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发表于 2016-2-27 19:25:16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推理的艺术 于 2016-2-27 19:26 编辑 八 一山放过一山拦

李哲渊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罗启氓,沈蛰龙和沈慕婷。厨房里的人都站了起来,因为狭小的空间坐着已经非常挤了。
“我就越俎代庖把这三位叫来了。”人影晃动中,白炽灯在李哲渊的脸上映出捉摸不透的光影,“在我发表我的看法时,如有纰漏这三位证人可以及时指正,另外他们也有知悉真相的权利和必要。”
“完了就可以放我们回去了吧?”沈蛰龙不耐烦地叫道。
“或许吧,但这我就做不了主了。”李哲渊说。
邹海峰脸上一副“口气不小啊”的表情,可底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足了。鲁德平说:
“哲渊那你就……揭开真相吧!”
“好的。”李哲渊以一种轻松的语调开始了,“这次的案件似乎很令人头痛。与沈老利益关系最紧密的三个人都在现场;所有人的证词都彼此吻合却又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沈老遗嘱的下落不明又使案情更加扑朔迷离……很乱啊,我发现一牵扯到动机就复杂极了。可是动机并不能从理性的角度揭示真相。逻辑链条需要的只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这就是我思路的方向。”
书记员咔嚓一声拔开笔帽。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在听。
“我这次不卖关子了,恐怕在场的无辜的人正在提心吊胆,怕这个口出狂言的人把自己指成凶手吧!”李哲渊笑笑,“你们大可放心了,因为你们都是无辜的!沈老爷子,他是自杀的!”
向南感到天旋地转。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结论。全场静默了几秒钟后,沈蛰龙先喊出声来。
“不可能!我不相信……老爷子不可能是自杀的!你这是污蔑!”
“是啊,李律师,”鲁德平诧异地说,“之前我就说过,浴室的高度勉强合适,但是,但是证词里根本没有提垫脚的东西啊!你难道认为是三个人共同隐瞒了……”
“我也不信!”罗启氓咳嗽一阵,“老沈不会轻生的,他不可能……”
“各位,别急。”李哲渊和颜悦色,“我先解释一下你们最主要的疑问吧。
“根据证人的证词,发现尸体的现场并没有最关键的垫脚的工具。而离开浴室之后三人始终在一起,因此即便有人在发现尸体同时将垫脚物藏在浴室或藏在身上,也绝没有时间再次转移。三个人共同作伪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还有其他可能吗?请你们随我来看看我的关键证据。”
李哲渊转身出了厨房,其余人跟着。他在浴室与厨房门之间的冰箱前站定,拉开冷冻室的上数第一个抽屉,里面被一些海鲜和小块的肉塞得满满当当。他又拉开第二个抽屉,汤圆和饺子争先恐后地往外挤。第三个抽屉被拉开了,里面是空的。第四个抽屉也是空的。
“沈老用的垫脚物就是它。”李哲渊轻轻关上冰箱,“——冰块。”
又愣了几秒钟,众人再次纷纷发言。
“可……”沈蛰龙说。
“但……”沈慕婷说。
“那……”罗启氓说。
“等一等!等我说完再提问。”李哲渊打断,“让我补充一些细节。冰块,这是推理小说中用烂了的工具了,但是真正用起来还是挺实用的。从头开始吧,六点二十五左右沈老进入厨房之后并没有进入浴室,而是首先打开了冰箱取出里面的冰块,证据就是冰箱里三四层是空的。大家会发现冰箱的上两层几乎塞满,但下两层空无一物,这一反常的现象证明沈老的手法。而沈先生当时在炒菜,加之厨房门关着且门并不透明,所以他毫未察觉。
“沈老将冰块挪进浴室,打开浴霸灯,将淋浴喷头的软管固定在墙上。之前鲁局说过,淋浴喷头高度勉强合适,强度也勉强足够。布置好之后,沈老即踩着冰块在淋浴喷头的软管上自缢身亡。因为浴霸灯开着,浴室温度可以达到很高,加速了冰块融化。另外浴室里有下水地漏,冰块融化的水可以顺利流走。证据是浴霸灯开着,以及地面上有水。假如尸体发现的再晚些,或许地面上的水都会蒸发尽。不过地面上有水反而更自然,这样给我们的感觉是沈老开着浴霸灯洗漱,洗漱中遇害,水没来得及关的时候洒了一地。但这只是表象,细分析一下就会想到,如果真是那样,那点水早就蒸发干了。这也算个辅证吧。
“沈老为何自杀我不知道,也无从得知,但他决心已下——这是他选择在浴室里自杀的原因。另外,即便沈先生做饭也只用鸡蛋和时蔬,午餐并不在这里做——这是从几天前就开始的规律。因此为了冰块不被发现,沈老很可能就是几天之内准备的冰块。沈女士不是说沈老两天前题写了屏风吗?那就说明他当时身体挺好,冻些冰块也不成问题吧。话说回来,就算冰块提前被发现也毫不影响,没人知道那是干嘛用的。至于他为何选用一种会自行消失的东西垫脚……”
李哲渊停住了。向南觉得有些不妙,这种停顿不是为了吊人胃口或者吸引注意,而是……他之前几乎从没在李哲渊的话里见过的这种停顿:突然无话可说时的那种停顿。
其他人听得已经入神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李哲渊的停顿。他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耸耸肩:
“老实说,我真的还没想好这种自杀方式的原因,可能有特别的动机,比如沈老希望自己被当成他杀。总之我自认为刚才阐释完毕的解释是目前唯一合理的。那各位可以发问了。”
人们长出了一口气。鲁德平显然已经陷入沉思,邹海峰垂着眼皮摆弄着钢笔。其余人都是恍然大悟状。只有三个人例外……
三位证人脸色复杂地交换眼神。随后罗启氓上前一步:
“李律师,你……你仅凭冰箱下层空着就说老沈用冰块自杀,这也太武断了。我告诉你,冰箱空着是有其他原因的,这原因我们仨都知道,由此还能证明,老沈不可能用冰块自杀!”
“愿闻其详。”
“好。”罗启氓站立得更直了,“不知你检查书房时有没有发现,老沈的书桌还有书柜,所有最下层的抽屉和格子都是空着的?”
李哲渊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表情开始变化。
“我告诉你,这冰箱最下层空着的原因和那些书桌书柜是一样的!老沈此前一直自己居住,所以这是他亲自布置的。为什么呢?李律师,你要猜猜吗?”罗启氓银白的胡茬颤抖着,“因为他患有严重的腰间盘突出,根本弯不了腰!”
向南的脑袋嗡的一声。再看李哲渊时,后者僵立着,一动不动。
“老沈连蹲下都会疼痛难忍,曾经因此昏倒过!而且他前几天就是因为这旧病复发才卧床不起的。他要用冰块自杀?恐怕还没拉开抽屉就躺在地上了吧!”
众人觉得今晚脑筋一次次急转弯。
罗启氓的余音落地后,另一种尖利的声音闯入所有人的耳朵。
“嗞啦!”书记员把刚刚写满的一页纸从笔记本上拽了下来,在手心里揉成了团。仿佛是信号般,其他人也都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
向南看见李哲渊方才眼中的光芒像被掐掉的烟头一般熄灭了。
“你的理论没有那个‘关键证据’就只剩推测了,”邹海峰咄咄逼人,“而且还有不少漏洞。冰块非常滑,你自己试一下站在上面上吊就知道了。要真是那样,沈天恒自缢之前估计就摔得起不来了……”
“还有你也给不出使用冰块的理由,谁自杀还费那个事儿啊,根本是无稽之谈。”
“要是他真想不被发现是自杀,为什么拿完冰块不把冰箱下层还原回去?”
“鲁局——”向南转头看向鲁德平,他几乎要跳出来喝止这一场面了,但是最后的理智提醒了他,这样不合适。
“大家都静一静!”鲁德平高声道,“我原来的安排不变,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
“那我们怎么办?”沈蛰龙不耐烦地甩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在这待了一天了,还让不让人走了?”
“这个……三位如果执意回家也可以,但是必须要时刻开机保持联系,必要的话我们的人会在周围保护你们……罗老先生,您就不要回市里了,我们会为您安排住处的。”
“不必了,”罗启氓摆摆手,“我每次来都是住在客房,这次也想在这里过夜,算是……陪陪老沈吧。不知这样可以吗?”
“那……也行吧。”鲁德平点手叫过来一个警员,“小刘,今晚你在案发现场守着,可不要打扰到罗老先生的休息啊。”
“您放心。”刘警员对鲁德平递过来的眼色心领神会。
“那就这样吧。向南——还有哲渊,我也给你们安排下住处吧?”他冲向南招下手。
“那就有劳鲁局了。”向南赶紧碰碰李哲渊,然后走出厨房;后者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拖着步伐跟了出去。在徐徐掩上的门后,邹海峰的粗声渗出来:
“……早就知道找个业余的半吊子不靠谱!也不知道鲁局怎么想的……”
向南不愿多听,催促着李哲渊快步离开了。他们来到沈天恒的书房。这里的两把藤椅现在都在厨房里,因此只得站着。鲁德平拉上屏风,在黑暗中和蔼地咧开一口小黄牙。
“哲渊啊,你的推理还是很有思想的,就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嗳……人嘛,谁没摔过跟头,大不了就重来嘛……”
“鲁局……”李哲渊叹口气,“谢谢您。但是我这次真是……”
“好了,别让这次挫折蒙蔽了你的判断力。”鲁德平拍拍李哲渊瘦削的肩膀,“今晚你们是住局里的宿舍,还是……”
“不用了。”向南回答,“我们去离这儿不远的‘暮雪’客栈,我几年前住过的,还比较熟悉。”
“嗯,那可是老字号。那你们就去那儿吃点东西,早些休息吧。”鲁德平将手搁在屏风的木头边框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哲渊啊——”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措辞。这一刻,黑暗中流淌的只有窗外窸窸窣窣的雨声。李哲渊抬头看着他。
“我是以一个老辈,一个在局子里和社会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人的身份给你一条经验。”鲁德平渐渐敛起笑容,“我记得你说过,你的逻辑思考靠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而与动机无关?那你就真错了。我告诉你,多么精巧的手法都不如犯人的心理复杂多变而又难以捉摸。只有仔细地剖析了作案的心理、缘由,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一句话:最险的还是人心啊!”
鲁德平松开胳膊。屏风推开,涌进来的光亮一下子将三人周围的黑暗扫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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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10:58:48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推理的艺术 于 2016-2-28 11:07 编辑 九 雨入空阶滴夜长

