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4-6-17 09:12:03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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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第八篇:厄运私塾

第一章  倒霉的女孩子王

    一处崇山峻岭间,两匹快马正如飞似箭在山道上奔驰,一匹全身枣红,蹄背高壮;另一匹雪白如玉,动如脱兔。
    “长官,您肯定咱俩能在他们离开吴桥县前赶到吗?”骑在前面枣红色快马上的精壮男子高声问道。此人个子高挑,肩宽背厚,一身戎装,显而易见是个从军之人。
    “按这个速度来算,估摸他们在吴桥运河码头靠岸的第二天就能追上,他们总不能只在那呆半天就走吧?”骑在白马上的矮个壮汉答道,此人正是五河县县长祖元铭的贴身保镖查洪臻。“哎?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长官’,我早就不是你的长官了。叫我老查就好。”
    “呃……好吧。”快马加鞭中,高个子军人不便多说什么。沉默了一阵,他继续问道:“老查,祖先生干嘛这么大费周章让咱们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送如此重要的信件?我听说他早年间还当过窃贼,难道吴大帅的冤情昭雪能寄托在这种人身上?”
    “你可别小看此人,他可有大能耐!祖先生的眼光不会错的。我说老翟,吴大帅当年的事,你这么久了还一直耿耿于怀啊?”
    “当然!吴大帅对我有再造之恩,他当年不明不白地被害,我怎么可能会放下?”这个姓翟的军官说着说着,眼中忍不住渗出泪来,“我敢以性命打赌,害死吴大帅的,必定是那个姓袁的奸贼!要不是祖先生非得较真,我肯定得进京宰了那姓袁的!”
    “虽然很多人都这么说,但全都没有任何依据,凭空胡乱猜测可不明智。老翟,你可别做冲动的事啊!”查洪臻劝慰道。
    虽然这个姓翟的军官还有些不忿,但此时也的确无可奈何,只好把愤懑憋回了心里。
    眼看天近黄昏,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继续纵马飞奔,只打算出了山道,在前面找个歇马的驿站住宿。可马上要临近山口了,突然枣红马一下子马失前蹄,往前栽倒。而正巧前面是个山道拐弯,弯道旁边有处上下足有十余米落差的山崖。枣红马这一跌之下,连同骑在背上的翟姓军官一头栽了下去。
    查洪臻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勒住缰绳,停在山崖边向下张望。只见崖下树木稀疏,山石林立。虽然不算太深,但如此飞奔之下掉下去,恐怕是九死一生。
    “老翟!翟牧先!老翟!”查洪臻在山崖上往下连吼数声,却并没有等来有人回应。
    他心里顿生一阵不祥,把马拴在一边的树上,取下马鞍上绑的搭包,然后找了个能到下面去的缓坡,凭借一身好功夫,很快到了崖下。
    一番寻找之后,查洪臻先找到了那匹枣红马的尸体,只见它一动不动倒在山石边,肚子被锋利的山石棱子划开,肚肠流了一地。再往前看,刚刚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翟牧先,已经被摔得万朵桃花开,花红脑浆撒在山石上到处都是,现场简直惨不忍睹。
    “老翟!”查洪臻惊呼了一声,赶到翟牧先尸体旁边,愣了好一阵。
    这可怎么办?查洪臻起初有些慌乱,但一阵山风吹过,头脑很快镇定了下来。看来自己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还是先到前面的歇马驿站找人来处理翟牧先的尸体,留下善后是不可能了,必须马不停蹄接着赶路。
    想到这里,查洪臻一狠心,转身就准备返回山道,继续前行。可就在路过那匹枣红马尸体时,他冷不丁发现,就在枣红马左前蹄的上端死死夹着一副捕兽铁夹。查洪臻凑到近前,看着这副铁夹子,心中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漕帮包涵的商船正沿运河航路南下。船只刚出直隶进了山东境内,前面便是德州地界,很快船靠到了吴桥县西北的码头边。
    最近一段时间,尹川一直闷闷不乐,很少露出笑容。杜云章猜测很有可能是因为在天津时琳琅和那个英国督察威利斯打得火热,让他醋海生波。但无论是直截了当盘问,还是拐弯抹角套话,尹川始终缄口不言。
    无奈之下,杜云章找到琳琅谈起此事,琳琅倒是笑意盈盈。她对尹川这样吃自己的醋心中暗笑,这正说明尹川一直在心心念着自己,就算嘴上从不言明,但态度却显露无疑。
    “无论他怎么想,反正我是问心无愧。”琳琅这样对杜云章说道。
    “我是真不明白他究竟怎么想的。你说他是惦记着陶寡妇吧,可威利斯的事还让他心事重重。你说他更在乎你吧,对你又若即若离。哎,对那个威利斯你到底是什么态度?临行时还送了他一簇菊花,不会真对那个英国佬有意思吧?”
    “怎么可能?我可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只不过借催眠术利用了他好几次,有些过意不去罢了。我送他的那簇花叫六月菊,也叫旋覆花,花语是让他放下这段无根之情,他一定能懂我的意思。”
    杜云章摆摆手,“我一个大老粗不懂什么花语,只要你和他真没什么就好。那老尹那边……你不去开导开导?他可从天津一路下来,一连几天都懒用茶饭了。包括包涵在内,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有心事。不是因为你,还能因为什么?”
    “哎!老杜你可别胡猜!”杜云章的话刚落地,尹川从外面晃晃悠悠走进船舱,“我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
    “那你是因为什么?”杜云章眯着眼,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琳琅也好像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笑眯眯地看着尹川。
    “唉——”尹川叹了口气,坐到杜云章旁边,“在看到金老头留在信封内侧中的‘堂’字以后,我大概能推测出他们留下这些字都代表什么了,而且恐怕这一路还会持续不断发生命案,随之留下后续的字。只不过所有这些纯粹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依据。”
    “那你说说,这些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后面还有多少字会留下?”琳琅似乎格外有兴趣。
    “这……我还不敢保证猜得准确,所以不便说明。只是按我猜测的规律,后面他们至少还会留下六个字,也就是六宗命案。”
    “嚯!好家伙,六宗命案?他们也太明目张胆了!”杜云章惊诧道,“可你究竟怎么确认这样的判断?”
    “这就是我沿途烦闷的原因。虽然我很希望能印证我的这个猜测,可只有他们出手伤了人命留下字,才能一点点证明我是对的;而如果他们没有制造人命案,我的猜测又成了无稽之谈,探究那个组织更是无从谈起。”
    “他们不造成命案就不查了呗,何必非要较这个真呢?”琳琅一歪头,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是怕你……”话说到一半,尹川赶忙打住。
    杜云章自然明白,尹川是想说因为琳琅体内的慢性毒必须从那个组织中找到解药,否则性命难以维系多久。这话自是不能在琳琅面前说出口。
    “怕我什么?”琳琅问道。
    “他是怕你埋怨他不拿人命当回事,是吧老尹?”杜云章赶忙给尹川递了句话。
    “哦……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尹川应和道。
    “真是的,你们这么想就多余,”琳琅说道,“我怎么会埋怨尹大哥你呢?都是那些人造的孽,老天要惩罚也是惩罚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话是遮过去了,可那种惶惶不安之感仍旧萦绕在尹川心头挥之不去。
    “三位,咱们船马上要停靠吴桥县码头了,你们有上岸的打算吗?”包涵来到船舱口,冲里面问道。
    “老包,干嘛这么问?”杜云章有些不解,“先前停的几个运河边的镇甸码头,你可都没问过,而且船也是停了一两个钟头就继续上路。怎么这回冷不丁问起我们来?难道吴桥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
    包涵嘿嘿一笑,“特殊倒是没什么特殊,只是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什么事?”
    “咱们先下船吧,漕帮德州分舵的舵主想求三位点事,他会亲自和三位说。”
    听闻既然是漕帮分舵的头头有事相求,众人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便随包涵一起下了船。大家来到漕帮码头边的一处酒馆,里面大桌上已摆好酒菜,席前已有四人等待,正中是一位中年男人,看排场就是个头头,左右各站两名随从,尤其显眼的是,他身边还坐着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看上去羞羞答答的,十分腼腆。
    “厉舵主,我把人给你带来了。”包涵一进门便向正中那人拱手说道。
    “有劳包大夫。”这位厉舵主还了个礼,然后对尹川、杜云章和琳琅施礼,“慢待三位了,在下是漕帮德州分舵的管事,厉梁。”
    尹川、杜云章和琳琅上前见礼。
    “厉舵主,您特意让老包找我们三个来,是有什么事吗?”杜云章率先问道。
    “嗯……是这么回事。我听包大夫说,三位是从五河县总舵来,陆总把头托三位做了巡视使,想必你们必定有真本事。我呢,有个侄子,就是这孩子——”说着,厉梁拍了拍身边小孩儿的头,“他叫东东,今年十一了,性格有点懦弱,怕见生人,不过脑瓜还可以,读书还算比较灵光。”
    “哦?这孩子现在在哪读书呢?”琳琅对这个孩子颇有兴趣,脱口问道。
    “吴桥这种小地方也没个正规学校,东东就在附近一个私塾馆念一些老书,什么‘三百千’[1]啊,《弟子规》、《千家诗》什么的。”
    “哦,还是前清时的那一套啊。”尹川感叹道。
    “嗨,我们这里的小孩儿,能有地方念书,能有人教书就不错了。”厉梁感叹道。
    “那……厉舵主,您找我们三个来,究竟有何事?”尹川不想再唠家常,直接追问道。
    厉梁叹了口气,让手下人给众人满了酒,然后说道:“其实就是我侄子东东的事,和他读书的私塾有点关系。几位咱们边吃边谈。”
    说到厉梁的这个侄子厉东东,不仅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读书也十分用功。“三百千”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诗经》《论语》这些经史子集学得都十分用心。他就读的那个私塾一共有九个孩子,最大的虚岁已经十六了,最小的只有七岁。其中就属他学习最上心用功,从不惹先生生气。其他的孩子要么就是调皮捣蛋,要么就是脑子迟钝,还有的口齿不清,结结巴巴,这些在先生口中就是所谓的“歪瓜裂枣”、“不打不成器”。
    不过就在两天前,私塾的先生突遭横祸,被房上掉下来的瓦片砸到了身边的脸盆,又一个寸劲让砸飞的脸盆撞到了脸,直接破了相,于是昨天只能给私塾放了一天假。但今天先生似乎还是没有好转,结果又一天课耽误了。这样终究不是办法,好学的厉东东在这两天一直坐卧不宁,就想着私塾先生赶紧复课,于是就在伯父厉梁这里软磨硬泡。
    “这不是正巧包涵稍来消息,说是总舵那边的三位高人来此,我就想其中哪位是否能和私塾先生商量商量,帮忙代教两天的课?”厉梁提出了他的请求。
    “代课?”尹川和杜云章面面相觑,尹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恐怕厉舵主您找错人了,可能您是听包涵说我们在五河县破过几个棘手的案子,才觉得有这本事吧?但要真说什么诗书辞赋,我们这种粗人可都是一窍不通啊。”
    厉梁哈哈大笑,“两位过谦了。其实不怕两位挑理,我原本并未打算请两位来代课,要请的是这位琳琅姑娘。”他目光落在了欧冶琳琅的身上。
    “我?”琳琅微微一怔。
    “是啊,听包大夫说,琳琅姑娘是从国外回来的,想必见识十分广博。如今已是民国了,国家鼓励民间洋务开化,西洋的很多门类学问都在公办学校里教授,我家东东这么好学的孩子,光读那些老朽的书能有什么出息?所以,如果欧冶姑娘能在代课时给孩子讲一些西洋学问,肯定能让他们受益匪浅。对不对?”
    琳琅听了厉梁的话,仔细想来也有道理。只是还有些犹豫不决,忍不住看向尹川和杜云章。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和私塾的先生有关——”厉梁接着说道,“东东,是不是这样?”
    这个叫厉东东的小孩子点点头,“是啊,如果这位姐姐能帮着代两天课,我们柴先生一定很高兴的。”
    琳琅一开始不太明白厉东东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和他口中的“柴先生”见了面,她才懂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这位柴先生,竟然也是个女子。

    晚饭后,厉东东带着答应临时代课的琳琅来到柴先生家。
    “柴先生,您在吗?”东东敲了几下门,里面无人答言,“也许她现在不在家吧……”
    “既然不在家,咱们就过会儿在来。”琳琅说道。
    “没关系,咱们进去等她就好。”说着,厉东东似乎毫无顾忌地推门就进。
    “哎?她家怎么没锁门?而且你这样没经人家同意就不管不顾地进去,不怕你们柴先生怪罪吗?”
    厉东东一笑,“您别看我在我伯父那儿挺拘谨的,但在柴先生面前,可放得开了。”说着,拉着琳琅就进了屋子。
    琳琅进门之后,发现这个房间不大,书架、衣橱、床铺、桌案、躺箱……把空间挤得满满当当的,墙上也多是一些字帖绘画,一看就是个学问人的住所。
    “你们这位柴先生生活倒是很严谨啊。”琳琅环视了一圈房间,“房间全让家具陈设给占满了,连个咱俩并排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们柴先生对我是挺好,不过性子一点不像一个女士,你从她的房间这么乱就能看出来。您要不先坐她床铺上吧,估摸一会儿就回来。”
    “坐人家床上……这样不太礼貌吧?”琳琅有些为难。
    “嗨,没关系的,柴先生不会介意。哎,她好像回来了——”说着,厉东东往门口望去。琳琅也随着他看向外面。
    只听吱扭一声,开门从外面走进一人,个子不高,不到三十岁,穿着一身素布长衫,提了个装米面的篮子,留着一头齐肩短发,戴了副圆眼镜,右脸上还贴着两块膏药,脸颊上略微有些肿涨。虽然没有年轻女子的青春活力,但也能显出一些知性之美。毫无疑问,她便是屋子的主人——女教书匠柴先生。
    “柴先生,您回来啦?”厉东东向来人打招呼。
    “东东你来啦,这位是……”柴先生看向欧冶琳琅。
    “她是我伯父找来帮您代课的琳琅先生。”
    柴先生赶忙向琳琅打招呼,“哟,那真是失礼了。我家就这样乱糟糟的,让您见笑。您就将就坐炕上吧。”说话间,她把篮子挂到门边墙上的挂钩处,然后走过来坐到了床边的躺柜上。
    琳琅有些尴尬地一笑,也在床边坐下。
    “没想到柴先生您也是位女子啊,难怪东东说我帮您代课您会很乐意呢。”琳琅说道。
    “的确,能找个和自己一样的女先生来教课,实在是难得啊!”柴先生说道。
    “那柴先生……”
    “我学名叫柴英凤,你叫我英凤就好。”柴先生笑着说道,样子十分和蔼。
    “那……英凤姐,你脸上的伤是……”
    “哦,这个啊……”柴英凤摸了摸脸颊上的膏药,“嗨,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摊上倒霉的事。就说三天前,我在家睡觉的时候,脚后跟被老鼠给啃了,现在还隐隐作痛呢;还有两天前,邻居大嫂子出门倒痰桶,一下倒在我衣服上,害得我洗了好久;这不昨天旁边房上有块瓦片掉下来,倒是没砸着我,砸着我放在屋檐下架子上的脸盆了,然后飞起来正撞到我脸上,磕了两个口子。另外,还有好多倒霉的小事也层出不穷,比如书角被柜子押住,一拿扯下一角;喝水时杯子里掉进鸟粪……等等吧,唉,真是厄运缠身。”
    “唔,是这样啊,”琳琅皱着眉点点头,“咱们女人脸上破了相,怎么说也不可能不介意,您停几天课倒是情有可原。”
    “柴先生,其实……其实……”厉东东犹豫着说道,“其实您不会一直倒霉的,我是希望您赶紧好了,赶紧回私塾复课。”
    柴英凤一笑,对琳琅说道:“东东就是个好学的孩子,他也和我最亲近。东东,你先出去玩吧,我和琳琅先生还有几句话要说。”
    厉东东很是知趣,赶忙起身和二人告别,然后一溜烟出了房间。
    “您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琳琅看着柴英凤的表情,若有所悟。
    “刚才东东在,我不便明说。其实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我遇到的倒霉事,无非就是私塾的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给捣的鬼。东东欲言又止,就是因为怕我心里多想。”
    “这么说,您教的私塾里的孩子,都挺不让人省心的吧?”
    “主要是一两个大孩子挑头,多数都是跟着他们起哄而已。既然明天开始你帮我代课,我就先大概介绍一下私塾里这九个学生。他们都是漕帮成员的子弟,年纪最大的男孩儿虚岁十五,叫皮大虎,最皮,胆也最大;第二大的叫孙文茂,外号孙瞎子,也戴副眼镜,鬼机灵,就是不用在正道上,估计那些整我的点子都是他出的;老三老四是一对双胞胎兄妹,都十二了,哥哥叫邓北,妹妹叫邓南,兄妹俩形影不离;老五就是厉东东;老六是个不起眼的瘦小女孩子,小名叫毛毛;老七叫杨沫,外号叫一只羊,是老大皮大虎的小跟班,皮大虎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老八叫顾八哥,舌头有点毛病,说话结巴,背书是个老大难,也经常被年岁大的孩子欺负;老幺叫叶尾巴,因为年纪最小只有七岁,没什么主见,经常跟在大孩子身后当个跟屁虫,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外号。”
    听完柴先生的介绍,琳琅感觉既新奇又有趣,她从来没和孩子打过交道,更别说一下就是九个。
    “你可别小看这些小孩儿,他们要搞起事来,能把人给气死。就算我这样,在前清违背我们柴家一个封建家庭重男轻女的老思想,早年求学读书,现在又开私塾教书,拿他们也是没辙没辙的。俗话说,‘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更何况我这种女孩子王?可像我这种脱离了旧时家庭的女人,不教私塾又能干什么?”
    “难道您不打算找个大户家的男人嫁了,后半生相夫教子吗?”
    “相夫教子?那些都是封建礼法束缚咱们女人的,就算我读了那么多古书典籍,但我还是羡慕琳琅你这样,能在西洋走一遭,看看外面宽广的世界,四海漫游,那该有多好!”
    琳琅勉强笑了笑,心想她哪里知道,自己是打小被人贩子卖到国外的,那段经历怎么说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好印象。
    不过两人倒是越聊越投机,一直长谈到午夜,从各自经历聊到人生理想,从兴趣擅长聊到心路历程……最后很有默契地同床而眠,如同亲姐妹一般。
    琳琅本以为在认识陶静知后,难得在异乡又结交到一位能和自己知心明意的姐妹,但她万没想到,转过天来,事情竟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变化,一场血腥残酷的命案即将发生。

注:
    [1]“三百千”:指旧时私塾中教授儿童的三本基础文章《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楼主| 发表于 2024-6-18 09:16:26 北京 发帖际遇
第二章  带血的戒尺

