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4-5-8 08:41:37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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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第六篇:蜂门局案

第一章  兰公公的稀客

    距五河县南八十里远的运河西岸有座十分讲究的青堂瓦舍,前后四进院子,卧砖到底,磨砖对缝。门前榆柳成荫,拴马桩下马石一应俱全,广亮的大门[1]彰显本家主人身份的尊贵显赫,门上写着两个大字“兰宅”,左右门框挂着副对联尤为醒目:
    上联写:半世恩禄一隐处
    下联配:一幸富贵半亩园
    此时正有主仆二人站在门前,主人看样子五十岁左右,留着一捋山羊胡,身穿西服套裤,衣领上系着领带,头顶礼帽,手拄一根文明棍,目光炯炯有神,正端详大门上的对联。他身边的仆人,比他年纪稍小,在四十岁上下,手里提着支公文包。
    “小五,上前叫门。”主人看罢多时,对身边仆人吩咐道。
    仆人应了一声,走到大门前叩打门环。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里面是一位老家人,一看门前二人颇为面生,便问道:“两位是?”
    “请问,此处是兰先生的宝宅吗?”仆人问道。
    “呃……是,这里就是兰宅。两位有何贵干?”
    “这是我家主人的名帖,烦请您通报家主兰先生一声,就说从京城袁大人府上来的王举人拜见。”仆人递上张名帖。
    一听是“从袁大人府上来的”,老家人登时不敢怠慢,让两位在门口稍后,随即快步赶奔内宅通报。
    不多时,本宅主人兰先生亲自出门迎接。只见他锃亮的光头上顶着瓜皮帽,鼻梁上戴了副滴流圆的眼镜,身上穿旧时的缎子面裤褂,走路习惯性地腰背微弯,手里很庄重地拿着客人递上的名帖。
    他让下人打开大门,然后对这位自称“王举人”的贵客一施礼,用略有些发尖的嗓音说道:“哎呀,不知哪阵香风把王先生给刮来了?真是稀客!”
    “王举人”赶紧还礼,“哪里哪里,鄙人何德何能,还屈尊兰公公亲自大驾迎接,罪过啊罪过!”
    一番客套后,本宅主人将“王举人”主仆让进了正厅。两人在主客位就坐,下人献茶。
    “芝祥兄[2],您是刚从京城来?”本宅主人改口变了称谓。
    “是啊兰公公,鄙人在京城受袁大总统接见,见识了袁公为人谦和恭敬,礼贤下士。这不,和我只聊了几句,就托唐总理[3]委给我直隶都督一职,不日便去保定走马上任。”
    “那得给您道升迁之喜了。直隶都督啊,在前清可算是封疆大吏了。”兰公公陪笑道。
    “哪里话来,鄙人这么个小小官位,哪能跟您兰公公比啊。您在老佛爷身边伺候多年,哪位殿前臣工放在眼里?别说是前清的封疆大吏,就算紫禁城里的军机内阁,还不是听您一声咳嗽都得抖三抖吗?”
    兰公公笑着摆摆手,“哎呀,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是民国,国民当家了嘛。而且紫禁城里宣统爷和两宫太后都不把我当个嘛了,您何必还捧洒家我呢?我说芝祥兄,绕了这么个大圈子,您就直接了当说来鄙宅有何贵干吧。”
    “王举人”为难地咧了咧嘴,“唉,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开这个口呢?”
    “哎呀,您有什么话尽管说。”
    “王举人”稍稍凑近兰公公,低声道:“其实……跟您说实话,袁大总统知道鄙人原籍是直隶五河县人,离您这里不远,所以就在我从京城临走时托我来找您,想和您谈个买卖。”
    “哦?袁公托您和我谈买卖?什么买卖?”
    “王举人”笑了笑,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仆从,然后又看向兰公公身后的下人。兰公公明白,他这意思是不想人多耳杂,要单独和自己密谈,于是挥了挥手,让下人好生招待“王举人”的仆从,两人便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兰公公,我听袁公说,您在给老佛爷当差的时候,西藏的一位活佛曾经送给您件稀世珍宝,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兰公公略微一愣,他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自从光绪三十三年清廷推行西藏新政后,稳定住了边疆藏民的民心,几位藏教领袖也纷纷表态会拥戴清廷,其中一位活佛亲赴京城拜会光绪帝和太后老佛爷,还专门送了件珍宝给自己。虽然此事机密,但想来袁公手眼通天,这件事必瞒不了他。
    “没错,确有此事。”兰公公直截了当承认。
    “您知道,如今的国体是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现在袁公执掌中枢,对于藏区边境的稳定格外重视,所以么……您这件珍宝,他想要收归国有,但毕竟现在此物是您的私人财产,他也不便强要。您看……”
    兰公公一听就明白了,老袁是觊觎自己这件宝贝,话里明面意思要拿它安抚藏区边疆,实际上十有八九就成了他的私产。自己本想一口回绝,但又一想老袁第一步是让王芝祥和颜悦色来谈生意,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要是不知好歹,下一步他就来硬的,自己肯定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如索性就坡下驴,这样既不得罪老袁,又不会遭太大损失。
    “既如此……来人!”兰公公朝外面喊了一声。
    有下人进来,问主人有何吩咐。兰公公向他耳语了一番,下人点头称是,退了出去。
    “老兄,这件宝贝我本该双手奉上,但袁公给我这份薄面,在下不答应也不是那么回事。”
    “王举人”微微一笑,知道兰公公这官面上的话实在违心,假得不能再假了,只是不便戳破,便随声附和道:“公公能有这份觉悟,已经很了不起了,袁公定会对您这份公忠体国之心称赞有加。”
    两人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表面客套后,下人捧着个一尺多高的紫檀木匣来到正厅,小心翼翼放在茶几上,然后退出房间。
    兰公公轻轻将木匣前面的隔板抽开,里面的宝贝泛出耀眼的金光,在正厅里熠熠生辉。“王举人”凑近看去,果然是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不禁连连称赞。
    随后兰公公盖上木匣,颇为得意地说道:“当年那位活佛私下告诉洒家,这件宝贝恐怕比进贡给光绪爷和太后的东西都不遑多让,让我莫要张扬。”
    “啧啧啧,真是好东西,”“王举人”赞叹道,“不知公公要价多少?”
    兰公公略加思索,“既然是为了国家,为了五族共和,洒家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嗯……袁公要不就给这个数?”说着,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千大洋?”“王举人”面露难色,“哎呀,这个数目……”
    兰公公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袁公的意思是?”
    “王举人”伸出三根手指,“最多这些。您也知道,这是国库的钱,如今民国新立,各处都在用钱,袁公贵为一国之首,毕竟得顾及全局。”
    “啧……”兰公公嘬了嘬牙花,“那……好吧,这个数也行。不过,芝祥兄,等您走马上任直隶都督,可别忘了在袁公面前给我多多美言啊,洒家不求什么官禄,能照顾点我的家产田地就万分感谢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说着,“王举人”取出张银行兑票,递到兰公公面前,“这是先期付给您的一千元,之后袁大总统还会补付剩下的两千元。”言下之意就是宝贝今天他就拿走了。
    兰公公还是有些不舍,但此时已骑虎难下。
    “您可得小心,这宝贝极其精贵,别在路上颠簸损坏了。”
    “那是自然。”“王举人”点头说道,“对了,临行时袁公还交代,麻烦您给出个字据,就说此物已按照三千元价格转让给国家,断无反悔。”
    兰公公有些疑惑,“这是何意?”
    “嗨,我明白袁公的意思,不就是怕我在里面占点甜头吗?其实在下的为人官场之人都清楚,怎会想着刮国家的油呢?您说是不?”
    兰公公多少对这位王芝祥有所耳闻,说他刚正无私,人称王铁老,于是频频点头称是。
    “袁公如此秉公办事,您就给出个字据,在下身正不怕影子斜。”
    听人家说得如此义正词严,自己出个字据就出个字据,反正东西也答应给老袁了,怎么着他也会多少念着自己的好吧。
    兰公公命人取来纸笔,写了个出让字据,然后盖上自己的印章。
    “王举人”拿起来看了看,“行,这下就能和袁大总统交差了。”说完,将字据揣入怀中。
    “那剩下的两千……”兰公公忍不住追问。
    “您放心,最多五天,剩下的两千就会给您送到府上。”
    两人又是一阵客套,“王举人”叫来仆人,捧起紫檀木匣起身告辞。本来兰公公还要留他中午吃个便饭,“王举人”推说还有公务,就不打扰了,于是本宅主人将二人送到大门,一直看他们走远,才返回正厅。
    兰公公心想老袁虽不说信誉有多好,可对前清的遗臣待遇都还不错,现在自己手头有些紧张,这宝贝放家里也是放着,不如银元来得实在,等五天后余款送到,不妨再修缮修缮宅院,后院的草木假山也整一整。
    可说是五天,没想到当天傍晚便有人又一次敲响了大门。
    晌觉刚醒,有下人来报,外面来了四个人,自称是直隶都督府的,说求见兰公公。
    兰公公不禁一愣,不是上午即将上任的直隶都督王芝祥刚来过吗?怎么这会儿直隶都督府的人又来了?他赶紧更了衣,开门相迎。只见门外站定四人,左右是一高一矮两个一身戎装的男人,俨然是大官的护从,中间二人一个虽其貌不扬,但气质与众不同,背着手往正中一站,傲气十足;他左手边是个三十多岁随从打扮的中年人,手里还捧着个方形包裹。四人的马匹拴在门旁的拴马桩上,都是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
    “几位是?”兰公公问道。
    “我们是直隶都督府的,这是我们王芝祥王都督。”左边矮个护卫说道,然后递过来一张官凭牌。
    兰公公大为惊诧,心想怎么又出来个王芝祥?那上午来访的又是谁?
    等他接过官凭牌,一看上面还有烫金的国民政府大印,显然是错不了的。
    “王都督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眼前这位直隶都督皱着眉头看了眼兰公公,随即又把脸扭到了一边。这举动让兰公公大为不解,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刚想再问,旁边的随从开了口:“你是前清紫禁城里的总管兰先生吧?在下是都督府的文书,鄙姓刘。”
    兰公公一听这口气和上午来的两人大相径庭,只好回答:“刘文书是吧?本人便是兰某。”
    “我们王都督有事找你核实。”
    兰公公这才明白,对方言下之意是此处不便说话,赶紧请几人进了大门,来到正厅。仆人端来茶水点心,王都督连看都没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往桌子上猛地一拍。
    兰公公吓了一跳,等仗着胆子一看,竟然是上午亲手所写的转让字据,上面清清楚楚盖着自己的印章。
    “您……您这是……”看着王芝祥面沉似水的神情,兰公公心中忐忑不安。
    “我们王都督三天前刚刚上任,就亲自走访本省民间各地,为的是体察民生,了解民情,”那位中年仆从看起来伶牙俐齿,开口解释道,“最近刚从五河县出来,没走多远就碰见酒肆里有两个骗子手,言称从一家声名显赫的富户那里低价得来件宝贝,我们都督便留了心。细听之下才知道是从兰宅拿三千块钱骗了件宝贝,这才命人将二人拿下,缴获了脏物和字据。”
    说着,仆从将手中的方形包袱解开,一支紫檀木匣露了出来,再将木匣前板抽去,里面赫然便是那件宝贝。
    兰公公这才恍然大悟,想凑近仔细看看。可没等他看清楚,仆从随手关上了木匣,“兰先生,这东西是你的没错吧?”
    “哦,没错没错,的确是我的东西。”
    “那就此物归原主。”仆从再次把木匣用包袱裹好,放在桌上,“我们都督听那两个骗子手说这件宝贝一出手就是五万,从你手里只搭了三千,这买卖他们可算计得真是精明。”
    “那是那是,多亏王大人及时出手,否则在下损失可就大了。”兰公公一个劲地道谢。说实话,兰公公虽然也知道这件宝贝十分珍贵,但也没想到能卖出五万大洋这样的大价钱,心中着实一阵庆幸。
    “东西你拿走,赃款我们可得收回。”
    “这……”兰公公露出些许为难,他倒不是心疼钱,只是字据上写的是三千,实际上只收了一千。
    此时端坐的王都督把眼一瞪,露出十分不满的神情。刘文书好像一下就懂了都督的意思,随即说道:“怎么?兰先生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没有,赃款这就取来。”
    他让下人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取出三千元,交到刘文书手里,刘文书点了点,数目没错,便向主子点了下头。王都督满意地一笑,拿出洋火点燃,将兰公公的字据一把火烧了。
    “好了,东西已还本主,我们会把两个骗子手押回都督府严办。兰先生,如今江湖行骗之人多如牛毛,以后您得多加小心在意啊!”刘文书说道。
    “是是是,感谢王都督和刘先生的提点,在下今后一定多加注意。”
    说完,王都督站起身,也不和兰公公打招呼,径直往门外走去,身旁三人紧跟在后。兰公公赶忙起身相送,一直送出了兰宅大门,看着四人上了马扬长而去,心中再一次大呼侥幸。
    再说那策马扬鞭的四人,一路前行,到了一处荒废寺院门前把马停住。庙门口有两人已等候多时,正是上午拜会兰宅,自称“王举人”的和他的随从。
    “老大,你们回来啦?事情还顺利吧?”“王举人”迎上前接过那位“都督”的缰绳。
    “很顺利,这位刘兄弟口齿伶俐,扮得滴水不漏,是个蜂门[4]的材料!”“都督”看了眼旁边的“刘文书”。
    “嗨,我也混江湖混了多年,这点事不算什么。”“刘文书”挠了挠后脑勺,“这下你们可以把我那两个朋友放了吧?”
    “王举人”哈哈大笑,“你着什么急?我们压根就没想把他们如之何。老五,把那两个放出来。”
    他身边的下人,也就是老五“嗯”了一声,先一步进了大门。
    一众人等有说有笑随后走进寺中,大殿里早就摆上了酒肉菜肴,就等他们回来好把酒庆祝。
    “这回咱们算是赚了个大的!”两个壮汉其中之一大笑着说道,“又是宝贝,又是三千块大洋。老大,今天得喝他个一醉方休!”
    “老三瞧你这点出息,就知道喝,你不知道自古喝酒误事吗?别忘了把这几匹租的马还回去。”另一个高个壮汉拍了他一下。
    “怎么的老四?咱们这回大丰收,还不准俺喝点了?”
    “得了得了,老四,你就让他放肆一天吧,他敢出去生事,别说蜂尖儿[5]了,就连我都饶不了他!”“王举人”说道。
    等五人入座,那位“王都督”问道:“老二,宝贝你们看严了吧?”
    “当然,就在佛像后面。”说着,王举人绕过大殿正中的佛像,搬出一个木箱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那件宝贝在里面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辉。
    “啧啧啧……说这家伙值五万,我觉得可不止吧?”老四赞叹道,“虽然我用了半天算是大概其复制出来,但要是没有老五的情报让我先打个底,恐怕五天都做不出来。”
    “咱们在道上的路子不多,恐怕卖不出这个价。”“王举人”——也就是老二皱了皱眉说道。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宝贝如何出手和卖价,而那位“刘文书”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从后殿传来一声惊叫,前殿里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是老五的声音。大惊之下,几人纷纷一跃而起,往后殿就跑。
    等来到后殿时,老五正被死死摁在地上,抓住他胳膊的是一个身穿便装的精壮男人;他身边站着一位年轻女子,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见前面来人,两人也不慌张,女子冲那位“刘文书”打了个招呼:“你回来啦,尹……刘大哥。”她赶紧改口,差点说出实话。
    “这是怎么回事?”“刘文书”冲他们眨了眨眼睛,然后问道。
    “老大,救我!”
    “老五!”老大脸色骤变,眼光却看向了“刘文书”。
    “以为绑了我们一天,就能老老实实任你们摆布了?也不知道老子吃什么饭的?”说着,这名壮汉站起身,一把拎起了老五,向对面五人怒视着。
    “刘文书”不免心里起急,心说杜云章啊杜云章,你怎么就这么莽撞呢?要是和这些人闹翻了,或者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好不容易有了琳琅解药的线索,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注:
    [1]广亮的大门:亦称“广梁大门”,古代建筑宅门的一种,属于屋宇式大门,特点是房山有中柱,在中柱上有木制抱框,框内安朱漆大门;门前有半间房的空间,房梁全部暴露在外,因而称“广梁大门”。
    [2]王芝祥:清末民初著名进步人士,早年加入同盟会,后在袁政府地方任职,与民国第一任总理唐绍仪交好。
    [3]唐总理:指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唐绍仪。
    [4]蜂门:指的是旧时江湖行骗方式“蜂麻燕雀”中的“蜂”字骗术,形容一群人蜂拥而至,团伙作案,协同行骗。
    [5]蜂尖儿:特指“蜂”字门行骗团伙中首脑级的人物,也就是团伙的头目,一般负责骗术的前期策划。
楼主| 发表于 2024-5-9 08:55:57 北京
第二章  碎金佛

