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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 买彩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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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24 20:21:05 广东|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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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比较完整的短篇,拿之前写的一个一分钟破案究极魔改的,融合了很久以前的一个idea。这三四天拖拖拉拉的终于把这篇写好了,本来有些细节还想小修小补一下,太懒就算了,后面写的呢就会显得比较草率。
这篇呢算是篇戏作,个人感觉写得还OK(而且写得巨爽)但部分地方会有些自以为是的逻辑,大家有不同见解的话轻喷。
以下正文。


十二年前,我们一家还住在内陆四线城市S市。在某个初夏的傍晚,爸爸托我和小星到楼下的福利彩票店帮他买几注双色球。一出小区门正对着的就是宽敞的柏油马路,沿着步行街数差不多300块地砖,就走到彩票店门口啦。可我正低着头哼着小调,一抬头远远地却望见了“未成年人不得购买彩票”的立牌,一下子就没了主意。靠在大马路边树荫下,掰着手指用点兵点将的方法磨蹭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要当一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既然把规矩都明明白白写在牌子上了,那就打道回府吧。
我转身正准备离开,小星却紧紧拉住了我的手,又指了指我戴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我这才发现我犹犹豫豫地已经拖到快六点了,小星最爱看的动画片即将开播,现在哪怕抱起她冲回家,起码也得错过六分之一集的内容,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她眼巴巴地望着彩票店的方向,我一下就心领神会了,这是想蹭彩票店里的电视啊。这一带并不是繁华的商业街,沿路开的店铺就没几家,想看的话应该也只能去彩票店了。
看来得先陪小星一会了,至于买彩票的事,等爸爸忙完手上的工作随便找个时间自己去就行,而且错过今天这一期也没啥区别吧,反正又中不了。我本打算打个电话知会一声的,想着他也不大管我俩就算了。眼见小星已经蹦蹦跳跳冲进彩票店里,扑倒在沙发上,熟练地切换起电视频道,我也只好跟进去坐在她旁边。真搞不懂,平时她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沉默拘谨的样子,可现在擅作主张看别人家的电视倒一点都不显得不好意思,简直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小星看的动画片完全不对我胃口,我便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来东瞧瞧西看看,一会儿看看安安静静看电视的小星,一会儿又看看形形色色高高低低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顾客。
不知过了多久,彩票店前逐渐冷清下来了,大约是到了饭点吧。老板也忙里偷闲般叼着一支烟朝我俩走来。小星还是那么专注地盯着电视,我倒是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老板要破口大骂,什么“哪来的野孩子一句话不说就来看我家的电视”,然后不由分说把我俩赶走。没想到老板人还挺和善随性,掏出几颗糖递给我俩。
“你们是老高家的孩子吧?他来买彩票的时候见过你们一两次,他还经常跟我说起你们。这老高也是,怎么把孩子丢在这,我还没他电话……唉,不过你们可比我家那两个活宝乖多了,也是一男一女,也是差不多这么大,长得也像,可他俩连看个电视都要上窜下跳,坐都坐不安分。诶,电视你们随便看,肚子饿了的话就先吃几颗糖,口渴的话那边有一次性纸杯可以接点茶水,要不我来帮你们接,还有点烫……”
老板走到饮水机前忙活了一阵,将两杯满满当当的热茶端到了桌上。
“做生意没空管你们啊,你们就好好待在这别乱跑,老老实实等老高过来接你们。这附近都没监控的,一不小心就要给坏人拐跑了。”
小星的头连转都不带转一下的,接过糖就剥开纸飞速塞进嘴里,一边小口啜饮热茶。我心想爸爸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呢!然后也开始就着茶水吃糖果了,心里头盘算着太棒啦,这周“我身边的好人好事”作文题材总算是找到了。正想着给老板礼貌地道个谢,才发现他已经走回柜台那边去了。
“可算是来了,老板,现在几点啊?”