即便是在这世外桃源般的螺浦镇,时间也从未慢下脚步,像一捧从指缝中缓缓流淌的细沙,是无论如何掬不住的。刚才还站在沈家的冰箱前口若悬河的李哲渊,此刻却已经坐在这家尚未打烊的小餐馆里,在向南担忧的目光中抖落肩头的雨珠。
向南真的有点担心。刚才在车上李哲渊抽了半支烟,而此人平时是极少抽烟的。而且来的路上,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我说,哲渊,”向南撬开一听啤酒的拉环,“你不会还在沮丧吧?这可就犯不上了啊。你想……”
“我没事,不用说了。”李哲渊苦笑,“毛病在我。我不是太急躁,而是对动机的认识和重视都远远不够啊!唉……要是事先跟你商量一下,也不能……”
“我理解,我理解。是不是看到一些证据能支持自己的推论,就迫不及待地把所有其他证据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起来了?我也这样。”
“是啊……我是太看重诡计了。可是现实毕竟不是推理小说,我这回才终于明白。话说回来……就算推理小说,诡计也不是全部,而是和其他元素共同组成故事的啊。”
“没错儿。来来,菜来了,赶紧吃吧。”
这三道菜都是向南点的,均为清淡的素菜。他先掂起筷子夹了一口,吃完却摇了摇头。
“味道变啦。我念中学那会儿,这的菜可不是这个口感。现在也就跟一般馆子的菜差不多,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了。”他不无惋惜地从浮油中捞起一片菜叶。
“是因为掌柜的换人了吧。”李哲渊指指身后的柜台。现在已经很晚,服务员应该都下班了,所以刚才给他们点菜的和端菜的都是现在坐在柜台里面的人。那人很年轻,和沈蛰龙差不多大。但是柜台后的角落里,还有一位坐在藤椅上的老人,因此不难想到这位年轻的掌柜是子承父业。空荡荡的大堂里,切水果游戏的咔嚓声单调地回响着。
“应该吧。我以前常来的时候掌柜的可不年轻。”
向南端起铝罐喝了口啤酒。李哲渊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吃饭。
二人吃饭都很快。这也难怪,他们俩都常常忙得只能挤时间吃饭,已经养成了这种不利于消化的习惯。李哲渊套上外套,准备掏钱。
“不用你花了,上次不是你请我的嘛。”向南拦住他,从皮夹里扯出一张红色的票子。二人走到柜台前,年轻的掌柜放下手机算了帐。一共五十多块钱。他接过票子,眼神蠕虫一般从二人的头滑到脚,随即露出媚笑。
“二位老板,您二位一看就是赚大钱的人,这小钱找给您想必也懒得保管。不如您买包烟抽,凑个整嘛。我这儿的烟都是好货……”
坐在柜台角落里的老人清楚地发出一声叹息。
“不用不用。”向南说,“我们可不是什么老板,就是给人打工的。再说我们俩也不会抽烟。”
“啊……这样啊。”那人收起笑容,不太情愿地低头翻了一通找钱给了向南。而李哲渊此时已经走到柜台的另一端了。
“老人家?”他轻声说,“请问您贵姓?”
老人在阴影中的姿势丝毫没有改变,过了一小会儿答道:“蔽姓徐。”
“您台谱?”
“上恪下仁。”
“徐老先生,这餐馆之前掌柜的是您吧?”
这回老人终于直起身,进入柜台内昏黄的灯光中。只见他身披一件呢子外套,身体瘦削,头发灰白,额头皱纹密锁,快要凋谢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此刻才浮现出炯炯光彩,年纪目测在七十上下。徐恪仁点点头:“是我。我好几年前就干不动啦,接班的,这是犬子。”
“唉呀,老爹,”徐恪仁的儿子走过来,“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拽文,什么犬子犬子的,我总听着像骂我。”
“唉……你呀……”徐恪仁似乎很痛心地叹了口气,却欲言又止。小徐掌柜满不在乎地敲了一阵放在柜台里面的电脑键盘,又到背后的柜台上打开音响。音响下面垫着几本书,细分辨可看出是真草隶篆名家字帖。小徐往椅子里一靠,脚搭在柜台上,音响里传来枪战片的吵嚷。
“那您认识沈天恒吗?”李哲渊继续问。
徐恪仁愣了愣,半晌才说:“认识。老沈……不是今早……走了吗。”
“您这么快就知道了?”向南有些惊讶。
“镇子小嘛,每个人都是活广播,出点事马上就全知道了。”小徐懒洋洋地搭话,“我跟你们说啊,听说这姓沈的老头是……”
“我们不是来听闲话的。”李哲渊打断了他,“至少还不想听您说。徐老,实不相瞒,我们是侦办沈老遇害一案的警察,”——向南立刻亮出警证——“想从您这里了解一些沈老的情况。不过这些证词很可能成为关键的证据,为此可能会再来打扰,或者请您签字之类,不知您愿意配合吗?”
“不行!”小徐慌慌张张地把脚从柜台上拿了下来,“爸,不能答应!这可是得罪人的事,闲的没……”
“你闭嘴!”徐恪仁愤怒地敲着椅子扶手,“老沈是我多年故交,这个忙我必须帮!就算是……为了老沈,我也得帮!”
小徐翻翻眼睛不痛快地缩回椅子里。调整了一下情绪,徐恪仁转向两人:“警察同志,你们问吧。”
向南应声按下手机录音键。李哲渊深吸一口气,问道:“第一个问题是,凭您对沈老的了解,您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老沈嘛……他是个正直、谦和、大方的人。”徐恪仁抿抿胡子,“没错。他也是个讲诚信的人,‘杏花寒’的招牌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或许正是因此,他才事必躬亲,进而……积劳成疾吧。另外,他是非常为子女着想的一个人,他似乎是把父爱和母爱都盛在了心里……但是他可不是溺爱,恰恰相反,他是非常注重孩子能力的培养的……听说他儿子十二岁时就被他带到酒坊帮工……遗憾的是,老沈望子成龙的夙愿现在还没能实现,老沈这虽然走了,也……唉!”徐恪仁重重叹息一声,将眼睛闭上了。
“那他有可能自杀吗?”
“怎么可能!”徐恪仁猛然睁开双眼,“这我绝对不信。老沈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嘛!我前面说了,他是非常非常爱孩子的一个人,哪怕是为了多看儿女几眼都不会轻生。何况以我的了解,他非常达观、知足,又是个幽默的人,还有什么想不开呢?这不可能……”徐恪仁摆摆手。
向南心里一沉。看来李哲渊还是对他的推理念念不忘啊。
李哲渊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
“关于沈老酿酒秘方的事,您了解多少?这秘方真的存在吗?”
“存在的。”徐恪仁缓缓点头,“凡是靠手艺吃饭的,一定都有这种东西,管它叫秘方也好,技巧也罢,真正的手艺人会保住这一秘技,而且会将其看得比命还重要!可惜啊,老沈作为我最敬佩的真正的手艺人,却从没有留下秘方的意思……‘襄陵自昔称名酒,酿成新味与谁尝’!(注:此是明代李濂的诗句,这两句在原诗中并不是上下句)可叹啊,品酒的人还在,这酿酒的人却……”
徐恪仁默然了。
向南舔舔嘴唇,问道:“沈天恒明确表示不会留下秘方吗?那他遗产的分配您清楚吗?”
“至少在早几年他宣布退休时是这么说的。我和几位老友也劝他,但他一笑置之。我们后来见面就没再提——年关以来我们也没见面。至于遗产……老沈曾经说不用担心那么早,他相信自己还远不到留遗嘱的时候呢。但是那也是很久之前了……”
“您对他的子女了解多少?”
“老沈的女儿好像在医院工作吧,见到我几次,讲话都挺有礼貌的。他儿子我见到次数很少,但听他说好像不太争气,开了个餐馆但是也常常游手好闲。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最后,您认识一位叫罗启氓的人吗?启发的启,氓之蚩蚩的氓。”
“罗启氓……”徐恪仁重复着名字,“有点耳熟。他是?”
“是市里一个书画家。”向南说,“经常来找沈天恒求购秘方。”
“应该没见过。”徐恪仁最终摇摇头,“不过求购杏花寒秘方的人可的确不少。大概是老沈向我提起过吧。”
“那好,就这样了。非常感谢您的配合。”二人站起身,向南收起手机。
“且慢。”徐恪仁从衣服内摸出一轴宣纸,巴掌大小,颤抖着递给了李哲渊。
“我上了年岁,行动不便,就托二位将这幅挽联带给沈家吧。多谢了。”
二人马上表示没问题。
“老沈生前与我多有书画互赠,年前他送我一幅字,我当时关节炎发作就没有立即题字回赠,一直拖到……今天……终于算是……”
徐恪仁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几句话,目光就垂了下去。李哲渊装好这幅字,请老人放心,随后便和向南离开了餐馆。柜台后面枪林弹雨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堂。
走出餐馆,李哲渊回头看了看。匾额隐没在黑暗之中字迹难辨,但是门两旁“财源广进招财进宝”一类俗气的春联已经被风雨淋透刮碎,木刻的楹联得以重见天日:
君子之交淡如    醉翁之意不在
(注:此联见于冯梦龙《古今谭概》,为一寒士与朋友对句,身份不详。上联出自《庄子》,隐一“水”字,下联出自《醉翁亭记》,隐一“酒”字。)
似是出自徐恪仁手笔。
李哲渊想起沈蛰龙说的一句话:这年头哪还有不掺利益的感情……
他小心地拍了拍衣袋,里面装的是那轴挽联。李哲渊感慨地点着头。
“君子之交……”
雨下的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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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10:59:30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推理的艺术 于 2016-2-28 11:07 编辑 十 一重浪灭一重生