    “这位壮士,咱们有话好好说。”老大生怕老五有个好歹,赶紧对壮汉说道。与此同时,他还拦住了想要一拥向前的老三和老四。
    “表兄,人家不是正要放了你和表妹吗?赶紧把人家放下来!”“刘文书”使了个眼色,壮汉心领神会,把老五往前一扔,抱着肩膀不屑地“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走运。”
    众人上前把老五扶起身,老大向壮汉一抱拳,“这位大哥,知道您是个练家子,我们兄弟冒犯了,这就向三位赔罪。”
    “怎么着?看来我兄弟你们算是认可了?”壮汉胸有成竹地问道。
    “这位刘兄弟伶牙俐齿,遇事不慌,很有大将风范。我们五个在前面已经摆下酒席,特意让老五来请二位入席,谁想到……”
    壮汉还想说什么,被“刘文书”拽了下胳膊,让他见好就收。众人这才再次回到前殿,纷纷落座。
    一顿吃喝之后,有几人嘴上就开始没把门的了,胡吹海侃,不亦乐乎。但是“刘文书”却全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回想着先前来到此地时的一幕幕——
    从五河县漕营出发的一艘漕帮货船上,尹川站在船头,微闭双眼感受着运河上的清风徐徐,可心中却像被一块大石压着,眉头一直紧锁不舒。
    这时漕帮头目包涵走到身边,拍了下他肩膀,“老尹,还在为琳琅姑娘担心?”
    尹川没有回答,转头看了看他还包着纱布的一只耳朵,“你心里还怪琳琅给你下了离魂术吧?”
    包涵赶紧摆摆手,“哪有哪有,是我对不起琳琅姑娘在先,人家为了把案子调查清楚,给我上了点手段,倒也没什么。以后你可以放心,我肯定尽力抑制她身上的毒素蔓延,绝不再留后手。”
    说着话,杜云章从船舱里出来,向包涵问道:“咱们第一站是哪?”
    “第一站是郭家营,离五河县差不多八十里地,我们漕帮在那有分舵。”
    “才八十里?咱们半天就能到啊。”
    “您不知道,再后面路程就长了,琳琅姑娘的药可能会供不上,所以我得在那补些药材。”
    “哎,老尹,琳琅现在情况如何?我看她上了船一直就没出舱。”杜云章问尹川。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人家也不让我进去看嘛。不过我还得再嘱咐你一句,她中毒的事现在还得保密,你可别嘴大舌敞,什么都和她说。”
    杜云章无奈地点了点头,想来琳琅身子还是有异,否则她原本开朗的性格不会一路闷在船舱里毫无动静。
    多半天后,货船到了郭家营漕帮的码头。原本这艘船是为了漕帮南下运货的,尹川三人以此为掩护,在运河沿途内寻访那个神秘组织的线索。不过对于第一站郭家营,尹川并没抱太大希望。
    船身靠岸后,尹川把琳琅叫了出来,和众人一起登上码头。包涵找到分舵的管事,给他看了漕营的腰牌,管事便把众人引到搭在运河边上的一处铺面中,让柜上好酒好菜招待。
    包涵叫三人在此先用饭,他上岸去郭家营采买药材,要是尹川觉得此处没什么可调查的,便等休息一宿转天再继续顺运河登程。
    饭菜陆续端上桌后,尹川不经意发现旁边有一桌四人也在吃饭,其中有人说道:“这么半天了,老五也该回来了。”
    “他那人你还不知道,爱玩爱闹的,指不定办完事上哪乱窜去了。”
    “哎对了,老四,你打的底子不会有太大偏差吧?”
    “这话怎么说的?老大,除非你给的尺寸和材质消息有问题,我的手艺你还信不过?”
    “就怕半天时间你搞不出来啊。”
    “你就放心吧,半天足够了。”
    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径直走到那四人的桌边。
    “老五,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年轻人搬了把凳子坐下,擦了擦脸上的汗,“回来了蜂尖儿,我打听清楚了,兰宅明天一天都不会有人出门,而且除非有意外,也不会来客拜访。”
   “嗯,那咱们就按照计划好的办。”
    其他四人纷纷低声赞同。
    “老二,咱们出货的道儿……”
    “放心好了,你们别看跟咱谈的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那股说话的气势绝对咱们都比不了,更何况人家背后的人可不一般……呃,总之这个道儿肯定是靠谱的。”一个下巴上留着撮山羊胡的男人说道。
    这个老二有些欲言又止的话和他有些顿时引起了尹川的注意——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说话十分有气势?他突然想到了那对姓金的爷孙,还有包涵交代的组织接头人也正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我说五位爷……”尹川忽然离开座位,没头没脑地来到五人桌边搭讪,“您几位是蜂字门的老江湖吧?”
    五人同时一愣,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尹川。
    “和字儿的?(黑话:咱们是同行?)”那位蜂尖,也就是老大冷着脸问道。
    “穴领的和字儿,平道浅了,把合把合?(黑话:同道不同行,有幸相会,咱们谈谈如何?)”尹川从容不迫地答道。
    蜂尖上下打量打量尹川,然后让人给他搬了个凳子。
    “我们都是漕帮的会众,哪是你说的什么蜂字门的老江湖?”蜂尖冷冷说道。
    “我觉得您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刚才各位之所以没在此用春典说话,不就是因为此处是漕帮地界吗?既然我也能在此用饭,就说明咱们是一事的。”
    蜂尖心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随即舒展了笑容,“那请问阁下在哪行发财?”
    “在下也是江湖中人,以打八叉为生,您几位是‘蜂麻燕雀’的大生意,我耍的是‘金评彩挂’的小买卖。喏,那桌是我的表兄和表妹。因为五河县的买卖不好干,所以借着帮里的货船,顺运河南下去天津讨点营生。”
    “原来如此,”蜂尖点点头,“那您来我们桌这是……”
    “嗨,也怪我耳朵贱,听见几位说有生意要做,在下囊中羞涩,一直也想有大钱赚,不知能不能随几位掺和掺和?”
    他这话一出口,几人先是一愣,而后零零星星传出了几声冷笑。尹川赶紧继续说道:“哎,诸位是觉得在下是个棒槌,坏了好事是吗?”
    “这位兄弟,听你的口气是心里有谱喽?”刚回来的老五问道,“既然如此,你能猜到我们这次上哪家的门去做买卖吗?”
    “哦?您给个提示呗?”尹川一笑。
    “我就告诉你,他家大门前有副对联,上联是:半世恩禄一隐处,下联是:一幸富贵半亩园。”
    “就这么多?”
    “对,就这么多。”
    尹川略加思索,微微一笑,“好么,几位这次的生意可不小啊。”
    “你猜到是谁了?”蜂尖问道。
    “不就是慈禧老佛爷驾前最后一位总管大太监兰公公吗?”
    在座所有蜂字门的都是一愣,万没想到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一下就猜到了答案。
    “你是从何得知的?”
    “这副对联写得清楚啊,上联‘半世恩禄一隐处’,是指这位爷上半辈子伺候老佛爷,得老佛爷恩赏,等老佛爷一咽驾就只能求一隐居之地了此残生;下联‘一幸富贵半亩园’,就隐晦地说明他一身的富贵是因为自己的半身之躯才获得的。我估计写这副对子的也是个爱耍把人的[1],恐怕连兰公公自己都没看出来这是在含沙射影讥讽他呢。”
    其实尹川也因为听见老五口中“兰宅”这个说法,才更为确定这是兰公公的宅邸,不过他并没有言明。
    尹川的这番解读顿时让蜂门众人,尤其是蜂尖不由得对这位不速之客另眼相看。他给尹川倒了杯酒递过去,“这位兄弟可以啊,没想到你那么有见地。对了,还不知高姓大名呢?”
    尹川一想,自己是冲那个小女孩儿和背后的组织来的,自然不能留下真名实姓,于是随口答道:“鄙姓刘,文刀刘,刘川,诸位叫我刘兄弟就行。”
    不知为何,一听对方姓刘,蜂门里的老二不禁皱了下眉头,但很快恢复了常态。
    蜂尖笑道:“既然刘川兄弟那么爽快,而且也是咱漕帮自己人,我们也不瞒着了。我先给你介绍一下,”他依次向几人指去,“这是我们蜂门的老二,离非;老三,闵福;老四,齐盛;老五,斌海。我叫付伦,是他们的蜂尖。”
    尹川赶紧举起酒杯,“难得蜂尖这么信任,我敬大家一杯!”
    众人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在席间尹川了解了这五人在蜂门中的不同分工,老大付伦负责谋划整体骗局;矮个子老二离非负责联络出货渠道;老三闵福虽然身材和老二差不多,但有膀子力气,也会两下武功,负责武力挟制;老四齐盛心灵手巧,负责货物弄假成真;老五斌海腿脚迅捷,耳目灵便,负责采盘子探听消息。看起来蜂门五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肯定做过不少大案。
    正喝着,杜云章从旁边偷偷凑过来拉了拉尹川,低声问道:“嘿,你怎么回事?突然蹦这桌蹭吃蹭喝来了?刚才我就想来问你,只是被琳琅拦住,她说你肯定有你的目的……”
    “哎!刘兄弟,这是你表兄啊?”
    杜云章刚把话说到一半,就被老五斌海发现了,一声喝问过后,几人纷纷把目光投向杜云章。
    还没等杜云章说话,尹川赶紧抢过话茬答道:“哎对,我表兄,姓杜,练过几天拳脚。”
    众人一看,果然此人扇子面身材,肩宽背厚,四肢腱子肉都翻着。老三闵福来了兴致,给杜云章递过杯酒,想比比他们二人谁的拳脚力气更强一些。杜云章没好气地只把酒喝光,连理都没理他,转身返回了自己桌。
    “诸位多包涵,我表兄有些认生,别和他一般见识。”尹川陪着笑劝解道,随即又问蜂尖,“诸位打算什么时候做兰公公这笔买卖啊?”
    “刘兄弟那么有兴趣?”蜂尖挑了下眉尖,反问道。
    “跑江湖不就是想混口饭吃嘛。”
    蜂尖付伦略加思索,“我们可以让你加入,不过么……刘兄弟也得留点什么做抵押,毕竟咱们今天刚认识,人心隔肚皮啊。”
    尹川不解,“您想让我押点啥?”
    蜂尖没回答他,而是把老四齐盛叫到耳边低语了几句,齐盛点点头,起身离席走向柜台。
    尹川不知他们要做什么,蜂尖只是让他继续吃喝,不用理会。
    过了一会儿,齐盛回来对他微微点了下头,蜂尖拍拍尹川的肩膀,“刘兄弟铁了心要和我们一起干这拨买卖?”
    “当然当然,您能成全再好不过了。”
    付伦一笑,对闵福说了句,“老三,那边已经得了,你去收拾一下。”
    闵福会意,起身走向杜云章那桌。尹川转头一看,登时大惊。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的杜云章和琳琅二人正趴伏在桌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显然是中了迷药。闵福上前拿出绳子将二人绑个结实。
    “蜂尖,这是……”尹川吓得面如土色。
    “刘兄弟既然心意已决,那我们只能拿这两位亲眷做抵押了。事成之后,我们定会向这二位赔礼。只是一旦事败……”
    尹川这才明白,无论是“蜂麻燕雀”哪一门都是江湖黑道,只论成败输赢,毫无道理可讲。而且一旦踏上贼船,便万没有退身之地了。
    “好吧,看来咱们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啊。”尹川勉强一笑。
    “买卖明天就做。老二,和刘兄弟盘盘咱们的局。”
    就这样,原本五人的计划因为尹川的临时加入稍做调整。起初是蜂尖所扮第二次上门的王芝祥与兰公公交涉,改为了仅由尹川扮演的“刘文书”说话,蜂尖全程不发一言,为的就是考验尹川的遇事是否有沉着机变的本事。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毫无破绽,大获全胜,不光以偷天换日之计得到了宝贝,还额外捞了兰公公一笔两千块大洋的巨款。
    思绪重新回到破庙大殿里的庆功酒席前,尹川打了个突,他忍不住对蜂尖付伦问道:“老大,咱们费尽心思得到的宝贝,到底是个啥啊?”
    付伦此时酒意正酣,拍了拍尹川肩膀,“嘿嘿,孤陋寡闻了吧?刚才你也看见了,那是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高一尺半、长宽各半尺,成色十足,可算是藏教的不二至宝。因为是由一千零一块碎金叶拼合而成,所以便有人给它取名为‘碎金佛’。”
    “‘碎金佛’……唔,真是好宝贝!”尹川感叹道。
    旁边一股酒气袭来,原来是醉醺醺的老五斌海拍着尹川的肩膀,打着酒嗝说道:“呃——刘兄,这座碎金佛还有个神乎其神的传说呢,我给你讲讲?”
    “哦?那您给说说?”
    “你应该听说过藏地的活佛是怎么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吧?”
    尹川摇摇头表示不知,琳琅凑过来说道:“这个我知道,据说是上代活佛临圆寂后,教内推举一个幼童作为活佛转世,然后悉心培养成为下一代活佛。”
    “这么神奇?你是咋知道的?”杜云章也闻声而近,举着酒碗问道。
    尹川生怕琳琅说漏了嘴,赶紧替她回答:“表兄你忘啦?表妹最喜欢看一些稀奇古怪的志怪小说,指不定从哪本书里翻到的呢。”
    老五斌海倒没在意,继续说道:“没错,姑娘真是博学。据说几百年前,也不知道是哪一任活佛圆寂,当时还没推举出转世灵童,就有位家在千里之外的信徒突然来访,说自己家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不知怎的开了口,说自己是下一任转世灵童,还言之凿凿地声称佛祖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咽进肚里。教内众长老当然不信,信徒说他家孩子指明在寺庙的一处角落里埋着尊金佛,只要打碎它,里面就能看到自己的名字。众人依着信徒所说,果然挖出了一尊金佛,但看其金光闪闪,法相尊严,没有人敢打碎它。就在此时,信徒突然口吐白沫,随即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一把抢过金佛将其摔在地上,登时金佛碎成不知多少块,里面果然有几个字。不用说,就是他孩子的名字。在众人惊骇之际,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个信徒如同疯魔一般将碎掉的金佛碎片一块块拼合成型,什么粘合材料都没用,最后除了上面有清晰的碎裂纹路外,和先前那尊金佛几乎一模一样。这就是‘碎金佛’的由来。”
    尹川、杜云章和琳琅听得瞪大了眼睛,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哎老五,你也信这种无稽之谈啊?”老二离非使劲把斌海摁在椅子上。
    “这不是给大家讲个故事,开心开心嘛。”
    尹川自然明白这故事里能信的也就十之一二,转而借着给老二离非敬酒的当口问出了他憋了好久的问题:“您既然是负责蜂门里出货,想必认识的江湖道上的朋友一定不少吧?”
    离非抬眼看了看尹川,眼神里显出了些许警觉,“怎么?你关心这个干嘛?”
    尹川发觉他神色有异,赶紧解释:“您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这座碎金佛买家到底能出多少钱收,我最后能落手里多少?”
    “这你放心,保准是你敢都不敢想的数目。虽然你不是我们蜂门的人……”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想要入伙,我倒是可以帮你向蜂尖引荐引荐。”
    这话让尹川有些出乎意料,原本发现他露出那种警觉的眼神,感觉自己还是被这些人有所防范,没想到他们竟然主动想吸纳自己入伙?可这究竟是老二离非一人的主意,还是能代表蜂门所有人的态度?
    酒席一直吃到月上中天,蜂门众人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除了老二离非之外,全都醉得不省人事。
    而尹川他们三人,只有杜云章因为不胜酒力,倒伏在酒桌上呼呼大睡。一口酒未沾的琳琅沉默着来到破庙的前院边,坐在石阶上出神地看着夜空。
    尹川来到她近前并排坐下,几次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你还好吗?”
    琳琅吸了吸鼻子,“还是老毛病……”说着,她忍不住咳了几下,从嘴里吐出口浓痰,在大殿灯光和月光的双重照射下,里面的血丝清晰可见。“包大哥他……”她说到这儿不再往下说,而是叹了口气。
    “你觉得包涵那药方不怎么顶用?”
    琳琅轻轻摇摇头,答非所问地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事是为了什么,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必担心,我和杜大哥都会支持你。”
    尹川听琳琅的话,心里顿觉暖暖的。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陪琳琅一起仰望夜空,直到她缓缓将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慢慢进入了梦乡。
    转过天来,蜂门开了个内部五人的碰头会,除了确定到手的两千块怎么分之外,老二离非表态要按照原计划的出货渠道去销赃。而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蜂尖付伦却说他有新的出货渠道,肯定比离非的渠道价码更高更可靠。
    “我说老大,你这是整的哪一出?”离非十分不解,“咱们在做这笔买卖之前可都和人家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买卖做完了突然就变卦了?这可不合江湖规矩啊。”
    付伦冷冷地“哼”了一声,“怎么?咱们弟兄五个做的买卖,咱们自己还不能说了算了?”
    “可江湖道是以‘信’字为本,咱们要是不守信用,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不光‘蜂麻燕雀’的道上人会把咱们看下作了,就连漕帮里的兄弟都瞧不起咱们的。”
    付伦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老三闵福、老四齐盛、老五斌海一个个垂下头,一言不发。
    “老二,我知道你忌惮那个小丫头片子,但你也得顾及咱们弟兄几个。难道她知道咱们这笔买卖其实并非完全按着计划做的,中间的岔子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咱们要的价码。”
    离非一愣,随即明白了蜂尖的意思,“老大,你是指……刘兄弟?”
    付伦瞥眼看着离非,“昨天你和他说要引荐他进咱们的蜂门,老二,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老五斌海插嘴道:“哎,老大你可都看在眼里,那个刘川兄弟伶牙俐齿、脑筋活份,加入咱们也不错啊。”
    他刚说完,付伦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不敢再插嘴。
    “老大,我是觉得既然你都能冒险让他直接参与了碎金佛的买卖,何必又对他心存戒备呢?而且都是帮中之人,底细自然比外人可靠得多。我能看出来,此人机变灵活,心思细密,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干将。把他吸收进来,以后做买卖定会更有把握。”
    付伦皱着眉头想了想,“既然如此,出货的事先放一边,这个刘川想要进咱们蜂门,还得通过我给他设置的几项考试,要是通过了就是咱们的一员,要是通不过……”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根绕了几圈的鹿筋绳子,狠狠拍在桌子上,“到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注:
    [1]耍把人的:北方俚语,指把对方耍了,对方还挑不出来毛病,甚至还要说你好。
楼主| 发表于 2024-5-10 09:08:33 北京 发帖际遇
第三章  塔下的入门考

    就当尹川和杜云章、琳琅等待蜂门五人的最终决定时,包涵按着帮内会众的口风找到破庙外的他们。
    “你们怎么在这儿?”包涵火急火燎地问道。
    “怎么?有什么急事吗?”尹川反问。
    “倒没什么急事,只是昨天找了你们一天,音讯全无,还以为你们遇到歹人出了什么意外。”
    “嘿,老包,尹川这家伙也不知犯了什么疯,非要加入这里的一个骗子团伙,还害得我和琳琅被迷药给迷了。这不,我们正等里面的信儿呢。”杜云章没好气地说道。
    尹川没理他,问包涵药采买得如何。
    “除了两味药需要再等个一天,其他都已经都备齐了,至少到山东之前都不会断,放心好了。”
    “那就好。琳琅,你和老杜先回船上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应付他们就行。”尹川知道蜂门这些人表面上只是设局骗人的团伙,但黑道就是黑道,杀人越货的勾当并非一点都不做。琳琅一个女子在这里无异于身处险地,最好还是别蹚这里的浑水。
    “尹大哥,你是怕那些人对我不利?可你别忘了,我也是和你久闯江湖、身怀绝技的催眠师,要是没有我的帮忙,你恐怕很多案子都束手无策吧?”琳琅摆明了不愿听从尹川的劝告。
    尹川眉头紧皱,“不行,这里不比五河县,没有官差的保护。黑道上的这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更何况你昨天痰里又带了血丝,我这不是怕你……”
    “那我就更不能和你分开,让你孤身犯险了。临行时,我亲口答应了干娘和静知姐,沿途一定要照顾好你,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要陪在你左右。你要我离开,得先征得她们娘俩的同意。至于我的身体,我觉得没什么事的,你不必担心。”
    尹川有些着急,还想再劝几句,杜云章插话道:“得了老尹,你就别犟了,琳琅这番心意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咱们仨这一趟南下谁都离不开谁,你要这么爱逞英雄,那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得了,我们俩这就回五河县。”说着,冲尹川狠狠瞪了一眼,言下之意是你要再固执,我可保不齐把隐瞒琳琅的事告诉她。
    “哟,你们兄妹三个这是吵什么呢?”这时,从庙里传来老二离非的声音。
    三人赶紧收敛情绪,以免对方看出破绽。尹川上前抱拳说道:“没什么,我们说起老家的一些事。蜂尖决定收留我了吗?”
    “嗯……我们一致通过可以收留刘兄弟你,不过……蜂尖提出了入门的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就是需要出题考考你,通过了就可以让你加入我们蜂门。”离非往庙里一指,“来,请吧。”
    尹川点点头,迈步往里走去。杜云章和琳琅打算跟在他后面,但让离非拦了下来,“两位在此稍后,等有了结果你们再相见也不迟。”
    等尹川走过前院,来到大殿门前时,突然听到里面正在争吵,他赶紧停下脚步,仔细聆听。
    “我说蜂尖,你这么做就不怕伤了大伙的心吗?”老四齐盛拍着桌子没好气地冲老大付伦大声吵吵。
    “老四,我这不都是为了大伙吗?你就因为一个外人要和我翻脸?”付伦也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你算了吧!人家有什么本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凭什么碎金佛出手了就不给人家点份子?那两千块钱咱们六个人分,你多拿点我们都没意见,但就给人家那么点儿,是不是太过分啊!”
    “四哥,蜂尖这么安排不是没道理。”老五斌海劝解道,“那个姓刘的能耐是不赖,可毕竟咱们对他的底细不熟,老大为了保险起见,谨慎处置是对的。”
    “切!我怎么就那么不赞成!”齐盛十分不屑地瞥了眼斌海,然后继续对付伦说道:“老大,你就给个痛快话,碎金佛出手以后有没有刘兄弟的份儿?”
    付伦沉默了一会儿,不置可否。此时齐盛眼睛不经意地往大殿外一扫,正看见门口的尹川,“哎,刘兄弟,正好你来啦!”
    “呃……几位这是聊什么呢?”尹川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来,你过来。”齐盛把尹川叫到跟前,然后继续问蜂尖,“老大,你就说吧,到底有没有刘兄弟的份儿?”
    付伦阴沉着脸,好像对齐盛格外不满,“老四,你这是当着外人的面向我逼宫吗?”
    齐盛似乎从付伦的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冷冷一笑,“老大……行,我算看出来了。你们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卸了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得,您这尊大佛我是伺候不起,我单干总行了吧?刘兄弟,走,我那份留给你,咱们不在这儿受他们的窝囊气了!”说着话,齐盛气哼哼地拉着尹川不容分说便往后殿走。
    “老四老四!”大殿里的老三、老五一个劲地叫他,齐盛连理也不理,拉着尹川出了后殿直奔侧门。
    这座庙的后面是一座六层佛塔,由于是上下六边形构造,故名为“六合塔”。齐盛和尹川来到佛塔的第一层内,他抠开一块青砖,后面是两个布包,齐盛随手扔给尹川一个,“来,这是你的!”
    尹川接过来摸了摸,里面有硬邦邦的一条圆柱形东西,想必是数百块银元。
    “四哥,这是……”
    “一百块大洋,我再匀你二百,一共三百,你应得的。咱们这就走,不在此地受他们的窝囊气了。”齐盛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此时的尹川心里有了八九分的判断,他向齐盛问道:“我说四哥,咱们就这么走了,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毕竟大家都是漕帮的子弟,运河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漕帮?咱们有了这些钱,去哪做个买卖不是人上人啊?江湖那么大,干嘛非得在漕帮这个地方忍一辈子?再说,要是实在不能在江湖道上混了,大不了去官府把他们给告发了,等得着一笔赏钱,你我吃香的喝辣的,后半辈子仍然是大富大贵。”
    齐盛说完,拉着尹川出了佛塔,往寺外大道就走。
    “四哥且慢,”尹川甩开他的手,“这事我总觉得你做得有些不妥,而且我还有表兄表妹在外面等着,总不能扔下他们自己跑了吧?”
    “唔,也是。”齐盛闷头想了想,“那就这样,你去前面把你表兄表妹领到郭家营,咱们在那碰头以后,要是你认为咱们搭伙能有一番作为,咱们就一起干;要是你们觉得和我干心里没底,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尹川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得了吧四哥,您这一出戏演到这份儿上也该歇场了。呵呵,不愧是蜂字门的老手,这局设得真是精妙。”
    齐盛一愣,“刘兄弟,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不过么……还是有几处细节你们没处理好,要是我帮你们设局,一定会规避这些破绽。”
    说到这儿,从佛塔另一边走出三人,正是蜂门老大付伦、老三闵福和老五斌海。
    “刘兄弟说这局还是有几个细节的破绽?我们愿闻高论。”付伦微笑着问道。
    尹川一抱肩膀,“几位听我详细道来。首先,在我进殿门之前,几位就吵吵得不亦乐乎,总给人感觉十分突兀。我寻思你们蜂门的人各有各的分工,必须高度默契才能干成大事,要是三言两语就因为我这个外人闹内讧,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其次,听你们的口气,先前从兰宅套来的两千块大洋都已经把每个人的那份分好了,可蜂尖分钱的时候你不提出异议,反而是我提出入你们蜂门时,把不满给抖落出来,这不就是为让我听见才演的戏吗?另外,还有三处细节让我确定了我的判断——在大殿里你都把话说得那么明了,拉着我往外走,他们就只是叫了你几声,连追都没追出来,很难不让人起疑啊。还有,四哥把我领进佛塔,挖开青砖取出两包银元,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既然蜂尖已经把钱分出每个人那份,怎么偏偏把四哥和我的单独放在一处,就好像早就为了他挖出来方便才特意这样。最后,你说去官府把蜂门告发了,还要我领着表兄表妹一起跟着你干,大不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难道你就那么肯定官府不会对你有怀疑?还有漕帮的人能放过你?这些都是要命的问题,你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连一点交代都没有,不是试探我还能是什么?”
    听完他这一席话,老四齐盛忍不住哈哈大笑。与此同时,蜂尖付伦也微笑着频频点头,“不错,刘兄弟,你这眼睛和脑瓜子的确很贼啊。行,这第一项考验你算是通过了。”
    说完,他向尹川一扬手,意思是把钱交出来。尹川明白,这出戏算是演完了,贼赃还得重新分。等包袱交到付伦手里,他不经意间掂了掂,脸色忽然骤变。几下把布包打开,往里一看,里面哪是什么银元,分明是两根足有小臂粗的铁蜡扦。
    “刘兄弟,这是怎么回事?”付伦把蜡扦往地上一扔,向尹川冷冷问道。
    尹川此时也大吃一惊,想着老四齐盛把东西交给自己时,明明摸着是银元,怎么转眼间变成了蜡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答对。
    “老三!”付伦向闵福使了个眼色,闵福立即就明白了,一个健步上前将尹川摁倒在地,掏出绳子三下五除二便捆了个结实。
    “老大!你们……”尹川想使劲挣扎,但怎么和闵福那么大的力气抗衡?
    “哼,刘兄弟,没想到你也是个见钱眼开之徒。我们原本计划把所有钱都放在佛塔一层的方砖后面,怎么现在一块都没有了?”
    “我怎么知道?”尹川一头雾水。
    “看来不上点手段你是不说了!”付伦把眼一瞪,“老三,你来。”
    闵福答应一声,从腰里抽出根皮鞭,朝尹川就是连抽十几下。尹川咬牙挺着,最多只是闷闷地哼了几声。
    “行啊小子,是块硬骨头。”付伦眯着眼感叹道。
    “蜂尖,”老五斌海凑近说道,“我猜他是不是把钱交给了他那两个表兄表妹了?他想自己抗过咱们的拷问以后,等和他们再碰头把钱分了?”
    付伦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对斌海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说道:“去找老二。”斌海答应一声,往庙前走去。
    此时的尹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详之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想对杜云章和琳琅不利?
    果然不出尹川所料,没过多一会儿,老二离非和老五斌海一人扛着一个,把脑袋套着麻袋的一男一女两人扛到佛塔下,从穿着上看,正是杜云章和琳琅。尹川发现他们似乎人事不知,任凭别人摆布。离非和斌海把他们并排绑在佛塔旁的木桩上,然后来到付伦面前,“蜂尖,事办好了。”
    付伦点点头,来到尹川身后,将他的绑绳松开,随即说道:“刘兄弟,你还不说实话吗?”
    尹川一脸茫然,“老大,我真的冤枉啊!四哥给我的东西,我连打开都没打开过。”
    “行,有你的。”付伦冷冷说道。随即,他从怀里拽出一把锃光瓦亮的手枪,举枪指着尹川的脑袋,“你还是不说吗?”
    尹川先是一惊——他居然也有枪?随即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蜂尖,您就算毙了我,我也不知道啊。”
    “哼,没关系,你会说的。”付伦说着,把手枪的弹夹退出来,倒出里面的子弹,递到尹川眼前让他看着,“喏,里面还有一发子弹。”他把弹夹再次装回手枪,递到尹川手中。
    尹川不明所以,“蜂尖,您这……”
    还没等问完,就感觉后腰被什么尖利的东西顶住。他侧脸用余光一瞥,是老五斌海,手里正攥着柄匕首抵在腰眼处,看样子只要自己拿枪有什么异动,他立马在自己后腰上捅个血窟窿。
    “这两个人里,你拿枪解决一个,无论你怎么选,钱我可以都不追究了。而且碎金佛出手以后,照样有你的一份。”付伦指着只有十步开外被绑着的两人说道。
    “可……老大,我真的没拿你们钱啊!”
    尹川还想再辩解,付伦好像根本不听他的,“我数五个数,要是还不选……老五,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老五斌海答应一声,顶在后腰上的匕首更贴紧了一些,让尹川隐隐作痛。
    “五、四……”付伦倒数的数字一个个跃出口中,好像万斤铁锤一般重重砸在尹川心上。他脑子里飞速地旋转,往左看看杜云章,往右又看看琳琅,该怎么选?自己该向谁开这一枪?他的手微微颤抖,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滚落。
    “三、二……”付伦继续倒数着。
    怎么办?怎么办?
    无论向谁开枪,自己都下不了手。有那么一刹那,他都想调转枪口给自己一下,但人家都已经把刀顶在要害了,他们才不会因为自己舍了性命而放过杜云章和琳琅二人。和他们鱼死网破?不能这样做,他们肯定早就想到有这种可能,不会没有万全的准备。
    选也不是,不选也不是,自戕不是办法,拼命也不是办法。难道自己就这样在这座佛塔下身陷绝地吗?
    “一……”付伦把最后一个数字说了出来,尹川已然感觉背后的人手上开始较上了劲。
    此时他心中猛一闪念,举起手枪便要朝前射去。
    就当尹川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他忽然发觉手腕一抖,那支手枪不知怎的,一下从手中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又听到背后“哎哟”一声,他仗着胆子往后一看,原来逼着自己的老五斌海,手中的匕首和手枪一样直直向上飞去。
    尹川这才发现,手枪和匕首上似乎都有条很细的丝线勾着。再抬头望去,就在佛塔的二层,正有个人靠在栏杆上,手中拉着两根细线。
    “嗯?是你?郎玉子!你什么时候来的?”蜂尖付伦也抬头看到了上面的人,似乎与他相识。
    “哟,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的好事?抱歉抱歉!”那个叫郎玉子的人向下面众人打了个手势,慢慢悠悠走下了佛塔。
    “你来这里连个招呼都不打?”付伦看着他来到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嗨,我这人独来独往贯了,不喜欢凑热闹,蜂尖您多包涵啊。”郎玉子把手中的手枪和匕首交给付伦。
    老二离非一脸不解,“老大,这人是?”
    “哦,这是我的一个江湖故交,郎玉子,是个偃师。”付伦介绍道。
    尹川见此人一身短衣宽袖的打扮,头上还缠了块深色毛巾,背后背着个木箱子,一看就是位跑江湖的手艺人。
    “诸位蜂门的兄弟请了,在下郎玉子不请自来,请大家多多原谅,多多原谅。”
    “偃师?”离非一皱眉,“老大,从没听说你在江湖上有个偃师朋友啊?”
    “嗨,这都是老黄历了。玉子,你怎么突然来我们这儿了?”付伦没再和离非过多解释,转而继续问郎玉子。
    “我听说怎么着?你们蜂门又做了笔大买卖?到手了件佛家宝贝?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你们出货啊?”
    “哦?你的消息够灵通的啊?”
    “嘿嘿,你以为柳凤儿的口风有多严啊?那个娘们儿可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正谈着,尹川小心翼翼问道:“老大,我表兄妹可以放了吗?”
    “哦,差点忘了。刘兄弟,你的第二项考核已经通过了。老五,帮他把人放了吧。”
    听到这话,尹川这才如释重负,赶紧上前和斌海一起将杜云章、琳琅二人解开绑绳,摘掉脑袋上的麻布口袋。尹川给琳琅又是呼唤又是掐人中,好半天琳琅才醒过来。
    另外一边,杜云章也让斌海给唤醒,两人缓了好一阵,逐渐恢复了正常。杜云章暴跳如雷,站起身就想和蜂门的人拼命,却被尹川一把给拉住,劝他莫要冲动,自己还有重要的事着落在这些人身上,此时绝不能和他们撕破脸。杜云章气得直哼哼,但还是听了尹川的劝解,把怒火忍了下来。
    琳琅问起刚才发生的事,尹川简单介绍了一番。当说到关键时刻有个偃师出手解围,琳琅好奇地问偃师是做什么的?
    “偃师啊,就是一种以木工为基础的手艺人。”尹川答道,“但他和普通木匠不一样,偃师更善于制造、摆弄木质的人偶,可以算是古时机关术的一个分支。”
    “木偶表演?”琳琅脸色顿时一变,一段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浮现心头。
    尹川摇了摇头,“不,偃师和木偶表演可不是一回事。他不光会耍人偶,还要会制造人偶机关,而且他的耍人偶并不是简简单单地表演,而是有切实的用途。”
    “切实的用途?”
    “喏,就比如刚才他用细线把我手里的枪和逼在我背后的匕首勾去,那种手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哦,原来如此。”琳琅若有所悟。
    “嘿我说,”杜云章把眼眉一立,“你小子刚才在最后关头,到底要朝我和琳琅谁开枪?”
    “我……”尹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刘兄弟!老大有请。”寺庙后门口老五斌海喊了一声,算是给他解了围。
    “哎,我马上来。”尹川答应了一声。
    杜云章眼见尹川想逃避自己的问题,心中一急,上前抓住他手腕。可还没等再次逼问,琳琅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随即吐出一口浓痰,尹川和杜云章都看得清楚,里面满是殷红的血丝。
    “琳琅,你不要紧吧?”尹川眉头紧锁,紧张地问道。
    “咳……咳……”琳琅还是不停地咳嗽着,带血丝的浓痰时不时从口中吐出。
    “看来她被迷晕了两次,对身体侵害很大。你还是赶紧把她送回船上吧,让包涵好好看看。”尹川对杜云章说道。
    “那你呢?”杜云章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尹川。
    “我必须留在这儿。”
    “尹大哥,这些人很危险,你一个人留下行吗?”琳琅暂时忍住咳嗽,低声说道。
    “为了咱们这次南下不虚此行,也为了你,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一闯!”尹川的眼神中异常坚定。
楼主| 发表于 2024-5-11 09:18:38 北京 发帖际遇
第四章  蜂尖儿折了