    次日清晨,柴英凤叫厉东东去通知所有学生,今日的课全程由新来的琳琅先生代讲,让大家上午九点准时到私塾教室集合,不许迟到。
    琳琅听说这些孩子里有不少都不服管教,心里便对这第一堂课有些忐忑,甚至其中几个大孩子有可能连面子都不会给她,搞不好根本不会按时来课堂。倒是头一天临行时尹川叮嘱的话还能让她稍感踏实,尹川在酒席间说,这一路南下以来,你一直就闷在船舱里,这样下去本来没病也会憋出病的,不如就答应厉东东,和小孩子多接触接触,换换心情。这样对你的病也有好处,等到晚上就回船上,该吃包涵开的药就吃药,什么也不耽误。反正自己也应下了这个差事,就算有些孩子调皮捣蛋,只要多一点耐心,总归会让他们接纳自己的。
    事实却出乎了她的预料,上午九点钟,私塾教室里整整齐齐来了九个孩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各位同学,这位是新来的琳琅先生。”柴英凤向学生们介绍道。
    “琳琅先生好!”九个学生一鞠躬,异口同声地说道。
    琳琅没想到这些孩子一点都不像柴先生说的那样,看上去规矩有礼。
    “同学们好,我复姓欧冶,双名琳琅,会在这两天帮柴先生给大家讲课,希望大家能接纳我。”琳琅微笑着自我介绍。
    “琳琅先生!听说您曾经游历过西洋好多国家,想必您一定见多识广吧?”站在最后面戴眼镜的男孩子问道。
    琳琅凝神望去,看样貌应该是柴英凤给他介绍的九子中的老二——孙文茂孙瞎子。
    “你叫孙文茂是吧?”琳琅问道。
    “嗨,您不必叫他学名,叫他孙瞎子就好。”旁边个子最高的男生大大咧咧说道,他应该就是老三邓北。
    “哎?老师怎么能叫学生外号呢?这可是有违师道的行为。”琳琅摇着头回答。
    “那行,琳琅先生,你就上课吧,我先走了。”柴英凤冲她摆了摆手,随后离开了私塾教室。就在她走出教室时,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女孩子毛毛,眼睛一直紧盯着柴英凤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门外,这才转回了头。
    “同学们坐吧。”琳琅一挥手,让众人坐下,“孙文茂功课做得挺到位嘛。的确,我早年是云游过不少西洋国家,什么英国啦、法国啦、德国啦、西班牙……等等吧,也确实见识过不少咱们这里见不到的东西。虽然眼界开阔了很多,但反过来再看咱们自己的国家,很人家真是差了很多。”
    “琳琅先生,听说外国人都是黄头发蓝眼珠,身上长了很多毛,是不是都像波斯猫一样啊?”坐在最前面的厉东东举手问道。
    琳琅哈哈大笑,“哪有这么邪乎?外国人的确很多都是黄头发蓝眼珠,但他们也是长着一个脑袋两只手两只胳膊的人,和咱们没什么大分别。”
    “那琳琅先生,你是怎么去到西洋的?是不是你家里有人做过原来朝廷里的什么大官啊?才有机会和洋人接触?”坐在最中央的年纪最大的男孩子问道,显然,他就是九子中的老大皮大虎。
    “是啊是啊,您给我们说说!”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小很多的男孩子迎合道,这应该就是外号叫“一只羊”的老七了。
    琳琅一阵苦笑,“我家哪里是什么朝廷大官啊?跟你们实话实说,我是自小被人贩子卖给了一个葡国传教士,跟着他漂洋过海去的西方诸国。”随后琳琅简单地和九人说了说她自己在外国漂泊的那段经历,虽然学到了一些西洋知识,但那种远在万里之外异乡的孤苦之感,让她尤其刻骨铭心。
    说完后,教室里短暂沉默了片刻,随即在邓北身边的双胞胎妹妹邓南开了口,“琳琅先生,相信柴先生肯定在您面前说我们九个一个个都很调皮捣蛋,但您在我们这个岁数时就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相比起来,我们过的日子就好多了。所以,皮老大——”说着,邓南看向皮大虎,“咱们再怎么闹腾,也不能欺负琳琅先生,你看行不?”
    她这话说得让琳琅有些纳闷,难道他们九个总是合起伙来闹得天翻地覆,经常欺负柴先生吗?
    “行!我答应你,不给琳琅先生添麻烦。”皮大虎义正言辞地说道,“还告诉你们所有人,都不许找琳琅先生的麻烦,谁要是敢不听,小心我皮老大找他算账!”他挥了挥手里的拳头,环视了一圈私塾教室里的所有人,那狠厉的眼神连琳琅看了都有点脊背发凉。
    “好啦好啦,大虎同学,不必用拳头威吓其他同学,咱们都坦诚相待比你用暴力要好得多嘛。”琳琅温和地劝道。
    皮大虎扫了一眼琳琅,那种凌厉的眼光仿佛能射出把刀子来,“先生,也许因为您是个女先生,性子温良软弱,以为什么事好好说就能摆平?但我可知道,好好说有时候屁用不管,就算占了天大的理,受的委屈冤情也只能生往肚子里咽。”
    他仿佛意有所指。
    琳琅发现皮大虎说完这番话,教室里所有人都低下头默不作声,看来这九个孩子心里都藏着不便言明的秘密。
    “呃……这个话题咱们就不再讨论了,”琳琅赶紧打了圆场,“今天我来给大家授课,咱们就言归正传。我先问问每个人,以前柴先生给大家都教的什么课啊?”
    皮大虎首先举起了他课桌上的书本,“我的是《中庸》和《大学》。”
    “我的是《诗经》《尚书》。”老二孙瞎子说道。
    “我们俩的是《论语》《孟子》。”老三邓北、老四邓南同时说道。
    “先生,我读的是《千家诗》。”老五厉东东说道。
    “我是《宋词》。”角落里的毛毛低声道。
    “先生,我的也是《千家诗》。”老七“一只羊”说道。
    “先……先生,我……我念……念的是……是《百……百家姓》。”小结巴“顾八哥”十分费劲地说道。
    最后是年纪最小的叶尾巴,“老师,我刚读《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嗯……忘了。”说着,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琳琅心中好笑,感觉这些小孩儿都很有意思。于是她点点头笑着说道:“大家都是在读柴先生教的这些古文老书啊,要不今天这么着,我就不讲这些了,大家不用担心先生用‘念背打’[1]这三个字逼你们,我也不需要考试什么的,就当是闲谈,说说我知道的一些西洋的科学知识吧。大家愿意听吗?”
    “愿意!”
    “愿意!”
    所有学生纷纷举手表态。
    这些孩子平日里一上课便是晃着脑袋读课本背课文,枯燥乏味贯了,动不动还被先生打手板。突然来个新老师,还不讲那些实在提不起兴趣的之乎者也,自然全都赞同。
    “那好,首先我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都知道‘南辕北辙’这个成语吧?”
    “知道!”
    “那它是什么意思呢?”
    老二孙瞎子抢先回答:“先生,‘南辕北辙’出自《战国策魏策》,说的是战国时有个人驾马车去楚国,本来楚国在南方,他却往北走。别人问他为什么朝相反方向走时,他回答说自己的驾车技术非常好,根本不用担心。所以这个成语就是形容如果方向错了,花的力气再大,也是毫无用处。”
    琳琅点点头,“孙文茂说得很好。但如果我告诉你们,‘南辕北辙’未必不能到达目的地,你们相信吗?”
    “啊?先生您是在说笑话吧?”一众学生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琳琅。
    “我并没有说笑话,因为很多西洋的地理学家已经证实了一个真理,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并不是像咱们老祖宗一直说的天圆地方那个样子,而是一个球体。所以就算是‘南辕北辙’,只要方向在这个球表面笔直的一条线上,也可以到达目的地。”
    说着,琳琅从教室角落拿起一个滴流圆的石头,在上面比划了一下,“喏,就像这样。”
    “哦!我听说过。”老二孙文茂脱口而出,“我家长辈在漕帮里和洋人接触过,听他们说洋人就是从这个像球一样的世界那一边来的,好像咱们这个世界洋人管它叫……鹅丝。”
    “鹅丝?”琳琅略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他说的是英文Earth,也就是地球的意思。
    教室里的所有人哄堂大笑。
    就在这片欢乐的气氛中,琳琅一口气讲了世界地理、简单的物理学、数学、化学、世界历史等等知识,这九个孩子听得都入了迷,琳琅也越讲越投入,就连中午饭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下午三点多,琳琅才感觉有些疲惫,脸色略微发白,看样子慢性毒素的症状隐隐开始显现出来。
    “各位同学,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吧。”琳琅最后讲完英国蒸汽革命,才对所有人说道,“真是抱歉,一讲就刹不住闸了,害得大家午饭都没吃。”
    “琳琅先生,午饭什么无所谓。”老二孙文茂说道,“我们全都爱听您讲的课,可比柴先生讲得有趣多了。”
    “没错!我们希望琳琅先生每天都来给我们讲课。”老五厉东东也说道。
    所有学生你一句我一句,都表示十分喜欢这个新来的代课先生,这让琳琅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大家的认可,这两天我都会来帮柴先生代课,直到柴先生脸上的伤转好。”
    “那……要是柴先生回来,琳琅先生就不会再来了吗?”老三邓北皱起眉头问道。
    “我只是临时帮个忙,过些日子还要继续南下有事要办呢。”琳琅回答道。
    “这样啊……”邓北噘着嘴闷闷不乐,私塾教室里一片沉默。
    “琳琅先生,我看您今天的课讲完了?”此时柴先生从外面走了进来。
    “哦是,柴先生,您回来了?”琳琅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学生们,一看柴英凤到来,趁此机会就坡下驴,“那我就和大家告辞了,明天上午还是九点准点上课。”
    “行,您先走吧,我再和学生们说几句。”
    “那好,柴先生您忙。同学们,明天见!”琳琅和众学生挥了挥手,所有学生都有些依依不舍地目送她出了教室。
    出了教室,琳琅边走边琢磨,这些孩子求知欲还真是强,也许先前学的那些东西让他们对学习有种抵触心理,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封建帝制了,学那些古籍经典也考不了功名,还真不如像城市里那些学校一样,多学些科学知识,对开启民智更有益处。
    她刚走没多远,就听见私塾教室里传来柴英凤大声的训斥,好像因为谁又没把书背下来,正大放厥词。
    琳琅顿时一皱眉,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犹豫着是否回去看看。左思右想之下,她还是忍不住往回走去。
    就在回到私塾门口之时,里面的责骂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啪、啪……”地拿什么东西打在人身上,紧跟着就传出孩子哇哇大哭之声。
    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让门外琳琅的心禁不住揪了起来——想起这位柴先生在自己面前看上去格外温文尔雅,可面对这些孩子,可真是手下不留情。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生被打得那么惨,这样责打对他们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
    想到这里,琳琅就要回到教室,打算劝解一下柴英凤。可又一转念,这间私塾毕竟是她一人支撑着,自己现在进去阻拦她,实在让她在学生面前下不来台。也罢,还是等事情过去以后,自己再和她单独谈谈,劝劝她再也不能拿体罚学生当做理所当然的教育方式了。
    打定主意,琳琅硬下心肠,不再理会教室里孩子的大哭和柴先生的怒斥,迈开步匆匆赶回了运河码头的商船上。

    等到了码头,琳琅发现停泊着商船的港口桩子上拴着一匹白马,十分眼生,还有漕帮的船工正给它喂草饮水。
    “是有什么人来船上了吗?”琳琅问道。
    “哦,是五河县有位官爷来找杜先生。”船工答道。
    五河县来人了?琳琅有些意外,还是来找杜云章的?
    想罢,琳琅登船板上了船,迎面正遇上包涵。
    “哟,琳琅你回来啦?”包涵向她打招呼。
    “是啊。尹大哥呢?”
    “老尹啊,在船舱里和老杜正会客呢。”
    “我听说是五河县来的客人?”
    “哦,你知道了啊?是祖县长的护卫查洪臻,刚到没多一会儿,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查洪臻?琳琅倒是经常听尹川和杜云章提起这个名字,据说他曾经在前清的新军里当过下级军官,武艺枪法都十分了得,杜云章曾经和他切磋过,好像过不去一个回合就让人家给打趴下了。而且,他在给祖县长当贴身护卫期间,多次在刺客手中救下祖元铭的性命,可称得上是位忠仆。
    “喏,就在船的正舱里。”包涵往里面一指,然后不再和琳琅搭话,匆匆上了岸。
    琳琅走到正舱门前,听见里面尹川正在说话,“祖县长何必非要派您来亲自送信,和漕帮递个话,让他们拍个电报不就行了?”
    “不行,这信事关机密,祖先生身边除了我,再没有可靠之人。”里面有个浑厚的声音说道,“另外,他能不顾自身安危,涉险派我来找你们二位,就是充分相信你们能帮他找出这件当年震惊全国疑案的真相。信里是他这些年倾力搜集到的所有线索,两位切莫辜负了他的信任。”说话的人想必就是查洪臻了。
    船舱里沉默了片刻。
    “我说查护卫,”杜云章的声音传了出来,“刚才我听你说,离开五河县时你还带了个当事人。那人呢?”
    “嗨,甭提了,”查洪臻长长叹了口气,“本来我和翟牧先一人一匹快马抄山岭间的小路近道赶来,没想到中途出了变故,他的马突然马失前蹄,他就这样连人带马跌下山崖摔死了。”
    “啊?那他点也太背了!”杜云章叹息道。
    “你说他姓什么?”尹川突然问道。
    “他姓翟,叫翟牧先,是原来新军警卫连的,也是我手下的兵。”
    “姓翟……姓翟……”尹川紧皱眉头,脑海里仿佛抓住了某根线头。
    “怎么着?你认识这个姓翟的?”杜云章疑惑地问道。
    尹川没有理会他,而是对查洪臻说道:“我猜以查护卫你的聪明才智,也许已经发现了这位翟牧先跌落山崖并非意外吧?”
    查洪臻登时就是一愣,“你怎么知道的?没错,翟牧先的死绝不是意外,我第一时间就赶到山崖下检查了现场,查到了一些疑点。而且更可疑的是,当我返回山崖上时,居然发觉有人动过我的马匹。我怕自己也遭人毒手,就加上万分小心,才在这会儿赶到吴桥码头与你们汇合。”
    杜云章倒吸了口冷气,“好家伙,你们这一路处处杀机啊。”
    查洪臻点点头,“看样子祖先生确实没看错人,尹兄弟,你果然眼光独到,有两把刷子。祖先生所托之事我相信你一定能给他个满意的结果。”
    尹川闷声答道:“我不敢保证只凭祖先生一封信就能推断出真相,当然,如果那位当事人翟牧先能同时描述清楚当时的情况,这件事兴许会更加有把握一些,只可惜……”
    “尹兄弟放心,来之前翟牧先就和祖先生和我都详细说起过他所知的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我尽量给你个交代。不过时间最好别拖得太久,祖先生那边还在等我消息,等你有了答案,我还得马不停蹄赶回五河县复命。”
    “给我三天时间吧,三天之内,无论如何会给祖县长个答复。包涵那边先安排您住下,等明天咱们再来一起讨论这个案子。”
    “那行,这三天里我随时听候调遣。”
    听这架势,谈话马上要结束了,琳琅这才上前敲门进舱。
    尹川一看是琳琅回来,便和查洪臻介绍了一番。众人打过招呼,杜云章将查洪臻领出了船舱。
    琳琅看两人出去,才对尹川问道:“我记得在五河县时你跟我说,这位查护卫一直贴身保护祖元铭祖县长,寸步不离,怎么今天突然来到吴桥?”
    “你有所不知,”尹川答道,“祖元铭和查洪臻都是同盟会的成员,原先和前清的新军统帅吴绶卿关系密切,尤其查洪臻还曾是吴绶卿警卫连的连长,颇受吴的信赖。当年吴绶卿被刺身亡成了件悬案,他们始终对此耿耿于怀,祖元铭还一直在暗中搜集吴绶卿案的线索,虽然凶案发生前后的嫌疑人、时间、所有相关事件他都有详细了解,但还是揪不出真正的凶手。这不咱们在五河县时帮着谢昭、杜云章他们侦破了数件大案吗?祖元铭便认定我可以帮他从繁杂的线索中找到当年的真相,于是才迫不及待让查洪臻怀揣他记录下所有线索的密信,南下赶到吴桥来找咱们。”
    琳琅一皱眉,“这样行吗?仅凭他写的一封信,就算记录的线索再多,毕竟这件案子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而且还没有任何影像资料,看不到哪怕一点现场的情况,这该怎么去推断出真相和凶手啊?”
    “嗨,”尹川叹了口气,“我能理解祖元铭和查洪臻他们二人的心情,那位吴统领想必一定和他们关系至厚,否则也不会斯人已逝那么多年,他们还念念不忘。其实就算如今查清了当年吴绶卿被杀的真相和真正的凶手,又能怎么样?无非就是给他们一个心理安慰罢了。哦对了,今天在私塾教书教得如何?”他话锋一转。
    “哈,还说呢,今天给那些孩子上课都忘了吃午饭,孩子们也很喜欢我的课,讲着讲着眨眼间就到了下午。要不是私塾那位柴先生来打断了我,没准我还会继续讲到掌灯呢。”琳琅眉飞色舞地说道。
    “呵呵,你开心就好了。哎,等等……”本来尹川笑着回应琳琅,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你说私塾先生姓什么?”
    “姓柴啊,是位女先生,怎么了?”
    “姓柴……柴……”尹川喃喃着,“那人姓翟……翟……”
    琳琅莫名其妙地看着尹川,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
    “你神神叨叨地念叨什么呢?”
    “哦……没什么,也许是我想多了吧。没什么。”尹川打了个马虎眼,“琳琅你累了一天,赶紧回船舱休息吧,包涵把药都煎好放在桌上了,回去趁热喝了。一会儿饭菜就来。”
    琳琅感觉尹川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却也不便多问,打过招呼后回了自己的船舱。

    转过天来一早,琳琅吃过早饭刚下船往私塾去,迎面正撞上舵主厉梁。只见他脸色十分难看,急匆匆迎面而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厉舵主,这一大早您有什么事?”
    “不好了!私塾的柴先生出事了!”他呼哧带喘地说道。
    “您别着急,慢慢和我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嗨呀,你跟我来吧!”厉梁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索性直接拉着琳琅来到柴先生的家。
    只见柴家门开着,本来不大的房间,从外面一眼就看到女先生柴英凤趴伏在躺箱上,上下左右满是鲜血。琳琅登时心中就是一惊,连忙进了屋,探了探柴英凤的鼻息,人早已经没了气。
    再看屋里的现场,家具陈设仍然像前一天自己来的时候一样狭窄,没有落脚之地。尸体旁边掉着个篮子,应该就是昨天她回来时手里拿的放米面的家伙,躺箱上的血洼里还有一把长条形状的东西,仔细看原来是把戒尺。
    “因为一大早我就没找着我家东东,去私塾那边也不见人,以为他来找柴先生。结果一到门口,就发现大门开着,人倒在那儿。柴先生怎么样了?”厉梁说着也进了屋子,但由于过道狭窄,无法靠近现场。
    琳琅摇摇头,“人已经不行了。”
    “死了?”厉梁瞪大了眼睛。
    “咱们先出去吧。”琳琅向厉梁挥了挥手。
    等两人退出屋子,厉梁急得直搓手,“这下可麻烦了。琳琅先生您有所不知,咱们这里是漕帮的地界,不方便让吴桥县的巡警插手管到这里。可柴先生这么一死,不光是人命关天,以后孩子们的课也成了问题。”
    “那咱们总不能放着她的遗体不管吧?要不您叫几个漕帮的人来处理一下这里,我回船上找尹杜二人来看看情况。”
    “难道是有外贼偷偷摸进来行凶?”厉梁倒吸了口凉气。
    “看现场的情形,不像是有第二个人来过。感觉就是柴先生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撞在躺箱的边角上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意外身亡。更详细的情况还需要自己看看尸体和现场才能有定论。”琳琅一边往屋子里看着一边说道。
    “那行,我去叫人,您回船上找那两位。”厉梁拱了拱手,随即急匆匆离去。
    琳琅想起头两天还和这位柴先生促膝谈心,如今却见她横尸在自己家中,难不成是厄运始终围绕着她阴魂不散,最终还是要了她的性命?琳琅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向她的房间,闪念间好像感觉屋子里的家具陈设和先前自己造访时有些不太一样,却也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有差别,只是躺箱上那把带血的戒尺在她眼中格外触目惊心。
    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船上,琳琅打算直奔尹川的船舱。等再次路过正舱时,又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祖县长这封信已经很详细了,只不过我有个疑问。”是尹川的声音。
    “尹先生请说。”查洪臻说道。
    “既然查护卫您当时还是吴统领警卫连的连长,出事那天为何不在营房?”
    “唉,这件事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都十分后悔。祖先生信里也说了,出事前几天,吴大帅秘密前往了山西娘子关,和阎百川阎都统[2]协商起义秘事。本来是我亲自护送他坐专列去的山西,但返程途中到直隶边界的时候,有八旗军问话。我就被吴大帅派去协调打点,他先行回了滦州,我办完事后转天赶回去,等到了军营才知道出事了。要是我能星夜兼程回到军营,也许大帅就不会……”查洪臻好一阵哀叹。
    “唔,原来如此……”尹川闷声答道,随即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老尹,”旁边的杜云章说道,“是不是这个案子很让你为难啊?实在不行就让查护卫和祖县长说,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很难再推断出真相,让他另请高明得了。”
    “不,这个案子我并非没信心推断出真相,只是……有些细节让我很费解,我得好好想想这里面的弯弯绕。”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琳琅本想敲门和尹川说柴英凤突遭变故的事情,但一听尹川此时正绞尽脑汁思考吴禄贞被害案,自己看样子不该打扰他的思路。更何况就算和尹川说了,也最多只能得出个柴英凤惨遭厄运意外身亡的结果,何必再烦劳他这位运河神探出场呢?
    想到此处,琳琅收回了正要敲门的手,转身离开商船,二次赶奔柴家。
    “琳琅先生!”“琳琅先生!”
    有几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琳琅扭头看去,原来是几个私塾的学生在和她打招呼,琳琅赶忙迎了上去。
    “琳琅先生,我听说柴先生出事了?”最前面的老大皮大虎问道。
    “呃……没有,没有……”琳琅生怕他们跟着自己发现柴家鲜血满地的现场,赶紧否认,“几位同学,你们先去私塾教室等我,我和柴先生说两句话就来。”
    “您就别瞒我们了,”老二孙文茂推了推眼镜,“柴先生已经都死在她家里了,您还和谁说两句话啊?”
    琳琅登时倒吸了口冷气,又仔细看了看眼前几个学生,发现他们好像对柴家的变故格外平静。尤其从他们每个人的神情上隐隐察觉到,柴英凤之死似乎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注:
    [1]‘念背打’:指旧时私塾中先生管教学生的方法,首先让学生念书,念完书就得背书,背不下来就用戒尺打手板。
    [2]阎百川阎都统:指清末时任山西新军都统的阎锡山。
楼主| 发表于 2024-6-19 09:11:34 北京 发帖际遇
第三章  旧案重提

    沉默良久后——这是三个人坐在船舱里的第三次沉默了——尹川开了口:“恕我冒昧问一下,吴统领是否和祖县长、查护卫您一样,当时也是同盟会的成员?”
    “嗯……”查洪臻犹豫了片刻,“是的,我们吴大帅的确是同盟会的一员。”
    “好家伙!”杜云章感叹道,“吴绶卿那样军权在握的高级统帅都是同盟会会员,清廷不挎才怪哩!”
    查洪臻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黯然道:“那时会里很多人都认为,吴大帅不光能推翻满人统治,就连辅佐孙黄两位领袖统一全国都不再话下。其实如果他不被奸人所害,他袁某人绝对不可能这么容易逼迫孙先生让出总统之位[1],可惜啊……”
    “查护卫,按您这么说,是不是在贵会里不少人都认为当年暗害吴统领嫌疑最大的就是那袁某人?就连祖县长也是这么认为的?”尹川一脸严肃地问道。
    “否则呢?吴大帅一死,受益最大的自然是他姓袁的。如果当时摄政王载沣授予吴大帅更大的军事大权,现在哪还有他姓袁的什么事?”
    尹川苦笑一声,摇摇头,“恕我直言,如果祖县长和你都是这么想的话,我觉得我没有再参与进去的必要,你们直接去定姓袁的罪好了。”说着,他把手里的信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扔,扭头不吭声了。
    “您这……”查洪臻被噎得不知该如何接话,不得已看向旁边的杜云章,看起来是在寻求帮助。
    杜云章会意,适时说道:“老尹你先别急着下结论,查护卫的话只说了一半,你让人家把话说完嘛。”随即向查洪臻递了个眼色。
    “是啊是啊,尹兄先听我把话说完。”查洪臻赶紧接过话头,“毕竟吴大帅被刺案影响甚大,不光让表面上是他上司的摄政王载沣震惊不已,也在同盟会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为此孙先生还亲自指示要彻查此事,当时委派了同盟会总部的宋干事[2]来牵头调查。两位也许不知道这位宋干事是何许人也,他早年可是华兴会[3]的创立者,和孙黄二位领袖以兄弟相称,关系至厚。而且头脑灵活,办事果断,有大家风范。通过他的内查外调,搜集到不少案件的线索,祖先生信中的大部分都来自于宋干事的调查。最后他经过缜密分析得到结论——幕后主使者就是当今坐在大总统位子上的袁某人。”
    “那既然如此,连这位宋大人都有了结论,祖县长又何必旧案重提?非叫我这样半点名气都没有的江湖小贼二次调查?”尹川问得十分尖锐。
    “祖先生的信您也读过了,”查洪臻回答道,“就算宋干事有他自己的结论,但线索中还有很多解释不通的疑点存在。当然,我不是怀疑宋干事的能力和人品,也许因为孙先生催得紧,他才没有再深究其中的疑点,便得出了袁某人策划暗害吴大帅的结论。毕竟这个说法符合同盟会里大部分人的猜测,就没人提出异议,最后也得到了孙先生的认可。至于后续如何向袁某人兴师问罪,那就是孙先生那个层面的事了。话说回来,祖元铭祖先生是个十分严谨的人,虽然得知宋干事得到的结论并没出乎他的意料,但线索中的疑点始终让他觉得事情也许还有更深层的内幕。可是,既然孙先生已经把此事定了性,他不好违逆领袖的决定来质疑调查结果,只好暗中寻找会外之人来帮忙再重查当年这桩旧案,于是就找到了尹兄您了。”
    “唔……我懂了。”尹川闷声答道,“那咱们就进入正题吧。祖县长这封信已经很详细了,只不过我有个疑问……”
    又是一番交流后,尹川突然抬起了头,往船舱门方向望去。
    “怎么了?”杜云章问道。
    “刚才门外好像有人停留。”
    这话一出口,查洪臻猛然站起,脸色也随之骤变,“难道有人偷听?”说着便迈步往门口走去。
    “别去了,现在人已经不在了。”尹川叫住他。
    “这可不妙!”查洪臻看上去十分紧张,“如果咱们的谈话被人听去,要是传到姓袁的耳朵里,不光是我和祖先生,你们所有人,包括整个漕帮,恐怕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尹川朝查洪臻摆摆手,“查护卫你不用担心,我听得出来,刚才在外面的人应该是琳琅。她似乎在门前犹豫着是否敲门进来,估摸是不想打扰咱们的谈话吧,考虑了一会儿她就打消了进来的念头。”
    “哦?是真的?”
    “你放心吧,”杜云章解释道,“尹川的耳力可比常人要灵敏得多,有一点细微的声响,他都能听出端倪。不必怀疑,他说刚才外面是琳琅,那肯定就是琳琅。”
    “哦——那我就放心了。”查洪臻长出了口气,重新坐回座位上。
    但尹川并没有安下心来,他似乎察觉到琳琅应该因为某些不寻常的事来找自己,虽然没有敲门,但从她离开时凌乱的步伐上判断,这件事恐怕相当棘手。
    “老杜!”尹川凑近杜云章,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杜云章皱了皱眉,答应了一声,“我马上去找他。”随即起身出了船舱。
    “尹兄,这是……”查洪臻有些不解。
    “你不必在意,我只是让老杜去和包涵那边说一声,暗中保护一下琳琅而已。咱们继续说咱们的……刚才说到哪了?”
    “细节!祖先生信中列出的线索中,您说还有不少细节交代不清,或者存在疑点。之前宋干事在调查中,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些问题。”
    “这样,咱们按照凶案前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的时间点,再好好捋捋前前后后的线索。”尹川再次拿起祖元铭的那封信。

