方借此事件就要开启战事。虽然我和我的伙计是阴差阳错卷入其中,但若能解开沈晖之死的真相,便能暂时压制住即将点燃的战火,多少也是给运河周遭的百姓和漕帮子弟争取和平的时间。”
    邓二娘一声不吭地听完杜云章这番滔滔不绝,显得不同寻常地耐心。等他终于把话说完,这才开口说道:“听你一顿长篇大论,好像每句话都在顾及着平民百姓的安危,可我是柳子的总瓢把子,不懂得什么天下平定百姓安宁,只知道让我手下的弟兄们有肉吃有酒喝,我们也和他们一样都是苦命之人,谁还在乎谁啊?你就直截了当告诉我,你说了那么多,和我们黑云寨有什么关系?”
    杜云章先是一愣,然后咬着牙回答道:“如果大当家觉得此事与你们黑云寨毫无关系,尽可以不在乎我说的这些,把黄潭痛快毙了。但你若是再想打独立团一点主意恐怕是万难了。而且……我刚从辫子军军营得到消息,如今张勋的监军已到了独立团,听说军营被劫后十分震怒,不光是加强了守卫,而且还责令独立团限期之内扫平此地周边的匪患,就算是夷平附近所有村镇也在所不惜。你好好想想,为何先前独立团对陈家村秋毫无犯?还不是因为沈团长顾及民情,才下令约束下属。如今沈晖一死,辫子军还会在意几个不起眼的村庄吗?所以……大当家,你别以为黄家大院就是安全之所,兴许转过天,独立团就会铺天而来,把整个陈家村杀个鸡犬不留。除非查清沈团长之死的真相”
    杜云章的这番话果然奏效,邓二娘听罢沉默了许久,手里一个劲地摆弄着那支西班牙造的驳壳手枪,时而看看黄潭,时而又瞟向杜云章。好半天她终于说了话:“仔细想来,你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我不明白,黄潭仅仅是个独立团侦察班的大头兵而已,他对于沈晖之死真相大白能有多大的作用?”
    杜云章微微一笑,“听闻黑云寨在运河周边消息灵通,不知道大当家有没有听说过‘运河窃探’尹川的名号?”
    还没等邓二娘说话,旁边的自来洪插言道:“我听探消息采盘子的弟兄提起过,运河一带的江湖道上盛传漕帮里有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人称‘运河窃探’姓尹名川,擅破奇案,郭家营的蜂麻燕雀四大门联手布局,都被他看了个通透。前些日子唐家的潞元庄奇案,他在五天之内便查个水落石出。确实有这么一号。”
    杜云章点点头,“和我结伴的伙计便是这位神探尹川,也是他特意托我出军营寻找逃跑的黄潭,既然他确认黄潭是破解整个案件的关键证人,想必是错不了的。大当家,您还有怀疑吗?”
    邓二娘思量着,“运河窃探”尹川的名号的确有所耳闻,虽然从未谋过面,但能在运河两岸叫响名头的,必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还有漕帮这么大势力在背后撑腰,最好不要驳了面子。
    “既如此,我便信你一回。”邓二娘道,“黄潭你留下便是,只是……若是在外面这场雪停时辫子军还蠢蠢欲动,我们黑云寨可不想坐以待毙,必然会主动出击,二打辫子军!”
    杜云章冲邓二娘一抱拳,“谢大当家成全。”随即他灵机一动,“不过杜某不才,有件事还请大当家相助一二。”
    “什么事?”
    杜云章把自己的想法一说,邓二娘眉头皱了皱,“这可冒着相当大的风险啊!你就这么信任我?”
    杜云章笑道:“您不必担心,多大的风险也是我们自己担。大当家既然占据一方的好汉,必不会言而无信,我也久闯江湖,知道一个‘信’字是立足之本。”
    “那……好吧,我答应你。到时候你只管做就是了,我这边定会配合。”
    二人刚说到这儿,就听见门外脚步声响。杜云章回头往外看去,只见又是一名身穿辫子军军服的精壮汉子走进了黄家大院的厅堂。邓二娘一看便笑了,“老张啊老张,你怎么才回来?”
    来人一进屋便拽下了头上的假辫子,然后向邓二娘施礼道:“大当家,听说你又打算二打辫子军,可有此事?”
    “你看外面又下起了雪,我就想和先前一样,借此天时再给他们来一下子。”
    “唉,我劝您冷静一下……”他刚打算继续规劝邓二娘,突然注意到了旁边的杜云章,顿时脸色一变,“怎么是你?”
    杜云章早就认出了来人,“我也没想到,居然你才是独立团里的内鬼!”
    那人转而嘿嘿一笑,“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杜先生,你的两位所谓的伙计现在仍然还在军营里埋头查案呢吧?他们应该不需要我来帮忙了。”
    杜云章心想,他说的的确如此,但前提是验尸的结论没有掺杂谎言。——没错,此人便是给沈晖验尸的军医张泗湘。
    “张军医,难道你了解沈团长之死的内情?”
    “我?不不不,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邓二娘接着说道:“杜先生,老张只是和我有交情的朋友,与沈晖并无恩怨,更不可能是我派去行刺的刺客。你没必要怀疑他。”
    杜云章见邓二娘说得恳切,仔细想来此地是她的地盘,没必要用假话诓自己,于是点点头,“既然大当家这么说,我相信谋杀案和张军医无关。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张军医,军营中明明说的是后勤排里出现了逃兵内鬼,排长卢季钰和三营营长吴子清都受到了处分,逃兵内鬼怎么会是你呢?”
    “哈哈,难道你不知道军医是隶属于后勤排里的医疗班吗?即使医疗班名义上仅有我一名军医吧,但也算个独立建制。”
    “可我还不明白,如果按你说的,后勤排的医疗班里只有你一个军医,那你的出逃未免也太过明显了吧?怎么他们会不清楚逃兵是谁呢?”
    张泗湘有些得意地一眯眼,“这有何难?我略施小计,便能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当天在你们逐一盘问各营营长时,我就找了个后勤排里一个姓赵的并不起眼的小兵,让他去县城补充药材,此事并没有告诉别人。等他走后,我就开始散布后勤排有逃兵的传言,后来索性将内鬼的帽子也一并扣上。于是‘后勤排有内鬼’的议论便日嚣尘上,当时我可还在军中,这就让司徒信相信那个无故失踪的赵小个子就是逃兵和内鬼。等他回来之前,我便悄悄离开军营,来到黄家大院与大当家汇合。这就是我为何现在才出现的原因。”
    杜云章恍然大悟,想来这位张军医心思如此缜密,不愧是能打入独立团内部,和黑云寨里应外合的厉害角色。
    “看来是我小瞧了张军医,佩服佩服!我有个不情之请。”
    “杜先生有何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请您跟我再回一趟军营!”

注:
    [1]大横把:江湖土匪的黑话,意指土匪团伙的头目,也称“瓢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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