到了“暮雪”客栈,李哲渊才知道这里和刚才吃饭的餐馆都是徐恪仁开的,当然现在老徐退休,小徐全面接手了这两家。虽然客栈就在餐馆对面,但他们身上还是被雨淋湿了。二人挑了面对街道的相邻两间单间儿。
向南住在走廊上内侧的一间。他烧好一壶水,看看时间是十点。他知道李哲渊还不会睡,于是没敲门就走了进去。李哲渊正坐在床上,似乎刚刚把什么东西放下。
向南给他的杯子倒满了水。李哲渊轻声道谢。
“哲渊,早点休息吧……”向南知道他不太可能会早点休息,于是后面的话索性也不说了,端起水壶走回自己房间。李哲渊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向南把脑袋按在枕头上后并没有入睡,而是百感交集地回想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到最后他还是舒了一口气,因为他感觉李哲渊已经从挫折中恢复了过来。证据也很明显。
他刚才看到李哲渊的床头柜上有两本书:一卷《古文观止》和《人间词话》。这显然是徐恪仁为宿客准备的,他自己房间的床头柜上也有。但是李哲渊的床头柜上,那两本书旁边还有一张纸。向南确信那就是他进入房间后李哲渊马上放下的东西。
那是邹海峰列的时间表。
要是能从挑战和挫折中获得别样的体会和经验,反倒觉得一帆风顺的事太索然无味了呢!
这不就是人生么。
向南笑笑,关上了头顶的台灯。

快到子夜时,李哲渊的房间才终于融入这条黑暗的走廊。但他还是睡不着,而心绪又很乱,无法思考。清明节的最后几分钟就在他的辗转反侧中流尽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浅浅入眠。
黑暗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整座螺浦镇都像是沉入梦乡,只有雨滴还单调地跳跃在石板路上,声势已经不那么大了。
但是过了不久,另一个难以成眠的黑影蠢蠢欲动了。就在距离暮雪客栈七八百米远的地方——枫桥雅榭,沈天恒已成故居的家中,家具投射下的阴影的棱角突然依次被抹平,毛糙的边缘时隐时现。这是一个影子在游走。
黑影停在了书房前,屏风毫无声息地分为左右,黑影迈步走进书房,咔嗒一声,是手电筒打开的声音。屏风又毫无声息地合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又是咔嗒一声,这次是安装在厨房门口墙壁上书房灯的开关被打开了。从屏风外可以模糊地看见黑影手忙脚乱的动作映出来,活像一出皮影戏。
“不许动!”……

“向南,新情况!”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鲁德平的声音就闯进向南的耳朵,“我安排在沈家的警员发现罗启氓刚才鬼鬼祟祟进入了书房不知做什么,现在已经被他控制住了。海峰已经赶过去了,我就直接去你们那儿吧——暮雪客栈是吧。法医报告也出来了,我一起带着。你们还能睡半个小时。”
还怎么睡?向南苦笑着看看手表,一点四十。他敲开隔壁的门,李哲渊坐在床上,似乎是被他的电话吵醒的。向南把新情况告诉他,两个人就开始等候鲁德平的到来,心中除了焦急还有一丝兴奋。向南想知道李哲渊对这一情况有何推测,但对方表示在得到确凿证据前不会发表任何看法,更不会进行任何猜测。向南只好作罢。