    就在尹川提起精神,准备好好琢磨琢磨祖元铭信中的那件旧案的同时,琳琅也正面对着一件看似是场意外的血案。
    柴英凤的尸体已经被漕帮的人抬出了她家,暂时放在运河边小树林中,用芦席盖着全身。
    “柴先生是意外吧?”老三邓北仗着胆子一边凑近一边嘀咕。
    “我猜应该是她的倒霉体质引来的倒霉意外。”老二孙瞎子也跟着说道。
    其他孩子都在议论纷纷,大部分人觉得柴英凤是意外身亡。
    琳琅却完全不这么认为。
    第一,从尸体上看,柴英凤是天灵盖粉碎,似乎能解释为不小心跌倒,头不偏不倚撞在躺箱的一角身亡,而且躺箱的边角确实也有血迹。但从她在西洋学过的人体医学中知道,头盖骨是人体骨骼中相当坚硬的一块骨头,仅凭跌了一跤,头不小心磕到了木质躺箱一角,怎会当即身亡呢?最多只是砸得头破血流,人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她肯定会挣扎着出门呼救,不可能一声不吭地就死在现场。
    第二,琳琅在尸体被抬出去后,第二次查看了现场,这一次她看得尤为细致,确实又发现了些疑点——比如那把带血的戒尺很违和地出现在躺箱上,屋子里的家具有被移动过的迹象,先前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不见了、原本应该挂在墙上的篮子却吊挂在房梁上……等等。
    第三,这是柴英凤尸体在抬出来的过程中琳琅发现的一个奇怪的地方,柴英凤的眼镜在挪动的过程中从脸上掉了下来,琳琅下意识地想把眼镜再给戴回到她眼睛上,却察觉到她的眼镜似乎比原来的小了一号,戴回去有些紧了。
    综合以上的疑点,琳琅心中大致有了自己的判断——柴英凤之死绝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杀了她!
    “好了好了!各位同学——”琳琅对孩子们拍了拍巴掌,“怎么说柴先生也对大家有授业之恩,咱们能不能以死者为大,别再胡乱猜测了?”
    “我们不能算胡乱猜测吧?”老大皮大虎不以为然地抢辩道,“柴先生先前就厄运缠身,不是脚趾被老鼠咬,就是让痰桶泼,她就是个厄运体质,这次无非是倒霉倒大了,直接送了性命。那还能怪谁?”
    琳琅一听他说,心里不禁纳闷,柴英凤脚趾被老鼠咬,或者是身上被痰桶泼,这么丢脸的事情当事人肯定会藏着掖着。皮大虎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柴先生在私塾上课的时候和你们提起过这些事吗?”琳琅问道。
    “呃……这……”皮大虎被问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二孙文茂赶紧接过话,“这也不稀奇吧?毕竟漕帮这块儿就这么屁大点地儿,都是街里街坊的,柴先生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周遭的婶子大娘们哪有不知道的?这样街头巷尾一传话,哪还会是什么秘密?”
    表面上听起来,孙文茂的解释也可以说得通,但琳琅还是觉得整个事件绝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既然尹大哥此时缠身于祖元铭和查洪臻委托的案件,自己跟在尹川身边破过数起大案,多少也算有些查案经验了,不如索性用自己一人之力来查出柴英凤死亡案的真相。
    想到这里,琳琅鼓起信心,对几个孩子说道:“柴先生的死,在我看来并非霉运这么简单,希望大家能帮我查出这个案件的真相,给柴先生一个交代。”
    此话一出口,在场的孩子们都用古怪的眼光看着琳琅,有的疑惑、有的紧张、还有的瞪着不可思议的大眼睛,总之没有一个人响应她。
    “琳琅先生,不是我们不赞成您,也不是我们对柴先生的死无动于衷。”孙文茂冷着脸说道,“但就算查出了您所谓的真相,又能怎样?我们几个没有先生教就只能辍学了,可能像东东那样能去省城找个学校读,我们其他人只得加入漕帮,去码头给船卸货,当个船工罢了。”
    老七“一只羊”忍不住插嘴:“哎?不是还有……”
    刚说到一半,老大皮大虎使劲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疼得他一咧嘴,含着眼泪看向皮大虎,皮大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老七一缩脖子,眼泪连同后半句话一起憋了回去。
    “不是还有什么?”琳琅追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皮大虎赶紧打马虎眼。
    孙文茂冲皮大虎使了个颜色,然后对琳琅说道:“先生,今天估摸着大家也没有心情上课了,要不您看能不能先放一天假,等明天我们再去私塾上您的课?”
    皮大虎明白孙文茂的意思,要是琳琅先生抓着不放,谁知道他们哪个又说走了嘴?索性先暂时避开琳琅先生的锋芒,转天没准她就不再深究了。
    琳琅一想也好,这些孩子聚在一起,七一嘴八一嘴的,确实不便自己调查。于是点点头,“好吧,既然如此,就给大家放假一天,同学们都散了吧。”
    一听琳琅说散了,所有孩子“哦”了一声,各自往家走去。
    “哦对了,叶尾巴,你留一下,我有点事要问你。”琳琅叫住那个最小的孩子。
    叶尾巴有些慌张,他看了眼老大皮大虎。皮大虎只是冲他努努嘴,什么都没说,和老二孙文茂一起走了。
    “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叶尾巴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
    “小叶,你是私塾里年纪最小的,想必不会和我说谎话。我想问你一些柴先生的事。”
    “唔……您问吧,我不会说谎的。”叶尾巴虽然这么说,但眼神闪烁,不知道心里在念叨着什么。
    琳琅从兜里掏出几颗从船上带来的花生枣子递给他,然后问道:“是不是你们几个都对柴先生有意见啊?”
    叶尾巴看有零食吃,多少放松了些警惕,“我们……对柴先生没有什么意见。嗯……没有意见。”
    琳琅一听就知道他说了违心的话,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那柴先生有没有经常打你们手板啊?比如你背不下来《三字经》,她就会拿戒尺打?”
    叶尾巴让琳琅这么一问,忍不住小心翼翼张开小手。琳琅一看,他手心手背上果然有几道模模糊糊的淤青。很快,他就把手缩到背后,“唔……没有,柴先生不打我们,不打……我们。”
    琳琅暗自好笑,心想孩子就是孩子,心里藏不住事。
    “不打你们?不对吧?”琳琅故意绷起脸,显出一副恼怒的样子,“昨天我走之后,柴先生是不是拿戒尺打过你们九个里的谁?叶尾巴,你可不许跟我说谎啊!”
    “呜——琳琅先生,我不说谎。柴先生昨天……嗯……昨天确实拿戒尺打了顾八哥的手板。”
    “为什么?是因为他没背下来书吗?”
    “嗯。”
    “那不对吧……昨天按理说我走的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柴先生不应该再检查你们背书吧?怎么突然又叫顾八哥背上书了?”
    “唔……我不知道。好像是毛毛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柴先生就好像惹毛了一样,非得叫顾八哥背《百家姓》。顾八哥背到……嗯……好像是云苏潘葛吧,然后就不会了。柴先生骂了他一顿,然后就拿戒尺打了他的手板。”
    “哦,是这样啊。”琳琅点点头,“你不说谎就行,回去吧,以后得做个诚实的孩子。”
    叶尾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那我走了琳琅先生,呼……还好您没问戒尺的事。”说着,扭头就要走。
    琳琅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心下一动,赶紧把他叫住:“哎等等!你说戒尺的事?戒尺怎么了?”
    “没……没什么,戒尺没什么的。”叶尾巴把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说小叶,我刚刚告诉你不能说谎,怎么转脸就忘了?你如果不和我说实话,我可上门找你家长收拾你了。”琳琅瞪着眼质问道。
    “别别……”叶尾巴吓得战战兢兢的,“我……我就是觉得好玩,把柴先生的戒尺偷走了。”
    “你偷了柴先生的戒尺?”琳琅有些奇怪,“柴先生的戒尺不应该是一直拿在她手里吗?你是怎么偷走的?”
    “其实……其实我只是顺手……”
    “顺手?怎么顺手?”
    “我……”
    “老实回答我!”琳琅一脸严肃。
    “先生您别生气,我和您说实话。那天您刚走,柴先生来本打算问问我们您的课教得怎么样,毛毛在后面嘀咕了句:‘反正不用你那样念背打。’谁知道让柴先生听了个正着,她当时就火了,说什么也要点名让人背书。然后老八也嘀咕了句‘赵钱孙李有什么可背的?’立马柴先生就把他叫起来背《百家姓》。顾八哥背了几句就卡壳了,柴先生把他臭骂了一顿,老七一只羊看热闹不嫌事大,把柴先生放在一边的戒尺递了过去。柴先生也是在气头上,接过戒尺就狠狠打了顾八哥几下手板。老七看柴先生直冒汗,赶紧递过手巾,柴先生就把戒尺顺手放在我课桌上,拿起手巾擦汗。我就趁她不注意,把戒尺给顺到我书包里了。”
    琳琅有点纳闷,“这里有点说不通吧?柴先生拿戒尺打了顾八哥的手板,另一只手可是空着的,为什么她要把戒尺放下,再去拿手巾?”
    “您和柴先生刚接触一两天,不知道她有个毛病。”
    “毛病?什么毛病?”
    “就是无论做什么,她只习惯用一只手,如果左手拿戒尺,右手就不会拿任何东西,如果右手写字,左手也不会干任何事。”
    “还有这么回事?”琳琅有些吃惊,回过头想想,的确柴先生从来没两只手同时做过什么。
    “而且,她还有个秘密——”叶尾巴凑近了琳琅用手遮住嘴巴一边悄声说道,“这两天有个人对柴先生有意思。”
    这话一出口,琳琅不禁惊得张大了嘴巴。
    有人对她有意思?难道柴英凤在谈恋爱?

注:
    [1]指民国元年(即1912年),袁世凯通过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耍手腕,向孙中山的南京国民政府施加压力,最终窃取了中华民国大总统之位。
    [2]宋干事:指当时任同盟会总务部主任干事的宋教仁。
    [3]华兴会:华兴会是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团体,于1904年2月15日在湖南长沙正式成立。时任会长为黄兴,副会长为宋教仁、刘揆一、秦毓鎏等人。后并入孙中山创建的同盟会。
楼主| 发表于 2024-6-21 09:11:50 北京| 2024-6-21 09:14编辑
第四章  军中晚宴

    难道有这么离谱的吗?
    琳琅心里是又不解又好笑。
    “告诉我,是谁对柴先生有意思?”琳琅仍然绷着脸,对叶尾巴质问道。
    “这……”
    还没等叶尾巴回答,远处传来一声大吼,“老九,还不赶紧回家!你妈喊你回去呢!”
    琳琅抬头往远处看去,原来是老大皮大虎一脸凶相正冲这边喊。
    “哎,我马上回去!”叶尾巴吓得赶紧回了一声,然后给琳琅鞠了一躬,“抱歉先生,我得走了。”说完,也不管琳琅答不答应,扭头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诶!你别……”琳琅还打算叫住他,但看来于事无补。
    虽然叶尾巴的话只说了一半,但这个信息可算得上一枚重磅炸弹。万没想到,竟然有人在追求柴英凤?从与她的接触中完全没有感觉到这点,或许这件事会和她疑似被杀案有关吗?老九这么匆匆走了,自己又该怎么探查更详细的情况呢?
    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连九个孩子里最小的叶尾巴都知道这件风流韵事,其他孩子更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了。对了,既然叶尾巴提起了被打的顾八哥,不如干脆找他问问情况。就这么办!
    想到此处,琳琅旋即打听了顾家的住址,一路寻了过去。但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专心探寻线索的同时,离她不远处跟着两条黑影,紧紧尾随在她身后。
    不多时,琳琅来到离码头不远的一排民房边,巷口第一家就是顾家。隐约听见屋里有女人和孩子的对话声。
    “这下你算行了,教书先生一死,你就可以不用念书了是吧?哼,等过几年,直接去船上帮你爹干苦力得了,一辈子还能有什么出息?”
    “妈!我……我不是不爱念……念书,人家琳……琳琅先生教得多好,我们几个都……都喜欢她。倒是柴先生……算了,死了就……就死了吧。”
    “什么叫‘死了就死了’?要是没柴先生,看以后谁还教你们!”
    “那个柴英凤我可……可不待见她,小欢到底因为什么投……投河,我们都……都清楚,就你们大人不……不信。反正我是站在皮老大那边,要没有柴……柴英凤,我们十个就算不在私塾,不也一样开……开开心心的吗?”
    小欢?这个名字倒是头回听说。琳琅在外面独自思忖。
    “哼,别扯什么皮小欢的事了。就你们这几个混世魔王,哪个先生来了都治不服。”
    “妈,您还别……别这么说,人家琳琅先生,几年前从西……西洋回来,见……见多识广,给我们讲课我们九个全……全都服她。可惜就是呆……呆不了几天,否则我们都希望她……她一直留下来教……教我们呢。”
    “切,那和没说一样。哦对了,那位高夫子怎么样?他能不能接替柴先生掌管私塾?”
    “高……高夫子?他可比琳琅先生差……差远了,要是他来,换汤不……不换药。”
    高夫子?又出现一个新名字,听起来似乎也是个私塾先生,莫非和柴英凤有暧昧关系的就是此人?
    琳琅感觉在门外呆的时间未免太久,此时正是大白天的,容易被过路行人误会,于是上前轻轻敲门。
    “请问有人在吗?”
    “有人有人,谁啊?”
    说着,屋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应该就是顾八哥的母亲。
    “您是?”她看琳琅有些脸生,便开口问道。
    “琳琅先生,您……您怎么来……来我家了?”顾八哥有些吃惊地问道。
    “冒昧我不请自来,”琳琅十分客气地说道,“这不是柴先生刚出了事吗?我来就是想问问小顾昨天出事之前她的一些情况。”
    “哦,这样啊,您请进。坐下说,我去给您倒点水。”说着顾母把琳琅让进家,自己出门做水,留下了顾八哥招待琳琅。
    “您请……请坐。”顾八哥给琳琅让了座,自己搬过把竹椅坐在一旁,“您有……有什么要问……问的?”
    “八哥,昨天你是被柴先生拿戒尺打过手板吧?”
    “嗯,没……没错。到现在还……还疼呢。”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她打完以后,戒尺是被老九叶尾巴给偷走了?”
    “唔——这我倒没……没注意,她打完我……我只顾疼……疼了,哪……哪有心管戒尺去……去哪了啊?”
    “那你后来还注意到了什么别的事吗?”
    “别的事……嗯……我想……想想。”顾八哥托着腮帮子回忆了一下,“哦对……对了,柴先生刚说下课,好像老五厉……厉东东说有个字不认识请教先生,柴先生就戴……戴上眼镜去看,正巧当时老七和老二打……打闹,把桌台上的墨汁不小心泼……泼到了柴先生的眼……眼镜上。老二孙瞎子怕柴……柴先生发怒怪……怪罪,就把自己的眼镜借……借给了她。”
    琳琅恍然大悟,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柴英凤的尸体被抬出来时掉落的眼镜,再戴回去会小一些的原因,原来那副眼镜是孙文茂的。
    “后来你们就放学了?”
    “嗯对,我……我们就都走……走了。哦,还有……我听说柴……柴先生后来又把老大和老……老三给叫到家……家去,好像是让他……他们帮忙找戒……戒尺。”
    “他们俩去了?什么时候去的?”
    “这我就不……不知道了。”
    琳琅点点头。这时候顾母从外面端了壶水进屋,给琳琅倒了一杯。
    “谢谢顾嫂子了。那八哥,你能和我说说小欢的事吗?”
    顾八哥一听琳琅提起了小欢,登时脸色一变,“小……小欢?您……您怎么问……问起她……她来了?”他突然紧张得嘴里的结巴更加严重。
    “哟,您要问那个皮小欢啊,我知道。”顾母插嘴道。
    “妈!”顾八哥抬高嗓门喝了一声,“我跟你说……说过,别……别提小欢的事,行……行不行?”
    看儿子急扯白脸的样子,顾母赶紧说道:“好好好,我不提不就得了?你这孩子,急什么?”
    “琳琅先……先生,我得去背……背书了。”顾八哥说完,扭身就往里屋走去。
    这是要下逐客令啊。琳琅心想,看样子这个皮小欢的事或许是私塾里的禁忌话题,恐怕在顾八哥这儿是问不出什么了。
    “那好,你去背书吧,明天准时来私塾,别迟到啊。”
    琳琅说完,和顾母告辞,走出顾家家门。顾母在后面相送。
    “琳琅先生,您别见怪,我家这孩子有时候脾气挺倔,也是我们小时候给宠坏了。”
    “没什么的。我刚听您好像也知道皮小欢的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啊?”
    “嗨,这可是一年前的事了。”顾母说道,“您也知道,咱们吴桥码头边都是漕帮子弟,皮家长辈是分舵管船坞的,原本家里有兄妹两个孩子,一个是皮大虎,虎背熊腰的,一个是皮小欢,比她哥哥小两岁,孩子挺活泼水灵,是个爱笑的开心果。一年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皮小欢投了河,转天在南边的河滩上船工发现人都泡变形了。啧啧啧,那孩子惨啊……”
    “妈!”
    刚说到这儿,不知什么时候,顾八哥站在门前,怒目看着谈话的二人,把琳琅和顾母吓了一跳。
    “得得得,我不说了成了吧!”顾母赶紧冲他说道。
    顾八哥气呼呼地转身就走,“砰”地一声使劲摔了下里屋的房门,看样子余怒未消。
    “不好意思啊琳琅先生,我就不多说了。您走好。”顾母满怀歉意地对琳琅点点头,然后匆匆回了家。
    原本打算再问问那个高夫子是怎么回事,这下也张不开嘴了。琳琅有些无奈地在顾家门口呆立了片刻,然后才悻悻离开。
    接下来去访哪个学生呢?琳琅想着,冷不丁间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
    “谁?”
    她猛地回头看去,只见有两条人影有些慌乱地忙往巷口拐角处躲,琳琅几步上前,发现是两个船工衣着的汉子,再仔细认了认,才看清原来就是包涵船上的两名水手。
    “是你们?”
    两人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琳琅姑娘莫怪,是包大夫派我们暗中跟着保护你的。”
    琳琅这下明白了,想必还是尹川担心自己被埃利奥特老师偷袭,便叫包涵派人暗中保护。看他们笨拙的样子,琳琅又好气又好笑,“这里是漕帮地界,不会有什么危险。唉,我看二位这么偷摸地跟着我也怪累的,现在快中午了,要不我跟你们先回船上。我去找包大夫说说,叫他就别让你们受这洋罪了。”
    两个水手尴尬地笑了笑,没办法只好跟琳琅一起回了码头。
    等琳琅找到包涵,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包涵先是瞪了一眼两个水手,眼中满是埋怨他们办事不利,然后对琳琅陪笑道:“可这是尹川尹老弟所托,我不好随意就把人给撤了,怎么着也得征得他同意吧?”
    “不要紧,我去和他说。”琳琅答道,“他现在还在和杜云章、查洪臻他们谈那个案子吗?”
    “是啊,一直没出来。”
    “这不眼看要到中午了嘛,我去叫他们用午饭吧,顺便和尹大哥说一下。”
    “行,那我就等他的口信儿了。”
    琳琅又一次来到商船正舱门口,这回毫没犹豫敲了敲门,“尹大哥、杜大哥、查先生,老包叫你们用午饭呢。”
    只听里面回答:“琳琅回来了啊?没关系,进来吧。”是尹川的声音。
    琳琅推门进了船舱,见地板上摆了两大溜信纸,尹川和杜云章正蹲在地上,对信上写的东西指指点点。
    “你们还没琢磨出个子丑寅卯吗?”琳琅问道。
    尹川皱着眉摇摇头,“事情很繁乱,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什么明确的结果。唉,要是那位姓翟的军爷在,估计就会好办得多。”
    查洪臻叹了口气,“实在不行,我就回去向祖先生复命好了。”
    “你先别急,尹川只是说那样就好办一些,并没说没有他就办不了啊。对吧老尹?”杜云章说道。
    尹川没有回答,而是再一次仔细回想这一上午捋出来,祖元铭信中所记案发当天每个时间点上的一桩桩事件——