我循声望去,一个三十来岁中等个子的男人立在柜台前,大概是老板和我们说话时刚来的罢。他套一件松松垮垮的纯黑色衬衫,胸前吊着的则是个很不起眼的黑色小布包,像是地摊货的做工。至于裤子和鞋子,店里和外面有不小的高度差,出于视角原因,恐怕老板都看不到,更别提我了。你问我为啥记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他脸上有一道异常狰狞的十字形刀疤,相当引人注目,是小孩子只要看过一眼,晚上就会做噩梦那种;嘴里操着的则是一口粗犷又略沙哑的重庆口音,也带有某种极富特色的外地风味,给人印象相当深刻。总之下意识地,就会去关注他这个人了。
老板弹了弹烟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再缓步走到柜台前答道——“六点十五分。”男人心领神会般点点头,向老板报了要买的号码,接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十元钞票,投了两注双色球,一注两元。老板把一张单据打印出来,又翻开抽屉很利索地找了零钱一并递给男人。男人本来还在搓手,见状连忙接过一把塞进胸前斜挎的小包里。
“小伙子,刚开始玩吧?没怎么看过你。”
老板靠在柜台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热络地攀谈道。他大概是那种健谈的类型,一有空就要找人说话,嘴吧嗒吧嗒的停不下来。
“啊我老彩民了,只是一般在家那边买。”男人把双手背到身后,有些局促不安地盯着墙上的时钟。也许他是在看空白一片的墙,这到底说不清楚。
“哦。那你家是住什么地方?离这远吗?”
“租的,挺远,直线距离都有二十几公里。”男人又把头低下去,心不在焉地答道。
“唔,那你是在这一带工作吗?刚下班?”
“嗯。”他似乎开始用鞋跟在水泥地上来回磨蹭了,传来一片沙沙的响声。
“这样啊,诶,那今个儿咋换了个地?”
“帮朋友买的。他要我推荐几个号码……他没说我还不知道有这家店。”
“帮朋友买啊……诶,那你这是连自己那份也买了?自己只买一注,帮朋友也只买一注,这也太少了吧?多买几注嘛,多买多中。”
“不行。”他变换了一个姿势,把双手从背后伸出交叠放在玻璃柜上不停搓着,“买彩票不能贪,我立的规矩就是一天一注,帮朋友买也一样,跟他也说好的。这还得攒钱买车买房,不必要的开销肯定要尽量减少,彩票也是期待能一夜暴富才买的,不中就当做慈善了。”
看得出他明显已有些不耐烦了,目光游移不定,正好与一旁的我四目相对。我连忙把视线移开,他也躲躲闪闪地把头偏向一边去。老板也还算识趣,没有再扯些有的没的,男人和老板道了别,就步履匆匆地走开了。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吧,小星终于把这集动画片给看完了。期间又陆陆续续有零星几人来买彩票,可没一个能给我留下比较深印象的。
我牵起小星的手,正准备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刚好看到一个男人百米冲刺般朝彩票店奔来。男人脸上戴着一个大口罩,半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件黑色薄外套搭在肩上披于身前,两只空荡荡的衣袖在风中轻轻摇曳;身后的提包则在橘黄色的路灯下一起一落,下身则是牛仔短裤和灰色帆布鞋。他一边大跨步狂奔一边低头扫几眼腕表,似乎很赶时间的样子。
“老板,买双色球的,来一注随机。”男人气喘吁吁地趴在柜台上,把皱巴巴的纸币拍在柜台上,用很低的声音说道,转身走到店门外踱步。老板熟练地操作机器,打印出彩票单据,男人便上前将单据和零钱收进背后的提包里转头要走,只是随后又把提包拉到身前,弯下腰把头埋近袋口翻找了好一阵,把单据掏出来仔细看了看。
(注:这里说的“随机”就是指由机器随机产生一组号码)
我和小星被他与众不同的打扮所吸引,齐刷刷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把头转向我们这边,用力眯着眼看了好一会,也许是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吧,只是口罩把嘴给挡住了,所以看不见。他可能是对小孩子比较感兴趣吧。
“这是谁家的孩子,真可爱呢。两个小朋友现在是快要回家吃饭了吗?”