一点五十。此刻邹海峰已经坐在沈天恒的书房里扯着领子,对面是垂头丧气的罗启氓。
“说说吧,罗老先生?”邹海峰沉着脸,“您老大半夜的去书房干什么啊?”
“哎……警察同志,我什么都没干啊,真的。”罗启氓诚惶诚恐,“可不要因为这个就怀疑我是凶手啊……我……”
“真相总会大白的,不管你是不是凶手。另外就算你什么都没干,你的嫌疑也没轻到哪儿去!”邹海峰浓眉一立,“我现在问的是你为什么进入书房!”
“好好,我说,”罗启氓连连点头,“是这样的,我今天突然回忆起老沈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特意让我去书房欣赏屏风,我就想……这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沈会不会冥冥中察觉自己要过世,在给我暗示秘方在书房呢?或者是他要从书房取出秘方交给我,让我先去等候?于是……于是我就想看看能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你看,要是真被你们发现了秘方,也得当做物证扣下或者交给他的子女,但是要是我找到了就能传承下去。再说……万一老沈生前真的决定了把秘方给我,那这,这不是令他也能瞑目了嘛。”
“巧舌如簧。”邹海峰冷哼一声,“沈天恒的遗产自有处理方法,你仔细说说来书房都打的什么算盘?”
“我……我注意到老沈特别强调了欣赏屏风,”罗启氓推推滑到鼻尖上的金丝眼镜,“于是就决定先从屏风开始搜索。那上面的题字我今天上午看过……是《兰亭序》,没发现特别的地方,所以我猜可能是屏风本身有刻字或者机关什么的。如果屏风上没有什么发现,我……呃……我就撤。结果刚打开手电,这……这位警察同志就……”
“要是你拿走了什么东西可就算盗窃!”邹海峰严厉的嗓声打断了罗启氓的干笑,“要是现场有任何证据或潜在的关键线索被你破坏,那就不是盗窃这么简单了!幸亏发现得早。倘若你的叙述何事实有不符合的地方……”
“不会不会!我绝对没有任何隐瞒!”罗启氓赶紧摆手。
“那先这样吧。”邹海峰推开椅子,“小刘,把这段讯问的视频马上发给鲁局!”
“啊?我的流量呀……”一直举着手机的刘警员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胳膊,叹气道。
|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11:00:17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推理的艺术 于 2016-2-28 11:07 编辑 十一 耿耿星河欲曙天

“不会不会!我绝对没有任何隐瞒!”
听着罗启氓慌张的声音从鲁德平的手机里传来,向南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感。现在是两点二十五,李哲渊正在翻来覆去地观看这段视频。
“好吧。”他终于放下了手机,“单从他的证词来看,他说的似乎挑不出毛病。”
“你也这么认为?”鲁德平道,“小邹他们也觉得说得比较合情理。哦,对了,这是法医报告,我挑主要的给你们念念吧。”
鲁德平展开一张纸,念道:
“死者系机械窒息而死,身体上没有其他明显外伤,亦没有发现中毒或神经系统损伤迹象。死亡时间在六点三十分至六点四十五分之间——唉,本来是相当精确的时间,对我们却毫无帮助。被害人患有腰椎间盘突出、风湿和肩周炎,胃溃疡等疾病……虽然现在无法排除死者自缢的可能,但是在骨骼和筋腱方面没有发现任何近期的跌打损伤痕迹……”
说到这里时鲁德平看了李哲渊一眼。后者苦笑一下,并没有过多表示。鲁德平又念道:
“……被害人患有肝脏恶性肿瘤……”
“什么!”向南惊叫,李哲渊也坐直了身体。“肝癌?沈天恒有肝癌?这个为什么没人提过!”
“是啊,我也挺惊讶的。不过这三个人都不知道,可能沈天恒本人也不知道吧。”
李哲渊沉思不语。
“剩下的东西你们基本也都知道了。对浴室里指纹、毛发和脚印的检查全都白搭。”鲁德平把法医报告搁在桌子上向前推了推,“这份报告留给你们。好了,大家有什么想法没有?向南?”
“鲁局,我现在还没有成熟的想法。”
“那咱们都静一静吧。介意我抽根烟吗?——我已经有个思路了,还要推敲推敲。”
二人表示没问题。鲁德平燃起一支白沙,淡淡的烟雾挟着尼古丁的味道席卷了狭小的单人客房。三个人默默坐着,面向不同的方向。
鲁德平的第二支烟熄灭了有一会儿了。这时候他轻咳一声,有信心地说:“我已经有一套理论了。”
“您请讲。”
“是这样的,”鲁德平稍稍挽起袖子,“我们在哲渊你进行推理之后,新获得了一些线索。这之中最重要的就是沈天恒不能弯腰!这个就是我的想法的关键之一。
“还是从动机下手吧。我那边的人目前为止在遗嘱方面没有任何进展,也不清楚沈天恒留下多少遗产。所以对于罗启氓和沈慕婷来说未知的东西还太多。虽然罗启氓的表现可见他的确对秘方垂涎三尺,但是他最保险的获取秘方的途径还是海峰当时说的方法一,就是对沈天恒软磨硬泡。”
“可是凶手如果知道的比我们多呢?”向南提出质疑,“凶手可能知道沈天恒的遗产安排……”
“是啊,这也是最麻烦的。”鲁德平无奈地又点上一根烟,“但我们从多方了解到的证词都支持一件事:沈天恒不太可能会留下遗嘱。所以暂且就这么考虑,当然,我的看法本身……也是推测。”
“打断您不好意思,请继续说。”
“……所以,我认为买了巨额保险的沈蛰龙还是嫌疑最大啊。他可能近期资金实在周转不开,才铤而走险杀害生父的。唉……要真是那样也够残忍的了。
“我先说一下关于浴室里面热水器和淋浴喷头的细节,”鲁德平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哲渊你不是怀疑沈天恒用那个淋浴喷头的软管自杀吗?自杀虽然被排除了,但是那个东西作为凶器倒是很合适啊。嗯……我先说说这个热水器的使用步骤。
“首先,淋浴喷头由那根软管与热水器的储水箱相连接;淋浴喷头上面有一个旋柄连着一个圈,可以通过转动来放水。但是沈慕婷说了,由于旋柄损坏,喷头上的开关是时刻开着的,这样就只能由热水器来控制了。”
鲁德平用手指夹着烟比划起来。
“热水器下部有一个旋钮用来控制。顺时针分别是热水、混合、进水、关闭。因为沈天恒从不给热水器插电,这热水器只是因为水管坏了充当一个储水的容器,所以热水、混合都无所谓,反正都是出凉水。热水器里面的水就是自来水,在洗手池底部的背面有一个进水阀,打开这个水阀的同时把旋钮扭到‘进水’就可以为热水器加水。而把旋钮扭到加水和关闭都不会出水。”
“稍等。”向南又打断,“水龙头不是坏了吗?那同样是用自来水,给热水器加水为什么不受影响呢?”
“啊,这是因为水龙头的问题只是打开之后水量小而且到处飞溅,并不是不能出水。再说下面的水管是不受影响的。”
鲁德平将烟头扎进烟灰缸里。
“下面我说说案发地点的特殊性。由于浴室就在洗手间正下方,而沈慕婷在洗手间里洗衣服——凶手很可能知道她大约每隔几天洗一次衣服——这样如果沈天恒在被杀时发出任何声音或挣扎的话,都很有可能第一时间被沈慕婷听见。他甚至可能大喊凶手的名字呢!所以安全起见,凶手必须有自然、合适的理由进入浴室,这样才能在不引起沈天恒怀疑的前提下快速杀人。
“我们已经假定凶手是沈蛰龙。试想本应在炒菜的沈蛰龙突然毫无理由地去了浴室,沈天恒虽不至于戒备,怎么会不奇怪呢?这就为谋杀增添了困难。另外,从身后偷袭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洗手池上方就有一面正对着门口的镜子。所以沈蛰龙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进入浴室,最好是沈天恒有事叫他进去的!注意,这种情况下他不必担心沈天恒找他时会大声叫他被别人听到,因为厨房的小门关着,且隔音效果极佳,多大声也白搭。因此沈天恒只能进入厨房找他,叫他去浴室……那么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这就得用到新发现的线索了。我们提到,热水器的进水阀在洗手池底部,而沈天恒由于腰间盘突出不能弯腰!所以如果他要给热水器加水只能找别人,而沈蛰龙是离他最近的人……就是这样。沈蛰龙要做的准备工作也非常简单,只要背着别人把热水器里的水放完就行了。这样,沈天恒进入浴室发现没水,去叫沈蛰龙来为他打开进水阀;这时候沈蛰龙可以假装检查热水器,把软管拿在手中,突然勒死沈天恒……怎么样?”
向南愣了一会儿。李哲渊只是仰在堆得高高的枕头上一言不发。最后向南开口了:
“但是您的推测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说,既然凶手知道沈慕婷会洗衣服,为什么还要选在那一天犯罪?直接避开不就省去这么多麻烦了?”
“这个嘛……因为那天罗启氓来了啊!嫌疑人越多,就越能混淆视听,凶手就越安全嘛。至于凶手怎么事先知道罗启氓要来就只能问他本人了。但要杀人,毕竟得周密地考虑啊。”
“就算那样,还是有漏洞。”向南坚定地说,“您说沈蛰龙放空了热水器里的水,可是我们勘察现场时,我还放水来着,记得吗?而沈蛰龙没有时间在杀人之后把水放满,所以这一推理不成立啊。”
“干嘛非得放满水呢?沈慕婷不是说似乎听见了流水的声音吗?可能就是沈蛰龙在杀人之后放了一些水。然后他再制造一声响声,吸引其他人前来,以便装成发现者。”
“可是我注意到储水箱上面有段透明管,显示水还有大半箱。”
“那可能是他直接把淋浴喷头上的开关关闭了,利用了沈天恒的思维定势。效果是一样的。”鲁德平有点底气不足。
“但是我在放水时淋浴喷头的开关也是开着的。再说,这样做本身就比较冒险,因为沈天恒有可能直接尝试着处理喷头的问题,这样整个计划很可能泡汤。”
“唉……”鲁德平眼中的光芒黯淡了许多,“果然我还是欠考虑了。那就……”
“不过按照您的思路,我倒是可以想出一种方法。”向南的话又让鲁德平看到了希望,“沈慕婷说过,沈天恒并不会操作热水器,每次只是按部就班地扭一下旋钮再扭回来。既然热水器里必须有水,那就只能让沈天恒按照固定方式扭完旋钮,旋钮还在一个不出水的选项上!鲁局,您说顺时针排列是热水、混合、进水、关闭,但您忘了这四个并不是均匀地排列在圆柱体旋钮上的——关闭到热水之间有一段空白!我家也用过这种热水器,我知道旋钮在空白位置也不会出水。这样就简单了,既然沈天恒每次扭动完旋钮又会给扭回来,所以旋钮应该一直保持初始状态。比如说这个初始状态是‘进水’那么沈天恒每天只要逆时针扭六十度左右就可以到‘混合’。那要是改变初始位置呢?如果初始位置在‘关闭’上,那无论逆时针还是顺时针扭六十度,都不会出水!这不也达到目的了吗?”
“说得好。”鲁德平称赞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哲渊……你认为呢?不要拘束,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觉得即便向南补充过,您的想法可行性也太低。”李哲渊不出向南所料地泼了冷水,“首先沈蛰龙不能确定沈天恒一定会叫自己来帮忙,万一喊沈慕婷呢;其次这样虽然有理由进入浴室,能否不声不响地杀死沈天恒还不一定;还有地面上的水迹也完全解释不通。最重要的是手法的缺陷:如果沈天恒一直扭旋钮直到出水为止,那这手法就失败了,而按常理来说沈天恒十有八九会这么做。所以……”
句句话都在给鲁德平的理论楔上棺木。向南也没有让这个理论起死回生的灵光乍现了。鲁德平只好沮丧地承认:
“的确啊……这条路还是走不通……可是当时沈天恒完全行动自如,不可能不反抗。只要是走门进入就必须有个理由啊!”
“您也说了,这只是推测,等等看取证组有什么新进展再做打算吧。”向南安慰道。
“也是。那我先走了,也快到吃早点的时候了,我直接去枫桥雅榭。你们先休息休息。”
鲁德平离开了。向南索性拉开窗帘,阴云遮蔽了熹微的晨光,雨丝还在飘散,现在给人的感觉还远远不到“吃早点的时候”。
“向南,”李哲渊突然说,“你可以给我念一下那个法医报告吗?如果我不叫停,你就一遍遍接着念,注意不能落下任何东西。”
向南耸耸肩,疑惑地拿起报告。单调的男中音响起,不断重复着一个个阴森的字眼。
向南不记得已经念了多少遍。他也不记得,是在在哪一句的话音还未落地时,原本躺在床上的李哲渊霍然坐起。
|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11:01:09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推理的艺术 于 2016-2-28 11:06 编辑 十二 春雨晴时泪不晴