    那是光绪三年,也就是公元1911年的11月6日。
    那天官拜第六镇统制的吴绶卿坐着特快专列从山西返回了自己的军营驻地滦州,在军用车站下车的时间是下午5点15分,和他同行下车的除了副官马弁之外,还有山西新军阎都统的特派专员,此人名叫王武丹。在车站迎接的有与吴绶卿关系至厚、时任第二十镇统制[1]长官张绍曾[2]派来的联络专员,名叫李伯禄,还有吴绶卿的心腹参谋杜非,警卫连护从翟牧先等人。
    列车停稳后,身披翻毛大氅的吴绶卿和王武丹几乎是携手揽腕一起从车厢里走了出来,表现得十分亲密。深知内情的人明白,这是吴统领和阎都统已经达成了共识才会有的举动,证明两家已经约定好某件重大事项的合作协定。
    翟牧先率先上前,向吴绶卿敬了个军礼,低声说道:“大帅,您在电话里的命令已经安排妥当,晚上七点准时开始。”
    吴绶卿点点头,“好。明苑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一切正常。”
    “好,待会儿让人好生伺候这位王专员,不准怠慢。对了,一会儿晚宴时叫上范德高范教官。”
    “是!”
    “还有,让人把明苑那边给我牢牢看住了,有什么风吹草动,速报我知。”吴绶卿冷着脸吩咐道。
    “是!”翟牧先又敬了一礼,然后叫来勤务兵,带着王武丹下去休息。
    等吴绶卿回到自己的营帐,脱下大氅。翟牧先接过去,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帅,有件事向您禀报。”
    “什么事?”
    “有人向我通风,马蕙田[3]那边似乎有什么异动。”
    “哦?具体怎么回事?”
    “昨天您不在的时候,有人看见马蕙田和几个京城来的陌生人在滦州府城里一家酒楼碰了面,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但总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
    “有这等事?”吴绶卿喃喃道。沉吟了片刻,他吩咐翟牧先,“你找教官处的几个弟兄暗中盯紧他,别打草惊蛇,等你们查长官回来以后我再做定夺。”翟牧先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开了营房。
    到这里,祖元铭在信中特意解释了一下以上提及几人的身份。
    首先是明苑,他是镶黄旗旗人,由七贝勒载涛委派到新军中任混成协协统[4],其实说白了就因为清廷皇室对汉人统兵将领的不信任,安插在新军高层中的一个监视眼线。吴绶卿自然明白,但并没放在心上,明面上军事会议都让明苑参加,只是机密要事才会背他。
    另外一个是范德高,此人是德国人,高级军工设计师,任职于当时德国最大的兵工企业莱茵公司。满清为了武装新军,在莱茵公司进口了大量先进武器,包括步枪、机关枪、榴弹炮、山炮、手雷等等,这位范德高便由德国公使馆牵线,派到吴绶卿的新军大营任军械处高等顾问,教授武器使用保养维修等技术,吴绶卿本人也对他颇为尊敬,有什么外场的接待会,都会热情邀请他参加。
    最后就要说到马蕙田,马蕙田原为吴绶卿的护卫队队长,虽然不比查洪臻所任的警卫连连长与吴更为贴近,但也是个核心要职。然而事发前几天,马蕙田被明苑(或有一说是袁项城)策反,疑似通过军队哗变对吴绶卿不利。

    当晚的宴会简单低调,邀请的宾客有山西阎都统的特派专员王武丹,张绍曾方面的联络官李伯禄,德国顾问范德高,由心腹参谋杜非和机要秘书、同时也是杜非的胞妹杜秀珠作陪。
    而之所以叫杜秀珠作陪,除了她是杜非的胞妹,里面另有一层关系——她还是新军第二混成协统领蓝天蔚族弟的未婚妻。这也就意味着,吴绶卿、张绍曾、蓝天蔚这三位曾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过学的三位高级将领,以另一种形式聚到了一起。另外,他们三人其实早已暗中达成了一致,约定一起举义,与南方孙黄两位领袖南北呼应,彻底推翻清廷统治。
    晚宴中吴绶卿格外兴奋,想必是他一想到即将到来的胜利,心中的激动之情便溢于言表。和来宾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虽然彼时是战备时刻,军营不容许酗酒,但宴会上吴绶卿还是多少饮了几杯,稍微有些醉意。
    宴会到了尾声,不知什么时候明苑突然闯进宴会。虽然翟牧先提前得到线报,先一步给吴绶卿报了信,但还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哟呵,吴大帅好兴致啊!”明苑进到营房中,看满桌杯盘狼藉,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摆了宴席也不叫上卑职?”
    “哦,是明协统啊?”吴绶卿慢条斯理地回答,“刚才我让勤务兵找你,你的卫兵说你去巡营了没在,所以这才没叫你来,切勿放在心上。来人,给明协统添张桌。”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但毕竟人家是一镇的最高长官,明苑想较真也说不出什么来。
    “统制大人不必,晚饭我已经用过了,我来只是向您汇报,西营那边有几个班的新兵不太老实,我已经给弹压了,不过苗头可不好,所以望统制大人重视。”
    “好,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去歇着吧。”吴绶卿向他摆摆手,意思是赶他出去。
    明苑环视了一圈宴会中的众人,阴沉着脸对吴绶卿说道:“统制大人,等会儿我还另有要事单独和您说,末将先行告辞。”随即扭头出了营房。
    吴绶卿只是瞥了眼他离去的身影,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随即继续和众人有说有笑,不亦乐乎。
    当晚的宴会直到九点多才结束。在众人散去后,吴绶卿在翟牧先的保护下回到自己营房,同时他还把王武丹叫进了营帐,只叫翟牧先在外面护卫,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显然,他是要和王武丹来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翟牧先自是不敢怠慢,就这样一丝不苟地站在门前守卫。期间明苑来访,吴绶卿将他叫进营房,没过多久明苑便气呼呼离开了。
    就这样,斗转星移之间,到了晚上十点三十分左右,营帐门一开,王武丹从里面走了出来,口中说了句:“大帅我就先走了。”
    “不送。”营房里的吴绶卿回了句。随即对外面的翟牧先说道,“小翟,我去睡了。若不是非常之事,莫要打扰我休息。”
    “是!大帅!”
    就在王武丹刚走不久,又有一人来到吴大帅营房外求见,正是那位德国顾问范德高。
    翟牧先将范德高拦了下来,说大帅已经休息,谁也不许打扰。范德高似乎有些焦急,说是军械处发生意外,要务必亲自报告吴大帅。就在翟牧先左右为难之际,营帐里吴绶卿传出声音,让范德高进帐汇报。
    范德高答应了一声,进到房间当中。时间仅仅过去五分钟,范德高便走出营帐,嘴里还嘀咕着德语,好像十分不满的样子。
    而后进入了长久的寂静。由于最近无论是外部还是军营,风声都比较紧张,翟牧先不敢有半点大意,夜里始终守卫在吴大帅的营房门前寸步不离,生怕出什么意外。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后半夜,也就是11月7日的凌晨两点钟,翟牧先突然冷不丁听见西北方向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惊得他立即把腰间的配枪给拽出来了。不过似乎营房里的吴绶卿并没有听到,看起来还在沉睡之中。翟牧先也就没贸然向里面报告,只是警惕环视着周围,听枪声时不时传到耳中。
    没过多时,李伯禄骑快马急匆匆来到吴绶卿营房,兀自大喊“有人哗变,吴大帅尽快定夺!”没等翟牧先阻拦,房间里吴绶卿开口让李伯禄进屋说话。翟牧先只得让他下马进去。而也就两三分钟时间,李伯禄便退了出来,呼吸有些急促不安,搬鞍上马飞驰而去。
    就在翟牧先还没搞清楚状况时,西北方向的枪声逐渐从星星点点开始密集起来。两点二十分,参谋杜非急匆匆赶来,要求见吴大帅。翟牧先最开始拦住他,但听枪声越来越响,不由得让他担心起来。杜非也不管别的,强行闯进营房,不过仅仅半分钟后,他便火急火燎地出来走了。
    紧接着,杜非的胞妹杜秀珠也赶到这里急切要找吴大帅,同样也是哗变的事。而且也和他胞兄一样,进入营房后很快就退出来飞速离去。
    直到此时,翟牧先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至于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却说不出来。
    时间来到两点三十分,有一名授命监视明苑的警卫兵向翟牧先报告,他发现明苑三更半夜突然下令集结他手下混成协的人马,不知要干什么。翟牧先心中一惊,吴大帅亲自指示要紧盯明苑那边,一有异动第一时间要报告给他。于是他来到营房外,高声报告:“大帅,有急报!明苑那边有异动!大帅——大帅——”
    一连叫了几声,营房里无人回答。翟牧先奇怪,刚才杜非和杜秀珠前后脚都进了营房,应该是和吴大帅报告了军营里发生的变故,这时里面怎么会无人回答呢?
    “大帅!大帅!明苑的混成协有异动,请您定夺!大帅!”
    又一连叫了几声,里面仍然无人答言。突然翟牧先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拉开营房门走了进去,这时他才彻底傻了眼。
    营房里吴绶卿横倒在地,身上满是鲜血,早已经气绝身亡。

注:
    [1]统制:清末称一镇的军事力量最高长官为“统制”,相当于师长一级。
    [2]张绍曾:清末民初著名军事统帅,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留学日本,入士官学校炮兵科。二十八年毕业归国,历任北洋督练公所教练处总办、贵胄学堂监督。宣统三年(1911)初,任新军第二十镇统制,为参加永平秋操,由新民调驻滦州(今河北滦县)。武昌起义后,兵谏清廷立宪,又谋与吴禄贞合取丰台,推翻清朝统治。
    [3]马蕙田:原吴禄贞的卫队长。因私人原因,后被吴禄贞调到新兵营任教官。在吴禄贞遇刺身亡后,马蕙田便成了第一嫌疑人,但由于没有证据,也仅停留在有嫌疑之列。
    [4]混成协协统:混成协是一种清末民初的军事编制,一般指混成旅,是由步兵、骑兵、炮兵、工兵等各种混合兵种编成的独立旅。一个混成协通常约有4000多人,属于特殊时期特殊编制的综合型军事建制。混成协协统相当于混成旅旅长。
楼主| 发表于 2024-6-24 09:15:46 北京
第五章  投河

    一桌很简朴,甚至有些寒酸的午餐摆在了船舱之中,棒子面粥、腌萝卜条、贴饼子、咸鸭蛋摆了一桌。围在桌前的是尹川、杜云章、查洪臻、包涵和欧冶琳琅这四男一女,杜云章、查洪臻、包涵三人闷头吃着,尹川托着下巴直愣愣地一言不发,而琳琅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尹大哥,还在想案子的事啊?”
    思绪在琳琅有些突兀的问话后戛然而止。尹川有些猝不及防,筷子夹起的腌萝卜条一哆嗦掉到地上。
    “哦?哦……你在叫我?”
    琳琅有些不好意思,生怕因为自己让尹川打断了思路,“抱歉,我多嘴了。”
    “哪有啊?”尹川赶紧摆手笑道,“对了,你那边的课上的怎么样?是不是碰到什么难题了?”
    琳琅赶紧否认,“没有没有,那些孩子都挺有趣的,给他们讲课很开心。”
    “可是……为什么昨天你在外面吃的午饭,今天却回到船上吃?”
    包涵知道私塾发生的命案,同时也明白琳琅的心思,她只是希望尹川专心思考查洪臻的案子,不想让他分心而已。于是帮忙解释道:“嗨,还能因为什么?那些孩子总归正是讨人嫌的年纪,昨天中午琳琅吃个饭也让他们闹腾得不得安生,所以还是回船上来吃能踏实点。”
    “哦,是这么回事啊。”尹川点点头。
    “那……尹大哥,你这边的案子我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琳琅试探性地问道。
    “不必不必,我这边有老杜、查先生就够了,主要还是祖县长那封信写得很清楚明了,很多重要的细节也丝毫不差……”
    “哎,尹兄没必要说得那么客气,”查洪臻在饭桌另一边说道,“我注意到你看过信以后的神情,心中肯定还有不少疑问。祖先生那封信写得就算再细致,里面免不了还是有诸多疑点,否则他也不会对宋干事的调查结果心存疑议。”
    尹川幽幽摇了摇头,“疑点有是有,但就算一一点透,很难说是否可以影响案件推理出的最终结果,或许还是和宋干事得出的结论没什么差别。”
    “没关系,”查洪臻说道,“只要您能给祖先生一个圆全的说法,就算和宋干事的结论一样,他的心结也就解开了。”
    尹川眯了眯眼睛,“好吧,下午咱们再把整个案件前前后后存在的疑点一一列举出来,好好研究研究。”言毕,他端起棒子面粥碗,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离开饭桌,又回到铺着祖元铭所有信件的角落,闷头思索起来。
    琳琅心想,看来自己没有把柴英凤身亡的案件说出来真是个明智的选择,否则十有八九会分了尹大哥的心。
    午饭过后,琳琅再一次匆匆上岸,打算一人将柴英凤死亡的真相调查清楚。至于包涵他有没有再派人暗中保护自己,管他呢!
    接下来调查的重点是什么?琳琅边走边思酌。对了,无非就是两个方向,一个是皮大虎的妹妹皮小欢投河那件事,另一个就是那位传言中和柴英凤有暧昧关系的人究竟是谁?那个高夫子吗?也许是他,也许另有其人。
    正当她想得出神时,旁边有人冷不丁说了一句:“是不是案子有些棘手?”
    琳琅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又是那个干巴瘦的小老头包涵。“你干嘛跟着我下船?就不怕和上次郭家营一样再给你来一下子?”她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坠链。
    “别别别!”包涵赶紧摇头,“两次了,我可吃不消姑娘你这个绝招。我只是想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
    “每次老尹遇到案子,他呆的最久的地方就是案发现场了。既然你打定主意要独自查案,那就和他一样,多在案发地点看看,线索兴许就藏在死尸旁边不起眼的地方。”
    琳琅听罢点点头,包涵这个建议的确有道理。自己想的那两个方向,感觉有点本末倒置了。首先要确定柴英凤不是意外身亡才是本案的关键一步,这个情况不凿实,后面一切都立不住脚。
    “多谢包大夫提点。”琳琅笑着道谢。
    “先别急着谢,你一个人查案子,我觉得还是和尹老弟说一声吧。否则……”
    “嗨,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我自己能应付得来。”说着,琳琅加快脚步,急急往柴英凤家走去。
    “你别急——我是说,尹老弟叫我告诉你,那个组织的人……很可能已经混进了吴桥漕帮的地界……哎!”
    还没等包涵说完,琳琅已经拐过巷口不见了,也不知道她听到没听到最后那句话。

    也许是因为房子里死了人,周遭邻居觉得晦气,柴英凤家的死亡现场没有人出入过,这样倒是给琳琅详细调查创造了条件。
    她走进房间,屋子里依然十分凌乱局促。书桌、躺柜、梳妆台、木床、书架、饭桌等等家具摆满了整个空间,缝隙间只有一条狭长的通道由门口通向里面,房间正中还有个由两个方方正正的家具形成的拐角,第二个拐角处便是柴英凤陈尸的地方,通道终点就是那张琳琅自己也睡过的木床。
    还没进屋时,琳琅就总有种和第一次来格局不一样的感觉。这回她仔仔细细又观察了一番门口,果然,在门边摆着的饭桌和靠在一处的立柜后面,发现了被挪动过的痕迹。也就是说,立柜的后面很突兀地出现了空出不到半方面积的空间,地上还有笔直的擦痕。
    这是怎么回事?琳琅对这个多余的空间很是不解——就算柴英凤并不在意自己家的空间局促,也不至于立柜后面故意空出一块地方吧?再怎么说,她也应该把立柜贴着墙放着,万没有搞出一块废空间的道理。
    另外还有一处变化也引起了琳琅的注意。还记得第一次来柴英凤家是让厉东东领进屋的,而后柴英凤才回到家和自己碰面。那时她正提了个篮子,里面装着米面蔬菜。她把篮子随手挂在了墙上的勾子上。此时再看墙面,原本挂钩的地方被立柜挡住了。
    说到篮子,琳琅不禁回想起当时发现柴英凤尸体时的情形——篮子就掉落在尸体旁边,里面却并没有米面之类的东西。且不论篮子里本来是否装着什么,就说它掉落的位置,就好像从另一个新悬挂的地方掉落一样。
    虽然篮子在尸体被抬出去时已经被移走了,但琳琅还是可以沿着记忆找到它当时掉落的地方,就在躺箱靠内一角的地面上。难道说,柴英凤的死会和这个篮子有关系?
    正当她凝神静气地思索分析眼前这团迷雾时,隐约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叹息。这让她顿时提高了警惕,转头往外看去。只见有个小女孩儿站在门前,有些忧郁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
    “毛毛?怎么是你?”琳琅认出了这女孩儿,原来是私塾学生里的老六,于是走上前蹲下身问道。
    “琳琅先生,您是不是觉得柴先生死得蹊跷?”她用低低地声音反问。
    “唔……不好说。”琳琅回答,“虽然还没有什么证据,但我始终感觉柴先生并不是意外身亡。”
    “真是这样啊……那您千万要把害死柴先生的凶手揪出来。”
    “怎么?难道你不和皮大虎他们一样,不喜欢柴先生吗?”
    “嗯……柴先生虽然脾气臭了点,也喜欢动不动就打我们手板,但我们这几个要是没有她教课,恐怕都得去运河上当帮工,我可不希望以后是这么个归宿。”
    “可她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们又能如何?”
    “我……我只是希望……要是琳琅先生您能留下教我们当然最好。可……我知道这是奢求,但至少您能查出真正的凶手,只要他不是高夫子就行。这样,至少他可以留下掌管私塾,不至于让我们无学可上。”
    她这话倒出乎了琳琅的意料。
    “高夫子?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他?”
    “高夫子是个游学先生,叫高文祥,据他说是前清的一个秀才。因为改朝换代了,没有了科举仕途,他就四处游历求学。来到吴桥咱们这儿也就一个月时间,也和柴先生论过道,谈过学问。只是毕竟两人男女有别,高夫子就没麻烦柴先生,自己在运河上找了条便宜的屋船住下,柴先生教课的时候他就没再上岸,所以您这几天才没遇见他。”
    “哦,原来如此。”琳琅点点头,“对了,我听人说,那个高夫子和柴先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又是怎么回事?”
    毛毛眼眉一立,忿忿说道:“哼,这一定是那些爱在背后嚼人舌根子的街坊婶子大娘乱传的,人家高夫子就怕有人传闲话,才躲着好久没出来。现在柴先生都死了,她们还不安生,就不怕烂嘴边么!”
    “这么说,柴先生和高夫子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喽?”
    毛毛摇摇脑袋,“琳琅先生,我一个小孩子不懂大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但要是说到柴先生,我可以保证,她是清清白白的,不会像她们嘴里说的那些有的没的。”
    “好,我相信你的话。另外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你知道皮小欢投河的事吗?”
    一听这话,毛毛瞬间变了脸色,就好像触碰了什么禁忌似的,朝琳琅急忙摆手,“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着,转身撒腿就跑。
    “哎!你怎么……”琳琅没来得及去追,人已经没了踪影。
    这件事一定大有文章!琳琳回忆起上午在老八顾八哥家中,他对自己母亲说起皮小欢的事格外抵触,再加上老六毛毛这样的反应,越来越觉得皮小欢的往事和柴英凤之死有关。既然在老八老六这里都碰了壁,索性去找那几个大孩子查访查访——尤其是皮大虎——兴许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她也不管在柴家还能发现什么线索,当即定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皮小欢的投河之谜。