小星紧抿着嘴支吾了几下,声音小到只有我俩能听到。她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在陌生人面前更是如此。我也懒得和陌生人套近乎,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叔叔也要回家吃饭了。那再见啊。”
说完男人简单整理了衣着,沿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真奇怪,刚刚那个男人……”回家路上,小星一边踢着小石子一边嘟囔道。
“就是嘛,戴着那么夸张的口罩,还穿外套,明明是大热天……”
“我不是指这个。”小星仰起头认真地说,“我是说,他在短短几分钟里来买了两次彩票,还刻意变换了声音,多少有些不大自然。”
“诶,你说啥?来买了两次彩票?我自打来彩票店后可就一直在观察买彩票的顾客,绝对没看过来两次的啊。而且,你不是在看电视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刚刚来买彩票时是叫了一注随机,然后下意识把单据收进了提包里,应该是连号码都没看,所以又拿出来确认一下。可是很奇怪的是,他摸索着把单据拿出来,居然还要那么一会。他都伏下身子仔细翻看了,那刚放进去的彩票单据不应该轻轻松松就能找出来吗?虽说是傍晚,可路灯已经开了,店门前室内的光线也很充足,不存在太暗找不到的情况。他背的那种小提包并没有很复杂的夹层,单据又是随手丢进去的,那应该也没有放到很难找的地方去才是。我认为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的提包里面已经放了一张彩票单据,所以低头翻找时一时半会还分不清哪张是刚买的,得仔细看上面的购买时间才能分辨出来。”
“有点道理,可这完全不能说明什么,也许另外一张彩票是今天很早的时候买的呢?也许是昨天买的,还没开奖兑奖就先放包里呢?为什么就一定是不久前在那家店里买的啊?”
“因为他说的话。”小星云淡风轻地说道,“首先,他应该和老板不熟。要是认识的话,以老板那个健谈的性格,早就打招呼问候一番了。而且老板向他搭话的时候他也没理老板。”
“其次,他也不认识我俩,这你也同意吧?不然他就不会说‘这是谁家的孩子’‘两个小朋友真可爱’这样生分的话了。”
“可是这和他在这家店里买彩票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他来买彩票时,我们正好从沙发上起身,且店里此时就他一个来买彩票。如果你不认识老板,也不认识我俩,看到两个小孩子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看电视,旁若无人般一边吃糖一边喝茶,店里还没有其他顾客,你会怎么想?”
“哦!”我恍然大悟,“他应该觉得我俩是老板的孩子,来店里面玩才对,那他就不应该问我们,是不是快要回家吃饭了。他也不会一上来就说‘这是谁家的孩子’了,这么说就好像他有十足的把握确定我们不是老板的孩子一样。诶,所以他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仔细思考着。“会不会是他从熟人口中听过,彩票店老板没有孩子之类的。就算他和老板不熟,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话题也还算正常……”
“不对,老板亲口说的,他也有两个孩子,也是和我们差不多大,也是一男一女,长得和我们也像。如果和老板不熟,只是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他孩子的信息,就算是看过照片之类的,估计也会弄错,或者说误判的可能性很高,不可能那么笃定的。”
“那也许他经常路过这一带,每次都只看到店主一个人,没看到有孩子……”
“也不对,孩子心血来潮了,偶尔想到父母工作的地方看看玩玩很正常吧?”
“那要怎么解释啊?”
“我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个男人不久前正好来买过彩票,恰好看到或听到了某些事,偶然得知我俩不是老板的孩子。”
“某些事?有这种事情吗?”
我飞速搜索着记忆。“难道说是我们刚进店那会?”