    让杜云章护送琳琅离开后,尹川稳了稳心神,随老五斌海重新回到大殿。他和蜂尖打过招呼,说明自己的表妹有旧疾在身,只好让表兄护送她回到漕帮的船上休息,请老大体量。
    虽然尹川没有明说,但付伦听出了话音,他是对表妹二度遭袭心有不满,于是向尹川一抱拳表示歉意,“哟,是这样啊,看来我们这第二项考核有些冒失了。令妹不要紧吧?还请刘兄弟多多见谅!”
    老二离非看现在正是时机,便开口说道:“老大,既然刘兄弟两项考核都通过了,是不是就可以把他吸纳到咱们蜂门里了?”
    “嗯……莫急,”付伦似乎还有疑虑,“前两项考核考验的是忠诚度和决断力,刘兄弟应对得很是出色。不过,咱们蜂门还需要一项重要的能力,就是观察力。老二,这可不能马虎啊。”
    老二离非显出一丝不悦,但没说出口,只是接着问道:“那这第三项怎么个考法?”
    付伦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眼旁边就坐的偃师郎玉子,“我说郎老弟,你这次不请自来,是不是就为了碎金佛?”
    “没错付兄,别看你可能更倾向你的老姘头柳凤儿,但我这人有一说一,碎金佛这么个宝贝我可不会轻易放手。”
    “既然如此……要不这样,”说着,付伦一指尹川,“这位是打算加入我们蜂门的刘兄弟,你和他来一番比试,你要赢了,我同意在你这儿出货,凤儿那边我就不考虑了;如果刘兄弟赢了,他自然加入我们蜂门,你也就别惦记碎金佛了。”
    “哦?这倒有趣,付兄打算让我们比什么?”郎玉子来了兴致。
    “刘兄弟,你也听好了。”付伦把尹川招呼到近前,“郭家营的南镇口有处漕帮的仓库,是为转运货物而建,今天夜里我去把碎金佛藏在仓库里的某一处,给你们一天时间,谁要能在明天日落前把碎金佛找到,交到我手里,谁就算赢。”
    “嘿嘿,”郎玉子听了付伦的主意忍不住一阵冷笑,“付兄,你的手笔不小啊,居然直接拿出碎金佛来下注?就不怕我到手以后不辞而别?”
    “老弟,你不会。”付伦也用冷笑回应,“这里可是漕帮的天下,你想拿到东西悄无声息地溜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呵呵,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行,那我就接了这个比试,这位……刘川刘兄弟是吧?”郎玉子看了眼尹川,向他一抱拳,“这场比试我可不会让着你哦。”
    没等尹川答话,郎玉子转身离开了荒庙,不知所踪。
    “蜂尖,你不是开玩笑吧?”老二离非见郎玉子走没影了,有些激动地问道。
    “你放心好了,这事我有分寸。”
    “可……你私下联系柳凤儿这事,做得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付伦把脸一沉,“干嘛?这点事我这个蜂尖还不能拿主意了?老二,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干嘛非要在那个小丫头片子的那棵树上吊死?”
    “可是老大,江湖道可不是这么走的啊!”
    付伦一拍桌子,“行了老二,这事就这么定了,那个丫头片子要是来问,你就说蜂尖已经把货给出了,她再怎么说也晚了。”说完,他头也不回便往大殿外走去。
    尹川赶紧追上去叫住付伦,“老大!”
    “刘兄弟还有什么事?”付伦问道。
    “您刚才说要把东西藏在郭家营南镇口的仓库里,可我连去都没去过,是不是至少得让我看看那个仓库啊?”
    付伦思酌了一下,“嗯,也是,你初来乍到,不认认那里确实对你有点不公平。老四——”他冲旁边的偏殿叫了一声。
    老四齐盛从里面出来,边用麻布擦着手边问:“老大,您叫我?”
    “你带着刘兄弟去一趟南镇口的仓库,让他认认那里。我有事出去一趟。”
    “好勒。刘兄弟,跟我走吧。”齐盛答应一声,把麻布往屋里一丢,领着尹川朝郭家营南走去。
    尹川一边跟着齐盛,一边偷眼看向越走越远的付伦,发觉他的神情有些暧昧复杂,似乎要去办的事让他心神不宁。
    两人走了多半个钟头,来到郭家营南口。此处是一片树林的边缘,果真有一栋占地面积有一百多平、五六米高的大仓库,仓库大门朝南,西边有一片稀稀落落的榆树林,东边紧邻着一条单向铁轨,两条铁道之间只有一米半宽,看样子是走小型货运火车用的,再往东是更为高大茂密的柏树林。
    “这里有火车经过?”尹川第一眼就看见了火车道。
    “是啊,是从沧州往山东边界的货车,每天正午一趟,半夜一趟,运得都是官方的东西。”齐盛答道。
    尹川点点头,然后和齐盛一起来到仓库门前。这座仓库虽然占地不小,但大门只够两个人进出,着实有些寒酸。
    两人进到仓库里,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尹川往里看了看,仓库里堆的不是方砖木料,就是废旧的家具陈设。
    “我说二哥,老大会把碎金佛藏哪呢?”尹川环视着四周喃喃道。
    “那谁知道。”齐盛顺口搭音。
    尹川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听到头上“喵”地一声,他抬头望去,就在仓库离地有四米来高的大梁上,闪过一条黑影,看来是只在此定居的仓猫。
    随着仓猫身影掠过,尹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哟呵,怎么那么多毛?”他用手扇着脸前。
    “估计这只猫在掉毛吧。”齐盛回答。
    两人继续往前走,很快,尹川在仓库里发现了另一处古怪。
    “四哥,那里——是怎么回事?”尹川往仓库东侧一指。原来仓库东面的山墙好像和其他三面墙不太一样,中间有一道由上而下的缝隙,从缝隙中透进外面一线光亮。
    “这里啊……”齐盛解释道,“其实你能看出来,咱们进来的门就那么大,你不觉得仓库里的东西从大门是放不进来的吗?”
    尹川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哦!敢情真正往仓库里放东西的出入口是在东墙这边啊。”
    “没错,东墙其实是一扇能拉开大部分面积的木头大门,往里往外运东西就是从那里进出的。”
    可尹川又觉得有点不妥,“可是……不对啊。仓库东墙外不是离火车道很近吗?这样东西该怎么绕开铁轨运进来?”
    齐盛微微一笑,“刘兄弟,你不必担心这个。漕帮的势力那么大,搞到火车头和几节小号车厢不是难事,直接从铁轨上运货,在仓库东门卸下来放进去不就行了?”
    尹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心下一动——若漕帮有这手段,难不成官家的东西他们也会在铁道上下手,然后扒下来直接运进这座仓库?
    眼见天近黄昏,尹川又问了些关于仓库的细节,而后便和齐盛告辞,返回了运河码头边的商船上。
    等到了船上见杜云章一问,他说琳琅已经服过了包涵煎的药,一人回到船舱内休息。尹川本想去舱里探望,却被杜云章拦下。
    “你先别去,我感觉她好像对咱们隐瞒之事开始有点怀疑了。”
    尹川一愣,“是不是你或者包涵说漏了嘴?琳琅心可细着呢。”
    “哪有?我们可都格外谨言慎行,和她主动说话都很少,怎么会透风给她?”
    尹川皱了皱眉,“唉,你们这样异常的举动,人家不怀疑才怪!”
    “拉倒吧,这分寸我可拿捏不了。对了,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为何非要揪住那伙骗子不放?”
    “难道你忘了,咱们这趟出来,究竟为了什么?”
    杜云章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这伙骗子当中,有那个组织的线索?”
    尹川点点头,把蜂门老二离非找到的出货买家是一个十岁左右小丫头的事简单和杜云章一说,杜云章不以为然,“你是不是过于敏感了?难不成只要是有十岁左右小丫头的线索,你都不能放过?”
    “不,他说那个小丫头特别有气势,和我印象中金老皮匠的孙女非常相似。直觉告诉我,他口中的小丫头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嗯……既然你有这个把握,那就按你的计划。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先加入他们蜂门,设法在老二离非那里问出找到那个小丫头的方法,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我估摸着十有八九能查到那个组织。即使不能深入查出那个组织的核心秘密,至少也得把慢性毒药的解药搞到手。”
    “什么慢性毒药?”
    琳琅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吓得尹川和杜云章都是一激灵。
    “呃……不是,什么慢性毒药?你听错了,我是说另起炉灶。咱们总不能一直赖着人家漕帮嘛,肯定得另起炉灶再去追查那个组织嘛。”尹川贼起飞智,顺口解释道,“你说是吧?老杜。”
    “是啊是啊,”杜云章赶紧附和,“毕竟漕帮总归是个黑道帮派,时间久了保不齐就可能出意外,咱们终究还是得另起炉灶嘛。”
    琳琅半信半疑,“是吗?难怪你们背着包大哥在这儿偷偷摸摸说话呢。”
    把琳琅敷衍过去以后,尹川和杜云章再没敢私下交流,晚饭后向包涵问了琳琅的情况后,便各自回船舱休息去了。
    到了半夜三更,尹川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吵闹,随后有人敲响了舱门,听上去颇为急促。
    “老尹!老尹!快出来看看,出事了!”是杜云章的声音。
    尹川翻身坐起,打开舱门看见杜云章神情惊异,便问道:“出什么事了?这大半夜的。”
    “你出来,”说着,拉起尹川便来到船头,“往那边看!”
    他往西南方向一指,尹川这才注意,夜色中西南方向此时正红光一片,在月色下浓浓黑烟滚滚飞腾。
    “这……这是怎么回事?”尹川也颇为震惊。
    “是郭家营镇子南口有地方着火了。”杜云章答道,“我听漕帮的人说,那边有他们一个仓库,兴许就是那儿烧起来了!”
    尹川顿时心中大骇,想起白天蜂门的老大还说要在那儿藏了碎金佛,让自己和那个偃师郎玉子比试谁能第一个找着。如今仓库一着大火,这不是最后一场考验彻底玩完了吗?
    “你知道这火什么时候着起来的?”尹川问道。
    杜云章想了想,“好像是三更天以后吧,当时我正起夜,就听见远处有敲锣的声音,这才发现南边有黑烟冒起来。”
    这时,尹川看见包涵正匆匆忙忙下船,于是赶紧叫住他,“老包,你干什么去?”
    “你没看见着火了吗?我得去联络帮里在码头的船工去那边救火啊!”
    “那我也和你一起去!”
    包涵略加思索,“那……行吧,你愿意来就跟我走。”
    杜云章一看,也想跟他们一起去,但被尹川拦下,毕竟琳琅在这里需要有人保护,杜云章还是守在船上为好。
    杜云章心想,尹川你这个红颜知己你自己不上心,还得让我帮你护着?可又一转念,也许他还是觉得查访那个组织对琳琅更为重要,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守在她身边了,于是便听从了尹川的安排。
    安顿好了船上的事,尹川和包涵一起离舟登岸,先去漕帮驻地喊人,随后马不停蹄赶奔郭家营南口仓库。此时镇子里的走水民团业已出动,和漕帮船工们合力灭火。但是仓库整个以木质结构为主,而且里面堆放的东西也全是易燃的木料家具之类的,着起来一时半会很难扑灭。
    四五十号人一直忙活到了天色蒙蒙亮,才差不多扑灭了大火。此时仓库已然被烧成残垣断壁,上面的主梁也塌落下来,横倒在废墟中。
    在清理废墟时,有人在仓库东侧主梁旁边发现一个被烧得不成样子的长条形状东西,用木棍把这东西翻过来一看,吓得那人“啊”地一声惊呼。尹川听见叫声,赶紧来到近前,问那人怎么回事。
    “这……这……这是个人啊!”那个漕帮子弟坐在地上哆哆嗦嗦指着那个长条形状的东西。
    尹川顺他所指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有个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长条东西,长着手脚四肢,还有黢黑的头颅,上下都成了焦炭。看样子就是个大火中被烧死的人!
    还没等他再次靠近,一股难以忍受的焦糊味直冲鼻孔,是血肉烧焦才有的恶臭,其中还混杂着焦油的刺鼻味道。尹川几乎被呛得眼睛发花,忍不住使劲捂住鼻子,屏住呼吸。
    “这味儿受不了吧?给,捂住这个。”用毛巾扎住口鼻的包涵来到尹川身边,拿出浸满清水的手帕交到他手里。
    尹川照着包涵的样子用手帕将口鼻遮住,这才缓过了神。
    等他来到焦尸近前,总算清楚地看到此人两腿挺直,双臂弯曲,两手搭在脖子左右。再看这人的脑袋,好像有根绳索一样的东西套在脖子上,绳子头从脖子后面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倒在一边的木梁当中。
    “哪有人?哪有人?”
    尹川正仔细端详,从外面走进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一看就是郭家营地面上的巡警。
    “巡警老爷,在这儿!”尹川向几人招呼。
    几人之中有个领头的,三十岁左右,大高个子,戴了顶大檐帽,手持着警棍。听有人招呼,便顺声音找到尹川近前。
    “刚才是你喊的?怎么回事?”领头的巡警问道。
    “您是本地的巡警队长吧?”尹川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是我们姚队长。”旁边一个巡警答道。
    巡警队长看到地上的焦尸,“这是你发现的?”
    “姚队长是吧?您看,这场火刚扑灭,我们就发现了这儿有一具烧焦的尸体。”
    姓姚的队长点点头,“唔,看来这是个被大火烧死的倒霉蛋。来人,用白灰画好尸体轮廓以后就清出去吧。”
    尹川赶紧拦住,“姚队长且慢!”
    所有人都是一愣,姚队长抬眼看了看尹川,“你要干什么?”
    “我觉得您还是仔细看看吧,此人绝不是被大火烧死的这么简单。”
    “不是被火烧死的?那他是怎么死的?”
    “队长请看,”尹川蹲下身指着焦尸的脖子说道,“尸体双手抓着脖颈处,而且脖子上还有根绳子,这样看似乎是勒颈而死,然后被火烧成了这样。”
    姚队长只是扫了一眼,冷哼道:“别胡说了。哎,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对这具尸体那么注意?我倒有点怀疑你是放了这场大火的元凶!”
    尹川被这番话弄得又气又笑,“姚队长,您这是怎么话说的?我这也是后到的火场,众位漕帮的兄弟都可以为我作证。”
    “可你一来就直奔这具尸体,还信口雌黄说此人是勒颈致死。你睁眼看看周遭,整个仓库都几乎快烧没了,这人脖子上怎么可能会留下绳子?要是有绳子不早就烧成灰了?”
    尹川还想争辩,姚队长根本不想听他的,执意让人把焦尸抬走。恰在此时,尹川耳边忽然听到有人低低的声音说道:“这不会是蜂尖儿吧?蜂尖折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从一众漕帮船工中出来一人,几步来到焦尸近前,用炭条加起那根绳子抖了抖,表面的黑碳很快抖落干净,里面露出了土黄色的表皮。
    “他是我们老大付伦!”人群里有人惊呼。
    姚队长抬头问道:“谁?刚才谁说话?”
    从漕帮众船工中又走出一人,连同刚才夹起绳子的人一起来到姚队长面前。尹川一眼便认出来,一个是蜂门老四齐盛,一个是老五斌海。
    “你们俩知道死者是谁?”
    齐盛点点头,“这是我们拜把子的大哥付伦。”
    “人都烧成这样,你们是怎么认出来的?”
    斌海举起用炭条夹住的那根绳子,“这是我们老大一直随身带着的鹿筋绳子,韧性很强,而且火烧不坏。另外,我们老大嘴里有颗金牙,您仔细看看就能看出来。”
    难怪这根绳子这么大火之下还完好无损,原来如此。尹川又想起他在废庙里付伦取出一根鹿筋绳子威胁自己,看长度就是这根无疑。可他真的是蜂尖付伦吗?尹川心中不禁心生疑窦。
    “这么说,在这里被烧死的就是你们的老大付伦喽?”
    “姚队长,且不论此人是不是他们说的付伦,现在恐怕还不能确定此人是被烧死的还是被勒死的。”尹川忍不住再次纠正姚队长。
    “嘿,我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姚队长有些不耐烦,“我是这里管地面太平的,你这小子有什么资格在我眼前指手画脚?”
    旁边的齐盛斌海自然不敢坦白尹川本来要加入他们蜂门,生怕一旦被巡警查出他们的底细,所有蜂门的人恐怕都得被抓进大牢。
    尹川多聪明,他也懂这些事肯定不能和官面上的人说。他拉了一下姚队长,凑到耳边低声说道:“我是从五河县来的,县里警署署长谢昭和巡警队长杜云章您都认识吧?我和他们是莫逆之交。”
    姚队长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尹川,但没有说话。尹川紧接着说道:“如果您不信,可以派人去漕帮码头问问,杜云章杜队长就在船上。”
    此处郭家营离五河县不足百里,姚队长久闻警署署长谢昭和队长杜云章的名号。听此人说跟这两位是莫逆之交,还说杜云章就在漕帮的船上,他虽然半信半疑,但也难免心存顾忌。
    “原来如此,在下姚丙乾,您怎么称呼?”姚队长把口气缓和下来。
    “在下刘川。”尹川怕被蜂门的人听去,没敢说真名。
    “哦,刘川兄弟。等过会儿我就去码头上拜会杜队长,到时候还得请您引见。”
    尹川偷眼看了看蜂门的老四老五,见他们没注意自己这边,便把姚丙乾拉到一边,“姚队长,我和杜云章这次借着漕帮的货船南下,是想暗中查访一个非法组织,还请您莫要声张,否则暴露了我们的身份,就前功尽弃了。”
    姚丙乾恍然大悟,“敢情是这样。行,刘兄弟,你们需要在下做什么尽管说。至少在郭家营地面上,我说话还是算数的。”
    尹川摆摆手,“不需要您做什么,只要别泄露我们的身份就行。”
    正当两人说话之时,有人过来问:“队长,这具焦尸我们抬走不?”
    尹川赶紧说道:“先等等,这里还有蹊跷。”
    姚丙乾随即附和道:“对,先别抬走,这人死得肯定有问题。”
    尹川蹲下身子,拿着铁通条在焦尸嘴里和脖子上捅了捅,然后又仔细观察了一番。
    “刘兄弟,你说这尸体有蹊跷,到底蹊跷在哪?”姚丙乾忍不住问道。
    “姚队长请看,”尹川用铁通条一指焦尸的脖子,“尸体双手为何在临死时紧紧抓住脖颈?脖子上还连着那根鹿筋绳子?”
    “你是由此断定,他是被勒死之后才让火烧成这样的?”
    “没错,这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对于此人的死,我还有三个疑问。”
    “哪三个疑问?”
    “第一,如果他是勒毙,但究竟是被别人勒死的,还是自缢身亡?”
    姚丙乾一愣,“自缢身亡?还有这种可能?”
    “当然,你看——”尹川指着横在旁边的木梁,“我昨天来过一回这个仓库,原本木梁有四丈左右高,要是再加上其他一些家具木料垫脚,这根鹿筋绳子足可以用来自缢。”
    姚丙乾点点头,“那第二个疑问呢?”
    “这场火是在此人身亡之前还是之后着起来的?”
    姚丙乾有些糊涂,“这有什么重要的吗?”
    “当然了,如果着火在此人死亡之前,会有很大可能这场火就是他点着的;而如果此人死后火才着起来,他被杀的可能就非常大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姚丙乾挠挠脑袋,“如果他要自杀,死之前点着仓库是何目的?”
    尹川一笑,“如果真是这样,他应该只有一个目的,用性命嫁祸某人。”
    “用性命嫁祸?这也太玄乎了!”
    “不能否认没有这种可能性。”
    姚丙乾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这第三个疑问是?”
    尹川站起身,紧盯着焦尸,“此人究竟是谁?”
    “刘兄弟,这肯定就是我们老大付伦,没错的。”老五斌海听到尹川的疑问,赶紧接过话。
    “就因为这根鹿筋绳子和嘴里的金牙?”
    “能辨认出身份的只有这两样东西了,”老四齐盛也凑了过来,“这还不能说明他的身份吗?”
    尹川没有回答,心中却疑虑更甚——蜂尖儿折了,为何他们是这种态度?
    “你们老大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再出现过?”尹川问道。
    “自从你……呃……自从昨天黄昏时分离开我们落脚的破庙以后,就再没见过他。”齐盛犹豫着回答。尹川明白,他是不想直言是和自己一起走出的破庙。
    正说到这儿,从人群外又跑来一人,“不好了,老四老五,咱们二哥也不见了!”
    众人抬眼一看,有个破衣啰嗦的人气喘吁吁地冲到近前,半边脸被烧得不成样子。
    “老三,你怎么这副样子了?”老四齐盛惊异地问道。
    看来来人就是蜂门老三闵福了。
    “刚才和漕帮的兄弟们一起救火,不小心被火苗子撩了脸。不打紧。”闵福答道,“不过,二哥也和我一起救的火,现在却找不见人影了。”
    老五斌海脸色一变,“难道他也葬身火中?”
    “那我就不知道了。”闵福黯然道。
    就在他们说话时,尹川冷不丁发现就在闵福身后的人群当中,有个眉清目秀的女子,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仓库废墟中所发生的一切。
楼主| 发表于 2024-5-13 09:09:05 北京
第五章  哑谜承诺