    大运河在吴桥的这一段,河道狭窄,但临岸之地多为高坡,上面搭建着一排排民宅,大多漕帮船工安家于此,自然也包括皮家。皮家掌管吴桥的码头船坞,宅子虽说远不如富家大户的气派高档,但在漕帮分舵之中也算数一数二。
    琳琅自柴家走不多远就来到皮宅,正看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从大门出来。稍加识别,琳琅就认出了他们,原来是老三邓北和老四邓南这一对双胞胎兄妹,两人面带严肃,边走边窃窃思议着什么。
    “邓北邓南!你们俩怎么在这儿?”琳琅上前向他们打招呼。
    两人一看是琳琅,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看不出是喜是忧。
    “琳琅先生!”邓南迎上前向琳琅招手,而邓北站在原地没动。
    “你们俩怎么没回家,是来找大虎玩的吗?”
    “不不,我们是……”
    还没邓南说完,邓北一拉妹妹的手,“对对,我们是来找大虎哥玩的,大虎哥请我们吃的午饭,现在准备回去了。”
    琳琅看得出来,邓北对自己心中有所提防,但不并知道他在提防什么。
    “你们回家是不是也没什么别的事啊?我想和你们聊聊,可以不?”琳琅试探着问道。
    邓南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哥哥。邓北略加思索,点了点头,“琳琅先生,我猜您是想问有关柴先生以前的事吧?”
    “没有没有,别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谈谈心。”说着,琳琅一指皮宅旁边的一处茶摊,“走,我请你们喝酸梅汤。”
    于是三人来到茶摊找了张闲桌坐下,琳琅要了一壶酸梅汤,几碟干果蚕豆,邓北邓南也不客气,连吃带喝,嘴一直没停下来。
    看他俩吃得差不离了,琳琅这才开口:“你们两兄妹真的是双胞胎吗?我昨天第一眼看还真没看出来。一个大高个小伙子,一个娇小玲珑的小丫头。”
    “当然了,如假包换。”此时邓北已经放下了戒心,大大咧咧地回答道,“听爹说,我比邓南早出生了小半个钟头呢。”
    “哼,就你老拿这事显摆。”邓南一脸不屑,“要是娘还在世,肯定得责怪你不让着我这个妹妹。”
    “你们的娘不在了啊?”
    “是啊,就因为生我们这对双胞胎,娘最后没缓过来……”邓南黯然道。
    “我们俩从小就不知道娘长什么样子。”邓北补充道。
    “唉,真是两个苦命的孩子。”琳琅有些心疼。
    “就算我们俩再苦,也苦不过皮老大,”邓南说道,“他有小欢姐姐多好的一个妹妹啊,就那么没了……”
    邓北一扯邓南,“你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琳琅这下抓住了话茬,“邓南,你说的小欢姐姐,是不是皮大虎的妹妹皮小欢啊?”
    “呃……啊?”邓南边犹豫着应和琳琅,边用余光扫向哥哥邓北,意思是我到底该不该说啊?
    邓北把脸一绷,“琳琅先生,不是我们不想说,只是皮小欢那档子事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那是皮家自己的私事,在人家家门口说这些丧气话实在不合适,您说呢?”
    琳琅沉吟了片刻,“可是……难道皮小欢投河之事你们就一点内情都不能和我说吗?”
    “琳琅先生,您还是别为难我们俩了,要问您直接去问皮家人。还得提醒您,大虎哥的脾气您多少也有点了解,就算您是先生,要是让他不痛快了,恐怕他也得叫您不痛快。”
    琳琅听邓北的话感觉十分不舒服,似乎是在恐吓自己,但想起皮大虎那性子,邓北说得也许并不是危言耸听。
    “那既然这样的话……咱们就不说皮小欢的事了。能和我说说高夫子吗?”琳琅有意转移了话题。
    “高夫子……”
    邓南一愣,还考虑怎么回答琳琅,邓北突然站起身端起杯子一口闷光了酸梅汤,拉起邓南对琳琅说道:“琳琅先生抱歉,我们俩还有事,就不和您聊了。走啦——”也不管妹妹是否答应,拉着她飞快离开茶摊,几步就消失在了街角。
    又碰了一鼻子灰,琳琅竟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八哥、毛毛、邓北邓南……一个个对皮小欢投河的事全都三缄其口,估摸就算硬闯皮宅,恐怕皮家长辈、皮大虎都更会抵触自己的问询。不过,他们越是表现出这样的态度,越是说明皮小欢投河之事蹊跷,十有八九和柴英凤之死有直接关系。琳琅这下下定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查出当初皮小欢投河的前因后果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一个人闷头思索着接下来找谁去问时,漕帮分舵主厉梁正带着侄子厉东东路过茶摊。厉东东一眼就看见了茶棚里的琳琅。
    “琳琅先生,您是一个人在这儿喝茶吗?”
    琳琅抬眼看到叔侄二人,赶忙回答道:“哦……是啊,本打算来皮宅拜访一下皮家长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正巧,我叔叔正要来找大虎哥的爹商量点事,我顺道打算找大虎哥来玩,要不您跟着我们一起去?叔叔,您看行吗?”
    厉梁点点头,“当然可以。琳琅先生,您不介意吧?”
    琳琅正愁不知怎么开口,恰好能有厉氏叔侄相引,自己不至于硬闯去问。于是笑着说道:“自然不介意,烦劳您指引了。”
    于是就此琳琅搭了厉氏叔侄的便车,毫不费力地进了皮宅。
    且不说厉梁找皮家家长谈正事,就说皮东东带着琳琅来到皮大虎的房间。原本皮大虎刚把邓家兄妹送走,心下还未平静,正愁没人诉说,没想到皮东东不请自来,不禁一喜。当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琳琅先生竟然跟在厉东东后面,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嘿,大虎!”琳琅呲牙一笑,“没想到我也跟着东东来了吧?”
    “呃……琳琅先生,你来我家做什么?”皮大虎不冷不热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找你随便聊聊。”
    “您是想问有关于柴先生的事吧?说实话,我对她没什么可谈的。”
    “不是,你猜错了,”琳琅顿了顿,“其实,我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曾经有个妹妹叫皮小欢?她是不是投了河?”
    琳琅已经尽量用非常和缓低沉的语气说了,但就算这样,皮大虎立即就把脸沉了下来,就连旁边的厉东东都瞪起了眼。
    “琳琅先生,你怎么突然问起皮小欢的事了?是谁告诉您的?”厉东东惶惶问道。
    还没等琳琅回答,皮大虎闷声闷气地说道:“甭管谁和您说起皮小欢的,我只会回答三个字:不知道!我跟您没什么可聊的,走走走!还有你,厉东东,给我滚!”
    厉东东被皮大虎一骂,脸有些挂不住,但他又不敢和他当面对着干,有些不忿地嘀咕:“我都把我该干的事干了,你干嘛还那么大脾气?”
    琳琅早有心理准备,“嘿嘿”干笑了两声,接着说道:“没关系大虎,你不愿意说不要紧,反正东东的叔叔也在你这儿正和你家长辈谈事,大不了等他们谈完,我去找你父亲问问,看他怎么回答。”
    “不行!你不能问我爹!”皮大虎突然就像被琳琅抓住了七寸一般,语气中带着些许慌张。
    这下琳琅仿佛找到了转机,咳嗽了一声说道:“既然你那么介意和你爹提起此事,那你就告诉我呗。”
    皮大虎似乎做了很艰难的一番思想斗争,好半天才终于松了口,“好吧,我就把我妹妹投河的前因后果告诉您。”

    皮小欢比皮大虎小两岁,模样清秀可爱,性格开朗活泼,爱说爱笑,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什么愁事在她心里都装不下。无论是皮家上下长辈亲眷,还是漕帮码头的船工水手,对这个小丫头几乎是人见人爱。而作为哥哥的皮大虎,更是对这个可爱的妹妹宠爱有加,天天带着她一起去私塾上学下学。
    说到私塾上学,也许是亲缘关系的原因,皮小欢和哥哥皮大虎一样,对读书并不热衷,柴先生的“念背打”三字诀也时常用在她的身上。只是当小欢要被打手板的时候,都是皮大虎替妹妹挨下了柴先生的戒尺。
    但就在一年前的春末时节,皮家掌管的船坞发生了航船倾覆事故,吴桥分舵的漕帮壮劳力全都出动,帮忙抢修船坞。当时已经有十四岁的大虎也和大人们一起出力,于是只让皮小欢一人去了私塾。
    抢修工程忙活了足足一天,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完工。而等皮大虎回到家,发现妹妹小欢不见了踪影,当时猜测兴许是去了哪个同学家临时住了一宿。可转天上学时,所有人都说没看到小欢。这下皮大虎可慌了神,赶忙找父亲说了情况。于是父亲便召集了分舵所有人四处寻找,一直没找到皮小欢的踪迹。
    就当人们心急火燎之时,转过天来有船工来报,说是在南河口的河滩上找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尸体,看样子应该是皮小欢。这下皮家可炸了锅,皮家家主更是悬赏重金捉拿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但最后还是毫无线索,不了了之。
    这件事仅仅过了一个月,码头边就有人传说是皮小欢在当天从私塾下课后,独自来到运河河边投河自尽了。皮家人虽然根本不信这事,也找了传言之人询问,但始终没有查到这个说法是从何处而来。
    所以皮小欢投河这件事逐渐成了个无法证实的传说。
    “传说?不对吧?”琳琅听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看着皮大虎,“大虎,如果这是什么传说,那你为何那么忌惮我去找你爹问及此事呢?”
    “哼,我无非是不想让他老人家想起妹妹的伤心事而已。”
    “你是怕你爹压根不相信当年以讹传讹的说法,如果我问起此事,你爹会对你坚持小欢投河的想法非常愤怒,你们父子俩肯定在这里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我猜得没错吧?”琳琅十分驽定地反问道。
    “‘以讹传讹’?哪来的以讹传讹?小欢就是投河死的!而且是被人逼着投的运河!——被一个可恶的杀人犯!”皮大虎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楼主| 发表于 2024-6-25 08:33:44 北京 发帖际遇
第六章  老三和老九

    杀人犯?
    皮大虎咬着牙把这三个字吐出口的时候,琳琅不禁大吃一惊。
    “皮老大!”旁边的厉东东有些不安地支吾道,“这话你当着琳琅先生的面说出来,是不是不太……”
    “不太合适是吗?”皮大虎恨恨说到,“我可还没说是谁呢,你就那么紧张?”
    “大虎,你不会认为是柴先生逼小欢投河的吧?”琳琅问道。
    “不是她还能是谁?她每次拿戒尺打我们可一点都不留情,您可以问问大家,谁没挨过她的打?东东,我说得没错吧?”皮大虎瞪着厉东东,厉东东被瞪得有些发毛,一句话都不敢说。“幸亏小欢有我这个哥哥帮她挡着,才没经常被打。就算如此,我不在的时候,她也免不了经常被打得皮开肉绽。”
    “既然你们经常挨打,那小欢当天被打以后,为何会去投河呢?”
    “小欢不仅爱说爱笑,还非常爱美。她脸蛋光滑红润,就好像一颗水灵灵的蜜桃,就算手板被打肿,只要脸不受伤,在她看来都不是事儿。可就在那天,柴英凤手里的戒尺使劲一挥,正把我妹妹的左脸划出一道大口子,这还让她一个爱漂亮的姑娘怎么见人?”
    “老大,当时柴先生也的确是不小心啊。而且,她后来要不是心怀愧疚,怎会把那把戒尺深藏起来?”
    “不小心?那她有对小欢赔礼道歉吗?怎么说也得给小欢包扎处理一下吧?她有吗?东东!那天我不在,你来和琳琅先生说,她有吗?更何况,她还大声羞辱哭泣的小欢,说她这回可没法臭美了,你们说她说的是人话吗?”
    厉东东被皮大虎问了个哑口无言,有些惭愧地看了看琳琅,沉默着摇摇头。
    “虽然我那天没去私塾,”皮大虎接着说道,“可转天在河滩上找到小欢遗体的时候我可亲眼所见,她左脸上清晰可见有一道划痕。”
    “难道孩子们就没和皮家家长说起小欢被柴先生伤到破相的事故吗?”
    “哼,那些大人就认为是我们几个孩子因为柴先生打手板而怀恨在心,联合起来污蔑她。至于小欢脸上的伤痕,他们只道是投河后被运河河底的尖锐之物给划的,我怎么说他们都不相信。”
    “于是你就一口咬定柴先生就是害死妹妹小欢的杀人犯?”
    “哼,反正我是相信有善报恶有恶报。您听说最近柴英凤厄运缠身吧?我想一定是小欢的冤魂来找她算账。这不,到最后终于把她给克死了。真是活该!”
    皮大虎的这一番说辞,让琳琅心中顿生阵阵寒意。从皮宅出来以后,她问起厉东东,先前柴先生对小欢的死是什么反应?厉东东说,柴先生只说了一句话,让大家专心念书,别被其他事影响了学业。这话一出口,皮大虎眼看就要上去和柴先生动粗,幸亏让老二孙瞎子给拦住,才没发生冲突。小欢死后,皮大虎有半个多月都没去私塾,后来才被他爹强行送回私塾上学,还警告他不许闹事,不许在柴先生面前耍狗脾气,否则就打断他的腿。
    琳琅大致明白了皮小欢投河事件的来龙去脉,如果柴先生之死是他杀,那皮大虎就有很强的作案动机。不妨基于此,重点调查一下皮大虎在案发当晚的行踪,还有是否有指向他的直接证据。
    “大虎哥啊——”当琳琅旁敲侧击向厉东东问起此事时,厉东东挠挠脑袋,“那天我们几个可都在他家呢。”
    “你们所有人都在皮家?在干什么?”
    “嗨,这不是您第一天给我们上课嘛,我们大家听得都很带劲,不过还是有点意犹未尽。老二孙文茂孙瞎子有几本不知道怎么搞来的介绍西洋知识的书,取来让大家一起在皮家边看边讲。一直聚到深夜,反正他家有几间待客的空房,我们就住下来,家里大人们知道我们去了皮家,自然不会担心。”
    “在此期间有谁离开过皮宅吗?尤其是皮大虎。”
    “没有,我们九个全都没离开过,就算分房去睡,大虎哥也和老二孙瞎子和老七一只羊住在一个房间里。”
    琳琅听到此处,心中不禁一动——怎么会那么寸,柴英凤身亡的那一晚,刚好九个孩子聚在一起?就好像刻意安排所有人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似的。可越是这样,琳琅越觉得皮大虎和柴英凤的身亡有关系。但所有人都能给他做不在场证明又怎么解释?
    难不成,其他孩子都在给皮大虎作伪证?但从厉东东的神情上看,又完全不像是在说谎。
    眼看天色将晚,琳琅只得先回船上。她告诉厉东东通知私塾的所有人,明天一早恢复上课,让大家按时去私塾,不得迟到。
    厉东东自然是高兴,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兴冲冲地回了家。

    琳琅回到船上时,天刚刚擦黑,她看见尹川和查洪臻并排站在船舷边在聊着什么。她三两步走上前向二人打招呼,“尹大哥,查先生,怎么没在船舱里,跑到外面来吹吹河风吗?”
    尹川一看琳琅回来了,收起刚才还皱着的眉头,笑着答道:“是啊,案子有些让人挠头。不过还好,一些重要线索总算是捋出头绪来了。”
    “哦?看来不消多久,查先生就可以圆满回去复命了。”
    “哎,哪有这么乐观,里面还有不少疑问没有合理的解释。”
    说到这里,杜云章从后舱出现,“哟,琳琅回来了啊?老包叫大家用晚饭了。”
    众人一起回了船舱,不多时饭菜摆上了桌,看起来比中午那顿简陋的午餐要好了很多——豆包大饼、鱼汤、河虾,又炒了几盘素菜。
    “我说尹兄,按你的思路,关于吴大帅的三处致命刀伤还有什么疑问吗?”查洪臻没有动筷子,而是继续对尹川问道。
    “是啊。”尹川喝了口鱼汤回答道,“不光是刀伤,祖县长的信里把吴大帅遗体倒向的方位都描述得很清楚:他脚在内,头向门,而且倒下的位置离最里面的桌子很近。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杜云章问道。
    “说明他被人用匕首刺杀时,脸朝里,背冲外。结合着他胸膛中刀,就意味着凶手就在他面前或者旁边,至少不可能在他身后。”
    “难道没有可能凶手偷偷摸到他背后,把刀伸在前面往胸口猛刺三刀吗?”杜云章接着反问。
    “这肯定不可能。”查洪臻断然否定了杜云章的疑问,“别说吴大帅本身机警过人了,就算是有人在你身后把刀探到你身前捅你前胸,你就一点都察觉不到吗?更何况,凶手如果已经从后面凑近吴大帅,他只需要用刀猛刺后背就好,或者用刀刃攻击脖子,有什么必要把刀探到前面再刺呢?”
    尹川点点头,“没错,查先生说得很对,可这也是我提出的第一个疑点。按照以上分析,凶手十有八九是和吴大帅面对面行凶的,可问题是他前面是桌子,哪里会有凶手藏身的地方?”
    杜云章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案发现场的情形,确实如尹川所说,这个地方十分不合理。
    “尹先生的分析我很赞同,这样就只有一种可能,”查洪臻接过话来,“凶手是吴大帅十分信任之人,他就站在桌边和吴大帅面对面谈话,大帅对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另外也说明一点,凶手还有可能和吴将军在房间里待了好一段时间,就等大帅放松警惕,不然他绝不会身在桌子和吴将军的中间来行刺。”尹川补充道。
    众人略加思索,都认同尹川的想法。
    “按你分析的,凶手就在和吴将军十分亲近的人当中喽?”杜云章问道。
    “刚才我们就把所有有可能犯案的嫌疑人列了出来,”尹川用筷子夹出几只河虾摆在一个空盘里,“从当晚宴会一直到发现吴将军尸体的时间线上所发生的事件来排查,嫌疑人逃不出这几个:协领明苑、从山西来的特派员王武丹、德国顾问范德高、张绍曾的联络专员李伯禄、亲信参谋杜非、机要秘书杜秀珠,还有一个……就是贴身卫兵翟牧先。”
    “翟牧先?”查洪臻不可思议地看着尹川,“他怎么会是嫌疑人?祖先生的信里所写,他可是全程都在营房外站岗啊!而且事发后还提供了大量案件线索,他不会是凶手的。”
    尹川冷冷一笑,“这可很难讲哦。所有的都是他一面之词,他可以说真话,自然也可以说假话。老杜和琳琅都知道,我们在郭家营和‘蜂麻燕雀’四大骗术门的对决时,可领教过他们骗术的厉害,说的话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让你难以判断。谁能确定翟牧先所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可……可是……”查洪臻有些张口结舌,但心中还是不服,“翟牧先是我的老部下,他什么人品我最清楚。更何况他和我来此的半途坠崖身亡,从一些蛛丝马迹上看,十有八九是有人暗算。这样看来,一定有人不想他前来让你问询。”
    尹川一脸严肃地回应道:“查先生,首先我并不了解翟牧先这个人,就算你可以为他的人品担保,但他和你分开已经好几年了吧,期间他经历过什么,会转变成什么样子,你又从何得知?恕我直言,或许当初他做过一些拿不到台面的事,你都浑然不知。就算他和你此行中途遇害,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呃,我也只是猜测,你别在意。”看查洪臻脸色阴沉得可怕,尹川赶紧转了口风。
    “这我就不明白了,”杜云章挠挠脑袋,“你要是认为连翟牧先的供词都不可信,那还如何依照祖县长的信中所述,来分析案情啊?”
    琳琅明白尹川的心思,她赶忙解释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忘了吗?前些日子在郭家营尹大哥推理出蜂字门所设局中局的真相时,不都是靠着他们真真假假的供词吗?其实只要案件的整个逻辑链是合理的,就算有谎言掺杂其中,也完全可以通过前后是否符合逻辑来甄别出哪里有问题,凶手也就呼之欲出了。尹大哥,我说的对吧?”
    尹川一拍巴掌,“唉,还是琳琅明白,我这个拙嘴笨腮的就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总而言之,咱们不能草率就排除翟牧先的嫌疑。”
    查洪臻默默点点头,“好吧,我认可你的说辞。那杀害吴大帅的凶手,就在这七个人当中喽?”
    “进一步来说,通过刚才对吴将军被害时遗体的位置分析,可以推断出凶手和他十分亲近。由此看来,这七个人中至少可以排除三个人的嫌疑。”
    “三个人?哪三个人?”
    “第一个是明苑,试想一个显而易见是朝廷派来监视吴将军的人,他怎么会与其亲近呢?所以明苑可以排除。第二个是德国顾问范德高,这个德国人和第六镇新军是生意合作关系,不太可能会加入吴将军准备反清的义举中,他也可以排除。第三就是机要秘书杜秀珠,查先生,想必你对吴将军的为人是最了解的,对这样一个女下属,绝不会冒着让人传闲话质疑人品的风险单独见面,而且还靠得这么近。对吧?”
    查洪臻很坚定地回答:“没错,吴大帅有大胸襟,他为人光明磊落,从不做龌龊之事,根本不可能夜半三更和杜秀珠共处一室很久。”
    “那么,凶手就在剩下的那四个人当中喽?”杜云章将盘子里七只河虾中的三只一个个夹起吃掉,边嚼边说道。
    “王武丹、李伯禄、杜非和翟牧先,他们全都是大帅十分信任之人,我实在想不出谁会是凶手。”查洪臻晃着脑袋说的。
    尹川掰了一半豆包,慢条斯理地啃着,俨然已经没有中午时那样的焦虑。“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进一步的分析,但你别着急,这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我保证一定会在两天之内……最快明天吧,就能给你个结果。”
    经尹川这么一说,查洪臻也只好按下急切的心情,闷头吃饭。
    “哎对了,琳琅你那边怎么样?”尹川冷不丁问向琳琅。
    琳琅一愣,“怎么样?还好啊。”
    “还好吗?不对吧?你那边是不是也有案子啊?”
    琳琅被问得“呃……嗯……”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命案吧?和私塾先生有关?”尹川接着问道。
    琳琅心里更是吃惊,不明白尹川怎么知道的。她不禁偷眼看向了包涵,猜测也只有他会把情况泄露给尹川了。包涵冲她挤了挤眼,做出个十分委屈的表情,意思是我可没多嘴。
    “呵呵,你也别怀疑有人口风不严了,”尹川笑着说道,“从你昨天到今天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能多少猜出一点,我刚才也是随口探探你的反应,看起来果然是这样。”
    “嗨,我只是不想让你分心,私塾的事本来是想和你说的……”
    尹川摆摆手,“没关系,你不用和我说了,我相信你的能力,就算是再离奇的案子,你一个人肯定能查出真相。”
    这话让琳琅颇感意外,没想到尹川居然不会插手自己眼前的案件。
    “可这个案子和以往咱们遇到的都不一样,我没什么把握。要不我就大概说说,也让大家出出主意?”
    尹川赶紧摇摇头,“不不不,你最好什么都别说。这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案子,我们大伙都不会帮你支招。只是……别放松警惕,还有你的身体,也得保重。”他的语气缓慢下来,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经尹川这么一说,琳琅精神不禁一振,看他对自己信心满满的表态,心中敞亮了很多。这顿晚饭她吃得格外香,一口气两个豆包、三碗鱼汤就下了肚。