“不是啊,那时候我直接就冲到店里的沙发上切频道了,跟在自己家一样,假如那时看到了,反而更应该觉得我们是老板的孩子才对。”
“那会不会是更早的时候?我们从家里走出来刚好被看到了……诶,不对不对,这样也有很大可能是我们从家里跑到店里来……”
小星倒已经不耐烦地一股脑说出来了。“就是说嘛,不可能是进店前那时候。而进店后绝大部分时间,我们都一直坐在里面安安静静看电视,任谁看了,都排除不了我们是老板孩子的可能吧?唯一有可能的只有那时候——老板过来把糖递给我们,并且说了我们是‘老高家的孩子’,要我们乖乖待着等爸爸来接。假如这时刚好有人来买彩票,听到这段话,自然就心知肚明了。而且那时也的确有满足条件的人选,没记错的话是一个问时间的吧?他嗓门好大,都吵到我看电视了。”
“所以我才说,他不仅短短几分钟里来了两次,还刻意变换了声音,明明第一次是浓重的重庆口音,第二次却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这怎么想都很奇怪嘛。”
啊,没错,这么想来,的确只能是那个人了,那个面相有些凶神恶煞的刀疤男。虽说两个男人之间的穿着打扮差异极大,可仔细想想,或许只是用一个大口罩遮住了脸上的刀疤,再把一件原先折好放在包里的薄外套披在胸前了吧。他俩的体型看上去就差不多,背的也是类似的提包,从这里还是看得出些端倪的。只是他后一次来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比之前平和得多,这种反差让我根本没去想这可能是同一个人。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止是换了个声音了,还专门换了自己的服饰造型,然后在短短几分钟内来买了第二次彩票?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心中的疑问是越来越大了。


由于小星一直在看电视,并不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形,回家后我就把当时刀疤男和老板聊天的整个过程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小星单手托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说,会不会是这样——他只帮朋友买了一注,朋友觉得他买少了,就叫他再去买。他觉得这样被使唤来使唤去很丢脸,而且那张刀疤脸和口音又给老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被认出来估计要被话痨老板抓住拷问一通,所以就换了个造型。我觉得很有道理诶!”
“他不是说了吗,只买一注是和朋友商量好的。而且彩票这种东西,中奖几率摆在那里,买一注和买两注有什么区别?我可不认为是这样。其实吧,从逻辑的角度分析,我倒是能对整件事情给出一个比较合情合理的解释。”
“啊?这么快?”我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他临走前不是说了一句他也要回家吃饭吗?的确,刚刚差不多就是饭点,他应该是要回家不错,问题是他回家用什么交通工具。这里就是切入口。”
“这怎么可能知道啊?”
“用排除法就行。现在我们知道他和先前的刀疤男是同一个人了,那他先前和老板的谈话内容也可以作为线索。他说过他在这附近工作,刚下班,这里离家得有二十几公里。这样首先就排除步行啦,这走回去得走到猴年马月啊?”
“其次可以排除开车回家。他说了要攒钱买车买房,可见还没有自己的车。”
“接着排除骑自行车、电动车或摩托车,理由很简单,他第二次来买彩票时是一边看表一边急匆匆跑来的,显然很赶时间。如果他骑了自行车、电动车和摩托车这种小型轻便的车辆的话,完全可以把车开到这附近路边停下,下车来买彩票,这样肯定更快,用不着累死累活跑半天。下车买个彩票就一会的事,也不存在路边不能长时间停放车辆一说。”
“再者排除朋友开车接送他。这种想法挺自然的,因为他也有说帮朋友代买彩票嘛。不过这也不可能,理由同上,这外边是宽敞的带行道树的大马路,临时停在路边是完全没问题的,那朋友应该把车停在彩票店前面,让他下车去买才对。而且家比较近的搭个顺风车也就算了,这可是二十多公里,我不认为会有朋友这么好心。”
“还有,我们可以排除地铁。因为这里可是S市啊,四线城市哪来的地铁呢。”
“当然,他也不会是去叫出租车或是坐摩的,这样跑二十几公里可是会花费不小的金额,而他自己也说了吧?正在攒钱,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开销,连彩票都只是一天一注。所以如果有更省钱的选择,他是不可能选这两个的。”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他是坐公交车回家的。坐二十几公里的长途公交车一般也只要三四块钱,绝对是最经济实惠的选择。”
“当然,他还有可能先去坐轮渡什么的,但他说了这里离家直线距离二十几公里,这里是内陆,坐轮渡不可能坐这么远,中间大概率还是要换乘公交。”
(小星的排除法中没有提到共享单车、共享电单车和网约车,是因为十二年前还没这些玩意。当然这些也都比坐公交要贵。)
“这就是我们最终的结论了,他回家必定要坐公交车。”
“有道理有道理。”我晕乎乎地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发问,“可是也许他并没有他嘴里说的那么俭朴节约呢?没记错的话当时是老板劝他多买几注他才这么说的,也可能只是单纯不想买,随便找了个借口来敷衍搪塞过去而已。”
“不对。你想想看,他连租个房子都要离工作的地方这么远,这样上下班很不方便吧?这里就可以推断出他是能省则省那类人。另外,他的手表也是。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专门向老板问了时间,第二次他就是一路看着表跑过来的了,可见他是校对了时间。问题是一般的表,经年累月才会出现比较大的误差吧,就算要调一般也不会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校对。我的猜测是,这只表已经用了很多年了,走时相当不准,可能隔三差五就要调一次。把这么块不靠谱的表带在身上,也可以看出他很节俭。”
虽然总感觉这么解释有些牵强,但我也勉强接受了。可是——
“他坐公交车和他一系列怪异的举动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得很了。由此推断,他第一次买完彩票离开,应该就是要去公交车站,也有一定可能是去轮渡码头。结果他后来又突然折返回来买彩票,而且是急匆匆地跑回来,还换了一副造型和口音,肯定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迫使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啊。你倒是讲讲发生了什么事啊!”