清晨时分,在郭家营镇北的一家客栈二楼,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与坐在窗口桌子上的一位小姑娘一起遥望着窗外。窗口直面正南,此时仓库大火虽然已被扑灭,但余烬的烟尘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说,这次的动静闹得可不小啊!”小女孩儿眯着眼睛喃喃道。
    “的确,按理说不该弄成这样的。”男人有些不解地回答。
    “你也没跟他说清楚?把人解决了就得了,做得干净利落,何必非要放把火呢?”
    男人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道:“您别看偃师只是个手艺人,这行里稀奇古怪的规矩挺多的,什么不耍单帮,不准在同行面前卖弄,家伙什不能向外人露底……我估计,这把火指不定是他因为什么规矩才搞的。”
    小女孩儿“切”了一声,从桌面上一跃而下,“这些人臭规矩真多,难怪你们国家这么糟朽不堪。”说着,她看了看一个站在门口的术士模样的洋人,从桌子上拿起一支弩箭盒子扔给了他,“埃利奥特老师,接下来是你的自由活动时间,去吧。”
    术士洋人接住盒子,木讷地转身而去。
    “您这回还觉得姓尹的能按咱们的计划走?”男人把手里的坠链递给小女孩儿。同时问道。
    “嘻嘻,既然爷爷那么看好他,索性就把剧本演到底,我倒要看看爷爷最后怎么收场。喏,这回留给他的字我都准备好了。”小女孩儿把坠链收起来,从身上掏出个圆滚滚的东西,在手里把玩着。
    在仓库大火彻底被扑灭后,尹川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太阳完全升起时,才让镇上的巡警把尸体抬走。根据确定死者是蜂门中人,于是在场的老三、老四、老五一股脑被巡警带了回去。
    “我说刘兄弟,你看这又是走水又出人命的,上头肯定会向我诘问。是不是可以请杜队长出山,指导我们把这案子查出个眉目?至少能让我有个交代嘛。”
    尹川想了想,要是不给这位姚队长吃颗定心丸,自己再把谢杜二人抬出来,也是空口无凭惹人生疑,索性就让他去见见杜云章,后面也好办事。
    “行,那我就领姚队长过去,和老杜见一见。”
    就这样,姚丙乾让几个巡警看守在仓库废墟,禁止闲杂人等靠近破坏了尸体轮廓和周遭现场,另叫其余人等把死尸和几个蜂门之人带回巡警大院,等待勘验问询,自己则和一个贴身随从跟着尹川来到漕帮码头。尹川暗自赞许,能有如此安排,看来这位姚队长也并非尸位素餐之辈,事情考虑得还算周全。
    等登船后和杜云章简单说了下事情经过,还有把姚丙乾领来的目的。杜云章点点头,“看意思这件案子你肯定要插手了?”
    “当然,好不容易有了那个组织的线索,怎么能因为这把大火一烧就放弃?而且里面那人死得也十分蹊跷,估摸着十有八九和他们有关。”
    “那需要我出手帮你吗?”
    尹川摆摆手,“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船上守着琳琅吧。既然他们已经把手伸到郭家营一带了,琳琅的安全就更该加一万个小心。”
    杜云章皱了皱眉,“耍你一个人,能行吗?”
    “放心好了,我觉得镇上的姚队长还是挺靠谱的,一会儿你和他见一面就知道了。对了,别把我真名实姓和他说,还按蜂门那边的说法就可以。”
    “行,那你多加小心,千万别去涉险。”
    尹川答应一声,又把姚丙乾请到杜云章面前,而后退了出去。两人在里面谈了约莫二十分钟,随着舱门一开,姚丙乾抱拳道:“得了,杜队长不必送了,刘兄弟我自会关照。”
    舱中的杜云章也是一番客气,“那就多多拜托姚兄,有什么事尽管来船上找我。”
    姚丙乾施礼告辞,随即来到尹川面前,说话的语气柔和了很多,“刘先生,听杜队长说您在五河县屡屡帮助警署破获奇案,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刚才有失礼之处,还请您多多海涵。”
    “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尹川一拱手。
    “那您看今天这个案子,咱们该从何查起?”
    尹川略加思索,“姚队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回镇上的巡警大院细谈吧。”
    “也好。刘先生,您随我来。”
    就这样,姚丙乾和随从带着尹川回到郭家营西北的巡警大院。两人在正厅落座后,姚丙乾命人献茶,尹川赶紧客套,“姚队长,客套什么的就免了,咱们还是单刀直入谈谈案子吧。”
    “好啊,我求之不得。”姚丙乾十分兴奋,“我想知道您对这件案子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这个案子我觉得可以分成两部分看。”
    “哦?愿闻其详。”
    “首先是仓库的大火是谁点燃的,其次是被害人是被谁所杀。当然,这两部分十有八九关系紧密,更有可能是一人所为。之所以分成两部分,其实是为了您向上封交代得更清楚才这么说的。”
    “您真是体谅在下了。先前我在现场听您一说尸体是先被杀害后才烧成那样,就觉得您必定不是一般人。只不过,您所说放火和杀人是同一人所为,这又有何依据呢?”
    此时茶水献上,尹川结果茶杯吹了吹,轻轻呡了一口,然后答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真打实凿的证据,只是感觉此人被杀和仓库失火这两件事差不多同时发生,这未免过于巧合了,无论怎么看,都不能忽视是同一人所为的可能性。”
    姚丙乾摸着下巴仔细想着尹川的话,“若说这是巧合,的确依您所言,很有可能是同一人干的。可您是否想过,凶手既然杀了人,偷偷溜走就好了,何必要再放把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命案现场呢?”
    尹川哈哈一笑,“姚队长,我从您在仓库时的人员安排上就看得出来,您是个心思细密之人,难怪这郭家营一带都得由您负责地面太平呢。这问题问得好!”
    姚丙乾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刘先生谬赞了。”
    “你说得没错,凶手杀了人,何必还点起大火把仓库烧了?这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尹川耐心对姚丙乾解释道,“但是不是有一种可能,也许凶手并不在乎被害人尸体被发现,而是更在乎这间仓库?”
    这让姚丙乾听糊涂了,“刘先生,你这话说得很玄妙啊,凶手更在乎仓库?我怎么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尹川心里自然清楚,蜂门老大要在仓库中暗藏碎金佛,好让自己和那位偃师比试谁能率先找到。所以说起在乎这间仓库自是有个中原因。不过,只是还没到和姚丙乾言明的时候。
    “姚队长,我所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咱们不是带回来漕帮的三人吗?既然他们认准死者是拜把子的老大,你不妨先审一审这几个人,看能不能问出点端倪。只不过,我得提醒队长一句,他们说的话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您得沉住气。”
    姚丙乾点头表示赞同,“好,那就听刘先生的,先把这几个人审问一番。您也一起来?”
    尹川赶忙推辞,“我就不用参与审问了,毕竟不是官面上的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你尽管放心,我在外面全程听着就好。”
    姚丙乾哪里知道尹川和蜂门之人的关系,听人家说得在理,也就不便强求,叫人把三人一个个提上来询问。
    其实尹川倒不是怕蜂门的三人把自己和他们认识的事情戳穿,毕竟大家一起做过案,谁把谁招出来,对各自都不是好事。就算在警署对峙,彼此都会装不认识,彼此心照不宣。尹川只是不希望自己的问话让姚丙乾心生疑窦,让案子横生枝节。
    姚丙乾首先把老五斌海带进了问询室。
    “叫什么?”
    “斌海。”
    “干什么的?”
    “给来往货船跑个腿送个信儿。”
    他没明说,但姚丙乾心里门清,意思就是漕帮里采盘子打听事儿的。
    “那个死者你认识?”
    “认识,是我们拜把子大哥。”
    “尸体都那样了,你怎么看出来是拜把子大哥的?”
    “在现场老爷您也看见了,尸体身边有他随身的鹿筋绳子,还有他嘴里有颗金牙。”
    “他也是你们帮里的人?”
    “是的。”
    “你们一共几个人拜把子?”
    斌海略一迟疑,“我们……我们一共五个人。”
    “五个人?都是谁?”
    “大哥付伦,也就是那具尸体;二哥离非;三哥闵福,就是那个一半脸烧坏了的;四哥齐盛,又高又瘦的那个;老五就是我。”
    “这里怎么才四个?你说的老二离非呢?”
    “不知道,自从昨天我们几个分开后,就没见过他。”
    姚丙乾抬眼看了看斌海,“这么说,你们先前都是在一起的喽?你们在一起干嘛来着?”
    这话一问,斌海心里立马打起了鼓,心想这可不能说实话啊!要说我们五个凑到一起,刚做完蜂字门的买卖,从兰公公那儿鼓捣来一件宝贝碎金佛,正准备销赃分钱。那人家还不不由分说就把我们几个拷起来!
    虽然他极力掩饰慌张,但毕竟在蜂门里年岁最小,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脸上顿时变颜变色的。
    “我们……我们几个把兄弟只是好久没见,聚在一起……吃酒胡侃而已。”
    “哦?是吗?”姚丙乾也听得出来他在说谎,只是想起尹川的提醒——沉住气继续问道,“然后你们就散了?”
    “嗯……对,大家各自都有活计,聚完了也就散了。”
    “镇子南口的仓库,是归你们帮里管吧?”
    姚丙乾开始把话头引向了案子,但斌海似乎没有察觉。
    “您说的没错,那间仓库里都存着帮里的东西。”
    “所以你们几个都很清楚仓库里里外外犄角旮旯喽?”
    “嗯对,郭家营周边的帮里的兄弟都知道。”
    “你们老大付伦知道,你们弟兄几个,也都知道?”
    “都知……道……”斌海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个姚队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在怀疑我们几个?
    “你们经常去那里吗?”
    斌海摇摇头,“除了偶尔缺人手时帮着帮里运点货,我们基本上没怎么去过那里。”
    他开始小心谨慎地回答姚丙乾的问题。
    姚丙乾又问了几个引导性问题,斌海都有意避重就轻,说来说去就是把他们蜂门几个人撇清和这场仓库谋杀与大火的关系。
    见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姚丙乾让人将斌海带了出去,然后把尹川叫进屋。
    “刘先生,刚才你都听见了吧?”
    “听得很清楚,姚队长很沉得住气啊,在下佩服。”
    “嗨,这不是按着你的提醒嘛,不过心里多少有点谱了。”
    “哦?您有点什么谱?”
    “我想你也能听得出来,这个斌海一开始还挺沉稳,可我刚问到这几个人和仓库的关系,他马上就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尹川轻轻一笑,“姚队长先别太早下定论,咱们听听另外两人的供词,再做计较。”
    接下来又叫过老四齐盛,问过几句例行问题后,姚丙乾还是把话题转向仓库。
    “官爷,虽然我算漕帮里的人,但那座仓库我已经很久没去过了。要不是昨天夜里那场大火,我都快忘了那儿还有座仓库。”
    姚丙乾心中冷笑,这位比刚才的斌海更能一推二六五,直接撇了个干净。
    “我记得你还没仔细看尸体的时候,就认定此人是你们拜把子的老大付伦?”
    “这……我是看见那根鹿筋绳子,才猜测是他的。”齐盛的说辞显然很牵强。
    “哦。那我倒是有点奇怪,鹿筋绳子外表上看都是土黄色的,刚才那片黑黢黢的东西,你就能一眼看出是鹿筋绳子?眼力不凡啊!”
    齐盛勉强笑了笑,“嘿嘿,您高抬我了。”
    “那你知道你们老大究竟为何会去仓库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帮里有任务找他,也许他有朋友私下约他在那里碰面……这都保不准。”
    “他除了你们,还有别的朋友?”姚丙乾揪住齐盛话里的把柄不放。
    齐盛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呃……他还有什么朋友……我就不知道了。”
    姚丙乾点点头,他心里明白,这个齐盛也是藏着一肚子秘密不肯老实交代。
    随后就是老三闵福。
    姚丙乾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问道:“你一出现就和老四老五说,你们二哥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闵福表面上又矮又壮,在姚丙乾看来就是个脑袋短根弦的粗人,想必稍微拿话一引,便能让他交代出实情。但外面的尹川可明白,这些蜂门里的人哪会有头脑简单的,估摸闵福也不会老老实实就范。
    果不出尹川所料,闵福捂着被烧坏的脸,半低着头问道:“我说了这话?官爷,您记错了吧?”
    “哟呵,你倒干脆,连承认都不敢承认了?”姚丙乾有些出乎意料,“那我问你,你去仓库干什么?是去找拜把子老大付伦,还是找老四老五?”
    闵福有些无辜地答道:“您看您说的,我是漕帮的人,和兄弟们一起救火不是理所当然吗?否则我这脸还能烧成这样?”
    “那你们拜把子老二,现在何处?”
    闵福耸耸肩,“我不知道啊,我们五个又不是总在一起,他也是被临时叫来灭火的,我们俩只是照了个面而已,后来他跑哪去了我就不知道了。”
    姚丙乾看这些人全都不配合,虽然大致掌握了他们的情况,可对案子并没有实质的帮助,心中不免有些愤懑。正当还想再问闵福关于仓库的事,尹川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姚队长,让我问他几句,可以不?”
    姚丙乾有些纳闷,不知道尹川想要问什么,但看起来他心里有底,便点点头,拉把椅子往后面一坐,让尹川单独盘问闵福。
    闵福也被尹川的突然出现弄得吃了一惊,赶紧再次把头往下一低。
    他想说“你怎么和警署的人是一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用捂脸的手挪下来用食指和中指捂住了嘴巴,这是江湖切口里的一个暗示,让对方用手势暗语来交流。当然如果对方不明白,这个动作也不会引起在场其他人的注意。
    “不知道我是谁吧?”尹川继续说道,“告诉你,我姓刘,是警署姚队长请来帮他查案子的,漕帮里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你要是在交代的话里掺了水分,或者和我了解的不一样,保不齐姚队长就会给你上手段。”
    说着,尹川把右手往前襟一贴,向闵福翘了下大拇指,上下勾了勾。这是个非常细微的动作,而且被身子挡住,他身后的姚丙乾根本看不到。可闵福却瞧了个真切。在一些江湖切口中,这样的手势代表意义就是“你听我的,错不了!”
    闵福一看尹川懂了自己的意思,心中一阵豁然。他哪里知道,尹川早年就是个荣点贯偷,这点小伎俩他早就熟知。
    “首先么,我想向阁下问问关于漕帮的事。”尹川边问,边用右手很自然地捂住下巴,然后拿一根手指向姚丙乾的方向勾了勾,又指指自己的眼睛。意思是“你小心点,眼神别让他起疑。”
    闵福伸出左手托起下巴撑在桌子上,“你问吧。”说着,用小指挠挠脸颊,和尹川指向的方向相同,意思是“我明白,你放心好了。”
    “你在漕帮里是做什么的?”尹川单手握拳,好像是要擦去脸上的汗水,不过弯曲的食指却略微突出来一点,关节顶了顶自己的鼻尖,意思是“蜂尖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啊,就是有膀子力气,干点力气活儿而已。”闵福食指左右刮了刮嘴唇,意思是“我真不知道。”
    “既然如此,镇子南边仓库里的东西,你也参与过搬运卸货吧?”这回尹川换了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摩擦着下巴——“老二离非呢?”
    “搬运卸货我倒是偶尔会去,但最后一次也是好几个月以前了。”闵福这回什么动作都没做,而是回答完问题后使劲咳嗽了两声,随即接着说道:“刘先生是吧?我觉得你问这些没用的是在耽误时间啊!”
    尹川只对他的回答有一瞬间的不解,便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把手从脸颊上放下来。与此同时,左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姚丙乾。
    “刘先生,您这么绕着圈子问好像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我觉得咱们还是单刀直入得好。”
    “姚队长,你想怎么个单刀直入?”
    “闵福,既然你承认以前去过那个仓库,那么里面都有什么,哪里最容易点火肯定一清二楚。我不管仓库里面的人是怎么死的,和你是什么关系,至少在火灾这件事上,你有很大嫌疑。”
    “官爷,您不能这么武断就说是我点火烧的仓库,无凭无据的,我冤枉啊!”
    尹川被姚丙乾这一打断,设计好的哑谜一下就没法再用了。不过他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了他们对付兰公公的那场蜂门局,开口问道:“对了,我听漕帮的人说,你曾经给离此不远姓兰的一户人家帮过工,人家除了工钱外,还赏了你一些好东西,是不是也放到仓库里存着?就怕这场大火,烧得连毛都不剩了,要是还有别人知道,兴许能阴差阳错拿出来,救它一把。”
    这是一句明面上的哑谜,暗地里的意思是问他:你们老大是不是真把碎金佛藏到仓库里了?除了蜂尖,还有谁知道碎金佛的下落?
    闵福犹豫了一下,“呃……谢您提醒。我倒是的确露过白[1],没准兰大善人的赏赐早被人给摸了去呢,至少我知道有俩小子手脚不干净。不过要是真的,我还得感谢他们。”
    尹川心里门儿清,他是说碎金佛的去向也许和两处销赃的买家有关,仓库这场大火和蜂尖之死,说不定从他们身上能找到线索。
    “哎,要是我帮你把那俩小子找着,寻回东西,如何?”尹川暗示闵福让他告诉自己两个买家的信息,他必有重谢。
    “果真能找回来,我就交你这个朋友,还把那东西的一份儿当酬谢。”闵福笑着回答。他的潜台词是若是查出真相,找回碎金佛,不光尹川可以加入蜂门,销赃得来的钱也能分他不少。
    还好姚丙乾没有在意两人这些不着四六的对话,他只认为这是刘先生套闵福话的手段。低低地问尹川接下来还要怎么审?尹川摇摇头,告诉他自己感觉这三人虽然都有所隐瞒,但一时半会还拿不到他们杀人或者放火的证据,只得暂且看押,必要时再提来问询。
    刚把闵福带下去,有巡警来报,说是外面来了位乡绅贵胄,说是要拜见姚队长。姚丙乾问来人有没有报名,巡警递上了张名帖,姚丙乾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京南兰家”。
    尹川凑近过来看了个真切,登时心中一惊——莫不是兰公公发觉被骗走了碎金佛,来此向官家报案?自己可和他照过面,这要让他看见我在这里,还不彻底露馅?