向南面对着一群人站在沈家的书房外的空地。这群人大概是相当难以聚集在一块的一群,真像是老套的推理情节中的一套人马。这里面包括怒气冲冲的餐馆老板、悲伤恍惚的医院护士、气焰已经消失、畏手畏脚的老书画家、已经很不耐烦的雷厉风行的刑警副队长还有不停圆场的慈眉善目的副局长。
向南叹口气,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站在这儿了。李哲渊已经决定午饭后就回枫川,而且向南本人也不得不走了。
刚才邹海峰简单做了个无用的汇报——哪里都找不到沈天恒的遗嘱、秘方或者别的什么,罗启氓半夜夭折的书房搜索行动由邹海峰完成了,但也毫无收获。而沈蛰龙已经开始极力要求按照顺位继承方式尽早处理完遗产,鲁德平耐心地劝他。李哲渊再次到了沈家之后花了半个小时把所有地方都又检查了一遍,尤其在书房里待了很长时间。
“稳住所有人,我去去就回来。”从书房出来后,李哲渊丢下这么句话就直奔门口。
“你去哪儿?”
“暮雪客栈。”
向南焦急地踱着步。鲁德平完成了稳住大家的工作,但愿他至今都没有对同意自己找来李哲渊而感到后悔。向南瞄一眼邹海峰,他脸上一副认为浪费时间的不信任表情。
向南也捏了一把汗——毕竟李哲渊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推理了。但他又相信他。这种敢毫不迟疑站在他的一边的信任,是在一次次见证不可能的事中建立起来的。
对这个人的信任,向南从没有动摇过。

“让各位久等了……”
李哲渊终于出现。他摘下眼镜,拿餐巾纸擦去上面的雨珠。头发和外套也是湿的,但他毫没在意。
“这台词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是这次——我可是要揭开真正的真相。”
“那就快点儿吧!别再耽误我们时间了!”沈蛰龙叫道。
邹海峰只是冷哼一声。
“好吧各位,我上次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就武断地推理,并且忽视了动机的重要性,导致我得出了沈老自杀的结论……实在是太草率了。但是也要感谢那次失败,让我注意到了之前一直忽视的东西。此番推理绝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别卖关子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们凶手是谁吧!”又是沈蛰龙不耐烦的声音。
“凶手?”李哲渊冷笑,“使用这个字眼实在是大不敬……好吧,我的结论没有变。”
——“沈老是自杀的!”