“别急嘛。首先,他是急匆匆跑回来的,一边跑还一边看表确认时间。你想想看,他只是要回家吃饭而已,有什么必要赶时间呢?二十多公里起码要一个多小时吧?紧赶慢赶省这几步路的时间又不顶用,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除非——”
“哦!我知道了!我们这可是四线城市,这种长途公交车一般要半个多小时才来一班,错过一班就得等很久。轮渡倒是不用这么着急,看来他就是坐的公交车。我想应该是这样,他平常都是坐公交回家,很熟悉公交车到站的时间,害怕错过这班车,所以才那样赶路。”
“正确!那下一个问题,既然他害怕错过公交车,为什么又非得跑回来买彩票呢?这看上去明明就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且他自己也说过,一般是在家那边买彩票。既然他选择前者而非后者,就说明这两者之间有某种决定性的区别。你觉得是什么?”
“我差不多懂了。害怕错过公交车却还跑回去买,恐怕是因为不回去买就会影响到坐公交吧?也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回家买,那都是坐车之后的事了。可这样的话,难道说他是把钱包什么的落在了彩票店?也不对啊,他每次都是从提包直接掏钱,而且提包是一直在的。”
“哎呀,都到这一步了还想不明白吗?零钱,是零钱啊!哥哥你也坐过公交的吧?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自备零钞,不设找赎。他正是因为没有零钱坐公交车,才回来买彩票的。”
“等等,我脑子还有点绕不过弯来。为什么没零钱,却要买彩票?”
“这样假设好了,他提包里面零钱已经用光了,只是没发现而已。第一次来买了两注双色球,一注两块钱,总共四块。他当时掏的是十元钞票,那老板大概率是找他一张五块一张一块吧?现在他手上只有一张一块钱零钞,坐长途公交肯定不够。他大概是走到一半,或者是在公交车站等待时发现了这点,才急急忙忙赶回来。只要他用那张五块钱买一注双色球,老板就会找他三张一块钱,这样他手上就有四张一块钱了,足够应付公交车费。”
(小星没有提到移动支付,也是因为十二年前没有)
“原来如此,嗯,还真的有点道理啊。可是如果只是没零钱的话,也可以上车后找周围的乘客帮忙吧?跟司机说通融一下应该也可以吧?或者随便跑到街上的小商铺换零钱,为什么非要冒着错过公交的风险跑到彩票店来呢?”
“我猜,可能因为他是个比较内向腼腆的人吧,不善与人交谈,所以不好意思这么做。”
“诶,他之前不还是跟老板有说有笑的吗?”
“哪里有说有笑了!分明是老板单方面在找话题,他草率应付过去好吧!你仔细回忆他说话那时候,是有那么点不耐烦不情愿吧,根本就没集中注意力在回答吧,只是出于礼貌而已。当时他还没发现没零钱,赶上下一班车绰绰有余,所以才耐着性子和老板聊了两句,”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如果是那种比较外向的人,应该会跟老板聊得比较嗨吧?可他只是问什么答什么,有种对付任务的感觉,确实应该是比较内向那种。
“诶,可就算他很内向,害怕被人拒绝而不敢提出换零钱的要求,那他也可以到其他的店买东西换零钱啊。他前后两次买彩票间隔有十分钟,说明公交车站离这里还是有一段路的,中间应该有其他别的店才对啊。那急着赶时间不应该就近原则吗?”