    晚饭用罢,琳琅刚回舱要喝包涵熬好的汤药,就听见码头处隐隐约约有人喊她。
    “琳琅先生!琳琅先生!您在吗?”
    琳琅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看见码头边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孩子,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来,是老三邓北和老九叶尾巴。
    “是你们在叫我吗?”琳琅问道。
    “是啊。”邓北回答。
    “天都黑了,这会儿来找我有什么事?东东有没有通知到你们明天得准时到私塾教室?要是不急的话明天再说吧。”
    “不是,琳琅先生,我们俩有重要的事要和您说,您能让我们上船去您房间聊两句吗?”
    琳琅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兴许邓北和小叶能给自己带来一些和柴英凤命案有关的重要线索。“好,那你们上船来吧。”
    琳琅把二人领进自己的船舱,邓北一看桌子上放着碗热腾腾满是苦味的汤药,忍不住一皱眉,“先生,您是得了什么病吗?还得吃中药?”
    “没有没有,”琳琅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慢性病,包大夫每天会给我抓药来吃,你们不用担心。”
    “那先生您可得保重身体啊!”叶尾巴十分关切地说道,他稚嫩的声音让琳琅颇为感动。
    “说说吧,你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琳琅让两个孩子坐下,一人倒了杯水。
    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琳琅轻轻一笑,“如果是关于我给你们讲的课有什么疑问,等明天上课时你们举手问我就好。”
    两人同时摇摇头。
    “那如果是关于柴先生的事,那我现在洗耳恭听。”
    “其实……其实……”邓北还是有些犹豫,“其实白天的时候我和邓南不是有意躲着您,只不过刚让大虎哥敲打过,我们俩不好一出了人家门就不认账了。”
    “所以……你这才晚上找上门?还带着老九?”
    “先生,我也有话要和您说的。”叶尾巴抢着说道。
    “好好好,你们一个一个来。邓北,你先说吧。”
    邓北吭哧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听说大虎哥已经把小欢投河的事告诉您了,就算是柴先生已经不再了,想必您也知道大虎哥还是对她心有芥蒂。不过我可以和您担保,大虎哥绝对不会对柴先生怎么样的,而且出事那天晚上,他就在皮家,我们九个都在一起,没有人出过门。”
    邓北这番话让琳琅有些纳闷,“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什么时候怀疑过大虎和柴先生的死有关?你们大家不都是认为她最近厄运缠身,是意外身亡的吗?”
    “哦,是这样啊——”邓北似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您没怀疑大虎哥就好。本来嘛,柴先生的死就是个意外。”
   琳琅心中感慨,邓北虽然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但似乎还没什么心眼儿。他这样主动来给皮大虎作证,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越是辩解,皮大虎的嫌疑就越大。同时,柴英凤意外身亡的可能性就越低。
    “没错没错,我也能作证!”叶尾巴用稚嫩的声音抢着说道,“那天我们九个就在大虎哥家,谁也没离开过!”
    “行,我知道了。”琳琅答道,“就要和我说这件事吗?应该不止吧?”
    “先生!我还有事要告诉您!”叶尾巴举手说到。
    “你说。”
    “昨天下课时您最后问我谁对柴先生有意思是吧?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大虎哥给叫走了。今天我来就是告诉您,其实是高夫子看上了柴先生!”
    琳琅虽然已经对此事了解了十之八九,但既然叶尾巴主动提起此事,索性顺水推舟,继续追问下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嗨,私塾里的同学都知道的。高夫子游学刚到咱们这儿的时候,曾经和柴先生请教过学问,就在课堂上。三哥,那天你也看见了吧?”
    邓北点头道,“没错,当时柴先生问了段话,都是文言文,具体什么忘了,好像是问他所谓‘赐鸠之年’[1]出于何朝何代?当时高夫子完全答不上来。然后柴先生很得意地讲出一段典故,让高夫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我们总看见高夫子来找柴先生探讨学问,但他看柴先生的眼神里,明显有那个意思。您别看我们是小孩子,我们可一点都不傻。”
    “对对,他就是对柴先生有意思!”叶尾巴激动地说道。
    琳琅表面上点头应和,心中却疑窦丛生——这两个孩子今天来找我说起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目的?仅仅是因为要把前一天没说清楚的事情说明白,还是暗示我把怀疑的矛头指向那个高夫子?
    “好,我知道了小叶,你还有别的事吗?”
    叶尾巴摇摇头。
    “谢谢你们今天主动来告诉我这些事情,那我就不留你们了。”说着,琳琅就打算送他们俩下船。
    “还有……”邓北突然开口,脸瞬间一红,“先生,我想问您,您在西洋游历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或遇到过这种事?”
    “哪种事?”
    “就是……就是……”邓北吭哧了好久,然后猛地凑到琳琅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什么?”琳琅听到之后登时大吃一惊,“你……你竟干过这种事?”
    邓北低下脑袋,不敢看琳琅的眼睛,只是怯怯地点了点头。
    琳琅脑子里一片混乱,心想这孩子怎么会干出这样的龌龊事?而且还主动告诉了自己?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之所以琳琅如此吃惊,只因为邓北在她耳边说出了自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他偷看过自己妹妹邓南洗澡,而且一边看还一边……

注:
    [1]赐鸠之年:相传楚汉相争时,刘邦在一次战役中大败,被项羽的追兵团团围住,仓皇之中,刘邦躲进了一处多是鸠鸟的密林里。项羽和追兵赶到后,不见刘邦的身影,却看到林中鸠鸟稳落枝头,叫声不断,丝毫没有受到伤害。等汉朝建国后,刘邦感念鸠鸟的救命之恩,派人去密林中寻找此鸟,却再也没有见到其身影。鸠鸟是传说中的不噎之鸟,刘邦为了表达对老年人的尊敬,命能工巧匠雕刻鸠鸟并安放在王杖顶端,赐给年满七十的老人,希望他们能够饮食正常,身体健康。于是这种赐鸠杖的制度便成了老人年满七十岁被称为“赐鸠之年”的来历。
楼主| 发表于 2024-6-26 09:08:39 北京
第七章  凶手只可能是他!

    在深吸一口凉气后,欧冶琳琅忍不住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只有十二岁,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少年。他深深地低着头,就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等待着全世界对他的正义审判似的。
    可是,这应该是一个处于青春期男孩子难以抑制的欲念,难道就该等着让别人谴责吗?——这是浸淫在西洋社会多年的琳琅心里生出的第一反应。不过她转念又一想,邓北为何毫无来由地和自己提起如此难以启齿的隐私?他完全没必要特意将这件事对自己说出口啊。
    “邓北,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起这事?”琳琅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和缓地问道。
    “我……我怕……我怕邓南知道了会生气,再也不理我了。”
    琳琅一时没明白邓北这话是什么意思,“怕邓南知道?那和对我说有什么关系?”
    “我只想问您,在西洋那边是否也有这种事?他们那边如果哥哥有这种行为,做妹妹的是否会原谅他?”
    琳琅大致懂了邓北的心理,他是想寻求一些心灵上的慰藉,来冲淡一直在折磨自己的罪恶感。“邓北,虽然我在西洋没遇到过这种事,但我能肯定地告诉你,你妹妹邓南一定会原谅你的,毕竟你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骨肉至亲,而且还是难得的双胞胎,她再嫌弃你,这层关系是抹不去的。但你得保证,以后可不能再干这种事了!”
    邓北挠挠脑袋,犹犹豫豫着抬头看了看琳琅,看上去似信非信的样子,最后还是咬着牙说道:“行,先生,我信您的话,以后再也不这样干了。如果邓南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诚恳向她道歉的。”
    “另外,”琳琅补充道,“一定要在私下里,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这事。就算你能拉下脸来,人家邓南一个姑娘家的,更得保全声誉不是?”
    邓北坚定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说着就给琳琅深深鞠了一躬。
    “哎,三哥,你和琳琅先生在说什么啊?怎么看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叶尾巴一脸懵懂地看着邓北问道。
    他这么小年纪自然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琳琅更不会和他解释,只说天已经晚了,让两人赶紧回家。邓北这个当哥哥的要护送好弟弟,让他安全到家。
    目送着两个孩子手拉手离开码头,琳琅这才长出了口气。
    “唉,现在的小孩儿,真是什么都敢干!”
    突然,一个声音从船舷另一边传到琳琅耳朵里,她听得真切,说话的正是尹川。
    “你从头到尾都听见了?”琳琅说着,看尹川转过船舱,来到她身边。
    “听见了。说实话,我也是大吃一惊。难道如今刚入民国,孩子的思想就开始这么开化了吗?”
    “我可和你说,这件事你千万得给那孩子保密,要是传出去,他们兄妹俩今后还怎么见人?”琳琅一本正经地冲尹川说道。
    “那是当然了。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眉眼高低我还不清楚吗?”尹川嘿嘿笑着回答,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只是……你不觉得这个老三邓北这么突兀地找你来说起他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吗?”
    琳琅眼珠转了转,“的确。仔细想想,他根本没必要专门来找我自揭其耻啊。”
    “不。也许在咱们旁观者来看没什么必要,或许他自己并不这么觉得呢?”
    “此话怎讲?”
    “他刚才有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说他怕邓南知道了会生气,不再理他了。这话虽然他说得很自然,但里面可大有文章!”尹川靠着船舷,仰头望着夜空说道。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很正常啊,”琳琅有些纳闷,“邓南如果知道了当然会生气。”
    “可他为什么认为邓南会知道?如果他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最深处,那邓南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就好比,我暗地里喜欢你,我要不说……呃……不是不是……咳咳……”突然之间,甲板上的气氛不知为何尴尬起来,尹川一连咳嗽数声,“我是说……总之,他今天来找你说这件事,很奇怪!嗯,就是很奇怪。”
    琳琅噗嗤一笑,嘀咕了句:“你更奇怪!”说罢,一溜烟回了自己的船舱,独独留下尹川在船舷上不知所措。
    愣了好一阵,尹川才回过神,心中五味杂陈地往回走去。拐过弯迎面正撞上杜云章,“哟,你还不去睡啊?”杜云章问道。
    “哦,我这就回去睡了。”
    “我看你这两天对吴绶卿的案子不太顺利,是遇到难以搞清楚的难题了吧?也是,只有干巴巴的书信文字,什么案发情景、被害人、证据……有用的全都没有,就连唯一一个和案件有紧密关系的证人都在半道上莫名其妙摔死了,难办也不奇怪。”
    尹川摇摇头,幽幽说道,“不。跟你说实话吧,这个案子的凶手我已经大致推断出是谁了,但我现在还不便和查洪臻点破。”
    “已经有结论了?那你还有什么顾虑?”杜云章问道。
    “我还得印证一件事,必须从查洪臻那凿实,我才可以把结果告诉他。”
    “问他呀?恐怕今天你是问不着了。”
    “怎么?”
    “他晚饭过后就下船骑着马去吴桥县城了。”
    “他这么晚去吴桥县城干什么?”
    “他说去找县城里的电报局,连夜给祖元铭拍封电报,说是这一宿也许都不会回来了。”
    “拍电报?他要发什么东西?”
    “不知道……哎!没准他和你想到一块儿了也说不定吧?他兴许猜到你打算问他什么,他才去给祖元铭拍电报去印证?”杜云章眼眉一挑。
    尹川苦笑着摇摇头,“肯定不是这样,我想找他确认的事一定是他们都知道的情况,根本没必要找祖元铭确认。”
    “你到底想找他印证什么啊?”
    “你别问了,等明天他回来,你就知道了。”
    杜云章见尹川态度坚决,也就不好强行追问,又聊了会儿闲篇儿,各自回舱歇着了。

    转过天来,也就是包涵商船停靠在吴桥码头的第四天,琳琅一早起来用过早饭,打算早早下船赶奔私塾。可还没等登岸,厉东东就在码头等她。远远看见琳琅出了船舱便挥手打招呼:
    “琳琅先生!琳琅先生!”
    琳琅赶忙下了船,来到他近前,“东东啊,你怎么不直接去课堂,干嘛那么早来码头找我?”
    “先生,现在不是刚早上八点出头吗?我带您去见个人。”厉东东神秘兮兮地靠近琳琅耳语道。
    “见个什么人?”
    “您跟我来就是了。”说着,厉东东拉着琳琅就往码头北边走。
    “哎?那边不是去私塾的方向啊!”
    “离我家不远,您就来吧。”
    琳琅无奈之下,只好任由厉东东拉着往那个方向走去。这一幕正被站在船头的尹川看个正着,他叫过来包涵,让他还是派人暗中保护琳琅,切莫让她遇到危险。
    “你对琳琅这么有信心吗?”旁边杜云章凑了过来,对尹川问道,“传言那个私塾女先生死得蹊跷,都说她是意外身亡,可琳琅的意思——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而更奇怪的是,人已经死了两天了,此地漕帮的人并没有报官的打算,似乎就想事情拖一拖就过去了,反正那个女先生也没有亲眷喊冤。”
    “琳琅查这件案子我不担心,她和咱们一起办过那么多奇案了,这个案子就算不是信手拈来,以她的能力也足可以解决。”尹川说道,“至于此地漕帮人的态度,在我看来更倾向于对这些孩子们没有书念的担忧,而非是否抓得出真凶。这就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事了。”
    “那你说,等把祖元铭托付下来的吴绶卿案解决了,咱们继续南下,能查到那个组织,找到琳琅的解药吗?”
    尹川手把着船梆幽幽说道:“我有种感觉,咱们或许不用离开吴桥,那个组织的线索就会自己找上门。因为,十有八九他们的人就在这里!”
    杜云章登时大吃一惊,还没等再问个究竟,尹川眼尖,正看见河岸远处一匹白马飞弛而来,马上之人正是查洪臻。
    “你看,他回来了,正好我去问问昨天想找他证实的那件事。”说着,尹川下了船迎上前去。
    查洪臻飞马赶到码头边一勒缰绳,翻身而下,让人将马牵去槽头拴好。“好家伙,这封电报发的可真是费劲。”他擦擦脑门子上的汗说道,“光等发报员和密码本就等了半宿,大清早才发出去。”
    “发个电报有这么难?”杜云章上前问道,“不就是‘滴滴哒哒’打几下吗?”
    还没等查洪臻解释,尹川紧跟着问道:“你给祖县长发了些什么?这么着急?”
    “嗨,我和祖先生是提前说好的,我在赶到这儿的第二天会给他发封电报说明一下送信的情况,还有尹兄你的态度。另外就是翟牧先的死……”说到这儿,查洪臻有些哽咽,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总之,等你推断出结果,我还会立即去吴桥县的电报局给祖先生发电报,但不是发你调查的结果,仅仅是告诉他一声你已经调查完了。正式汇报还得我当面和他说。”
    尹川自然明白,这件事是机密,在电报中肯定不能说得明明白白。
    “实话和你说吧,”尹川边和查洪臻一起往船上走边说道,“我对案件的真凶已经大致有了结论。”
    “哦?那赶紧和我说说!”查洪臻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在告诉你之前,我需要和你证实一件事。”
    “你说,证实什么事?”
    “来,进屋说。老杜,帮忙看着点外面。”
    查洪臻明白,尹川这种谨慎的态度,说明他的问题十有八九涉及某些机密之事。他不禁神色凝重起来,随尹川来到船舱之中。
    “什么事?你问吧。”两人坐定后,查洪臻闷声问道。
    尹川沉吟了片刻,看了看桌上装着祖元铭所有信件的信封,缓缓说道:“祖县长的信里是不是没交代更多这件事幕后的东西?或者说,他还是不太放心,让你亲口告诉我?”
    “幕后的东西?你指的是……”
    “王武丹、李伯禄、杜非、翟牧先,这四个人里是不是有已经被袁某人买通的?你告诉我他是谁?”
    查洪臻被尹川这么一问,手指不禁抖了一下。
    “看来我猜得没错咯?”尹川紧盯着查洪臻低声说道,“所以,凶手只可能是他。也许你们同盟会宋干事最后的调查结果也是他?”
    “你告诉我究竟是谁?”
    尹川没有回答,而是从信封中挑出了两张信纸,其中一张交给查洪臻,“这样,这两张信纸上都写着所有嫌疑人的姓名,你把宋干事推理出的凶手姓氏抠下来,我把我自己推理出的姓氏抠下来,看看是不是一样。”
    查洪臻有些不解,“何必要这么做?你直接说出来不好吗?”
    “不行,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怕你对我心存隔阂,如果我说出来的名字和你(也包括祖元铭)认为的人选不一致,但却是宋干事的结论,这就难办了。你明白吗?”
    查洪臻略加思索,算是弄懂了尹川的意思,他是希望自己不要带着丝毫主观情绪,生怕听到他的结论后不承认那也是宋干事的调查结果。
    “那就按你说的,”他接过尹川递过来的信纸,“咱们一起亮。”
    两人很快抠下其中一个人的姓,攥在手心里,随即轻轻拍到桌上。等两只手同时移开后,赫然是同一个字:
    李!
    “呵呵,果然是他!”尹川轻笑一声,“这么说,你们已经查明这个李伯禄是已被袁收买的内奸喽?”
    “没错,”查洪臻点点头,“就在宋干事调查期间,会里东京分部的成员就查到了他在日本银行的账号收到了一笔来自北京的巨款,再加上宋干事沿着线索顺藤摸瓜,就确认他是杀害吴大帅的凶手。只是……就算尹兄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还请将推理的过程告诉我,我好清清楚楚地回禀祖先生,让他心安。”
    这时杜云章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尹川有些担心地瞟了他一眼,杜云章赶紧解释:“你放心好了,老包已经安排四五个弟兄在周遭巡逻放哨,风声不会泄露的。”
    这下尹川才放心,转头继续对查洪臻说道:“那就把我的推理思路和你说说。第一步,咱们已经把七个人的嫌疑范围缩小到四个人,但这里有一个疑问,从当天军营宴会到半夜的这段时间中,杜秀珠是来过吴将军的营帐的,那么她有没有可能也和那四个一样,迎面刺杀吴将军呢?单从吴将军人品来否认这个可能性,多少还是有些片面了,但另外想想,如翟牧先所说,杜秀珠是紧跟着她的胞兄杜非来到营帐的,而且只呆了很短一段时间就离开了,然后才发现了明苑营房的异常情况。试想,若说参谋杜非因紧急军情可以直接进帐去见吴将军,但一个机要秘书有什么权力能无视贴身警卫直闯将军营房?”
    “那你的意思是?”
    “这个地方,恐怕翟牧先说的并不是实情,我猜当天杜秀珠只是来到营帐门前和杜非汇合,然后一起离开,她自己并没有真正进到营房之内。”
    “可翟牧先说这个谎话又有何目的?”查洪臻一脸不解。
    尹川微微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这也是我说的诸多疑点之一。也许翟牧先另有考虑,只是如今已经没法去和当事人问清楚了。”
    “但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影响得出推理结论吧?”杜云章问道。
    “看上去没什么影响,那咱们就不纠结此事了。”尹川接着说道,“咱们再说第二步,从圈定的四个人里再行分辨。我从晚宴后各个时间点发生的事件注意到,在凌晨两点时李伯禄赶来报告军中哗变之事。在他走后,杜非再次赶来报告,那时军营中的枪声越来越响。这说明李伯禄离开后哗变并没有被压下来,事态反而更严重了。然而此时吴将军并没有出帐部署指挥,这是为什么?有没有可能,此时吴大帅已经遇刺身亡了?”
    “依你这么说,那为何杜非没有声张?而是匆匆离去?”杜云章提出他的疑问。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杜非有意隐瞒了这件事,另一种是杜非发现了吴将军的尸体,也告诉了卫兵翟牧先,但翟牧先在事后的供述中有意忽略了这一点。理由应该也和刚才我猜测他编造出杜秀珠赶来营帐的原因一样。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吴将军在杜非来之前就被杀的可能性是最大的,结合从范德高离开到李伯禄到来之间足有三四个小时时间的平静来看,凶手只可能是他了。而今天验证了他当时被袁项城收买的内幕,就更加证明了他便是凶手。”
    “可这里都只是你的猜测,就算他被老袁收买,并没留下凶案现场的证据啊。”查洪臻质疑道。
    杜云章有些不满,“我说老查,你这可有点强人所难了。凶案现场的证据?你让尹川怎么给你?他又不可能去现场勘察!”
    尹川微微一笑,“老杜你还真别这么说,查先生找我要证据,我还真能拿得出来,它就在祖县长的信中。”
    杜云章转头瞪大眼睛看向尹川,“你又满嘴跑火车了!这些不都是祖元铭写的字字句句吗?而且你也说了,其中有真有假,哪会有实打实的证据?”
    “当然,里面绝大多数内容,作为被问询者都有可能说假话,但唯独有一样东西他做不了假。”
    “是什么?”
    “就是被害者留下来的东西!”
    杜云章和查洪臻都有些不明所以,只看着尹川取出这一大摞信的最后一张,展示在他们二人的眼前。
楼主| 发表于 2024-6-27 09:15:20 北京
第八章  绝命诗

    厉家作为漕帮分舵舵主,家宅和在吴桥运河周边的普通人家相比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厉东东带着琳琅来到厉家靠近运河河堤的一排房子前,琳琅有些发懵,不知道这孩子带她到这儿是要做什么。
    “就这儿吗?”琳琅见厉东东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
    厉东东只是点点头,然后冲里面喊道:“瘦猴张!瘦猴张!你出来一下!”
    不多时,从里面一处房间里走出一人,身材瘦高瘦高的,有些罗圈腿,的确人如其名,看着像只猴子。只见他身穿破衣啰嗦的灰布褂子,长裤裤腿卷着,双眼满是吃模糊,好像刚睡醒的样子。
    “东东少爷,这么早叫我干嘛啊?”
    “我不是昨天跟你说了吗?关于皮小欢的事,你得和琳琅先生说清楚。这不,我把琳琅先生给请来了,你仔仔细细跟她说说。”
    琳琅一听,这才懂了七八分,敢情厉东东是找到此人来和我说皮小欢投河的事。
    “东东,他是?”
    “他啊,外号叫瘦猴张,是吴桥这段运河码头的调度,每天给来往停靠的船只指引停泊位置的。小欢投河的那天,据说他亲眼见过小欢。是吧?瘦猴张。”
    瘦猴张挠挠鸡窝一般的脑袋,呲了呲牙,“我说东东少爷,这都过去一年多了,皮小欢投河的事你们怎么还揪着不放啊?”
    “怎么?你说话不算了?昨天你可答应我们,把你所知道小欢投河当天看见的详详细细告诉琳琅先生。现在我把琳琅先生找来了,你又反悔了?你不是也挺喜欢小欢的吗?”
    “嗨,原来是挺喜欢的,那孩子可爱,心眼也好。但人总归是没了那么久了,何必非要总提起她呢?要不是和你一起找来的毛毛出的损招,我不答应就让你叔叔给我调到潜水团当捞工[1],我怎会同意啊?”
    “甭管怎么着,反正你是答应了,要是反悔,小心我让我爹来收拾你!”
    瘦猴张嘬了嘬牙花,“好吧,一会儿我得去码头上工,你们要问什么赶紧问。”
    厉东东转头看向琳琅,“先生,小欢的事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他。”
    琳琅点点头,对瘦猴张问道:“你当天是什么时候、在哪看见的皮小欢?”
    瘦猴张往南边临河的高坡一指,“喏,就是那儿。当时因为发生运河航船倾覆,本来我也打算去帮忙,厉舵主说不能耽误其他船只进出码头,就没让我去。就在当天的黄昏,我去调度两艘从南方来的船进港,远远就看见皮小欢慢慢悠悠走向那个高坡。我以为她独自一人要去那里玩,就喊了她两声,问她怎么不回家。她似乎没听见,直愣愣就一直往坡上走去。”
    “后来呢?”
    “后来我就没再注意她了,您也看到了,那个高坡处树木狼林的,人走进去就没法看清楚了。”
    “那你看到她时,有没有发现她脸上挂着伤痕?”
    “伤痕呀?因为离着太远,我看不太清,但我隐约能望见,她左边腮帮子上有一大片殷红,也不知道是什么。”
    看来就是脸颊受伤流的血无疑了。琳琅想着。
    “在她进入高坡上那片林子以后,你就再也没看到她了?”
    “是啊,后来我才听人说那孩子投河了,我还为此难过了好几天呢,而且也和皮家、漕帮其他人等去河边祭奠过她。”
    “那……在祭奠的人里,有私塾的女先生柴英凤吗?”
    “嗯……”瘦猴张斜楞着眼想了想,“好像她来过一次,但被皮家大少爷骂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到岸边过。”
    而后琳琅又问了几个问题,瘦猴张回答得都模棱两可,对案子没有什么帮助。
    “您要没别的问题,我得去码头上工了。”瘦猴张说道。
    琳琅见上课时间也快要到了,只得和瘦猴张道别,然后与厉东东一起赶奔私塾。
    “怎么样琳琅先生,我给你找的证人能起大作用吧?”路上厉东东有些得意地问道。
    琳琅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