向南回忆说,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目眩的感觉。他觉得李哲渊在说胡话。他自己快要抓狂了——别人似乎也一样。
“这这这!”沈蛰龙光火了,“谁来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其余人正要说什么来表示震撼和愤慨的情绪时,李哲渊踏出一步拦住他们。
“各位,咱们慢慢来,先安安静静听完我的推理,有问题请稍后再提。首先我放一段由沈老的一位旧交提供的证词。”
他示意向南。后者愣了愣才掏出手机。徐恪仁的声音响起了,但是似乎没人表示熟悉。
“这位证人是暮雪客栈的老掌柜,徐恪仁。”待录音放完后,李哲渊宣布,“有人熟悉他吗?”
只有沈慕婷点点头。“他似乎是家父的老友,我见过几面。”
“可以了。”李哲渊点头致谢,“大家已经听到,这位证人从旁观者角度提供了证词,从中我们得到了一条关于沈天恒的几乎成为定论的信息:你们都强调过的——”
“沈天恒不可能自杀。”抱着双臂的邹海峰冷声道。
“正确。但是请注意,对他不会自杀的判断无疑拿不出实证,只是主观上的推断。这样的话,我要推翻这一论断,自然也没必要拿出实证吧?——当然任谁也拿不出。”
向南觉得李哲渊挂上了进攻的档。而邹海峰很不自在地觉得自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说到这里我必须感谢鲁局,如果没有他对我关于人性和心理方面的点拨,我想自己是难以想到这一层的。没错,我这次就是从上次忽略的动机角度出发。
“徐老,还有所有支持沈天恒不会自杀的人,大家的依据无非这样几条:乐观、想的开、深爱子女。没错吧?可是再乐观乐观的人也未必面对一切都淡然处之;想的开则本身是个模棱两可的特点:各位知道沈老身患癌症吗?果然你们不知道,这是法医检查的结果。可是如果他自己知道呢?我是否可以说,正因为沈老想的开,才不会犹豫不决、贪恋人世,才能在病痛折磨下和出于不给子女添负担的考虑下决然自尽呢?”
“你……”沈蛰龙攥紧拳头。
“你这是诡辩。”邹海峰不服,“那……既然他深爱着子女,为了多陪陪子女就不会选择自杀。况且根据沈天恒的身体状况,他还并不是子女太大的拖累。”
“他就是出于为子女考虑才自杀的啊!你们可知道沈先生为沈老买了巨额人寿保险?”李哲渊开始亮牌,“而不久前通过罗启氓,沈老得知了此事!如果沈老去世,沈先生拿到这笔钱会怎么做呢?像罗老和徐老一样的外人都看得出来沈先生对钱财并无好好管理的心思和能力,更何况知子莫如父!沈老一定知道他的命换来的钱在沈先生手中用到正经地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万一挥霍无度甚至可能毁了他!那还能怎么办?他只能想方设法不让儿子得到这笔保险金。想必沈老懂法,他知道方法只有一个:自杀在大多数人寿保险中属于除外责任。他只有用生命来换儿子未卜的未来!”
“真的吗?”愣住的人群中,沈慕婷带着哭腔问,“哥哥……你真的给爸买了保险?你真的……你说句话啊!”
沈蛰龙的喉结蠕动着。从李哲渊评论他不会理财,他就想辩驳,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罗启氓吞吞吐吐道。
“是啊,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结论?”
“我当然有。这东西不仅可以打消你们的怀疑,还能将沈老的遗产分配之谜一并解开,那就是沈老的——亲笔遗书。”
李哲渊的手指指向屏风。
“这屏风还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机关?”刘警员皱眉。
“它就在明面上,可惜包括我在内所有人一开始都被蒙蔽了。”李哲渊叹口气,目光突然凌厉起来,“罗老先生,这幅篆书真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吗?”
“是啊……”罗启氓抓紧手腕,“啊不不不,这当然是兰亭序,但这是老沈临摹的,不是王羲之的真迹……”
“那我考考您,兰亭集序头一句是什么?哦,您可能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我给您提示一下。”他说着拉过屏风,随手指了一个篆字,“这个字念什么?”
“这个……这个……”
“词也忘了,字也不认识,那您究竟凭什么说这是兰亭集序?”
这句话像是砸了罗启氓一拳。他满头是汗地扶正金丝眼镜,再也不说话了。
“罗老,作为书画家,您恐怕只是纸上谈兵吧?我产生疑惑是从检查书房开始,我发现书房里有许多他人题赠的字画,落款处都是陌生的名字。按说罗老和沈老关系非常好,却没有任何书画作品相赠,这一点说不过去。我们第一次谈起这幅字,也有点不对劲。兰亭集序是王羲之的行书作品,没听说过用篆书临摹;而且我感觉这篇古文并没有屏风上那么长。但毕竟罗老是懂行的人,就没有太怀疑,况且当时也觉得无关紧要。
“后来当我听说罗老对屏风藏有秘密的想法,并且已经建立起关于沈老是自杀的推测之后,就又开始研究屏风。我想起罗老评论这幅字时说过一句话,‘翩若浮云矫若游龙’,但后来一想,这是对王羲之行书的赞美,怎么能套来形容沈老的篆字呢?幸亏暮雪客栈的客房里备了本《古文观止》,我查了一下兰亭集序,证实了我的想法:这篇作品就算写两遍也不可能写这么多!因此,屏风上绝不是兰亭集序!
“联想到沈老自缢前特别强调过屏风的事,再结合沈老自杀的动机或说目的,不难推测沈老是要留下遗书。第一,出于他前面提过的目的,他必须阐明是自杀;第二,他也得为遗产做个交代。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罗老来的当天恰好案发,这是沈老的选择,因为沈老必须需要一个能看懂篆书的人来解读,否则这份遗书等于白写——他死后很可能永远没有懂行的人见到它。至于为什么非要用篆书也很简单:沈老必须事先写好遗书,却又不能被子女发现。偏偏这几天都有人在家陪伴,沈老就只好采用这种方式——明目张胆地写出来挂上去,就是让你看不懂。罗老近期就会来访,所以时间一到,这份遗嘱就会被解读出来。而他本人当时,自然已经……
“可惜,沈老还是看走了眼,不知道罗老是个‘假行家’,否则早就水落石出,干脆不会当成谋杀侦办了。我们之前了解到沈老非常健谈,因此不难想到罗老常常扮演倾听者的角色,这样一来没有早被沈老识破情有可原。当然也可能是我言重了,罗老或许只是不太精于篆书,毕竟术有专攻嘛。”
罗启氓赶紧抓住李哲渊给的台阶:“是是是,我当时也是……没想到那幅字会对案子有这么大意义……就信口开河……”
“那还是不对啊。”邹海峰犹豫着开口,“既然这样,那沈天恒就会留下垫脚用的工具,可是工具呢?他不可能自己处理工具或者使用可自行降解的工具,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让人知道他是自杀嘛!”
“说得好。”李哲渊推推眼镜,“那是我的另一部分推理了。沈老自杀当然只能使用淋浴喷头的软管,也就必须需要垫脚工具。昨晚——应该是今早,鲁局给我提供了法医报告。当时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后来向南不断读那篇报告,我终于找到了疑点。那就是推翻我上次冰块说法的最关键证据——报告中说,沈老并没有腰椎骨骼筋腱损伤的痕迹。
“可是不要忘了,被发现时,沈老躺在地上!问题就在这儿。一个弯腰都会腰椎受损的人,从自缢的高度摔落,会毫无跌打损伤痕迹吗?因此沈老一定是被人从上面放下来安置在地上的。可是事后没有人承认此事,我认为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收拾走了沈老的垫脚工具!”
向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么这个人是谁?从动机上分析也一目了然吧。——沈先生!就是你藏起了沈老垫脚的工具。”
沈蛰龙在众人的目光中手足无措地打算争辩,可是李哲渊不给他机会。
“我们第一次谈到沈老是否会自杀时,你明确表示不堪忍受病痛折磨的老人自杀很有可能,还举了附近老人自杀的例子。可是你过后又斩钉截铁地说沈老不可能自杀,这不矛盾吗?沈老也是最近才能下地活动,难道不符合受病痛折磨的特点吗?由此我们有理由认为你第一次的观点是你的真实想法,而为了误导调查方向不得不改口。不让我们发现沈老自杀也就是你的目的嘛。因为沈老自杀,你就拿不到保险金。恐怕你发现沈老时,仍然以为他是不堪忍受病痛而自杀的吧!厨房书房卫生间都没有钟表,但我注意到只有你戴着手表,这样你就能随时精确掌握时间。我们知道沈老作息极为规律,因此你会根据手表显示的时间第一个发现沈老没来吃饭,从而第一个发现尸体。至于如何藏匿垫脚工具……我们得问沈先生了。”
“地面上的水又是怎么回事?要是自杀,沈天恒还会洗漱吗?”
“自杀之前会不会洗漱……这个我难以说明,谁知道沈老当时的想法。不过沈先生也有充分理由制造水迹。因为他显然要伪装成沈老被害。被害时正在低头洗脸,即便有镜子也没有察觉凶手靠近,然后凶手从背后行凶……这应该是很容易想到的吧。那样的话,地上有水迹就非常自然。再说浴室本身常常很潮湿,沈先生发现尸体并移动难免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万一被之后到达的沈女士等发现就会露馅,因此他也会选择用水冲洗一下。补充一点,我认为水迹是沈先生伪造的可能性较大,因为如果是沈老自杀前留下水迹,到时候应该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同理,要造成沈老洗漱中遇害的假象,沈先生就必须原原本本地还原,因此他还打开了浴霸灯。”
“沈蛰龙,是你干的吗?”鲁德平沉声问。
对方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他说得对。”
“你……怎么能这样呢……哥?”沈慕婷眼中噙泪,“你怎么能拿爸的命换钱呢?爸是自杀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沈蛰龙点了根烟,叹气道:
“……我真的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自杀。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从厨房门出来,我一眼就看见老爷子吊在……然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保险金拿不到了。接下来我发现似乎别人还没注意,就打算赶紧伪造成谋杀的现场。一开始还担心这样做可能会陷害到我自己和小婷,但是我想起老罗头来了,你们应该会怀疑他——对,我在厨房听见了老爷子对他喊的话,之所以没告诉你们我早就知道他来,是怕带来麻烦。”
“所以我们在调查时,你曾经直接表示怀疑罗启氓。这也是为了误导调查方向。”向南说。
“是。打定主意后我马上把老爷子放下来,先抱着他,然后拎走垫脚的凳子。至于那地上的水的确是我放的,原因跟他说的一样。不过我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那个垫脚的东西很脏,在地上留下了痕迹,打算冲洗掉。那痕迹还很特殊……”
“是折叠凳的痕迹吧。那还真的特殊,沈家只有一把。”李哲渊道,“我早该想到的。那折叠凳我们开会时还坐过,就是在厨房就地找到的。大概是因为沈老总带着它去路边下棋,所以不太干净。”
“是。”沈蛰龙猛嘬一口烟,“放完了水,我就制造了一声响声,是把折叠凳砸向地面——我特意避开了有水的地方砸。之后进入厨房放下折叠凳,我就推门出来,然后碰上了小婷……”
他没精打采地吐掉了烟蒂。
“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能……”沈慕婷突然掩面而泣。
“沈先生……沈老的良苦用心你最终都没懂。”李哲渊摘下平光镜揉揉眼睛,“暮雪客栈有本篆书字帖,我对照了一下,把屏风上的遗书翻译了过来,虽然个别字是猜的——刚才我就是做这个去了。你自己看看遗书吧,沈老把秘方留给了你啊!”
“什么?!”沈蛰龙难以置信地夺过李哲渊刚掏出来的那张纸。人们围过去,只见纸上写着:
人生天地之间,如草梢薄露、水上轻沤,一粟乎沧海,瞬息乎洪荒。更兼父母早逝,半生絮飘萍泊,妻亡过早,而不得叙天伦之乐事;然垂暮之年得一椽而安居,拥百卷以悦性,酒朋诗侣共话平生意气,亦是乐事。唯子女所记挂,为未遂之夙愿。
蛰龙、慕婷:父担忧你二人前程。慕婷虽饱暖无忧,苦无佳偶;蛰龙无进取之心,经营惨淡。父平生所欣慰之事,为杏寒之醅飨酒友无数,沈氏佳酿立足乎市场。怎奈筚路初开,父体力不支、筋骨不能,不得遂发扬光大之愿,故将希望寄托于你二人。
蛰龙:父望你有朝一日成为顶梁之柱,将沈氏酿酒传承发扬。开餐馆虽违父愿,父以为你能积累经验、丰富阅历;然你一曝十寒、贪图安逸,令父忧患。启氓日前来访,提及你为父投保一事,父惊骇不已,大为心寒。父自知身患绝症,时日无多,死后你得到保险金,必然挥霍无度、金迷纸醉。思来想去,只有自尽以使你醒悟。昔有臣为君死谏,今为我儿前途,死何足惜!惟叹父虽不治,行将就木,毕竟不愿离世过早,只为多看你和慕婷几眼!今仅此一憾,别无多恋。
现分配本人遗产如下:所有财产蛰龙和慕婷平均分配;但杏花寒旧店我早已盘下,与沈氏酿酒秘方一并交与蛰龙。慕婷:父非偏私,盖因你工作稳定,且经验无多,不宜于祖业太耗心血;蛰龙我从小教导,虽荒废几年仍有功底。况且父坚信以死相劝,蛰龙定能愤启悱发。你也要勤谨持家,如蛰龙有处分不妥之事助其改善。
蛰龙:沈氏酿酒祖传秘方写于书橱三层《山谷集》末页。然最重要一条父必须在此相告:诚信方为至贵之秘方。杏花寒不独是买卖,更承载了沈氏百年信誉;你不独经营着买卖,更传承着祖上的心血和手艺!口碑者,信铸之;名誉者,德成之。愿你悉心谨记,秉诚信之道承之翼翼、续之绵绵,至于大刀阔斧、改新求异,使杏寒美酒神州共酹。诚能如此,则父可九泉含笑矣。
蛰龙、慕婷:读至此处,父早已归去。蛰龙不必自责,慕婷更莫要怨恨。你二人通力共进,发扬光大祖业,足可告慰为父。人生苦短,父能有你二人作子女,此生足矣。即将了却此生,不禁嗟叹零泪。然以我残命换沈氏之前途,亦无悔矣。勉之!
              沈天恒于辛卯年四月二日