注:
    [1]露白:俚语,指招摇自己身上的财物。
楼主| 发表于 2024-5-14 10:01:39 北京
第六章  押错宝

    郭家营本是个不小的镇甸,虽然无法和五河县那样的重镇相比,但也是紧邻运河的重要停靠码头,镇子占地面积足有一百多亩,有三百多户人家在此定居。镇子从东边码头到西北大道有条闹市街,街边尽是做买做卖的铺户商贩,五行八作的各样生意也让郭家营人气旺盛。
    这一天,从闹市东边走来一女一男,女子身材高挑修长,长得颇有气质,只是面色不太好看,似乎病恹恹的。即便如此,她仍显得尤为兴奋,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很久没出过门似的。男的四十多岁,又瘦又矮,精神矍铄,一看就是个精干之人,此时却是一脸愁容。
    “我说大妹子,姑奶奶,咱们赶紧办完事赶紧回去,”男人忐忑着说道,“要是让杜队长知道了,他非得跟我急不可!”
   “怎么?你怕杜云章和你急,尹大哥那边就无所谓是吗?”女子瞥了眼男人。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欧冶琳琅,精干男人则是负责给她抓药熬药的漕帮妙手医师包涵。
    包涵摆摆手,“那怎么会?我和老尹也有多年交情了,既然他把姑娘你治病的事交给我,我自然全力以赴。不过中途因为我让你出了意外,这可没法和他交代啊!”
    “包涵我可警告你,咳咳……”琳琅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我们之间说好的可别捅给他们,尤其是尹大哥,否则我定会让杜云章把你送进大牢。”
    包涵万分为难,但也无可奈何。心想:我算是被这个姑奶奶拿住七寸了,以后叫我干什么我都不敢逆着她的性子,这可怎么好?
    “行行行,我都依着您行了吧?不过,你可别再给我施离魂术了,这玩意儿我可受不了。”
    琳琅嘿嘿一笑,手里把玩着一条坠链,其实她心里也很不安,因为属于自己的坠链现在正挂在脖子上,手上的是埃利奥特老师丢在九里桥家门口的那条。这让她时时刻刻感觉埃利奥特老师就在身边,弩箭盒子一直在瞄着自己。可是,自己不能一辈子躲在尹川他们身后,总归是要站出来面对这些危险的。
    “你要早按我说的做,何必费劲给你施术?杜云章那边即使发现了,我也会给你兜着,他不能拿你怎么样。”
    包涵勉强笑了笑,“虽然如此,咱也别跑出去太久。尹老弟和那么多镇子里的巡警在一块儿,出不了事,他就是怕你有什么意外。我把昨天那家药铺缺的两味药补上,咱们就回去,成不?”
    “这里看起来挺热闹,难得出来一趟,干嘛急扯白脸地回去?你补药的药铺在哪?远吗?”
    包涵往路南一指,“喏,就离这儿不远的福年堂。”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百余步,果然有家叫福年堂的药铺。包涵迈步就往里走,边走边喊:“李掌柜,老包我今天又来了,药补齐了没?”
    琳琅本打算跟着他一起进去,不经意间发现药铺边上摆了个摊子,有四五个人围着,正中有一个人戴着顶草帽盘膝打坐,正拿手中的吊线控制一个人偶跳来跳去。琳琅猛地停下了脚步,不由自主凑到摊子近前,眼前的一幕让她脑海中浮现出将近二十年前儿时的记忆。
    那时她还只有八岁,在自己家附近的街边被一个人贩子诱拐,那人便是用耍木偶的伎俩来吸引的她。那天的事到现在还让欧冶琳琅历历在目。
    “妮子,喜欢这个小木偶吗?”
    “嗯,喜欢。”
    “它想和你玩个游戏,好吗?”
    “好啊好啊!”
    女孩儿拍着巴掌,显得十分开心。操控木偶的人邪魅地一笑,把一枚铜钱放在石板上,取出三个纸碟摞着扣住铜钱,然后将上面两个左右分开放好。接下来他操纵着木偶用尖细的嗓音说道:“小姑娘,咱们来押个宝啊。押对了,木偶我就跟你回家,押错了,你得帮我个忙。”
    “好,那我押……”
    还没等女孩儿说完,“木偶”打断她,“哎,你可不能有帮手啊!”说着,“木偶”往女孩儿身后一指,女孩儿信以为真,扭头一看,什么人都没有。
    “刚才过去一个小孩儿,我以为是你的朋友。”“木偶”辩解道,“那你押宝吧。”
    女孩儿也没在意,指着正中的纸碟,“我就押这个。”
    “这个?不改了?”“木偶”问道。
    “不改了。”
    那人看着女孩儿只是直愣愣盯着木偶,微微一笑,操纵着木偶将中间的纸碟掀开,结果下面空空如也。女孩儿一脸不可思议。
    “木偶”说道:“你押错宝了,来帮我个忙呗,说话不算话可不是好妮子哟。”
    “帮你什么忙?”
    “木偶”从旁边口袋中拎出一方手帕,递到女孩儿手中,“帮我交给我的木偶妈妈,它就在那边的巷子里。”说着便往街尽头一条幽深的窄巷子指了指。
    “这好办,交给我。”说着,女孩儿站起身,往远处巷子口跑去,而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欧冶琳琅今天在郭家营的街边再一次看到了吊线木偶,往事猛地涌上心头。就好像鬼使神差一般,此刻这一幕和她当年遇到的情形一模一样,那人也用纸碟扣住了一枚铜钱,然后同样用木偶的口吻说道:“各位各位,有人押宝吗?一块钱一次,每次只能一个人押。押中了,我这里有五块钱的彩头,押错了,就当耍个乐子。”木偶在他的控制下,左右来回移动纸碟,好像真是宝局里的宝倌一般。
    琳琅见此情形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忍不住咳嗽了数声,吐出了口带血丝的浓痰。此时围观的众人虽然都被木偶吸引,但没有一个人押宝。正当琳琅准备掏钱时,身后有人嗓音洪亮地说道:“我押一宝!”随即一块银元落在木偶脚边。琳琅一听就听出来了,是杜云章的声音。
    她刚想回头打招呼,杜云章直接走到前面,指着正中的纸碟说道:“我就押这个。”
    琳琅下意识地想说你押错宝了!中间的绝对不是。但杜云章十分笃定,直接用手拍在了正中的纸碟上,仿佛怕对方临时出老千。
    耍木偶的人似乎有些措手不及,木偶定在那里许久没动。
    “偃师郎玉子是吧?”杜云章突然开口问道,“就你这点野狐禅的把戏,能瞒得了我?江湖四门大生意门儿‘蜂麻燕雀’里,你这属于‘麻’字门的没错吧?‘麻’也称作‘马’,指的是单枪匹马行骗。”
    郎玉子往下一沉,狠狠瞪了一眼杜云章,“我说这位仁兄,我不管你是道上的和字儿,还是在漕帮里混饭吃,你这样给人泄底可不地道啊!”
    杜云章“嘿嘿”一笑,“怎么着?让人戳穿把戏就恼羞成怒了?”说完,他随手翻开左右两边的纸碟,结果空无一物,“中间这个,恐怕也什么都没有吧?”琳琅见此情形大吃一惊,
    同时郎玉子也被问得哑口无言,正当他不知如何答对时,药铺里包涵拎着药包走了出来。他原本看外面琳琅正聚精会神看耍木偶的,也就多少放了心,想着把药开好以后两人赶紧回船。可哪成想一出福年堂的门,就看见杜云章正和那个偃师怒气冲冲地对峙着,顿时吓得他缩了下脑袋。
    可既然已经被人抓个现行,也只好硬着头皮向杜云章招呼道:“哟,杜兄,你也来啦?”
    杜云章斜眼瞥了他一下,连理也没理,直接掀开了正中的纸碟,结果确如他所说,还是什么都没有。围观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指责这居然是骗人的把戏。郎玉子可不干了,豁然站起身,没好气地指着杜云章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混账东西,故意砸别人饭碗是吧?”
    杜云章双手一叉腰,“你少在这儿耍贱!我可告诉你,混江湖的你得有点独门的绝技才有饭吃,像你这样野狐禅的半吊子,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坑蒙拐骗,活该被砸饭碗。”
    郎玉子捋胳膊挽袖子想来横的,但见杜云章解开上衣纽扣,把胸脯一挺露出壮实的身材,顿时让他怯了阵势。
    “行,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等着,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他把木偶和地上的东西收拾了收拾,装进木箱往背后一背,转身钻进巷子不见了踪影。
    杜云章看着他消失的身影,狠狠“呸”了一下,喃喃道:“就你这老掉牙的把戏还想骗得了我?不自量力。”说完,他把目光重新回到了包涵和琳琅身上,“说说吧,你们怎么回事?”
    包涵挠挠后脑勺,一时不知如何分辨,琳琅倒是爽快,“杜大哥,是我用了点小手段让老包就范的。”说着,她晃了晃手中的坠链。
    杜云章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些无可奈何地皱了皱眉,“我说琳琅妹子,老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你出来遇到危险,就算此处没有你老师埃利奥特的虎视眈眈,就看刚才那个麻字门的骗子,你都差点着了他的道儿。”
    琳琅有些失落地摇摇头,“不,我没着他的道儿,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段往事。”
    杜云章虽然不及尹川心细如发,但从琳琅的神情中能看得出来,她回忆起的往事一定是不堪回首。
    “得,你没出事就好,否则尹川回来我可没法和他交代。”
    “呃……你认识那个偃师?”包涵问道。
    “嗨,这个郎玉子是尹川在蜂字门那儿碰见的,和他们老大挺熟。虽然我没见过,但偃师这种行当在如今的江湖上很少见了,今天碰上的我估计就是那个人。得了,甭打听那些有的没的,跟我走吧。”
    他打算这就领着两人一起返回漕帮的货船,琳琅突然幽幽开口问道:“杜大哥,你和尹大哥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杜云章一愣,“这……从何说起?”
    还没等他想着如何敷衍过去,琳琅脸色猛然一变,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飞快往地上一蹲,低下头显得格外紧张。
    杜云章和包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见琳琅脸朝地低语着,时不时还咳嗽两声,“是他……是他……咳咳……他追到这儿来了!”
    杜云章也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谁?你看到谁了?”
    “老师!埃利奥特老师!”
    杜云章心头一紧——埃利奥特?他真的出现在郭家营了?杜云章小心翼翼站起来一边用身体护着琳琅,一边往周遭环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你看准了是他?”
    “是他,就是埃利奥特老师!”琳琅十分肯定。
    杜云章一想,看样子此地不能久留,还是赶紧返回船舱为妥。
    “老包,我们走!”说着,他一手拉起琳琅,让包涵跟在另一边,左右保护着快步往码头赶去。
    还没走几步,迎面正走来一人,也许因为杜云章左顾右盼生怕被埃利奥特发现,没注意前面,和对面来人撞了个正着。
    杜云章被撞得一惊,对面来人也吓了一跳。那人只看了面前三人一眼,连说两声“抱歉”,便继续匆匆往前走去。
    包涵看得清楚,来人是个女子,身条婀娜,长得颇有姿色,忍不住啧啧赞叹,“你还别说,没想到小小郭家营,还有这么又觏觏又颩颩[1]的美人儿啊!”
    杜云章扫过一眼,也发现这女子容颜俏丽,但身上突兀地挎着个长长的包袱,看起来挺重的样子,心中不免生疑。但眼下还是保琳琅安全更为重要,他便不再深究此事,让包涵带着琳琅赶紧赶路。
    三人又走过了几个铺面,发现前面路中间围着二十多个人,里面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就是你!不要脸的狗东西,把老子害成这样!”
    由于那么多人横在路当央,杜云章三人想绕也绕不开,只好上前细看究竟。
    等扒开人群,杜云章吃了一惊,赶紧侧身挡住了琳琅的视线。只见有个男人正赤条条光着身子,下面只穿了条内裤,跳着脚在骂旁边一人。
    旁边那人看样子十分委屈,一个劲地辩解着什么。
    杜云章见有碍观瞻,赶紧上前问道:“嘿,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光溜溜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大街像什么样子!”
    裸身的男人正在气头上,见有人责问,瞪着眼睛反问道:“怎么回事?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我被人调理了!”
    “被人调理了?谁?”
    “喏,就是他!”裸身男人一指旁边一脸委屈的男子说道。
    “嘿,我好心好意帮忙,反倒被你倒打一耙?”
    “你拉倒吧!什么好心好意帮我?你就是当街行骗的骗子手,让我逮了个现形!”
    杜云章听了个稀里糊涂,让裸身男子把道路让开,几人来到街角处,找旁边的商家借了套衣服给他穿上,以免有碍观瞻,然后叫他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裸身男子一直死死扣着对方的手腕不肯松手,和杜云章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原来此人姓赵,是顺运河往北客船上的客商,在南方倒腾了一批木料讲究的乐器,诸如黄花梨的二胡、酸枝的琵琶等等,尤以一把金丝楠的柳琴最为珍贵,足可以卖二百多块大洋。今日客船停靠在郭家营码头,赵老客想下船逛逛,又怕货物被盗,尤其是这把金丝楠柳琴,其他的乐器都存放在船上由船家专人保管,唯独柳琴他得自己贴身背着。他刚来到街面上没走多远,就发现迎面踉踉跄跄来了个姑娘,虽然天姿国色却一脸愁容,直接扑到他怀里。他顿生怜悯之心,想问女子有什么要帮忙的,哪知道突然闻到一股扑鼻的幽香,然后一阵天旋地转袭来,而后便人事不知了。等他再醒来时,看到正有个男人拍自己脸颊,同时感觉身上光溜溜的,衣服裤子还有手上的戒指全没了,背上背的柳琴更是不翼而飞。看样子就是此人把他的衣服东西都给弄没了,所以才抓住他不放。
    对面的人赶忙辩解,他说他姓周,就是郭家营本地人,也是今天出门逛街。正逛到此地,看到一个女子搀扶着这个姓赵的老客,大声呼叫有没有人帮忙,自己心头一热便上前问怎么回事。女子说这是他男人,两人来街边闲逛,没想到丈夫突然发病,而且还是热病,必须得脱个干净才能保住命,请他来搭把手。这位姓周的还真听话,三两下就把赵老客衣服扒了个精光。女子说这里有认识人,她把衣服往长包袱里一塞,说是去叫附近的熟人,让他在这儿先看着她丈夫。可没想到赵老客一醒,便和他打了起来。
    杜云章这下听明白了,敢情这俩人都上了那个女人的当。他们要不是一个个看那女子有几分姿色,怎会被骗?这在江湖“蜂麻燕雀”大生意中属于“燕”字门的骗术,就是以女色引诱别人上套。看起来刚才和自己撞了个满怀的女人便是“燕”字门的骗子手。
    “得,大致情况我知道了,你们俩都被那女人给骗了。”杜云章向他们说明其中的弯弯绕,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这位老兄,我那把柳琴可不能丢啊,要是被她骗走了,不光这趟买卖空去白回,我还得赔给买家违约金,这不是得让我倾家荡产吗?”说着,姓赵的老客急得团团转。
    杜云章看他又可气又可怜的样子,赶紧安慰道:“你先别哭,我倒是认识郭家营地面上的巡警队头头,可以带你去报案,不过能不能帮你找回柳琴,我可没法打保票。”
    赵老客千恩万谢。杜云章叮嘱他和姓周的男人以后可得千万别再对陌生女子想入非非,否则还得上人家的恶当,两人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可琳琅又该怎么办?自己答应尹川要好好护她周全,如今琳琅发现了埃利奥特就在附近徘徊,再加上她身染毒疾,自己如此擅离职守,要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尹川?
    正当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包涵看出了他的心思。
    “此地离码头也不远,可以让他们跟随咱们先把琳琅姑娘送回船上,我会加派漕帮的人手施以保护,外加监督她防止她再给我施离魂术。然后你们再去找此地巡警报案,你看如何?”
    杜云章想了想,看来也只好如此了。众人很快回到船上,杜云章再三叮嘱,“一定得提防着点货船周遭的陌生人,没准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埃利奥特。要是出岔子,我第一个拿你试问!”
    包涵让杜云章尽管放心,漕帮的弟兄都不是吃干饭的,只要上了心,断不会有偏差。
    安排好了这些,杜云章带着二人,按姓周的本地人指引,找到了郭家营的巡警大院。其实对于杜云章来说,管这事不仅是为了给赵老客追回东西,他更在意那个“燕”字门的女骗子手,也许就是尹川和他说起的蜂门老大的姘头,也许从她身上能帮尹川查到那个神秘组织的一些端倪。
    等来到大院门前,正赶上巡警队长姚丙乾送一位贵客出门。
    “兰先生,这事在下一定会帮着留心的,有消息了立马通知您。”
    “这样最好,姚队长,那就多多拜托了,留步留步。”
    两人客套了几句,那位贵客上了轿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巡警大院。
    刚把客人送走,姚丙乾一眼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杜云章,他先是一愣,然后脸上显出复杂的神情。
    “杜队长,您怎么亲自来我们巡警大院了?真是贵足踏贱地啊。”虽然姚丙乾话说得很客气,但语气让人感觉怪怪的。
    “姚队长,在下有事叨扰。”
    “哦?那请里面谈。”说着,将杜云章和后面两人让进了大院中。
    进了院,杜云章随口问道:“我那个刘川兄弟呢?怎么没见他?”
    姚丙乾脸微微往下一沉,“嗯……杜队长,我想咱们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吧。虽然我从没怀疑您的身份,但这位您口中的‘刘川兄弟’,杜队长就不能对我实话实说吗?”
    杜云章心头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姚队长,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猜您在门口应该看见了,刚才有位贵人来我这儿做客,从他的话里,我发现了一些你们隐瞒我的事情。怎么着?这位‘刘川兄弟’,你是不是该出来解释一下?”
    姚丙乾突然声调抬高,眼光直直盯向了院子东厢房的房门。话刚落地,从房门后尹川走了出来,和姚丙乾四目相对。

注:
    [1]又觏(gou 二声)觏又颩(diu 二声)颩:北方俚语,形容女子长得身材姣好,容貌美丽。
楼主| 发表于 2024-5-15 09:08:24 北京
第七章  燕门的和字儿