    二人到了私塾,其他八个学生都已经老老实实坐在了课堂里,就等琳琅和厉东东的到来。等琳琅一进课堂,八个孩子一起站起来鞠躬,异口同声说道:“琳琅先生早!”
    这情景让琳琅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自己能让这些调皮的孩子这么尊重。
    “大家好!”琳琅赶紧回应,然后让厉东东回到了座位上,“都坐下吧。”
    众人纷纷坐回位子,但唯独老大皮大虎没有坐下,他瞪着大眼珠子说道:“琳琅先生,我听我家大人说,您明天就要离开吴桥这儿了,是吗?”
    “嗯?”琳琅有些奇怪,自己都没确定几时离开,怎么皮家人反倒了解得那么确切?
    没等她回答,皮大虎继续说道:“就算您的确明天就要走,我们也不拦着,只是希望您这两天能给我们多讲一些东西,别总让柴先生的死分了您的心。”
    其他孩子也随声附和,纷纷表示赞同。
    琳琅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一脸严肃地开了口:“承蒙大家的喜爱,我实在受宠若惊。但人命大如天,我断不可能无视柴先生身故,像没事人似的给各位讲课。今天我叫大家来私塾,并非继续前天的课,而是……”
    刚说到这儿,突然老六毛毛尖叫了一声:“有人在外面!”
    所有人都是一惊,纷纷往课堂窗外望去,琳琅也被这一嗓子指引着看向外面。只见私塾外的门口处站着一位个子不高、身穿长衫、戴着眼镜的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文质彬彬的,正在门前踯躅。
    “您是?”琳琅开门走出私塾,冲那个男人问道。
    “他是高夫子!”老二孙瞎子指着他说道。
    那个男人咳嗽了一声,对琳琅回答:“在下姓高,学名文祥。”
    “哦,知道知道。”琳琅行了个礼,“我叫欧冶琳琅,受托帮着给孩子们带两天课。”
    “我也听说了。而且据说琳琅先生您早年间游历过西洋诸国,见多识广,给这些孩子讲了不少新奇的西洋学问,在下十分佩服。”高文祥回礼说道。
    他这些恭维的话让琳琅听着有些不自在,更不明白他登门有何贵干。
    “那您来此是专门找我的吗?”琳琅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嗯……是这样。虽然在下游学至此,一直在码头边的屋船上暂住,但多少也能听闻附近的消息,自然柴先生的意外身故我也听说了。唉,遗憾呐!另外,您昨天一天都在周遭奔波,想必也是为了柴先生身亡一事吧?看这意思,您似乎并不认为她是死于意外?”
    这个问题让琳琅不知如何回答,老实承认吧,身后还有这么多学生等着自己表态,可不承认吧,又十分违心。
    “那个……高先生,这个问题……我在此不便说明。您看……”
    高文祥并非是个旧时一根筋的酸腐文人,他一看这阵势就明白了琳琅的为难之处,赶忙又一施礼,“抱歉抱歉,是我问得冒失了。不过此事终归还是得和琳琅先生您说个清楚,要不就在那边的茶摊,我恭候您大驾。”说着,他一指街边不远的一个茶坊,然后径自走了过去。
    两杯清茶刚让伙计摆上桌,琳琅就从私塾出来,几步赶到茶坊里,和高文祥对面而坐。
    “已经把学生们都安排好了,高先生,有话就直说吧。”
    高文祥瞥了一眼私塾那边,几个大孩子半藏不藏地躲在墙后正往这边偷看。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有意放低了声音,“您为什么认为柴先生的死不是意外?”
    琳琅自然不能明说是因为自己一直跟随尹川经历多起大案,对人命案件已经有了相当可靠的直觉,她只是淡淡说道:“因为我确实去勘察过现场,虽然表面上看像是柴先生头部意外撞到箱角身亡,但其中很多细节都很蹊跷,表明她的死并不简单。”
    “比如说……她家的椅子不见了?”
    高夫子突然说出了这句,让琳琅有些吃惊。“哦?您也去过柴先生家?”
    “毕竟和她有盘道之识,她的那番‘赐鸠之年’的高论,让我颇涨见识。可惜的只是相识没几日,便阴阳永隔,让人颇为唏嘘啊。所以我今早去了趟她生前故址,缅怀一下这位相见恨晚的同道。”
    琳琅心中好笑,明明对人家心存爱慕,说得却那么酸文假醋,堂而皇之。
    “那么……您偏偏注意到了她家里的椅子不见了?这是不是有点……”
    琳琅本想说“这是不是有点关注过分了?”但一看这位对面的高文祥神色黯淡下去,就知道这话多少触动了他的伤心处,便没再往下说。
    “唉——”高文祥轻声叹了口气,“不怕您见笑,在下的确对柴先生有点倾慕之意,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本以为独自漂泊江湖,总算找到了个志趣相投的伴侣,没想到……”
    “那您也没必要连一把椅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吧?”
    “倒不是一把椅子的事,只因为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也就是她出事的当天,就有两个学生在她家帮她找东西,柜子也挪开了,椅子也搬出门了,连屋子前后都转到了。最后不知道找到没有。”
    “他们是不是在找柴先生的那把戒尺?”
    “我并不清楚他们在找什么,只是远远看见最后又来了个学生,把她唯一的那把椅子借走了。”
    “哦?是哪个学生借的?”
    “记得是个女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对了,和那个来帮柴先生找东西的一个高个男孩子是兄妹。”
    琳琅知道了,是双胞胎中的妹妹邓南。
    “我今天来私塾,一是睹物思人,缅怀一下柴先生,”高文祥继续说道,“二是在柴先生故去以后,我想知道这些孩子有什么打算,是想继续学习,还是放弃学业,到运河上做船工。”
    “那您的打算是?”
    “我听说琳琅先生给孩子们讲的西洋科学知识,孩子们很受用,看起来柴先生‘念背打’的老观念早已过时比。在下不才,虽然是前清秀才出身,但也接触过不少西洋科学的学问,就算不比琳琅先生博学,但教这些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他们还有心继续学习,我兴许可以接替柴先生,维系这间私塾。”
    琳琅心想,这倒是不错的结果,漕帮这些孩子们也算是有了继续深造的希望。
    “呵呵,高夫子这算盘打得可真好啊!神不知鬼不觉害死了柴先生,得以霸占私塾,在这里扎根。好一出鸠占鹊巢!”突然从茶坊外传来的这句话,让琳琅和高文祥都是一惊。两人往外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老二孙文茂双臂搭在茶棚窗口正冷笑着盯着他们。
    “孙文茂,你可不能无凭无据地乱说。”琳琅皱着眉头斥责道。
    “我乱说?琳琅先生,柴先生身亡的那天,大虎和邓北离开柴家以后,我们就都去了皮宅,而邓南在借了柴先生的椅子往回走时,就看见他在柴家门前游荡。如果您认为柴先生的死不是意外,那他难道不是嫌疑最大的人?高夫子,有人证明你在柴先生身亡时不在现场吗?”
    “我……”高文祥被孙文茂问得张口结舌。
    “如果没有的话,兴许就是因为柴先生拒绝了你的告白,你才痛下杀手,我猜中了吧?”
    高文祥被孙文茂这么劈头盖脸地一质问,不知是气急哽咽,还是心绪紊乱,竟瞪大眼睛说不出半句话。

    放下琳琅这边,再说正在船上向众人解释推理过程的尹川。
    “这就是证据?”杜云章看着尹川手中举着的那张信纸,上面写了几行字——那是首七律诗。
    乘槎曾达沧溟东,家在潇湘云梦中。
    锦瑟年华同逝水,筹边事业等雕虫。
    剑横玉塞昆仑目,马渡阴山瀚海风。
    共和未成身先死,一腔孤愤血映红。[2]
    “按祖县长信上所写,这首诗是吴将军遇刺当晚写下的。吴将军戎马一生,不光有卓越的军事天赋,文采更是一流。以前他写过的诗句我也拜读过一些,的确是个很有才华的人物。这首诗可算是他的绝命诗了。”尹川说道。
    “可它怎么会是你锁定凶手的证据呢?”查洪臻百般不解。
    尹川把信纸往桌上一放,“在说明我的思路前,我先解释一下为何这首诗肯定不会造假。第一,凶手根本没必要凭空捏造一首诗来让人认为这是吴将军写的;第二,就算吴将军生前写下这首诗,被害后让凶手发现,凶手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修改它;第三,至于为何凶手没有毁掉它……这个问题便涉及到了我推理中的重要一环。
    “其次要说明一点,这首绝命诗出现得很不合常理,你们想想,当天吴将军刚刚举行完宴会,眼看就要举起义旗了,又有些微醺,正在亢奋中,怎会突然毫无来由地写下首绝命诗?难道他会预料到自己将有性命之虞吗?这当然说不通。”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情况?”杜云章思索着问道,“也许是凶手已经将他控制住,马上就要动手了,无奈之下他恳请凶手让自己写下这首绝命诗,再出手杀他?”
    “没这个可能!”查洪臻断然否决,“吴大帅可是个大义凛然的英雄,他怎会在生死一线间向凶手卑躬屈膝?”
    “就算不考虑吴将军自己是否会这样做,凶手也根本没理由让他有喘息的机会,他既然都有了写诗的空档,怎会不反抗或是呼叫卫兵?另外别忘了,他被刺是在转瞬之间的事,对方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写诗更是没可能。”尹川仔细分析道。
     “那这事就有点蹊跷了。”杜云章挠挠脑袋,“你说这首绝命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能想到的另外一种情况——这首诗应该分为两个部分看,”说着,尹川把信纸沿着诗句其中两句中的空行处一折,正好将前三句留在了前面,最后一句则压在后面。然后指着信纸说道,“你们单独看前三句,有绝命诗的感觉吗?”
    查洪臻眨眨眼睛仔细看了几遍,轻轻摇了摇头,“还真不太像是绝命诗。我虽说读书不多,但吴大帅前三句大致能看明白,他是在说自己前半生的坎坷经历和人生感慨,感觉字里行间显得格外磅礴大气。”
    “哎呀尹川,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解释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杜云章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有一种解释最合理,当时吴将军正兴致盎然地写下前三句,而到第四句时他没想好如何收尾,就在冥思苦想的当口凶手突然出手向他连捅三刀。吴将军在弥留之际,才写下了最后一句。这便凑出了整个这首七律绝命诗。”尹川将折过去的第四句展开,一掌拍在桌上。
    查洪臻摸着下巴,仔细琢磨尹川说的话,“你这个推测的确符合常理,但还是那个问题,既然大帅有补写上最后一句的余力,为何不呼救求援?而是执意将诗写完?”
    “因为他很清楚,凶手是不可能让他求援的,但可以允许他写完最后一句诗,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杜云章越听越糊涂。
    查洪臻似乎明白了尹川的意思,“你是说,凶手也很敬重吴大帅,就算行刺得手,因为叹服他的人格魅力,才同意了他临终前的遗愿,将这首诗给补全。那要这样说的话,你圈定的四个嫌疑人中,能这样做的只有王武丹、李伯禄二人了。”
    “这又是为何?”杜云章问道。
    “杜非是由于时间点对不上,他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吴将军不可能在已经接到马蕙田率军哗变的报告后还在思考如何写这首诗,所以他被排除;”尹川分析道,“至于翟牧先,就算是他的供词中有部分与事实不符,也不能作为判断他是凶手的依据,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吴将军遗体的位置很关键,如果翟牧先行刺,他只会比吴更靠近营帐正门,那么吴将军的遗体怎么会脚朝里,头向外呢?所以刺客一定是人在房间更靠里一些,能有这待遇的,无非就是王武丹、李伯禄两个盟友的特派员了。
    “最后,咱们再说王武丹和李伯禄二人中究竟是谁是凶手,从祖县长叙述的当天时间点上各个事件其实就可以推断出来。”尹川从旁边取过一条麻绳,笔直横摆在桌案,然后拿起几个杯子从左往右逐一扣在绳上,“这是当天晚宴结束的时间九点;后面吴将军直接将王武丹带回自己营帐,呆到十点三十分出帐;十点四十分,德国顾问范德高进帐,五分钟后离开;一直到凌晨两点有枪声传来,但吴将军未醒——这里需要注意一下,‘吴将军未醒’的这个说辞是翟牧先口述的,很难说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到两点十分左右,李伯禄骑马赶到,示警哗变,于是吴将军让他进屋,三分钟后他急促离开;到两点二十分杜非赶到,和翟牧先纠缠一番后还是进了营帐,几分钟后杜秀珠赶来,与其胞兄一起离开;直到两点三十分时,以翟牧先所说,他这时发现了吴将军已在营房中被刺身亡。”
    说完了,麻绳上的七个茶杯也并排扣了一行。
    “这里面,涉及王武丹、李伯禄二人的是这两个杯子,”尹川一指左手起第二个杯子和第五个杯子,“假设王武丹是凶手,那么后面还有五个杯子。除了翟牧先到最后发现尸体,怎么说还有三至四个时间点的机会发现尸体,从可能性上看,这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掉了。而这第五个杯子——李伯禄的出现,中间仅隔了一个杜氏兄妹的造访,他想要瞒过杜非倒并不困难,更何况翟牧先所说杜非进营房的事也不一定是真的呢!”
    “那这么说来,通过这首绝命诗的存在,再加上您先前和我对上了李伯禄便是袁氏收买的内奸,那么就可以肯定他便是真正的凶手,对吧?”查洪臻这才捋清了尹川的推理思路。
    “我猜测当时情况是这样的:吴将军在送走范德高后,想着义旗一举,满清的统治便要彻底被推翻,心潮澎湃无法入眠,一时兴起便写下了这首诗的前三句。然而最后一句思索了好久都没有自己满意的词句收尾,于是就放在了书桌上。虽然倒在床上,但始终没有睡意。一直到了子夜两点时,他突然听到枪声,一惊之下翻身坐起,还没等他问怎么回事,李伯禄突然闯进了营帐报告了马蕙田哗变一事,不过请他放心,已经有人前去弹压了。吴将军这才长出了口气,随即把那首未完成的诗句给李伯禄看,那时李站在桌子前,吴站在他身后。正当吴对举义之事浮想联翩时,李伯禄突然掏出匕首,转身对吴将军当胸连捅三刀。吴将军立时倒在血泊之中,就在弥留之际,他恳请李答应其将最后那句补上。李叹息他是位英杰,不忍让他留下遗憾,才同意了这个请求。补上最后一句后,吴将军绝气身亡。这时李伯禄听到帐外翟牧先与杜非的纠缠,便躲在门边,静观其变。
    “等到杜非进了营房后,立即发现了吴将军已命陨,没等他大呼,李伯禄上前将他控制住。此时本打算将他一同灭口了之,但杜秀珠不巧也来到在帐外,于是李伯禄逼迫杜非不得声张,否则他胞妹便性命难保。杜非无奈之下只得屈从,出了营房后便带着秀珠离开了是非之地。至于事后他为何没有揭发李,十有八九是因为害怕李在暗地之中向秀珠下手,尤其秀珠和蓝天蔚族弟之间有婚约,而李又是蓝天蔚挚友张绍曾的亲信,这中间紧密的关系,让他不得不把秘密藏在心底。
    “这就是我推理出的吴绶卿将军被害的前后经过。”尹川最后说道,随即长长出了一口气。
    查洪臻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尹川,好半天才开了口:“你……你真让人不可思议!虽然和宋干事得出结论的说辞略有出入,但你的推理比他更加细致入微,而且还解释了很多他那里没说清楚的细节。比如吴将军被害后遗体倒地的姿态、那首绝命诗的疑问、军营哗变时他为何一直沉默……而且,就连信上没提及的——事后杜非拒绝了胞妹婚约的事——都可以按你的推测有了合理的解释。”
    杜云章拍了拍尹川,“了不起啊老尹,看起来你可比他们同盟会里的那位骨干宋干事还要厉害!”
    “行,我这就去电报局给祖先生发电报,告诉他你已经把案子给破了,好让他安心。”说完,查洪臻给尹川行了个礼,急匆匆出了船舱,骑马赶奔吴桥县城。
    “行!你真行!”杜云章格外亢奋,“我叫包涵中午整点好的,咱们好好喝两杯。”
    此时的尹川却没有杜云章那般激动,他默默将祖元铭的信收拾好,放回信封,幽幽说道:“我怎么感觉这个案子并没有把所有疑团都解释清楚?似乎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始终摆在眼前,我还没找到答案。”
    “哦?是什么?”
    尹川抓起信封,朝杜云章晃了晃,“就是翟牧先的死。”

注:
    [1]捞工:指旧时专职在江河湖海里打捞掉落到水中重要物件的人员,多为底层水手,组成的团队即为潜水团。
    [2]这首诗为吴禄贞在遇刺身亡后真实留下的诗句,由后人编入《岁暮杂感》诗集。但最后一句存有争议,有一说为“三十功名尘土耳,一江冰雪笑渔翁。”
楼主| 发表于 2024-6-28 22:09:08 北京
第九章  细微的违和感