(注:即2011年4月2日。考虑到此段遗言兼有遗嘱的成分及法律效力,故日期按公历计算)

人们沉默了,有人开始擦眼睛。他们仿佛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父亲,在经历了痛苦的纠结后终于决心赴死;在留下诀别的遗书之后还要几天装作若无其事,举重若轻地谈笑自如,不让子女察觉,哪怕他知道这就是和他最爱的人共同度过的最后几天!这是怎样的肝肠寸断,又有谁知道沈天恒默默吞咽了多少苦涩的泪水?可他在遗书中除了对儿女的殷殷厚望只字未提。虽说罹患绝症,除了沈天恒还有谁能这样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颤抖的手指放下那张纸,沈蛰龙突然泪如泉涌。他的眼睛红得像能渗出血。
“爸!……”他跪倒在地,双手扑在父亲生前用过的桌子上,一遍遍呼唤着,“爸……”
所有人都默然退了出去,只有沈慕婷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看来沈天恒还是知道自己身患绝症的……”向南喃喃道。
“……我们已经派人去医院查病历了,但他很可能不是在本地的医院检查的。”邹海峰没精打采地回答。
“对了……这是徐老给沈老的挽联。”李哲渊把徐恪仁题写的纸轴交给鲁德平。
“哲渊啊,这次多亏了你……”鲁德平擦擦眼角,轻声道谢。
“鲁局,沈蛰龙怎么办?”邹海峰问。
“我与沈天恒也算有点交情……”鲁德平想了想,坚定地说,“他拿出一切——包括生命,就是想激励儿子有所作为,而我也相信沈蛰龙也能不负他父亲的希望了吧。至于他的事也没什么太严重的不良影响,骗保嘛,现在是吹了;再说他只是伪造了现场,幸而这么早就被识破,也并没有对任何人构成陷害。我看……就这样结案吧。至少……”
他的目光投向书房。
“……明白。”邹海峰点点头。
“鲁局,我和向南也该走了。”李哲渊说。
“我给你们安排午饭吧?”
“不用了,我们回暮雪去吃。”向南道。跟鲁德平和其他人客套几句,就道别了。
“鲁局——”李哲渊突然转身,“谢谢您。”
鲁德平微笑着点点头,他知道指的是什么。
“后生可畏啊……”
他们身后,沈蛰龙的悲恸仍然击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淅沥了大半天的小雨在黄昏终于停止。向南往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夕阳透过还没散尽的浓云折射出淡淡的辉光,头顶上的天空格外明亮。
他还看到了始终没说话的李哲渊的侧影。
“呃……我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向南打算找个话题,“沈天恒不是出于不被人事先发现的目的才用篆书写的遗书吗?可是按计划,罗启氓听到他的话就会进入书房读屏风上的篆书,那时沈天恒顶多刚刚进入浴室。他不怕罗启氓读出自杀的意思之后立即阻止他吗?”
“这个,我以为看了遗书大家就都明白的。”李哲渊回答,“因为遗书开头只字未提自杀的事,而且你注意到了吧,开头是挺冗长的。尽管读到一些话觉得不对劲,当时也没人会大惊小怪,而是会继续往下读。等读明白了,沈老也已经自缢身亡了。”
向南点点头。李哲渊张了张嘴,最后说:“反正沈老怎么想的无所谓了,因为罗启氓压根看不懂。”
“对了,刚才在服务区的时候我打了个电话,”向南说,“鲁局告诉我,沈天恒的案子以自杀结案了,还有罗启氓以前当过美术老师,对书法一知半解,他在艺术家协会的位子经过调查证实是花钱买的……至于沈蛰龙,他似乎已经下决心要子承父业了。”
“嗯,真能那样的话沈老也算是得以欣慰了吧。”李哲渊两眼盯着窗外倒退的景物,一如刚刚进入螺浦时的他。
“鲁局说,要是沈蛰龙真能大有作为,你可以说是挽救了沈蛰龙的后半生和杏花寒的未来。”
“哪里是我。”李哲渊苦笑,“是沈老啊。”
顿了顿,他又说:“螺浦镇中新旧事物都存在着。古镇与新区、老手艺和新头脑、传统和新锐、老人与年轻人……这固然是时代进步的必经阶段,但是沈老诚信为本的经营理念、徐老与沈老的君子之交,乃至文化艺术等等,这些仍是需要保护的,所以才有句‘人心不古’的老话儿。有革新、有传承、有融合、有守护,才有发展。要是都明白这个道理,螺浦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向南长长吐了口气,“下次来也不知道螺浦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一直很喜欢那里的。”
“我觉得我也开始喜欢上那里了。不仅因为那里的景致,更是因为那个地方让我见到了很多……也感悟了很多……”
“是说鲁局关于人心的认识吗?”
“不只有鲁局,还有其他人。当然其中最令我感动的还是沈老。他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手艺人,是一个真正伟大的父亲……为人父母者所能做的,他都做了。甚至有些父母都做不到的,他也做了。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父母……你在想你的父母吗?”向南歪头看着李哲渊。
“……看路。”沉默一会儿后,对方吐出最后两个字。
|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11:05:16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推理的艺术 于 2016-2-28 12:03 编辑 尾声 也无风雨也无晴