    巡警大院里的两人彼此凝视了不到一秒钟,尹川率先开了口:“姚队长,我不明白你在怀疑我什么?”
    姚丙乾“嘿嘿”一声冷笑,“我可不信你刘川先生在门外一点都没听到那位兰公公和我的谈话,再加上你那副见不得人的样子——王芝祥王都督的文书,不正是阁下吗?”
    杜云章一开始有些发懵,随后才逐渐琢磨过味儿来,“姚队长,刚才造访的那位贵客……”
    “就是住在离郭家营不远兰宅的前清宫廷总管兰公公,说是前些时候即将上任的直隶总督王芝祥拜访过他家,还戳穿了先前假冒其行骗的两个骗子手。他说虽然被骗的宝贝已经追回,但总督府抓获行骗二人后,却始终没有找他去做证,而他也不想劳动大驾去省城过问,所以今天特意来到我这儿,拜托我去封公函问问情况。”
    杜云章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兰公公来此并没有发现宝贝已经被蜂门移花接木的真相,可姚丙乾为何还要质疑尹川呢?
    “哼,你以为那兰公公是个老糊涂虫,我也和他一样吗?”姚丙乾继续对尹川说道,“当他给我形容王芝祥和身边几个随从的样貌时,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位高权重的政府大员,连地方官吏都不通知,只带三个跟班就信马由缰到了乡下,这可能吗?尤其他形容王芝祥身边的文书,身量、样貌、大致年纪……无一不和你格外相像。一开始我还没往你身上想,可我想把你叫来介绍给他认识,你一直低着头不肯让兰公公看得真切。即便如此,兰公公似乎还是看你有点眼熟,我能看得出来,他只是拿不准,所以才没当面戳穿你。”
    尹川轻笑着说道:“姚队长不愧是郭家营地面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是这么点儿信息就能怀疑上我。可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怀疑我什么呢?”
    “怀疑你什么?我就怀疑你是江湖道蜂字门的骗子手,那几个假扮总督府的应该和你是一事吧。而且,昨天晚上在仓库里发现的焦尸,我猜也是你认识的那些蜂字门里的人,对不对?”
    尹川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而对杜云章说道:“老杜,这位姚队长的脑瓜和你相比如何?”
    杜云章挠挠脑袋,“和我比么……半斤对八两吧。”
    “半斤对八两?我怎么觉得人家可比你灵光得多啊!”
    “你拉倒吧,我才不服他比我脑瓜灵光呢。不过能一下把你给看透,也算有点能耐。”
    姚丙乾被二人一来一回的双簧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杜云章走过来一把搂住姚丙乾的肩膀,“兄弟,怎么说你呢?说你笨吧,你能一下子猜到他和蜂门有染;可说你精呢,你怎么不想想,能和我关系至厚的,怎么可能是行骗的骗子手?”
    姚丙乾被杜云章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看看杜云章,又看看尹川,显出满脸狐疑。
    “姚队长,咱们先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听我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尹川一脸至诚地说道。
    杜云章让身后的周赵二人先在外面稍后片刻,三人一起进了正厅。尹川把门关上,向杜云章问起琳琅情况如何,杜云章简单将郭家营街面上的事情一说,尹川稍稍把心放下——既然已经回了货船,那里毕竟是漕帮的地界,就算埃利奥特在附近出没,应该也不会威胁到琳琅了。
    “喂我说,我是这里的主人,你们把我晾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姚丙乾敲了敲桌子,不满地打断了他们。
    尹杜二人这才终止了谈话,一起坐在姚丙乾旁边。
    “姚队长,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同样也不该对他有所怀疑。”杜云章一指尹川,“我和你说实话吧,他不姓刘,他姓尹,叫尹川,是我们五河县警署的得力参谋。”
    姚丙乾一听这话,不禁上下一番打量,“尹川?我似乎有些耳闻,是不是就是前些年侦破离魂舟案、嘉阅戏班连环命案和熬鹰俱乐部双生子案的尹川?你的名声运河一带都传遍了。”
    尹川一笑,“不错,正是在下。”
    “那阁下为何来到郭家营,还化名刘川?而且和骗子团伙混在一起?”
    尹川和杜云章互相递了个眼神,还是尹川开口答道:“郭家营离五河县不算太远,我想姚队长对几个月前在县城里发生的行刺县长祖元铭之事已有所耳闻吧?”
    姚丙乾点点头,“那件事的确动静闹得不小,我们这里还接到了直隶警察厅的训令,让严查来往可疑之人,尤其是运河上临时停泊的船只,都要查访到。只是最后也没查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其实我们在案发后便查到了零星线索,可能和隐匿在运河周边的一个秘密杀手组织有关。所以便借助漕帮的势力,沿运河南下暗中探查那个神秘组织。这不,到了郭家营,我们偶然从一个骗子团伙头目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杀手组织的踪迹,所以我才以入伙为名,潜进他们当中,以便能深挖出那个组织更多的线索。”
    姚丙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为了博得他们的信任,才参与了他们行骗兰公公的行动,对吧?”
    “没错。”
    “可这场仓库大火和那具烧焦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又掺和到这个案子里了?”
    “唉,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是从骗子团伙头目那偶然听到的杀手组织的线索,可仓库这场大火之后,那三个团伙成员众口一词说里面这具焦尸就是他们老大。如果真的是他,那这场火烧得就很蹊跷了,怎么我们刚找到那个组织的一点线索,知情人转天就死了?”
    “你是怀疑这个骗子团伙的老大是被人灭口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杜云章插过话来。
    “但我现在开始有些怀疑,这个死者真的就是他们的老大吗?会不会点这场火的目的,是欲盖弥彰,为了掩盖死者的真正身份?”尹川喃喃道。
    “可他们拜把子老三不是已经指出证据了吗?一是老大身上独有的鹿筋绳子,二是嘴里有颗金牙。”姚丙乾反问道。
    杜云章也问尹川:“老尹,你也和这几个蜂门的人接触了两天,老大付伦身上的这两个特征难道就没注意过吗?”
    尹川皱着眉想了想,“那条鹿筋绳子我记得很清楚,他还拿出来威胁过我。至于那颗金牙么……与他们吃喝时隐约也看到他嘴里的确有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想必就是老三说的金牙了。”
    “那你还怀疑什么?”
    “可你们别忘了,也许付伦嘴里有金牙不假,但你怎么知道其他人嘴里就没有金牙呢?”
    尹川这么一问,倒给杜云章和姚丙乾二人问愣了。
    “你的意思是说,另外一个起火之后到现在还没出现的老二离非,也可能是那具尸体?”杜云章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思酌着说道。
    “至少现在还不敢断定尸体的身份。”
    “等等,这我就不明白了,”姚丙乾打断尹川,“如果他们拜把子老二也可能有颗金牙,那为何他们三个全都咬定死尸就是老大呢?”
    “姚队长,审问三个人之前我就和你说过的,他们所说的话不能尽信。”尹川提醒道,“现在看来,恐怕连两三成可信度都不够。”
    “这就是你最近两天和他们呆在一起得出的结论?”杜云章问道。
    “你可别小看他们任何一个人,他们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里面都可能有弯弯绕,否则怎么会组成蜂字门在江湖上混迹多年呢?姚队长,你刚才也看得清清楚楚,直到现在兰公公都没发觉自己上当呢。”
    姚丙乾连连点头,但心里却想:哼,还不也有你出力的份儿?
    “那这件案子就有点麻烦了,又是放火,又是杀人的,还没法确定死者是谁。”姚丙乾眉头紧锁。
    “我倒是可以给你几个查案的方向。”尹川说道。
    “哦?有您这位查案高手指点,我求之不得啊!”
    “姚队长,尹老弟对查案可是有一手,你听他的保准没错。”杜云章拍拍姚丙乾的肩膀,显得胸有成竹。
    “老杜你可别驾楞[1]我啊。姚队长,我也只是给你提点建议而已,我觉得这个案子可以从三个方向入手。首先是确定被害者真正的身份,连被害人到底是谁都不清楚,案子必然无从下手,所以详细勘验现场是很必要的,虽然仓库损毁严重,但我相信仔细查还是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的;第二,这场大火与杀人案之间的关系,案件是发生在大火之前还是之后、放火的到底是不是凶手、这场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些问题都很关键;第三,无论是蜂门的老大付伦还是老二离非,他们都认识什么人,彼此之间有何利害关系?我觉得沿着这三条思路往下查,案件真相也就基本上明了了。”
    姚丙乾频频点头。
    “我补充一点,”杜云章说道,“别忘了外面还有两个当街被骗的色迷大爷,在我感觉也和这件案子有关,咱们不妨也可以从这起诈骗案上入手,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诈骗案?”姚丙乾莫名其妙地看着杜云章,“这件诈骗案和仓库大火杀人有什么关系?”
    尹川脑子稍微一转,就明白了杜云章的意思,“你是说,那个燕门的女骗子手,就是蜂门老大付伦的姘头?”
    “就郭家营这一亩三分地,能和蜂门老大狗扯羊皮[2]的,除了这个可称行骗行家的女子,还能有谁?”
    尹川点点头,“唔……你说得有些道理。如果她真的是付伦的老相好,这条线的确值得追下去。这样,我一会儿就去找外面那俩人问话,看看如果能追查到那个燕门女子的背景,顺着她的线索兴许就能像你说的那样,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对了老杜,你一说起付伦的姘头,我又想起件事。”
    “什么事?”
    “我听你说,刚才琳琅在药铺门口遇到了个偃师行骗?”
    “对,我是听你说起有个叫郎玉子的偃师造访过他们蜂门,所以就猜测他就是郎玉子。”
    “所以,我觉得如果燕门的女骗子是条线,那麻字门的郎玉子,是否也可以按这个思路在他身上追出一条线?”
    “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忽略了?”杜云章一拍大腿,“行,这条线交给我;燕门的女子交给你;姚队长,你可以按照尹老弟所说的三个方向查,咱们三管齐发。”
    姚丙乾频频点头,三人就此达成默契,三线齐头并进,想必案子不日就会告破。
    尹川突然脑袋一晃,“还有个事……在此之前咱们还需要先回仓库火场一趟!”
    正当他们捋清了调查思路的同时,与巡警大院仅相隔两条街的一处祠堂后,一个美艳女子正向面前紧盯着她的男人冷言道:“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相信?”
    “相信你?哼哼,咱们都是干这行的,你觉得从你嘴里出来的话可信吗?”
    女子叹了口气,把靠在地上的长条包袱往身后一背,“得,我也不费嘴皮子了,你爱信不信。”说着就想离开此地。
    “你干嘛?这样就想走?”男人把道路一横。
    “刚做了笔买卖,我得把东西出手。要不……你出个价?这把柳琴是纯金丝楠的,如假包换!”女子一改一脸冷峻,满是笑意地对男人说道。
    男人哼了一声,“柳凤儿,你的脸色变得可真快,难怪付伦那家伙被你搞得五迷三道。不过这招在我面前可不管用。”
    “你还说呢,蜂门现在群龙无首,如果你不揪着我不放,没准我还能帮你重掌蜂门。”
    “呵呵,我说燕门的和字儿,你连一点诚意都没有,这话我就当你没说。”
    “诚意?你要我拿出什么诚意?难道非得是碎金佛吗?我已经和你说过多少遍了,碎金佛不在我这儿。你何必非要刁难我?难道郎玉子那边就没可能插上一手?”
    男人见女子说话时眼神闪烁,就知道她心里一定另有盘算,“哼,别以为你提起郎玉子,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虽然他语气依然强硬,但柳凤儿从他的表情中能看出一丝机会,“这么说,我猜对了?郎玉子看来你是指望不上了?”她的笑愈发放肆。
    “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想找碎金佛吗?要不咱们搭个伙,一起把东西找到,然后五五分账?”
    男人略微迟疑了一下,“你当真不知道它的下落?”
    “哎呀,我都把话跟你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信?那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说着,柳凤儿把脸一甩,转头不去看他。
    “好,我暂且信你这一回。”男人终于吐了口。
    听到这句话,柳凤儿暗中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我听说他们三个都被带回巡警大院,就怕镇上巡警一介入,咱们就不好行事了吧。”
    柳凤儿嘿嘿一笑,“就那些废物点心,能搞出什么名堂?我在郭家营周遭也混了这么多年了,那个巡警头头姚丙乾是有点道行,但拿我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男人摇摇头,“这回恐怕不一样了,据我所知,从五河那边来了几个有经验的官人到他们巡警大院,听说破过不少大案,咱们不能小瞧了他们。”
    “五河来的?哼,还不都是酒囊饭袋?不说别的,我倒先看看他们怎么把漕帮仓库失火案给查清楚。”
    柳凤儿无意间说起了仓库失火,这让男人不禁心中一动,似乎在她这个不起眼的话头上,察觉到了些许在她内心最深处隐藏的秘密。
    “我倒是想听听你是怎么给他们布的局。”
    柳凤儿一噘嘴,露出一个极为魅惑的表情,“提前露底可不是我的作风哦,到时候你就请好吧。”
    “行!我不打听了。要到时候被人家看穿了,我可顾不了你啊。”
    “谁顾谁还指不定呢。”柳凤儿朝男人一扬手,“这回能让我走了吧?”
    男人把身子一侧,闪出一条路。柳凤儿朝他抛了个媚眼,背着长条包袱几步便没了踪影。
    “哼,狐狸精,等着吧,有你好看的。”男人恨恨道,然后往胡同另一边走去。
    且说柳凤儿离开祠堂后巷的胡同,按照先前定好的计划,黄昏时分来到郭家营镇北的一家茶馆,把包袱立在桌边,叫过茶坊要了壶兰花儿茶,然后边品茶边靠在窗口等着。不多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走到她对面坐下,朝她一笑,“凤儿,有新的香货到了?”
    “李婶儿啊,人家等你半天了,新货今天刚到,不过有点扎眼。”说着,她往旁边的包袱一瞟。
    “哟,是有点扎眼。”这位李婶儿一皱眉。
    “不过货也确实是好货。”柳凤儿啜了口茶,然后从桌下将包袱递到对面。
    李婶儿把手伸进包袱口里摸了摸,用指甲轻轻一弹,“嗯……虽然我不是倒腾这类东西的行家,但也接触过几次,至少手上感觉还不错。出手要多少?”
    柳凤儿把茶杯故意墩了一下,茶水洒到了桌面上,她用纤纤玉指沾着茶水点了四个点,意思是四百块大洋。李婶儿顿时一皱眉,“这……价码有点高啊。”
    “那婶子你能给多少?”
    “我能找到收斗的[3],最多给这个数……”说着,她伸手抹去了桌上的两个水点。
    柳凤儿一皱眉,“婶子,您也忒狠了,这数我可出不了手。”
    “那你另找旁人吧,或者去京城鬼市儿[4]找个摊子看看有没有收的。我这儿可收不了这好货。”
    “别啊,李婶儿。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孤苦伶仃一个人去京城鬼市儿,您能放心啊?”柳凤儿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样,您多多少少再添点儿,这么好的香货,收斗的大爷肯定不会亏的。”
    李婶儿闷头想了想,然后沾着水画了半个圈,“最多再给你加这些,这还是老身我拉下老脸和收斗的掰扯才有可能拿下来的价了。”
    二百五十块大洋,柳凤儿心想也就如此了,再和她抬价,戏就有些过了。
    “那行,这价就说好了,不过我有个小要求。”
    “啥要求,姑娘?”李婶看把买卖谈下来了,心情放松了下来。
    “我想能不能当面和收斗的大爷交货?”
    一听这话,李婶儿的老脸顿时往下一耷拉,“我说凤儿姑娘,规矩你不是不知道,收斗的只和我连线儿,要是直接找你了,我还吃什么?你这不是有意砸我饭碗吗?”
    “您别急啊,其实我担心的就是那位收斗大爷不识货,这批新货我可费了好一番功夫呢。要刚才那个数我绝不是狮子大开口,您把他找来,我亲自给他讲讲这货的子丑寅卯。当然,您的好处我绝不会亏了的,这不您帮我提了这些吗?”柳凤儿一指那半个圆圈,“这里面的八成您拿去,就当您的引见费了。”
    李婶儿把心里的小算盘噼啪一打——平时收斗的都只给我一成的中间钱,按二百五十块大洋算,自己也就落手里二十五块;柳凤儿这回要把提的这五十块的八成分自己,也就是给四十块大洋,再加上收斗大爷给我总价的一成……这么算的话,这回真是赚大发了。
    “那行,咱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天中午还在这儿,我把人给你领来。”
    柳凤儿点点头,提起包袱就走。
    就在李婶儿还对自己心里发财的小九九偷着乐时,哪想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掉进了柳凤儿所设之局当中。

注:
    [1]驾楞:北京土语,指把人往高处捧,最后让其跌得很惨。
    [2]狗扯羊皮:北方俚语,意为某人与某人之间勾连在一起,另也有男女关系纠缠不清的意思。
    [3]收斗的:江湖黑话,指销赃的买家。
    [4]鬼市儿:指旧时夜间民间自发摆摊进行交易的市场,因多有来路不正的黑道货,故称鬼市儿。
楼主| 发表于 2024-5-16 09:13:27 北京
第八章  偃师破局