    就在查洪臻快马加鞭赶奔吴桥县城途中,飞马掠过一处街边的茶摊。他并没有注意,此时的茶摊中,高文祥正面对孙文茂的诘问,不知该如何分辩。
    “我就说,依着柴先生那臭脾气,你若是说了对她倾慕的话,她保准冲你就是一顿臭骂。高夫子,你能受得了吗?保不齐把你给羞辱急了,失手把她杀了也说不定吧。”孙文茂添油加醋的一番逼问,更让高文祥不知所措。
    “我……我根本就没和她表白过!”高文祥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更何况,我连她家都没进过,怎会把她杀死在房间里?”
    “你说没进就没进?谁能证明?”
    高文祥无言以对,转头看向琳琅,用复杂的眼神向她求助。
    琳琅稍加思索,对孙文茂说道:“就算他不能证明没进过柴家,但你也证明不了他进去过吧?在西洋的公堂上有个说法,谁控告谁举证,要是你指控高夫子是凶手,那就得能拿得出确凿的证据,至少也得证明他的确进过柴先生的房间吧?”
    孙文茂被这么一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对。
    “这样,为了消解你的质疑,同时也为证明高夫子的清白,咱们再去一趟柴家,倒要看看那里有没有他留下的痕迹。”
    “这……我看不必了吧。”孙文茂不知为何犹豫起来。
    “还是去一趟吧,也不远。高夫子,你也一起。”琳琅站起身,招呼着两人往柴家走去。
    眼看二人越走越远,老二孙文茂回头看了看来到近前的皮大虎、邓家兄妹、厉东东等人,闷声问了句:“怎么办?”
    皮大虎没吭声,向几人一摆手,意思是跟上去。众人会意,随即远远紧跟在琳琅和高文祥后面。
    不多时两人到了柴家,高文祥感叹道:“旧宅尚存,斯人已逝。真叫人扼腕感叹啊!”
    琳琅也不禁有些伤怀,“虽然我和柴先生只有两日之缘,但还是可以从和她的接触中感受到热心与亲切,一点都不像那些孩子们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也许她只是恨铁不成钢吧?孩子们功课不努力,她只会按照老办法——‘念背打’来督促他们用功,教书方法的确有些过时了。”
    “可这罪不至死啊。”琳琅咬着嘴唇说道,“我倒要把柴先生真正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
    说完,她一拉门,迈步走进了柴英凤的屋子。高文祥犹豫了片刻,随即跟在后面。
    “嚯,她家里好窄。”高文祥刚进去就有些吃惊。
    “我在她出事前一天在这里住了一宿,”琳琅边四下环视边说道,同时她看到身后的高文祥走路有些踉跄,似乎并不习惯这么窄的房子空间,“看来你果然没来过这个屋子?”
    “是啊,我的确没来过,就算在门外,也是离着远远地看着。”
    “我记得她家唯一那把椅子就放在床边和书桌的中间,要是吃饭时便搬到门口的方桌旁。我和她一块儿吃饭时,她让我坐椅子,她就坐在躺箱上。说明她还是很贴心的。”说着,琳琅看向横在屋子中间的躺箱,而后顺着躺箱往里看,和先前看到的一样,也是躺箱与立柜并排摆放,后面与墙壁空出一个突兀的空间。
    “这就是她陈尸之处吗?”高文祥用沉重的语气看向躺箱另一边,那里有一片已经风干的深色,连着地上的大片殷红痕迹,让人不寒而栗。
    “对,就是这里。当时她倒在地上,天灵盖上有个窟窿,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被硬物撞击头部致死。”
    “那您是如何确定柴先生的死是不是意外?”
    “我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此处的诸多地方还是有一些细微的违和感,也就是与我住的那晚印象中的情形不太一样。”说着,琳琅走到躺箱与床铺中间,往上一指,“你看那儿——”
    高文祥抬头一看,就见一根粗粗的房梁横在屋顶,躺柜那片血迹的正上方用根绳子和挂钩挂着一个竹篮。
    “这不就是个挂在上面的篮子吗?有什么奇怪的?”
    “篮子本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原先这个篮子应该挂在门口墙面一个挂钩上的,但此时却挂在房梁上,而且偏偏是尸体的正上方。你不觉得可疑吗?”
    高文祥右手手掌搓了搓脸颊,眉头微皱,“多少是有点可疑,但这能说明什么呢?”
    “不光如此,”琳琅接着说道,随即又指向躺柜血迹处,“事发后,在此处的血泊中有把柴先生的戒尺,就是打学生手板用的戒尺。”
    “戒尺有什么奇怪的?”
    “那把戒尺当天被学生偷走了,她这才特意找了老大和老三来家里找,直到最后也没找到,没想到却在尸体被发现时放在此处。而且好巧不巧,戒尺的正上方就是挂在横梁上的篮子。”
    高文祥再次上下看了看琳琅所指的空间格局,仍然有些不明所以,“就算如此,那又能怎样呢?就能证明柴先生之死不是偶然?”
    琳琅看了看高文祥,“想必你应该知道一年前皮小欢投河之事吧?这难道不能成为有人杀害柴先生的动机?”
    高文祥倒吸了口冷气,“你的意思是……凶手就在那些孩子当中?不会的,不会的……”
    “我不敢把话说死,但现实情况却不由得我不这么想。昨天一整天,一直到今天早上,我在周遭寻访多人,发现他们直到现在还对皮小欢投河之事耿耿于怀,而且矛头都指向了柴英凤。若说她的死单纯是意外,你能信吗?”
    “可据我所知,她的确最近一段时期厄运缠身,倒霉事接踵而至。不管是皮小欢的阴魂寻她晦气,还是讹言她有招灾的体质,这一系列的遭遇你又该怎么解释?”
    “如果说这些厄运都是给她最后看似意外的身亡做的铺垫呢?”
    “不可能。”高文祥很笃定地摆摆手,“刚才你还暗示,凶手就在这几个孩子当中,可这些孩子能有如此心机来设计一整套诡计来做局谋杀柴英凤?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哎,你还别这么说。就在刚才,老二孙文茂对你说的那番话,你觉得是个孩子的口吻吗?毕竟他已经快十五岁了,心智不比咱们成年人差,更别提一直对柴先生怀恨在心的老大皮大虎了。”
    琳琅的话不禁让高文祥陷入沉思,良久之后他才说道:“莫非你已经开始怀疑皮大虎了?他们不是当天全体都在皮家聚齐吗?整整一晚上都没有出过门。”
    “就因为如此,我才更有理由怀疑他。”
    “这是何道理?”
    “你好好想想,他们早不聚齐,晚不聚齐,偏偏就在柴先生出事那天聚齐。就好像计划好所有人都为皮大虎做不在场证明似的,这举动实在过于刻意了。”
    “难不成他们这些孩子都为了包庇皮大虎而说了谎话?可这仅仅是你的推测,拿不出真凭实据。”
    琳琅低下头,喃喃说道:“也许……他们并没说说谎,皮大虎的确那天没有出门,而是用了某种方法,不在现场也可以做下这个案件?”
    高文祥觉得琳琅的话过于异想天开了,刚想出言反诘,突然琳琅低吼了一声,“等等!这是什么?”说着,她在十分狭窄的空间中有些艰难地走到木床边的后窗前,像是发现了某样东西。
    高文祥努力凑过去,看见琳琅从窗台上捡起一个物什。“你发现什么了?”他问道。
    “好像是一粒石子。”琳琅回答。
    “石子?”高文祥有些莫名其妙,“石子有什么奇怪的?”
    “窗台上还有好几粒。”琳琅把手往高文祥眼前一摊,掌心上果然是颗只有小拇指大小的石子。
    “那又如何?”
    琳琅没回答他,而是靠近到窗边。窗户是下沿外推的纸窗,她推开窗户,外面是一片泥地,再往前才是树林。
    “这里——果然有古怪。”琳琅的语气仿佛发现了早已料到埋伏在此处的怪物一般。
    高文祥见屋中狭窄,也就没往前凑,而是直接出了房间,绕到了房后的泥地边。琳琅的目光所视的泥地上,十分突兀地撒落着和她手掌心上一样的石子,足有一大片。
    “这是……”
    “从散落的情形看,石子是从窗户撒出去的。”在窗口的琳琅说道。
    “这些石子和柴先生之死有什么关系?”
    琳琅疑惑地摇摇头,“不知道,但总觉得这片石头子出现得很奇怪,而且我大胆猜测,把石子撒出窗户的,不是柴先生!”
    “也许是凶手干的?”高文祥不禁一凛,“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倒掉这些石子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是个重大的疑点,目前我还解释不了,但此人这么做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琳琅说完,又发现屋里临窗户边还有几粒石子,她弯下腰去捡,却无意中发现了地面上有处很奇怪的痕迹——那是沿着床头下方的地面往床底延伸的一条线条,由非常浅的斑斑点点组成。由于床沿处被长出一块的床单遮挡了一部分,所以这个痕迹先前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正当她准备猫下腰,掀开床单往床下看时,猛地听见门外有个孩子大叫了一声:“琳琅先生!”琳琅被吓了一跳,抬头往外一看,门口站着老三邓北,脸色阴晴不定地正看着自己。
    “邓北?有什么事吗?”
    “您……您……您干什么呢?”他结结巴巴的,好像这个问题是临时从嘴里蹦出来的。
    “我吗?我在勘察柴先生的死亡现场啊。”
    “您发现什么了吗?”
    “倒是有些不寻常的发现。邓北,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邓北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这让琳琅一头雾水。这时,高夫子高文祥也走回屋门口,邓北一看高夫子走近他,脸色一变,立即撒腿就跑。
    “这孩子怎么了?”高文祥看着邓北跑远,莫名其妙地问道。还没等琳琅回答,高文祥突然又指着琳琅身后高呼了一声,“哎!你身后——”
    琳琅吓了一跳,以为有人在背后搞偷袭,难道有人在窗外想要出手?她飞速转身一看,只见窗台上正有个小孩儿一跃而出的背影,她一个箭步上前看去,发现两个孩子正撒丫子钻过树林往运河岸边方向狂奔。虽然很快就钻进树林,琳琅还是看了个真切,一个是老六毛毛,一个是老九叶尾巴,而且叶尾巴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东西,看样子挺沉重的样子。
    “那俩孩子怎么回事?”高文祥再次来到琳琅身边,远望着两个孩子背影消失的方向问道。
    琳琅耸耸肩,“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花活……”说着,她又记起刚才打算查探木床底下的想法,便二次猫下腰掀起床单往下看去,结果下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琳琅又从屋外找了根竹竿,在床底下随意胡撸了几下,空空如也。她有些纳闷,再仔细看了看那道浅浅的线条,的确是延伸到床下。难道刚才那三个孩子,一个在门前吸引我注意,另两个翻窗户进屋取走了床下的什么东西?
    “高先生,在柴先生出事以后,你有没有去看过她的遗容?”琳琅回头问高文祥。
    “唉,我是去找过漕帮在这里的主事,也就是厉家,他们说柴先生已经在第二天一早就下葬了。因为没有亲眷,所以埋得很草率,只是在西边土丘下的林子边堆了处坟茔,立了个牌子。我当天去坟头祭拜过一次,那里连烧纸都没有,可怜得很啊。”
    琳琅一听,也觉得柴英凤这样客死他乡,最后落下的只有荒坟一处,实在有些悲苦,于是提议买些烧纸供品,去她坟上祭奠一番。高文祥自然应允。
    两人一起把东西买齐全后,高文祥引路,二人很快来到漕帮地界的边界地带的一处土坡,柴英凤的坟就在林子外,一块木头排位立在坟前,上面写得很简单:教书匠人柴英凤之墓。琳琅和高文祥烧了些纸钱,向排位鞠了几个躬,高文祥还是有些伤感,掉下了几滴眼泪。
    “柴先生,我与你相见恨晚,如果有缘,希望下辈子还能和你相识。”高文祥喃喃道。
    “您也不用伤怀,咱们的心意也算尽到了,柴先生在九泉之下,应该会感到欣慰。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把她身故的真相给还原,这才能让她真正安息。”
    “柴先生,连和你仅有两日之交的琳琅先生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我高文祥在此向你保证,一定帮助琳琅先生把整件事情的真相给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高文祥坚定地说道,“琳琅先生你说吧,要我做什么,我义不容辞。”
    “死亡现场已经勘验完了,在我心里留下了很多疑团,尤其是刚才那三个孩子前后配合着搞那么一出,很难不让人生疑。”
    高文祥点点头,“是啊,他们似乎都商量好了,谁做什么谁做什么,一前一后,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配合得天衣无缝?
    琳琅不知为何,听到高文祥这么说,好像眼前一亮。她的脑海里就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当天的一幕幕情形,结合着死亡现场那些细微的违和感,似乎一根能将所有事情串成一串的线绳正逐渐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显现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24-7-1 09:07:20 北京 发帖际遇
第十章  被引导的行动

    琳琅和高文祥再次回到私塾课堂,九个学生早已等在那里。老三邓北、老六毛毛和老九叶尾巴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眨着调皮的眼睛,端坐在课桌后。琳琅猜测,恐怕自己就算盘问他们三个刚才耍的什么花活,他们也会抵赖不认。
    九个学生一看高文祥也随琳琅走进私塾,顿时窃窃私议起来,甚至老大皮大虎直接站起身,把嘴一撇,向琳琅质问道:“先生,他干嘛也跟您来了?我们只希望您来讲课,我们可没请他!”
    高文祥一皱眉,刚打算反驳,琳琅一扬手拦住了他,随即反问:“你们为什么不欢迎高先生?”
    “因为他是害死柴先生嫌疑最大的人!”皮大虎理直气壮地答道。
    “你有什么证据?”
    “因为他对柴先生有意思。”老二孙文茂也站了起来,接着说道,“我听大人说过,因爱生恨的故事有很多,爱而不得便很有可能转变成杀心。在整个吴桥码头的漕帮地界里,也就他和柴先生有私情纠葛了。除了他会杀害柴先生,还能是谁?”
    “对啊!还能有谁?”皮大虎应和道。
    琳琅冷冷一笑,“只有他和柴先生有情感纠葛吗?不对吧,难道你们这么轻易就忘了皮小欢投河之事了?大虎,谁都可以忘,唯独你是忘不了的吧?”
    “呃……是,先生您说得没错,我是忘不了,”皮大虎嗓门从低变高,“但柴先生出事那天,我和老三放学以后只是去她家帮她找些东西,然后就回家了,再也没出过家门,大伙都可以作证,我们皮家上上下下也可以证明。所以我怎么会去害柴先生?”
    琳琅不紧不慢地摇摇头,“大虎,我可并没说是你害死的柴先生,你何必这么激动?”
    “那您说到底谁是凶手?”孙文茂不给琳琅喘息之机,紧接着逼问道,“昨天一天,一直到今天,您一直在查柴先生身亡的真相。现在您也不相信高夫子是凶手,我们大家当时又都在大虎哥家。哪还会有其他和柴先生有过结的嫌疑人?这样看来,除了高夫子行凶以外,就只可能是柴先生自己厄运缠身,头不小心撞在柜子一角,意外身亡。”
    琳琅向皮大虎和孙文茂一招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又给高文祥搬了个凳子坐在门边。“各位同学,”琳琅扫视了整个教室一圈,将九个孩子的脸庞一一收入眼底,“厄运这种东西,其实我是不信的。人嘛,活在天地间,有好运的时候,也就有厄运的时候,哪会有人一直都厄运缠身?就比如柴先生,的确,她先前经历过几次倒霉事,什么脚被老鼠咬、邻居倒痰桶倒在衣服上、瓦片砸脸盆撞到脸颊……这些事让人感觉运气都很差。但如果这是有人故意捉弄她,让别人(包括她自己)认为她被厄运纠缠无法摆脱,你们难道没想过这种可能吗?”
    在座位上的九个学生各自忍不住用眼睛斜楞着扫视彼此,一时间无人答话。
    “琳琅先生,您和我说过,这些厄运或许是有人给接下来的事情做的铺垫。现在看来,难不成您是想说……”高文祥似乎猜到琳琅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嘴里的话只说了一半。
    琳琅把脸一沉,语气凝重地说道:“高先生,你猜得没错,我的意思是——”她把眼睛一瞪,“杀害柴先生的,是你们所有九个孩子!”
    她这话一出口,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老二孙文茂立刻就是一激灵。
    “先生,我敬重您学识渊博,授的课大家也很喜欢,”孙文茂惶惶着对琳琅说道,“但您这个说法未免太不负责了。若您指控大虎哥,或者我,邓北邓南,无论有没有证据,我们还能理解,可您连我们几个里还不到十岁大的老八老九都摁到凶手的名头上,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这话他说得看似理直气壮,但不知是理亏还是什么原因,其他孩子都没有随他的话应和,一直沉默无语。倒是坐在一边的高夫子随即开了口:“琳琅先生,孙文茂说得在理啊。您说皮大虎是凶手我都可能认同,可把这九个孩子全都归于凶手……这不合适吧?”
    琳琅叹了口气,“或许我说话的方式方法有待商榷,但从实际情况来讲,就是这么回事。今天就这样,我把我这个结论的推理过程和大家讲一讲,算是给你们上的一堂特殊的课了。”说罢,琳琅从讲桌上拿起一块镇纸,往立在面前的讲课板上一敲。“砰”地一声,让所有学生都是一惊,注意力全都集中起来。
    “首先,让我们细数一下那天从我给你们讲完课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注意,这里会涉及到你们所有人和所有看似不起眼的细枝末节。我还记得,下午我把课讲完,和大家道别后刚要离开教室,柴先生早就等在门前,这是我和她说好的。而后等我离开时,远远听到了她大声斥责你们的声音。经过后来的盘问,我知道了柴先生那时因为老八顾八哥背不出课文,才开口训斥,并且拿戒尺打了他手板。八哥,没错吧?”
    顾八哥只是点点头,没说一句话。
    “打过后,老五厉东东写了几个小字来问柴先生,柴先生戴上眼镜探头正看时,不小心让旁边打闹的老七一只羊溅出的墨汁淋到眼镜镜片上,这时老二孙文茂主动把自己的眼镜借给了柴先生用。就在这个当口,她的戒尺不见了,整个教室找过后仍然不知所踪。这时大虎和邓南自告奋勇,帮着柴先生去她家找备用的那把戒尺,柴先生当即应允。实际上是老九叶尾巴悄悄偷了戒尺,暗地之中交给了老三邓北,邓北和大虎才撺掇去她家找戒尺。在一番折腾后,他们告诉柴先生,戒尺并没找到,柴先生只能作罢。就在他们正要走时,邓南来借柴先生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就这样,三个人一起离开了柴家,和所有学生一起聚齐在皮宅。当晚,柴先生便在自己家中身亡。”
    琳琅说完这一大段回忆后,课堂上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好半天之后,高夫子才开口:“完了吗?”
    “完了,这就是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琳琅回答。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怎么听都和所有孩子谋害柴先生毫无关系啊!”高文祥不解地问道。
    “的确,你听上去全都是细碎的小事,但你可以仔细想想,从前到后,柴先生的行动是不是有一种一直被引导着的感觉?”
    “这话怎么讲?能详细说说吗?”
    “从一开始我就纳闷,原本我先前和她说好了,我的课讲完后,她只会问问大家听课的感受如何,不会让学生背书的。可为什么她会因为顾八哥背不下来《百家姓》而大声斥责,甚至要打手板呢?经过昨天的了解,我知道了是老六毛毛嘀咕了句:‘反正不用你那样念背打。’她的火气就被点了起来,这才发生后面的事。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条件,柴先生有个毛病,就是只习惯用一只手做事。所以他们就利用了这点,当时老五厉东东用很小的字请教柴先生,她就必须用一只手去戴眼镜,另一只手上的戒尺便随手放在了老九的课桌上,叶尾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偷走了那把戒尺,转手就交给了他后面的老三邓北。
    “你们知道,柴先生教书多年,信奉‘念背打’三字能教出好学生,自然不能容忍戒尺丢失。然而她早先用的那把戒尺,因为划伤了皮小欢脸颊致其投河,便已深藏起来,于是才让大虎和邓北去她家找。到这里,你们计划的前半部分的铺垫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计划里最精巧的一步。”说到这儿,琳琅毫无征兆地突然往门外走去,推开门后对私塾里所有人说道:“我现在去柴家给你们展示一下柴先生究竟是怎么个‘意外身故’,怎样被‘厄运’夺取性命。你们有想去的,就跟着我,不想去的,在此等候也好,放学回家也好,我都不拦着。”
    高文祥自然紧跟琳琅,而九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了片刻后,一个个站起身,看样子无一例外要跟着琳琅去柴家,倒是要看看琳琅先生是如何推理出真相的。
    大大小小一众人等再次来到柴家,琳琅让大家在门口停下脚步,只一个人走进屋子。而后对在门前往里张望的高夫子和孩子们说道:“也许你们当中有人仅仅参与了整个计划中一些旁枝末节的行动,并不清楚最后计划是如何完成的。”说这话的时候,琳琅发现老七一只羊、老八顾八哥不由自主地微微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俩的确不知后续细情。
    “我现在继续说明接下来的情节发展,”琳琅接着说道,“柴先生把老大皮大虎和老三邓北带回家,帮他找戒尺。到这里一个关键步骤便需要你们二人去做了,就是把屋门右手边紧靠墙角的立柜以找戒尺为名往前挪了一尺距离,而为了不让柴先生觉得挪开立柜有违和感,便将立柜另一边的躺箱同步挪出一尺,所以在立柜和躺箱后面才出现一处奇怪的空间。其实就算是柴先生发现了这个空间古怪,最多也只是认为两个孩子忘了挪回去,她自己自然没有力气去搬动立柜,想着等第二天再找人复原罢了。”
    “琳琅先生,我越听越糊涂了,”高文祥一脸不解,“就将立柜和躺箱往前挪出来一尺距离,和柴先生身亡能有什么关系?”
    琳琅轻笑一声,用手指朝立柜靠墙的一边指了指,“你看这里,这就是他们挪出立柜的目的。”
    高文祥走进房间,往屋门右手边的墙上看去,就在立柜和墙面的缝隙间,钉着颗仅露出一小节指头长的钉子,钉头恰好被立柜遮挡住。
    “这是……”
    “你看到此处的钉子了吧?这里原本是柴先生挂竹篮的位置,他们把立柜拉出来,为的就是挡住这根钉子,让柴先生的篮子挂不到这里。”
    “可就算篮子挂不了这里了,那又能如何?”
    “这样他们就可以自然而然把篮子挂到需要挂的地方啊,就比如那里!”琳琅转过身,抬头看向躺箱正上方挂着的篮子。直到此刻,高夫子这才隐约有些明白了琳琅的意思。
    “我推测柴先生让他们先在家找,自己拿着篮子去外面买东西,等买完回来后,见门口钉子被遮挡,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邓北假装发现房梁上有个挂钩(自然是他们提前弄好的),便建议把篮子挂在上面。柴先生见他个子高大,也就答应了。之后的一步,就是他们把致柴先生死命之物,连同丢失的那把戒尺放进了篮子,一起挂到挂钩上。就算柴先生不同意,两个孩子也会互相配合,临了时把篮子偷偷挂上去。”
    “致她死命之物?那是什么?”
    琳琅把目光盯向了屋外众人中躲在最不起眼角落中的老九叶尾巴,四目相对时,叶尾巴当时就是一哆嗦。
    “老九,不久之前我在屋里的时候,从后窗户看见你和老六一起往运河河岸跑去,怀里还抱着个东西。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没……没抱什么东西啊。”老九叶尾巴战战兢兢地否认。
    这时老三邓北赶紧开口解围,“先生,您看错了吧?当时我还在场呢,您忘了?我向您打招呼,没看到老六和老九啊。”
    琳琅瞥眼看了看邓北,心想你们这点小孩儿心思能瞒得了我吗?你那时冲我打招呼,不就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好让老九借着不显眼的个头偷偷摸摸取走那个东西吗?不过她并没有戳破此事,只是淡淡说道:“你们不承认没关系,那东西一定会找到的。我猜测,因为你们抱着它一溜烟跑向河岸边,想必是和运河上的船只有关的东西,而且还有些分量,那十有八九就是个小号的船锚。”
    高夫子略有所思地问道:“假如那个东西的确是船锚,它就能致柴先生于死地?”
    “咱们接着刚才的推理继续,老大皮大虎和老三邓北借着寻找戒尺,把柴家房间里的布置按计划都做好了,立柜挡住了钉子、躺箱挪到前边、放着戒尺和船锚的篮子挂到了房梁上,而且他们必然将戒尺的一部分露出篮子,然后便一起离开了柴家。这时邓南来此做了最后一步——她以家里缺少椅子为名,向柴先生借走了她家唯一一把椅子。我估摸着,这把椅子现在应该并不在邓家,而是在皮家。”
    “借椅子为何是最后一步?这么做的作用是什么?”
    琳琅没有当即回答高文祥,而是走到躺箱和方桌中间,面对着他问道:“你还记得柴英凤身高有多高吗?”
    高文祥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和你差不多。”
    琳琅点点头,然后绕到躺箱的另一侧,也就是木床、躺箱和书桌围拢的房间最里面的小空间内、柴英凤尸身倒下的地方。她抬手去够头顶上的篮子,然而手指与篮子的距离还足有一尺多。
    “你这样肯定够不到的。”高文祥脱口而出,“站上躺柜试试。”
    琳琅依着他的话,一抬腿蹬上了躺柜,这样再抬起一只手,手指便恰好接触到了篮子,但手掌还不能够到。琳琅的手指一使劲,正捅到篮子底部,这样篮子陡然一斜。
    “你这回明白了吧?”琳琅从躺柜上下来,对高文祥说道,“注意,以她的毛病,只会用一只手去够。”
    这回高文祥总算搞清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原来是这样。柴先生就是像刚才你这样,发现了篮子里的戒尺,因为没有椅子,自己蹬着躺柜单手去够篮子,一下把篮子捅歪,里面的重物掉落,正好砸在她头上,这才让她当场身亡!好家伙,这个杀人的设计太不可思议了!只不过,我还是有点疑虑,难道柴先生在够那个篮子的时候,就一点没看见里面除了戒尺之外还另有一物吗?这个篮子毕竟是竹子编的,从底子的窟窿眼里多少也能看出有别的东西吧?她就毫无防范?你的推理还是多少有些牵强。”
    琳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忘了吗?他们几个孩子在先前已经有了铺垫,故意将柴先生的眼镜沾上墨汁,随即老二孙文茂借给柴先生他的眼镜戴。就算柴先生感觉孙文茂的眼镜不太合适,但也不好意思拒绝。而就在她戴着眼镜去聚焦着看房梁上的篮子时,也仅仅能看到篮子的轮廓和暴露在外面的戒尺。而篮子里面是究竟什么她心中怎会生疑呢?”
    “这就是你所说柴先生被他们所有人引导,一步步诱进了这致命陷阱的整个过程?”高夫子闷声问道,“不……我不相信以他们仅仅还是孩子的心智就能谋划出这样天衣无缝的诡计?”
    “琳琅先生,您可真能胡扯乱猜,”老二孙文茂冷冷说道,“您在先前给我们讲课的时候也提过,西洋的制度里,定人罪都是得讲证据的。你所说的我们九个人所有的行动,根本够不成谋害柴先生,而所谓柴先生被船锚砸死,也只是你的瞎猜。就算你指控我们所有人,那证据何在?”
    四下里一阵低声嘀咕,虽然除了孙瞎子没有别人高调提出异议,但琳琅看得出来,他们大多数人还是心存侥幸。转念一想,自己这番推理表面上合情合理,可九个人配合作案这样的说法,去哪个衙门官老爷都不会受理,除非当场抓到这九个人一起合谋的口供,否则根本无从定案。
    就在她一时间没法应对孙文茂的诘问时,离柴家不远处的街边,有人向此处大声呼喊:“琳琅!尹川让我来叫你,回船上一趟。”
    琳琅抬眼一看,正是杜云章在向自己招手,心中一阵豁然,想着还好他来给自己解围,否则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答对。也许对于这个难题,尹川能给自己一些提点,好突破横在眼前的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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