半年后。
李哲渊坐在律师事务所的办公桌前翻看报纸。深秋的朝阳透过玻璃门投进一缕温暖的光,散发着慵懒的惬意的气息。
他哗哗翻着报纸。一个署名“罗盘”的人连载的推理小说今天终于迎来尾声,这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清明节的曲折故事。
他笑笑,手指突然停在商务版。
一则短讯报道了消失多年的“杏花寒”酒重出江湖。现在的掌柜决定自己投资建厂。
“……面对现代化,只有不断创新,融入并适应它,像我们这种古老的手艺才能获得生命力。这是我的选择。但是我会始终铭记父亲的意志和教诲……我相信父亲如果在,也会支持我的。我会把沈氏的酿酒秘方传承下去,把‘杏花寒’发扬光大。……”这是接受采访时,那位年轻掌柜的豪言壮语。
李哲渊折起报纸。
他又想起记忆中的螺浦镇,烟雨蒙蒙,杨柳依依。他又想起清明的雨,淅淅沥沥的呢喃,似是一曲摧人肠断的挽歌。
从螺浦镇回来后,他觉得自己心中一些东西发生了变化。他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虽然生活总是充满了坎坷,虽然还有很多似乎遥不可及的目标没有实现,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可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可以和最好的朋友朝夕相处,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帮助别人——这样的生活已经很令他满意了。
电话响了。接通后,向南的声音传来。
“哲渊,出来一趟,彗星路咖啡厅二楼。——你会感兴趣的。”
李哲渊挂断电话,毫不犹豫地拎起外套步入秋日的朝晖中。
是的,这样很令他满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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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2-28 18:27:10 |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车上看完了。作为看官胡言乱语点评点评,与君共勉。手边没电脑,排版什么的可以自动忽略

第一,错别字什么的很少。这说明修改得很认真。工匠精神是写文章必不可少的。

第二,关于清明主题,除了把案发时间定为清明,似乎其他与清明关系不大。也就是说,如果把这个故事放在端午节或者圣诞节,似乎也无需做太大改动。主题与清明稍嫌联系不够。

第三,文笔优美,我在这个年纪是写不出这么些有意境的句子的。

第四,关于对白,有些地方显得有点难读,想了一下原因,估计是不够口语化造成的。想想我们平时说话是怎样的,用词平实;当然,有些作者有自己的文字风格,对白用词并不平实,似乎也没关系;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对白要多用短句,想想我们平时说话,是不是很少用长句子,基本上都是把一段话切断,用短句子表达出来的。写对白的行家,我推荐金庸先生,寥寥几句就能把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并且展现说话人的性格。如此,具备两个特质的对白就是好对白:表达简洁准确;能表现不同人的表达习惯。

第五,关于人物,掩卷之后,律师、儿子、假书画家给人的印象比较深刻,警察几人给人的感觉似乎区分度不大,甚至开客栈那一对父子都比警察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刻。客栈父子具有鲜明特色,所以哪怕戏份很少,都能让人记住。一篇文章如果有那么一两个“怪人”,能让很多情节活灵活现。比如,金庸笔下的桃谷六仙、周颠。

第六,关于情节,我在读到遇到客栈的父子的时候,才觉得情节渐入佳境。究其原因,可能,一是此处出现了两个个性十足的人物,人物带动情节;而是,之前的内容可能一直是“家访”模式。这种问询的模式,是传统推理小说喜欢采用的模式。但,传统推理小说更多的是长篇,站在长篇的纬度上,慢节奏的问讯对文章整体情节的影响不算太大,或者像阿加莎等大神可以把问讯写得尽量的有趣。所以,我们写中短篇,要么少写问讯模式,要么尽量把问讯写得趣味连连。不写问讯模式的话,需要问讯了解的内容,是否可以打散在别的情节里,或者把问讯分成短一点的段落,插在不同的地方,不集中在一处。

第七,关于诡计,不多说吧,本篇并不是凸现诡计的小说。

第八,关于动机,自认为是本篇最精彩的部分,这样的动机让我着实感动了一把。能打动人的东西就是好东西。

第九,关于结构,伪解答+解答是本篇亮点。冰块的部分,虽然是伪解答,但是读到这里时也有一种失落,如果不出现冰块的老梗会不会更好。伪解答错了,侦探的失落,和后面再次成长自我突破形成对比,但是,读到侦探失落时,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侦探故意的,最后可能会有大翻转的……可能是因为这里侦探的失落到再次觉醒有点太唐突,不够深刻,失落和觉醒的动机也不够充分。

目前只想到这么多。虽然提了很多意见和建议,但我要声明,这是忽略了艺术君的年龄,而基于作者展现出的惊人天赋提出的。作者年纪尚轻,已有这样的水准,可以说是非常有天赋,所以不免以非常高的标准来吹毛求疵了。——至少,作者君是比我有天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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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2-28 20:18:09 | 来自小霸王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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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2-28 20:32: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什么原因楼上被吞了,只好重打一遍=_=
艺术的语文成绩一定很好把
文章的许多元素老王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我就在这里捡一个我感兴趣的话题吧

文章里也有这样的讨论
逻辑与人心,动机与手法
这是两条破案的道路,一个从现场出发,逻辑分析谁有可能犯罪,谁有可能完成这个手法,而后逐一排除锁定凶手;一个从人情世事出发,谁有理由这么做,他死了对谁有好处,而在调查取证中去寻找他的线索。
从逻辑出发,就可能要处理巨大的信息量,严密地排除嫌疑人,有时就会陷入怪圈
从人性出发,就有可能带有主观色彩,刻意或无意地对某个人更加在意,最后发现不是这个人时案件就得推到重来
一个客观一个主观,一个正向一个逆向,两者究竟哪个更好也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

突然想到就说出来了,有些不知所云,总之艺术继续加油!期待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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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2-28 22: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外面读完的,当时不方便回复,回家补上读后感。
改进的建议男神已经给了很多了,很少写到这个篇幅的我也没有什么资本来指导,只说说自己最直观的感受吧。我觉得推理小说从短写到长,一定是有很强的内在的诉求在。换言之,作者一定有一个非常想传达给读者的东西,或许是诡计,或许是故事,或许是别有深意。这样东西作者不想简简单单就送出去,否则便轻贱了。在本作中,我觉得驱使作者写到三万余字的东西应该是动机。而作为读者,我觉得作者想要好好传达的心情是传达到了的。其实在伪推理中侦探编不下去的那里,我当时就惯性脑补到“用这种看不出是自杀的手法就是为了给儿子留保险”。果然我也是太肤浅了,真解答部分让我着实汗颜了一把。总之,真的是读到了非常打动人的东西。谢谢艺术,也祝贺艺术:)
或许值得留意的地方:在家访部分确实能够感受到作者对“人情味”方面的着墨,以及设置客栈父子的情节,但这些努力与最终动机的烘托之间还欠几步没走完,全文整体情感流动的把握稍欠圆融,感觉有些“散”。
期待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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