    还好最近几天没下雨,尹川心里庆幸,否则真不知道案发现场会变成什么样子。
    此时姚丙乾、尹川、杜云章三人领着几个巡警再次来到已经被火烧毁的仓库,外围看守人员赶紧上前施礼。
    “现场没有人进去吧?”姚丙乾问道。
    “没有,除了有一两个看热闹的想凑近,被我们给轰走以外。仓库里面和先前一模一样。”
    “嗯,那就好。”
    说着话,三人走进仓库的残垣断壁中。姚丙乾和杜云章直奔画着尸体轮廓的地方而去,而尹川却拿着林子里捡到的一根木棍在犄角旮旯里左捅捅右翻翻。
    “这能看出什么呢?”姚丙乾蹲下身,上下又看了一遍轮廓,挠着脑袋问道。
    “你不懂了吧?”杜云章也跟着蹲下,“以前我碰到的不少案子,很多时候线索就藏在案发现场。不过……经过这把大火一烧,我就说不好了。哎,老尹,老尹?”
    杜云章叫着尹川,但尹川好像没听见似的,还是在一旁不知在找什么。就当杜云章打算站起身过去招呼他时,尹川的木棍捅到一块斜倒的木板,就见突然从木板背后飞快窜出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吓了在场几人一跳。同时,传来一声猫叫。
    “哎哟妈呀,敢情是只猫,吓我这一跳。”杜云章长出了口气。
    “这只是仓猫,我昨天和老四齐盛一起来仓库的时候听到它的叫声了,想必因为这只猫常年生活在仓库里,虽然烧了,它还是把此地当成家,不愿离去。”尹川解释道。
    “你昨天和老四齐盛来过仓库?怎么先前没和我说过?”姚丙乾口气中透出些许不满,“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尹川好像没听见他的问话,转身又来到仓库靠东的一侧残垣断壁,再往外就是那条不宽的铁轨了。他问值守的巡警:“今天有没有火车经过?”
    “今天有,就在正午前的十一点半左右,有一趟拉木料的火车过去了。”
    “火场里铁轨这么近,对火车没影响吗?”
    “您可能不知道,那是从沧州来的官家火车,只要沿途没有破坏铁轨,铁路局的才不会管铁道周边出了什么事呢。”
    尹川轻轻点点头。
    “尹先生——尹先生?”姚丙乾有些磨不开地又叫了尹川两声。
    “嘿,老尹,人家姚队长叫你呢。”杜云章凑近拍拍他的肩膀。
    “哦?噢,姚队长,您啥事?”尹川似乎刚发觉有人叫他。
    姚丙乾有些无可奈何,“我是问您昨天和他们骗子团伙的人一起来过仓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尹川眉头一展,十分放松地答道:“哦嗨,先前忘和您说了。我不是打算混进他们团伙吗?老大付伦就给我出了个题,把一件赃物藏在仓库里,让我给找出来,就算是通过考验了。所以我就让老四齐盛提前来这里熟悉一下环境,就这么回事。”
    听了他的解释,姚丙乾仍然露出了犹疑之色。
    “那件赃物呢?是不是也被烧毁在火里了?”他的问题一针见血。
    尹川倒是不慌不忙,“我不正在废墟里找它的下落吗?就算是残骸也好。”
    “可你找到残骸又有什么用?”
    “哎,姚队长,用处大了。能找到赃物残骸,说明尸体有很大可能就是他们蜂门的老大付伦,可要是找不到,就很难说了。”
    姚丙乾低头想了想,也大概明白了尹川的意思。
    “那你找到了吗?”
    尹川摇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找到。”
    “如此说来,尸体的身份还是很难确定啊。”杜云章叹了口气。
    这时尹川才来到所画痕迹的近前,蹲在左边看看,又蹲在右边瞧瞧,而且还注意到离尸体头顶不远横着的那条木梁。
    “哎,你们确定清理废墟的时候没动过尸体和周边的东西吧?”尹川冲看守现场的巡警问道。
    “确定,我们在此一直把得很严,根本没人进来。”
    尹川点点头,随即又发现地上有条从尸体头部延伸到横梁边缘的痕迹,指着它继续问道:“这个地方……你们没用白灰画出来吗?”
    巡警走近看了看,“大人,队长只让把尸体的轮廓画出来,这里并不是尸体轮廓吧?”
    尹川呡了呡嘴唇,再次蹲下身盯着那道痕迹,又拿手指碰了碰,捏在鼻子前轻嗅了一下,就好像在此能发现什么宝贝似的。
    “我记得那条鹿筋绳子,是不是就在这里找到的?”尹川问道,在场众人也不知道他在问谁。
    “好像是的。”姚丙乾回答。
    “别好像,你能说真着点吗?”
    姚丙乾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对,我肯定就是在这儿。”
    尹川“嗯”了一声,又掸了掸手,“我基本上可以推测出,死者是让那条鹿筋绳子勒死挂在木梁上,然后才被烧成了焦尸。”
    “这你就看出来了?”杜云章瞪大眼睛惊叹道。
    “没错,只不过具体来说有两种可能性,究竟是什么还不能确定。”
    “哪两种可能?”姚丙乾问道。
    尹川指了下木梁,“他要么是被勒杀以后挂在木梁上的,要么是活着的情况下在木梁上被生生吊死的。”
    姚丙乾不明白,“区分这两种情况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了。如果是前者,凶手杀人和放火的时间就会高度重合,毕竟他杀完人以后不可能等很久才放火,也正因如此,外面人如果发现起火,那个时间之内在仓库周边出现的人就有很大嫌疑。但要是后者,这个凶手就很有一套了,能够完美规避作案的嫌疑,一定是个高手。”
    “不对吧,”杜云章晃了晃脑袋,“你说的后一种情况,凶手还是得在动手杀人以后再放火,怎么会规避作案嫌疑呢?”
    “不,老杜,如果凶手只让被害人失去意识后离开,再利用某种办法在一段时间之后让被害人自己把自己吊死呢?”
    “这……这怎么可能?”杜云章一头雾水,“被害人自己吊死自己?他又不想自杀,也没人逼他这么做,能有这种事?”
    尹川擦着鼻子沉默了一阵,喃喃道:“应该可以办到的,只不过……我还没想到他用了什么方法。”
    “对了,你还记得谁是第一个发现仓库起火的吗?是不是漕帮的人?”姚丙乾对看守现场的问道。
    看守摇摇头,“不是,因为我是咱们巡警第一拨赶到火场的,所以记得很清楚——那人个头不高不矮,短打衣靠,头上缠着毛巾,最显眼的是背后还背着个挺大的木箱子。”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漕帮的?”
    “以他那身装束,一看就是走旱路跑江湖的手艺人,漕帮子弟不是他那模样。”
    尹川赶紧插过话,“那人叫郎玉子,一个江湖偃师。”
    “偃师?你怎么知道的?”姚丙乾问道。
    “在蜂门时,付伦给我出了寻找赃物的考题,同时郎玉子也参与了,就是他和我比试谁先从仓库里找到赃物。所以他夜半更深时来仓库并不奇怪。”
    “这么说,第一个嫌疑人就出现了。”姚丙乾眼神中透出了兴奋。
    尹川不置可否,他再次盯住地上鹿筋绳子留下的痕迹,这回一点点顺着往上看去,直到痕迹尽头的木梁。
    “奇怪啊。”他嘴里低声嘟哝了句。
    “怎么了?”杜云章不知尹川发现了什么,凑近问道。
    尹川指着木梁上的一面,“你看这里。”杜云章顺着尹川所指地方一看,圆木边缘有一条又浅又短的直线印记。
    “这里怎么了?”杜云章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觉得这个地方会不会就是鹿筋绳子搭住木梁留下的痕迹?”尹川反问。
    “从鹿筋绳子留在地上的一道印儿看,最上面连接的就是这里。”杜云章回答。
    “那就怪了。”尹川摇摇头。
    “怪了?有什么怪的?”杜云章还是一头雾水。此时姚丙乾也凑了过来。
    “你俩谁帮忙看看,那根鹿筋绳子留在地上的痕迹有多粗?”
    姚丙乾哈腰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应该有将近食指粗细吧。”
    “可在木梁上和地上痕迹向接的印记,怎么会只有绳子一边的,另一边的却没有?”
    杜云章和姚丙乾同时被尹川的问题问愣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杜云章挠挠后脑勺,“也许是这把大火把一边的痕迹给烧没了?”
    “不,不对。”尹川很干脆地就否定了杜云章的假设,他往木梁左右两边看了看,缺失痕迹的左边很短,木梁末端是被火烧掉落后折断的,原本这端应该很长;而右边虽然同样也很短,但末端是平滑截面,显然就是没被破坏的一端。他又往右边更远方向看了看,那里就是仓库东侧以外,和火车道只相隔四五米的距离。
    “奇怪……奇怪……”他嘴里不停地喃喃念叨着。
    “你神经了是吧?”杜云章使劲敲了一下尹川肩头,将他从深思中唤醒。
    “哎哟!”尹川疼得一咧嘴,“你干嘛使那么大劲打我?”
    “你看现在都几点了?”杜云章取出怀表给他看,“巡警大院里还有俩人等着咱们问呢,再不回去,他们家属恐怕得报失踪了!”
    “哦?哦……对了,咱们分好工了是吧,对那俩人的问话交给我了?”
    “对啊,你得把那个女骗子的底给挖出来;我去查偃师郎玉子;姚老弟去追蜂门那些人的线索。还记得吧?”
    “记得,当然记得。”
    “现场这里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姚丙乾问道,“要是没什么了,咱们就分头行动。”
    尹川再次看了看这根木梁,略加思索后回答:“好,分头行动。”
    说是分头行动,其实只有杜云章脱离了大部队,独自去街面上寻找郎玉子的踪迹,而尹川则和姚丙乾一起返回巡警大院。临走时尹川还是一再叮咛看守废墟的两名巡警一定要保护好现场,说不定他还会再次来勘验。
    “我说尹兄弟,就那么一处满是残垣断壁的现场,还能勘验出什么新鲜东西?”姚丙乾和尹川一起往回走着,再次对他问道。
    “刚才那根木梁上的痕迹你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可大有文章!”尹川的语气中透着笃定与隐隐地兴奋,不过他此时还没想透,不便和姚丙乾细说。
    回到大院,尹川向姚丙乾借了个空房,立马就开始了对那两个色迷大爷的盘问。
    周赵二人倒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看人家颇有姿色,便想借着帮忙托词揩点油头的心思坦白了。毕竟不光是上当受骗,脸面也在大街上已然丢了个干净。
    尹川问起女骗子相貌特征,身庭穿戴,两人说得有鼻子有眼,那女子瓜子脸、尖下颏、盘着头、喷香水、细腰条、大长腿,身材前挺后翘,最显眼的是身穿一件粉色旗袍,在街上走起来尤其显眼。尹川看他们俩说得一个个口喷白沫,滔滔不绝,双眼放光,就好像还对那女人念念不忘,心中又气又笑。
    最后尹川问了他们一个问题:那女人是不是经常在郭家营一带出现?
    作为从外埠来的赵老客自然不知,但作为本地人的老周却告诉尹川,虽然当时自己迷了心智,但刚才冷静下来后,想起那女子先前有几次出现在郭家营附近,不过都没有这样惹扎眼的穿戴打扮。
    尹川差不多明白了,原来这个燕字门的女人是个久历江湖的老手,难怪和蜂门老大曾经勾搭连环。而且,从她和蜂字门都是在周遭出没作案来看,两者之间必有十分复杂的纠葛,也许是情感上的,也许是生意上的。此番蜂门突发的变故,没准还真和她有所关联。
    想到这里,尹川突然心下一动——他回忆起自己与偃师郎玉子比赛前,郎玉子说碎金佛要是到了他手里他也许会不辞而别,付伦显出毫不担心的样子,就像郎玉子根本不可能到手一样,只是后面欲言又止。现在想来,付伦的言下之意,不光是郎玉子不可能拿到碎金佛,自己也同样拿不到。难不成他压根就不会把碎金佛藏在仓库里?如果真是这样,在现场找寻宝贝的残骸一无所获也就说得通了。而结合着他与燕字门女子的纠葛这层关系,付伦把碎金佛直接交给他的老姘头也说不定。
    尹川有了这番判断后,愈发觉得找到这个燕字门女子尤为重要。还没等他行动,那位本地人老周主动提供了个重要的线索:他以前几次见到那个面熟的女子都是在镇北的迎春茶铺,不是和人喝茶聊天,就是独自一人闲坐于此,而且基本都是在正午时分。
    迎春茶铺!尹川把这个地方牢记在心。
    另一边,杜云章独自一人走街串巷,在郭家营的镇子里满世界寻找偃师郎玉子的踪迹。他对郎玉子的印象颇深,尤其是头上缠着的深色手巾和背后背着的那只木箱子。
    天色渐暗,郭家营不像五河县那样的大县城天黑了还灯火不息,此地入夜后街上的店铺早早就打了烊,行人也逐渐稀少。偃师郎玉子回到租住的简陋客栈,把背后的木箱放在墙边,头上的毛巾摘下丢到铜盆中,倒上水洗了几下。
    这时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郎玉子微微一愣,问了句:“谁啊?”
    外面没人答话,而是再一次响起敲门声。
    “谁啊?”郎玉子第二次问道,声调提高了不少,并且语气中透出了不满。
    还是没人回答,依然只有敲门声。
    郎玉子有些不耐烦了,把手巾往盆架子上一搭,走到门前第三次问道:“谁啊?”
    这回外面总算有人说了话:“是……是我,开……开门。”是个结巴的声音,低沉且小心翼翼。
    郎玉子犹豫了片刻,他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但心里纳闷,他为何此时到这里找自己?
    “薛二愣子,你走的时候不是说不再来找我吗?”郎玉子没好气地问道。
    门外那个叫薛二愣子的结巴还是那句话:“你开……开门。”
    郎玉子无奈,只好小心翼翼把门打开,让外面的薛二愣子钻进屋。
    “什么事到底?”
    “郎……郎二哥,不……不好了!你犯……犯事儿了!”薛二愣子一脸慌张地低声说道。
    郎玉子一惊,“犯事了?我犯什么事了?”
    “你还……还说呢,你放……放火烧镇南仓库的事已……已经让漕帮的人知道了,你赶……赶紧跑路吧!”说着,就想赶快离开。
    “你等等,”郎玉子拦住他,“我放火烧的镇南仓库?你听谁说的?”
    “你还……还不承认啊?昨……昨天晚上仓库着……着火前,你是……不是去……去过那儿?”
    “对,是去过。”
    “是不是我们帮……帮里的付……付伦让你去……去的?”
    “没错。”
    “然后你就放火烧……烧了仓库,还杀了人?”
    “嗯……哪的事儿啊?”郎玉子差点顺嘴就应了。
    “郎二哥你……你我说……说实话,”薛二愣子板起脸,“昨天晚上明……明明有人看见你刚从仓……仓库离开没多久,火……火就着起来了,还说不……不是你放的?”
    郎玉子摆出一副万分无辜的样子,“我跟你怎么说才能信?这把火真不是我放的!”
    薛二愣子叹了口气,“既然你死……死不承认,又拿不出什么证……证据证明你的清白,还不想跑……跑路,那只能随我去找漕……漕帮码头上分舵当……当家的,和他解释清楚。”说着,就有拉着郎玉子往外走。
    郎玉子突然把脸一沉,脚跟一使劲,薛二愣子愣是没拉动他。
    “干……干嘛?你……你什么意思?”
    “薛二愣子,你不是漕帮的人派来的吧?”
    郎玉子这一句话,让薛二愣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我……”了好一阵。
    “就这个小局,能蒙得了我?得了,薛二愣子,我也不逼你了,把你后面的人叫来,我就在这儿等他。”
    他话音刚落,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精壮大汉从外面走进来,“哟呵,不愧是久闯江湖的老手,本打算这个薛二愣子能用结巴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看不出里面的弯弯绕,没想到还是让你破了局。”来人正是杜云章。
    郎玉子先是一皱眉,随即就换成了笑脸,迎上前一拱手,“这位兄台,老和字儿的?”
    杜云章可不想搞江湖春典那一套,先是朝薛二愣子一瞪眼,骂了声“废物点心,赶紧滚蛋。”薛二愣子灰溜溜地跑出房门。然后他才抱着肩膀上下打量一番郎玉子,“怎么?没过多长时间,就把我给忘了?”
    郎玉子呡了呡嘴唇,像是在回忆,不多时他才舒展了五官,好像想起了什么,“哦——是你啊,就在福年堂药铺旁边,你篡了我的底。阁下这么做可不地道啊。”
    “不地道?你那点低劣的手法也就能骗骗小孩子。怎么着?被人看穿了还不许说出来啊?怪只怪你的把戏太不高明,还是回炉另造些年再出来蒙人吧。”
    郎玉子冷哼一声,“听阁下这口气,就好像有高人一等的本事,可这个局似乎也不怎么样啊。”
    “你怎么看出来这是个局的?”
    “你是在漕帮那儿找到的这个薛二愣子吧?这家伙虽然并不缺心眼,但刚才他的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目的。”
    “哦?他说什么了?”
    “他让我‘赶紧跑路’,然后急着就想走。”
    “这有什么的?”
    “哼哼,他干嘛不直接在门外说,非要进屋再和我说?我一下就明白了,他是被人主使或者逼迫着亲眼见证我出门,你好在外面守株待兔,我说得对吧?”
    “得得得,咱们没必要在这儿纠缠了,就捞干的吧。我说郎玉子,郭家营南仓库的那场大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杜云章目光如炬地盯着郎玉子,语气犀利地问道。
    郎玉子再次皱了皱眉,“看来我猜得没错,你也是官家的人。索性你把后面那句话也问出来得了。”
    “什么话?”
    “火场里那具尸体,也就是老二离非是不是我杀的?”
    杜云章陡生疑窦,“离非?你怎么知道在仓库里死的是离非?那三个蜂门骗子手可都异口同声说死的是他们老大付伦啊。”
    郎玉子似笑非笑地白了眼杜云章,“他们蜂字门的干的什么营生你不知道吗?摆阵设局可都是他们最拿手的,你们吃官饭的那么轻易就相信他们的话了?哼,难怪这些人在郭家营地面上混了那么多年,巡警大院的人拿他们没辙呢。”
    杜云章让他揶揄得一时间说不出话,片刻后才忍住怒气问道:“那你是怎么笃定死的那人就是他们老二离非的?”
    “怎么笃定?”郎玉子神秘地一笑,拍了拍自己那个木箱子,“答案就在这里。”
    “这里?这里不是你的人偶吗?”
    “你打开看看就明白了。”
    杜云章有些莫名其妙,但同时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等走到木箱近前,伸手刚刚打开箱门的片刻之间,郎玉子的手中突然多出了条操控人偶的线绳,一下就从背后套住了杜云章的脖子,看来打算要置他于死地。
    本来杜云章被那只古怪的木箱吸引了注意力,但背后一阵凉风袭来,便感觉有人要偷袭自己。他赶忙一手挡在脖子前,防止线绳直接勒住咽喉,另一边手肘往后一顶,狠戳郎玉子的软肋。
    郎玉子没想到杜云章身手了得,肋部被狠戳之下一阵吃痛,只得松开了手中的线绳。杜云章回手就是一拳,将郎玉子打倒在地,随即上前就要骑在他身上一顿狠揍。
    就在这当口,猛然间房门被人推开,还没等杜云章反应过来,一根木棒便狠狠击在他后脑之上。立时杜云章眼前一黑,“扑通”一声翻倒在地,人事不知。
    惊魂未定的郎玉子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听到有人叫他,把视线聚焦到来人身上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怎么是他?
楼主| 发表于 2024-5-17 09:20:45 北京
第九章  欧冶琳琅的底线

    不知过了多久,杜云章缓缓睁开了双眼。
    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到一张陌生面孔出现在眼前,耳边还传来几声女人的叫喊,似乎在说着“先别管他……先别管他……”
    “怎么回事……”杜云章略微一抬脑袋,就感觉后脑勺像是被针扎了似地疼,忍不住再次躺下,同时闭上眼睛。
    “哟,你醒了?”耳边传来刚才说话女人的声音,还没等杜云章回答,女人顺手将一块毛巾塞进他嘴里,然后低声道:“你别乱动,否则我可对你不客气!”说完,便匆匆忙忙走出房间,顺手关上门。
    杜云章一阵莫名其妙,只记得在失去意识前,正要出手抓捕背后偷袭自己的郎玉子,哪知道背后又来一人把自己打晕。若是以郎玉子率先出手要把自己勒死来看,自己恐怕早就命归黄泉了,莫不是这个女人救了自己的性命?可他把自己嘴堵上是什么意思?
    杜云章想到此处,身子略微一动,立时又发觉自己双手双脚竟被牢牢捆着,根本动弹不得。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拿舌头从嘴里顶出毛巾开口大喊,舌头却根本使不出劲。憋了半天,搞得自己精疲力尽,无奈之下只好老老实实躺着,再次闭上眼睛。就这样又待了不一会儿,杜云章勉强又睁开眼睛,扫视了一圈目力所及之处,发现此地怎么感觉颇为熟悉?高高的房梁,四下里满是灰尘蛛网,旁边还斜立着一座佛像,自己则被绑住四肢,躺在明柱旁边的茅草堆上。
    他仔细想了想,这里莫非是那几个蜂字门先前齐聚的荒废寺庙?自己怎么又回到这儿了?
    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昏迷了多久?
    又缓了一会儿,杜云章才算真正清醒过来,后脑也不那么隐隐作痛了。他这时才发觉佛殿外十分昏暗,好像已经入了夜,只有点点微弱灯光透过残破的纸窗照到自己近前。
    他努力挺起身子,在草堆上坐起,虽然双手双脚被绑,但腰眼使劲还是可以继续站立起来的。
    杜云章挣扎着一点点挪到了佛殿门口,用肩膀努力顶了几下殿门,却分毫未动。恰在此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我说柳凤儿,先前你可没说还有这些零七八碎的条件啊,难怪你们‘蜂麻燕雀’的话都不能信,看看,转脸就不认账了?”
    说话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杜云章心中暗想,稍作思量就听出来了,这不是欧冶琳琅的声音吗?
    “哟,这位妹妹,我可从没说过什么条件都没有吧?都是混江湖的,没有利谁会出头啊?郎玉子那种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要不费劲扒拉给他设个局,他哪能放过你的杜大哥呢?”
    “可要不是尹大哥帮你在迎春茶铺把那个买家糊弄过去,恐怕你不光人财两空,恐怕现在已经身在监牢了。”琳琅忿忿说道。
    “哟,那可真是谢谢他了。不过我也没求着他帮忙吧?而且货出手以后我还主动想给他点好处,只是他自己推辞了而已,那就不能怪我了。”
    “是吗?要是说,我们把你一把火烧了南郊仓库,还杀了帮里人的事抖落给漕帮,我看你还怎么在郭家营的地面上混?恐怕不光是郭家营,连运河周边你都没有立足之地了吧?”
    柳凤儿脸色一变,“你……你凭什么说是我放火烧了仓库,还杀了漕帮的人?”
    “凭什么?你心里一点都没数吗?碎金佛是不是在你手里?你以为和蜂门老大付伦那点陈年破事别人不知道?到现在你们还藕断丝连呢吧?咳咳……”琳琅猛然咳嗽了两声。
    “碎金佛?呵呵,敢情你们是因为这个才怀疑到我头上的啊?这么说,你们已经确定在火场里的那具尸体是谁喽?”柳凤儿语气一下子轻松下来。
    “这些事先放一边,眼前你得把人交出来。”琳琅说话的声调开始显得急促沉重起来。
    “干嘛?你说交就交啊?我的条件你还没答复呢。”
    “你们江湖道干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我都不管,但绝不能碰我身边的人,这是我的底线!”
    “呵呵,哈哈……”柳凤儿传出一阵燕语莺声一般地轻笑,“你的底线?你的底线又如何?我的底线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呢!姓尹的那家伙至于你这么急扯白脸的吗?”
    “你……”琳琅气撞顶梁,可身体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一捂软肋,身子半跪在地上,额头上冒出了点点虚汗。
    “我说妹妹,看起来你身体好像有点问题啊,用不用姐姐帮你看看?我早年间也多少学过点走方的医术呢。”柳凤儿表现出惺惺作态的关心样子,一步步向琳琅走近。
    此时杜云章想闯出大殿,上前保护琳琅,无奈手脚都被捆着,嘴堵得严实,既顶不开大门,又喊不出声来。
    就在这时,从庙外传来一声大喝:“慢!柳凤儿,你还是收起你那半吊子医术吧!”
    杜云章一听,顿时眼前一亮,这不是尹川的声音吗?
    “尹川?”柳凤儿似乎十分惊异。
    “我急扯白脸?你可真能自作多情,可不是所有男人都和周赵二人一样是色迷大爷。你就直说吧,碎金佛到底藏哪了?”
    杜云章早想大喊一声“我在这儿!”,可就是发不出声响,急的他大汗淋漓。
    “你们干嘛非揪着我不放?难道就不会在郎玉子手里?”柳凤儿还在狡辩。
    “朗玉子?哼,要是他拿到了碎金佛,又怎么会入了你的局,还浑不自知?”
    “哦?你倒说说看,我是怎么给他设的局?”
    “不得不说,你这个局设计得真是巧妙。”尹川慢条斯理地说道,“首先你选在离郎玉子摆摊不远的街面上作案,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妙计,一方面让周赵二人去巡警大院报案,故意引起官面上的注意,给后续计划埋下伏笔;另一方面,也让郎玉子注意到作为付伦姘头的你的行踪,你好牵着他的鼻子走。而后你拿着骗来的柳琴和中间人李婶在迎春茶铺碰面,约好今天中午要当面和买家交易,目的就是让郎玉子以为你要把碎金佛出手,他便慌了手脚,肯定要提前行动,这样你就可以在他行动之时,让追查你的官家人给郎玉子捉个现行,把所有黑锅都甩给他,你便安安稳稳将碎金佛独吞了。”
    柳凤儿“嘿嘿”一阵冷笑,“我说尹大哥,你的这个说辞也太异想天开了,我一个弱质女流,哪有能力把你们这些人精如此戏耍?官家人难道就这么轻易被我左右?”
    “人精?呵呵,我看你更人精吧?当然官家人不是你能左右的,但你抓住了他们急于破案的心理,毕竟你也是纵火和谋杀的嫌疑人之一。只是郎玉子那边发生了在你计划之外的变故,让你有些措手不及,就是杜云章的突然闯入。毕竟郎玉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一眼看穿了杜云章的局,本想来个突然袭击结果了他,可哪知道杜云章身手不凡,偷袭不成反而被摁倒在地,若不是有外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二次偷袭成功,朗玉子恐怕就没法入你的局给你背黑锅了吧?”
    柳凤儿此时已没有了刚才的从容,紧皱弯眉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那个薛二愣子回到漕帮以后,被包涵质问,把杜云章安排的计划全都交代了,正巧让我听了个真切。咳咳……”琳琅边咳嗽边答道。
    “琳琅,你别说话了,一会儿我叫外面的包涵护送你回去。”尹川赶忙扶住她。
    琳琅勉强一笑,摆摆手继续说道:“我就怕杜大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薛二愣子一回漕帮,我就知道了杜大哥身处险境。我们和尹大哥在客栈汇合,让朗玉子给我们带路到此。要不是不想打草惊蛇,我们早就把这儿给端了。咳咳……”
    柳凤儿听到此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么说,巡警大院的人下午在茶铺那么大张旗鼓地搜捕,故意给我机会从卖家眼前脱身,只是有意演的一场戏?”
    尹川微微一笑反问道:“否则你怎么那么容易就逃出迎春茶铺,而我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尹川的话,杜云章暗吃一惊,没想到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
    恰在此时,不知哪来的巧劲,他用舌头终于顶出了毛巾。正当他提起嗓门高呼一声“我在这儿”,突然感觉口鼻被一条冷冰冰的绢帕捂住,里面还有一股刺鼻的香味儿。随即就是一阵天昏地暗,眼前一黑便再次失去了知觉。不过这次杜云章在昏迷之前留了个心眼,用最后的力气使劲拿手指抠掉了佛殿门上的一颗门栓扣。
    “看来此刻门外不光是漕帮的人,也有郭家营的巡警喽?”殿外面的柳凤儿继续说道,“呵呵,不对吧?要是有巡警,怎么还能老老实实在外面守着?直接冲进来把我拿了不就得了?尹川,你唬谁呢?”
    她刚说到这儿,只听“砰”地一声,一颗子弹从她脸颊边飞过,生生钉进身后的明柱当中。这一枪顿时吓得柳凤儿魂飞魄散,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郭家营巡警队长姚丙乾从庙门外兴冲冲走了进来,手里还举着冒烟的手枪。
    “怎么着?你不信?要不要再尝一颗花生米?”他瞪着吓得体如筛糠的柳凤儿喝道。
    虽然这冷不丁的一枪把柳凤儿吓傻,可也让身体虚弱的琳琅心头一颤,双腿一软就要跌倒在地,幸亏有尹川及时搀住她,“琳琅你没事吧?老包!老包!”他使劲冲外面大喊。
    很快包涵带着两个漕帮的弟兄跑了进来,“老尹,我来了。”
    “你赶紧把琳琅送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尹川叮嘱道,然后把琳琅交给了包涵。
    包涵答应一声,“你放心好了,她要出什么问题,你把我剐了都行。”
    等他走了以后,尹川又对姚丙乾说道:“这个柳凤儿你带回巡警大院吧,等我把杜云章找到,回去好好审审她。”
    姚丙乾点头。其实这回只有他一人赶来接应,没带其他巡警,开了一枪也无非是把柳凤儿吓住。
    最后破庙中只留下了尹川一人,他估计杜云章要么是昏迷未醒,要么是被控制住无法动弹,于是在前殿后殿,甚至庙后的佛塔里都找了一圈,可连个人影都没找到。当他搜寻到偏殿时,发现大殿内有一堆茅草,似乎有被压过的痕迹,伸手摸了摸,上面还有余温——或许杜云章就曾在这里被囚禁?不过也可能是柳凤儿她本人在此歇息过也说不定。随后尹川来到大殿门口,似乎隐隐闻到一些淡淡的香气,这么看,这里真的是柳凤儿临时栖身之地。
    想到此处,尹川有些失落。这个杜云章,到底被藏在哪了?
    尹川叹了口气,正要走出大殿,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咯了下,他低头瞄了一眼,是一块长方形的木块。这是什么?尹川有些好奇地蹲下身捡起它,捏在手里仔细查看,一时却看不出个所以然。刚一起身,不经意间瞟了下殿门的门栓,发现一边的门栓破破烂烂的几乎要掉下来,而另一边的门栓扣却不见了踪影,他不禁心中一动,顺手将木块往上一对,正好严丝合缝对上。
    这是刚刚被人抠下来的!尹川眼前一亮,这么说杜云章刚才就在这里!所以这堆茅草并不是柳凤儿压的,而是杜云章。可人怎么又没了呢?忽然尹川又闻到那股淡淡的香气,神情瞬间就严肃了起来——莫不是他刚要逃出来,背后有个人用迷香手帕第二次偷袭了他?难道说,除了柳凤儿之外,刚才另有个人也在这座破庙里?
    尹川提起精神,在这座偏殿里上上下下犄角旮旯仔细检查了一番,还别说,真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就在偏殿一尊未倾倒的佛像身后的墙上,有个一尺多宽、半人来高的开裂缝子。显然,那人迷晕杜云章以后,是在此处拉拽着他逃出去的。不过,在裂缝的上端,沾着几撮黑色的毛发。尹川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刮下几根,脑子里想象着那人逃脱时的画面:他吃力地拖杜云章倒退着从缝隙出去,低下头的时候后脑勺不小心刮在了裂缝上端,头上的毛发便沾在了上面,看来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他多个心眼儿,取出一块手帕,将裂缝上粘的毛发刮下来包在里面,日后没准此物是个有力的证据也说不定。
    做完这些,尹川从裂缝钻了出去,一看外面满是荒草树林,已经找不到任何其他的痕迹。尹川心里念叨着,杜云章,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就在尹川悻悻离开破庙没多久,被包涵刚护送回到船上的欧冶琳琅便出现了毒发的症状,不光咳嗽不止,还一连吐出好几口血痰,痰里已不是细细的血丝,而是斑斑血块。血块虽然不大,但那情形依然十分骇人。
    包涵见状,急忙先用现成的止咳汤药帮着控制住症状,然后叫人按照药方尽快把缓毒的药剂熬出来。
    “包大哥,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啊?”琳琅逐渐止住咳嗽后,缓着气问道。
    “不是和你说过吗?就是普通的妇科病。”包涵敷衍着。
    “不对吧,普通妇科病怎会有如此症状?”琳琅扫了眼地上带着血块的痰液。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药铺没有那两味药,耽误了你少吃了几副,病情有些加重。不过没关系,一会儿等药熬好了,你吃过以后就没事了。”
    琳琅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低着头靠在床沿上。
    其实欧冶琳琅早就开始怀疑尹川和杜云章这一路南下的目的,恐怕不止是追查有关五河县间谍案幕后组织的线索,或许也和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病症有关。船在运河上行进时,琳琅便把自己关在船舱里,用从葡国学到的一些医学知识,观察着自己发病的规律,直到船至郭家营码头,她多少看出了些眉目。包涵所谓妇科病的说辞,十有八九是在给自己吃宽心丸,而且一定是授意于尹川和杜云章二人。所以她才施展出催眠术控制着包涵和她一起上岸,就是为了采购药材时套出他的实话。只不过还没等开口,就在药铺门前遇见了偃师郎玉子,勾起了自己幼年时的回忆。
    等第一次返回船上后,冷不丁听说杜云章被人袭击,吉凶难料,她便强逼着包涵由薛二愣子引路,来到郎玉子住的客栈。正巧尹川、姚丙乾刚刚抓获郎玉子,在客栈门前两拨人碰面,在郎玉子的交代下,众人终于赶到破庙把柳凤儿堵了个正着。
    原本尹川不同意琳琅参与到案件调查中来,但又怕引起琳琅的怀疑,有些左右为难。但琳琅的态度十分坚决,怎么说也要把杜大哥找回来,即便一时没找到,也得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否则自己断不会回到船上,这是她的底线。
    尹川执拗不过,只好勉强同意。但坚决反对琳琅提出先要独自与柳凤儿对峙盘问的提议,可琳琅的主意也有她的道理——柳凤儿毕竟和她一样是女流之辈,说话间不会心有顾忌,这样更容易套出她的话,尹川、包涵和姚丙乾他们可以在暗中保护自己,一有危险立即出手抓人。
    不过在与柳凤儿的对峙中,琳琅远没有这位燕字门的江湖老手油滑,加上体内慢毒发作,没多久身体便有些支持不住。但柳凤儿在现身前断断续续说的那句“先别管他……”事后引起了琳琅的注意。
    她究竟在和谁说话?
    这四个字里的“他”想来指的应该是杜云章,可若是杜云章被绑或昏迷不醒,她说的“管”这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带着这些疑问,琳琅喝下了包涵端来的汤药,然后沉沉睡去。
楼主| 发表于 2024-5-20 08:42:28 北京
第十章  屠村