“因为他还有一个原则啊——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开销。如果只是为了换零钱,到其他店买一些毫无用处的一两块钱的小玩意,那就与他的原则背道而驰了,再说能不能找到这么便宜的东西买也要打个问号。而且这里开的店铺本来就不多。而买彩票到底是有一夜暴富的可能的嘛,也算是有必要的开销喽,大不了当成提前买了明天的份呗。”
“那就算他是因为没零钱才跑回来买彩票好了,为什么又要换造型又要换口音的呢?”
“这个答案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他是怕被老板认出来啊。你想想看万一他还是原来那副装扮去买彩票的话,老板一眼就认出来了吧,那个十字形刀疤实在太显眼。老板就会问怎么又回来买了啊之类的,可能又要啰里吧嗦一大堆,以他的性格又不好意思拒绝,这样一拖就要浪费掉很多时间。变换口音也是一样的道理喽。我记得他第二次来买彩票的时候,把钱拍在桌上,说要买随机之后转身就往店外走了,也是不想被老板纠缠吧。其实这种心理并不少见,就像我,在你面前是聊得很开啦,可一到外面就觉得应付别人的问话好麻烦好辛苦啊,有时候又不好意思不回,看到话多的人就下意识避开。总之有类似的顾虑也还算正常啦。”
“诶可是,我又想起一个细节,他第二次买完彩票是沿着原来的方向走的吧?如果要回去坐公交的话,不应该折返回去吗?”
“你笨啊!公交车站是沿线每隔一段距离就设一个。我猜他最后走的方向是往家的方向,他怕赶不上公交车,所以就先往下一站跑了。”
“可这么赶时间,为什么最后又在那看了我们好一会,还主动向我们搭话呢?”
“这就不知道啦,其实我也挺奇怪的。可能说这两句简单的话也不会耽误很久吧,也可能他就是单纯觉得我俩可爱呢?”小星说着做了个卖萌的表情。
如果他听了你前面那一大通推理,大概就不会觉得你可爱了吧。我如是想道。


“今晚的饭菜还没有店里的茶水香。”小星轻声抱怨道。
“看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让他给我们买点夜宵吧。唉,这都八点多了,他怎么还没回来啊,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我去给他打个电话吧。”
忘了介绍,我妈是医生,爸爸则是警察,他俩经常都要晚上八九点才下班回家,我和小星基本都是把妈妈事先准备好的饭菜热一遍就吃。不过刚才爸爸打电话叫我下楼买彩票时,明明说今天没什么事可以提早回家啊,真是奇怪。
我用我的电话手表拨了号,开免提放在桌上,铃声响了半天终于接通了。
“喂,儿子啊。哦爸爸这边临时有点事,忘了和你说。晚上吗?晚上可能要很晚才回来。什么事?哎没什么,就是有人发匿名信息跟我说巷子里有人死了,那地儿还就在咱家附近,我那会刚好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就过去看了。现在啊?现在我在记笔录呢。嘿,这案子指不定还和咱家楼下那家彩票店有关呢。行,就说这么多哈,挂了。”
一旁的小星正玩弄着自己的短发,突然猛地一拍我的大腿。
“刚刚差点就犯了大错呢。”她嘴上这么说,望向我的双眼里却满是兴奋。
“什么意思?”我有点听不明白。
“就是说啊,刚刚的推理全都错了呢,从头错到尾了。”
“诶,可我没发现哪里有问题啊?”
“当然有啦。虽然不是很明显,我也是才反应过来。关键就在那个男人第一次来买彩票的时候,你不是注意了他的手部动作吗?你再给我完整地复述一遍。”
“唔,我想想看,他先是从包里掏钱,然后一直在搓手,收到零钱和单据就放回包里,接着回答问题时比较局促地把手背在身后,最后是交叉放在玻璃柜台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诶,这整个过程里面,他根本就没在调自己的表!掏钱、搓手、背到身后、把东西放回包里、交叉放于身前,你试试看做这些动作的话,你能把表调好吗?单看这个过程,你甚至可能只会觉得他是没带表,单纯来问时间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小星又接着补充道。“他后来赶时间的时候一直在看表,我想这应该是下意识习惯性作出的动作,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因为大概率也没人会朝他那看,所以起码可以断定,那时表是可以较为准确读出时间的。那他先前又没调表,只能说明表从一开始就是准的。总不可能他问时间时不去校准,有个钟可以看时也不去校准,离开之后再一边走一边校准吧?这还算哪门子的校准啊。那既然表是准的,为什么又要特意去问时间呢?”