    距郭家营镇南仓库失火已过去了整整两天,巡警大院又添了两位新“客人”,一个是江湖偃师郎玉子,一个是以美色魅人的柳凤儿。
    等把二人带回来暂时关进班房后,巡警队长姚丙乾犯了难——是该先审郎玉子,还是先审柳凤儿?
    “姚队长你别忘了,现在杜云章还生死未卜,柳凤儿肯定知道个中曲直。”尹川提醒道。
    姚丙乾点点头,“的确,咱们还是得抓紧找回杜队长才是正道。”
    就这样,柳凤儿率先被提到了审讯室。此时的她早已没了被那声枪响吓懵的状态,又回到了先前的妖媚不羁。
    “两位,因何把奴家我抓到这儿来?小女子实在委屈啊。”柳凤儿故作幽怨自怜的样子。
    “你就别跟我们耍贱了,”姚丙乾冷哼一声,“我们可不吃这套。”
    “柳姑娘,我开门见山吧,杜云章在哪?”尹川绷着脸问道。
    “哟,您问的什么?杜云章?谁是杜云章?”
    姚丙乾气得眉毛一立,“你少在这儿装糊涂,你不知道杜云章是谁?那刚才你把谁藏在破庙里?”
    “您这话问的,我?藏一个大男人……在寺庙里?您可别毁奴家清誉啊!人家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虽然姚丙乾被气得直翻白眼,但尹川还是不慌不忙,“你就不想想我们是怎么找到破庙的吗?”
    柳凤儿无所谓地摇摇头。
    “是偃师郎玉子引路把我们带去的,他已经老实交代了在客房袭击杜云章,将其打晕后才被你带走。”
    柳凤儿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郎玉子啊,那难怪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身上泼脏水,不就是我给他布了个局,他自以为聪明,以为自己布的局能技高一筹,可没想到最后栽在我的局里。所以他就想拉个垫背的,反咬我一口。哼,二位官爷,你们上了他的当了!”
    尹川冷不丁把脸往前一凑,紧盯着她反问道:“他给你布了局?他为什么给你布局?他图你什么?”
    “他不就图……”柳凤儿本来要脱口而出“他不就图那座碎金佛吗?”但话到嘴边却被生生咽了回去。“他不就图……图我有几分姿色,想跟我闷得儿蜜[1]吗?”
    尹川其实早就明白,柳凤儿不敢提起碎金佛的事。可她越不敢,说明这便是她的软肋。
    “他要的是碎金佛吧?”尹川一下便直指要害。
    柳凤儿脸色一变,沉默着没有回答。
    “说!付伦是不是把碎金佛交给你了?”尹川的语气突然凌厉起来。
    “没有!”柳凤儿脱口而出两个字。但尹川听得出来,她此时开始有些心中发慌了。
    “没有?你以为一问三不知就能把我打发了?付伦当天叫我和郎玉子入夜以后去仓库找碎金佛,谁找到算谁赢。可他怎么可能把刚到手价值连城的宝贝毫无顾忌地放在仓库里?我可不是傻子,一早就想到他断不会真把东西藏到仓库,自然郎玉子一定也这么想。所以他要么自己偷偷藏在一隐秘之处,要么提前交给你保管。”
    说到这儿,身边的姚丙乾瞪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尹川。尹川这才想起来,先前自己并没把碎金佛就是他联手蜂门骗子手们一起设局从兰宅骗出来的事情相告,于是赶紧向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待会儿再和他详细解释。
    “那我如果说,碎金佛现在不在我手里是千真万确的,你们能相信吗?”柳凤儿好像换了个人,一脸严肃地问道。
    “你他娘的还……”姚丙乾火撞顶梁,刚要开口斥责,尹川却打断了他。
    “你说‘现在’不在你手里?意思就是曾经在过?”
    柳凤儿缓缓说道:“就在仓库着火的头一天,付伦找到我,说他们要对兰公公设局,等碎金佛到手后叫我帮忙销赃。虽然我确实有自己的出货渠道,但没想到他放着离非那边很稳的老主雇不用,偏偏找我这个旧情人。”
    “那他真的把东西交给你了?”姚丙乾问道。
    “就在仓库着火那天,天刚黑的时候,他就把东西交给了我。可还没等我想好存放在哪个安全的地方,仓库就着了……”
    “那天我可在人群里看见你了,”尹川盯着柳凤儿说道,“是不是你当时知道现场的那具尸体究竟是谁?”
    “他是……他是……”柳凤儿犹豫着说是不说。
    “他不是付伦,对吗?”
    “他不是付伦……”柳凤儿不自觉地重复了尹川的话。
    “那他是谁?”姚丙乾追问道。
    “是老二离非?”尹川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是离非……对,是离非。”柳凤儿提高了嗓门。
    “你怎么判断的?”
    “我和他恩爱了多年,连他入道儿都是我给带进来的,怎会认不出来?而且转过天我又见到了付伦,他并没有死啊。”
    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心里发虚说的话。尹川长长吁了口气,陷入了深思之中。
    “那杜云章呢?他现在在哪?”姚丙乾继续问着。
    “就是付伦和我一起设局摆了郎玉子一道,然后又挟持了杜云章……”
    “那你的意思是,付伦后来又把碎金佛从你手里要了回去?”
    “他还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我……”柳凤儿语气逐渐低沉。
    “你们碰面的落脚点在什么地方?”
    柳凤儿摇摇头,“我们没有固定的落脚点,非要算的话,也就是破庙了。”
    把柳凤儿带下去后,尹川又想了好久,他总觉得按照柳凤儿的供词,在情理上似乎哪里有问题。那具尸体真就是离非吗?可为何蜂门的老三老四老五出奇一致地确定尸体是付伦?这两边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又在说谎呢?不过让他可以稍稍放心的是,至少目前杜云章没有性命之虞,如果那人想要杜云章的命,没必要在郎玉子准备对杜云章下手的情况下,费劲扒拉地把人搬到破庙的偏殿。
    可让尹川想不通的是,如果尸体是付伦倒还好理解,他是出题人,去仓库并不奇怪,可尸体如果是离非,那就说明先前闵福的供词——无论是表面上的交代还是暗中的哑谜——说的全都是假话,而且是三个人商量好了说谎。那他们为何要说这个谎呢?倘若闵福这些人在说谎,离非着火前就在那里,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去的仓库呢?
    这么想来,似乎无论是柳凤儿,还是蜂门的三人,他们的证词都存在着难以说通的瑕疵。
    “尹兄弟?尹兄弟?”姚丙乾叫醒了正在深思的尹川,“你得给我说说,那个碎金佛是怎么回事?”
    尹川脸一红,只好把自己混进蜂字门团伙前后的事情都和姚丙乾说了。姚丙乾又气又笑,揶揄道:“好家伙,你要不干偷盗行骗的勾当,真是屈了材料。”
    “嗨,我这不也是情势所逼嘛。”
    尹川心想,幸亏你不知道我本来就是盗贼荣点出身,否则以后真没法共事了。
    “还好没在那个蠢货兰公公面前露底,要不然还真不好搪塞他。不过如今是民国了,我就总看那些前清的余孽大摇大摆在街上横晃不顺眼,不骗他们骗谁?对了,接下来还要审郎玉子吗?”
    “不,先叫一下骗子团伙的老三闵福吧。”
    “闵福?”姚丙乾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已经问过他了吗?还有什么可问的?”
    “没办法,他们三个的供词和柳凤儿说的出入太大,有些细节必须还得找他问得更细致一些,咱们一定要知道他们究竟谁在说谎。”
    很快,闵福带到。
    “两位老爷,您怎么又把我叫上来了?”没等尹川开口,闵福先说了话,“刚才我看见柳凤儿和偃师郎玉子都被你们给逮来了,是不是你们还没找着那东西?”
    姚丙乾一拍桌子,“你也别绕弯子了,你说的‘那东西’不就是兰公公的碎金佛吗?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尹川没接他的话,而是兀自问道:“碎金佛的事我先不管,我想问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你们老大付伦?”
    “哎呀刘兄弟,我不会认错的,他就是我们老大付伦,不信你再去问老四老五。我一个人有可能认错,难道我们仨都会认错吗?”
    “哼,付伦的老相好柳凤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还说第二天付伦和她碰过面呢!”姚丙乾黑着脸质问道。
    “柳凤儿那个臭娘们!”闵福恨恨地骂了一声,随即他继续说道,“两位老爷,我实话告诉你们,姓柳的十四岁就挑单儿行骗了,比我们混道时间都长,她的话就没一句是真的。”
    “她的话没一句是真的?那你的话就有真的了?”姚丙乾轻蔑地瞥着闵福,“哼,简直是……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五十步笑百步?”闵福脱口而出接了句。
    “啊对!五十步笑百步!”姚丙乾一拍大腿,“我就不能听信你们这行人嘴里的话!”
    闵福一咧嘴,“那两位何必还把我叫来盘问?这不是多余吗?”
    尹川倒是不慌不忙,“你说的是真话假话我们自会判断,只是如果让你和柳凤儿当面对质,你有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她的话是假的呢?就凭那根鹿筋绳子和嘴里的金牙吗?”
    闵福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问道:“那柳凤儿是怎么说的?”
    “她说自己和付伦的情人关系维持了多年,一看就能看出那人不是付伦,毕竟是枕边人。”
    “切——她和老大在一起的年头能有我们弟兄五个在一起的年头多?还枕边人?真够下贱的!”闵福不以为然地答道。
    “那我倒想问问,你们五个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尹川试探着问道。
    “我们啊,打小在一起光屁股长大的。”闵福长长叹了口气,“反正老大没了,我们这拨蜂门儿也要散了,索性就把底交给你们吧。”就这样,闵福开始向尹川和姚丙乾娓娓道来他们五人的过往:
    “就在山东西部靠近河南山西的边界,有座山岭叫嵩岭,绵延数十里。嵩岭之中有两个山村,一个是岭上的陆家堡,另一个是岭下的文家沟,两个村庄相隔也就十几里山路,两地村民间互有往来,有的甚至还结了亲。
    “我们五人便是山下文家沟村中的孩子,从小在一起嬉闹玩耍,满山遍岭地瞎跑。虽然我们几个年龄有的相差很多,我记得老大付伦二十岁时,老五斌海才九岁,但我们十分玩得来,彼此意气相投,后来还拜了把子。
    “岭上陆家堡村口有座山神庙,岭上岭下的村民每到初一十五都会来此上供面馍果品,祈求山神爷保佑,虽然庙宇不大,但香火一直不断。而就因为这样,庙里的供品成了我们的目标,时不时就成帮结伙去岭上的山神庙里偷供品果子吃。即便有不少次被住在村口凶悍的陆老大媳妇逮住,我们顶多就是挨几句骂,然后做鸟兽散,她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那是在十二年前的阴历十月初二,头一天村民们照例给山神爷上了供,我们五个早就盘算好了再次上山去洗劫山神庙,把供品搜刮一空。的确,供品真是不少,有果有馍,甚至还有少见的城里点心铺的糕点,这回我们几个这下可大饱口福,从晌午一直吃到日头落下去,可奇怪的是,这么久居然没被人发现。
    “可等我们下山回奔文家沟时才发现,村子里浓烟滚滚,好多房舍都着起了大火。我们五个大惊失色,赶紧往村子跑去,只见整个村里村外到处死尸,全都是文家沟的乡亲。当时我们都吓傻了,各自回家去看情况,结果没有一家还有活口,我爹娘和奶奶全都被人所杀,其他人的亲人也都无一生还。正当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几乎崩溃时,村里还有两个躲在自家地窖里的乡亲钻了出来,一见是我们五个,大哭着告诉了我们事情的经过。
    “原来当时山东一直有义和团、红灯照作乱,朝廷委任了个姓袁的大官弹压地面,也就是现今那位袁大总统。当时他派出麾下一员姓张的将军作为先锋[2],那位张提督一进山东便大开杀戒,但凡哪个村庄传言有义和团红灯照有染,不容分说就率军杀进村子把村民杀个精光。——这是我们事后才知道的。文家沟就是因为有人谣传红灯照的人曾在此出没,才招来了塌天大祸。
    “在村子被毁后,我们五个就离开嵩岭,从此相依为命、流落江湖。仗着每个人都多少有点把式手艺,我们在运河沿线有时打点零工,有时做些苦力,有时实在没辙了,就连沿街勒砖[3]要饭的事也干过。有一次,老四齐盛凭着精巧的手艺修好了一位当地大户少爷的竹马,大户家主大喜过望,当即赏了我们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对当时的我们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每个人都欢喜得不得了。
    “可没等我们乐呵劲过去,这五两银子就被骗子手给骗走了。大哥付伦火冒三丈,发誓要找到那个骗子把钱给讨回来。您还别说,最后还真找到了那个骗子,带着二哥离非就去讨说法,可人家仗着背后有当地帮会的势力,不仅没还钱,还把付伦和离非双双打得鼻青脸肿,差点要了他们的命。幸亏后来有个当地和帮里头目有染的女人在人家面前说了好话,才放过了他们。这个女人就是柳凤儿。
    “经过那件事以后,付伦和我们商量,不再这么窝窝囊囊混日子了,否则还会被别人欺负。索性我们五个也做江湖行骗的勾当,取不义之财,我们其他四人一致赞成。之后大家一起谋划了几次骗局,一次比一次收获多。后来我们几个才知道,原来大哥付伦和柳凤儿搞在了一起,不少目标情报和设局都是经过了柳凤儿的提点。但柳凤儿似乎并不愿意和我们混,她只想一个人跑单帮,在江湖道‘蜂麻燕雀’四大门儿里她属于‘燕字门’,而我们五个各司其职、协作设局的叫作‘蜂字门’。”
    “哟,看来那位柳凤儿姑娘对你们来说还是个入道儿的引人啊。”尹川听完闵福一席话感叹道。
    “柳凤儿那女人颇有江湖经验,您还真别小瞧了她。”
    尹川心中暗想,倒是用不着你提醒,那女人的厉害我早就领教过了。
    “这么说,我还是更该相信你的说辞喽?”
    “您看我把我们蜂门兄弟五个的底都对您和盘托出,您要是还不相信,那我也没辙了。”闵福露出无奈的神情。
    尹川和姚丙乾对了个眼神,“得,我们大概有了判断。姚队长,把他带下去吧。”
    姚丙乾叫人押走了闵福,然后问尹川:“怎么?你已经知道他们二人谁真谁假了?”
    尹川点点头,“大概有谱了。”
    “你可别头脑简单到认为他们两人必有一个人在说真话啊!”姚丙乾正颜厉色提醒道。
    尹川一笑,“这您不必担心,怎么说我也在他们的圈子里混了些日子,里面的弯弯绕都明白。他们说的所有话一定是有真亦有假,这样的谎言才没法分辨。咱们要做的就是把假的成分给剔出去,把真的那部分留下来,这样案件才会水落石出。”
    “你说得容易,谁知道他们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尹川一摆手,“咱们根本没必要非要去他们的话里挑出真假,其实只需要按照通常情理把整件事情捋顺,这就是真相了。”
    “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把郎玉子叫来吧,我再问他几个问题,如果他的回答和我预计得一样,那这件案子基本就可以讲通了。”
    姚丙乾见尹川胸有成竹的样子,以为案件很快就要有眉目了,便赶忙命人将郎玉子提到审讯室。
    “郎玉子,我也不问你为何要袭击杜云章了,我只问你两句。第一,那天你赶到仓库之时,是夜里的那趟火车通过之前还是之后?”
    郎玉子很干脆地回答:“之后。没错,我记得离仓库还有两里地的时候,就听见在那边火车的汽笛声,很响。”
    “唔……”尹川思索着点点头,“第二个问题,你在仓库着火那天夜里到底遇见了谁?”
    “遇见了谁?”郎玉子好像没想到尹川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不自觉地重复了一句。
    “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我。”尹川用舒缓的语气说道。
    “你……你等等,”郎玉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我的木箱……能把我的木箱给我一下吗?”
    “你要干什么?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姚丙乾一拍桌子,瞪着郎玉子质问道。
    “我要验证一件事,把木箱给我看看。”郎玉子微微有些激动。
    尹川向姚丙乾点点头,姚丙乾明白,叫人把郎玉子的木箱提来放在桌子上。郎玉子打开木箱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半晌后脸色阴沉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猜就是这样……”
    “这回你可以说了吗?”尹川问道。
    “是蜂门老二离非。”郎玉子幽幽答道。
    尹川听到这个回答,并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而是紧锁双眉半晌无言。
    “你刚才在箱子里找了半天找什么呢?”姚丙乾忍不住问道。
    郎玉子没直接回答,而是把木箱抬起来往下一倒,一堆东西稀里哗啦倒在桌子上,有两个人偶、几根绕在一起的扯线,还有一些控制器械、扳子锤子等工具、洋火、表演装饰道具等等。
    “你……你什么意思?”姚丙乾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郎玉子捡起两个人偶,在手里晃了晃,喃喃自语:“少了东西,少了东西……”
    姚丙乾刚想再问个真切,尹川用他那超出常人的目力一下就看清楚他说的少的东西是什么。
    “不用再问了,咱们得马上再去一次现场!”尹川豁然站起,眸子中泛起了闪亮的光芒。

注:
    [1]闷得儿蜜:北京土话,一般指独自享受;也隐指男女之间在一起亲昵。
    [2]姓张的将军:指的是1899年袁世凯所训练的新军入鲁镇压义和团红灯照等爱国团体,由提督张勋率军弹压地面,制造多起屠村惨案。
    [3]勒砖:属于旧社会最下等的乞丐,也叫“叫街”,“叫街”的脱光膀子,拿半块砖往胸口上拍,以求怜悯之人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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