“从他和老板的交谈可以看出他是不善交谈、较为内向的那类人,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应该不会去问时间才对。况且,你也说过吧?那面墙上除了挂钟之外是一片空白,那从店外应该也可以直接看到挂钟,更没必要问老板了。结合以上几点,我只能这样推断——”
“问老板时间就是他的目的。”
“可是问老板时间有什么用?”
“可以让老板记住遇到他的时间啊。你想想看,这家彩票店一天得有多少个顾客啊?这哪记得过来啊。就算有某个顾客给老板的印象比较深,也记不住他买来彩票的时间吧。不过,如果你有比较明显的特征,比如刀疤脸、大嗓门、外地口音,又恰好问了老板时间,想必老板就会记得在六点十五分有这样一位顾客来买过彩票了吧?”
“可是让老板记住遇到他的时间又有什么用?”
“不在场证明呀!所谓制造不在场证明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让某人记住你某时在某地做某事,从而排除在同一时间点作案的可能。”小星顿了顿继续讲,“刚刚爸爸说出了命案,可能还和彩票店有关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这种可能。顺着这个思路,我猜想来买两次彩票恐怕也是不在场证明的一部分,结果整件事情一下子就变得豁然开朗了。”
“以下都是我的猜测。那个男人计划在六点二十分左右杀一个人,为了脱罪,他打算给自己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他先在六点十五分来到彩票店买了两注彩票,打印的单据只有一张,上面标注了两组号码。他故意给老板留下印象然后离开。”
“六点二十分左右,他在某条僻静的小巷里把人杀死,接着去和他的某个朋友见面。那个朋友的表,或手机之类的,应该事先被他调慢了十分钟,所以此时显示的是六点十分。当然啦,为了不露馅,他自己的表应该也会调慢,不过不影响正常使用。”
“他把朋友带到某处,也许是他自己的车里,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车里的时间当然也调慢,尽量播车载音乐而非电台。先前我排除了他有车的可能,不过那是在他句句实话的情况下,现在想来或许并非如此。总之他让朋友在车里等着,然后自己下车,在朋友眼皮子朝彩票店奔去,一路看表掐准时间,在六点二十五分时买下第二注彩票。帮朋友买彩票这事应该如他所说,是他事先就和朋友联系商量好的,自然也就在计划之内。他在把单据收进包里再拿出来的时候,拿出的其实是第一次买彩票的单据,也就是六点十五分那张。接着他回到车里把单据给朋友看,朋友看到上面的时间是六点十五分,自然会对当前的时间深信不疑。”
“紧接着他把车开走,也许真如他所说是去家里吃饭吧。家里的钟表自然也调慢过,所以这一路下来,朋友不会察觉到一点点不对劲。最后他再找某个机会,把所有钟表调回去就行,比如喝酒聊天。如此一来,朋友就会以为自六点十分之后两人一直都在一起,期间男人也只是在眼下去买了彩票。由此男人即获得了六点二十分杀人的不在场证明。”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非得跑过去了,因为他得刚刚好在六点二十五分的时候买到第二张彩票,才能和他制造的假时间对上。而他又不能把车停在太近的地方,否则被朋友看到旁边店铺里的时钟就露馅了。”
“他改变自己的造型和口音,自然也是不想被老板认出。一旦老板发现他短短十分钟内来了两次,这个不在场证明诡计就彻底穿帮了。所以他才尽量减少与老板的接触。”
“诶等等,可是这样一来会产生矛盾吧……从朋友的视角来看,六点十五分他去买彩票,没有和老板说话,反倒是和两个小朋友搭话。可从老板的视角来看,六点十五分男人却和他聊了好一会,反倒没跟小朋友聊,这不就对不上了吗?”
“哎呀,朋友是坐在离彩票店不算近的车里啊,他顶多就远远地看到男子进了彩票店,至于店里的具体情形,他肯定看不清楚的。”小星想了想又补充道,“原先你不是问我,他赶时间的话,为什么买完彩票还要和我俩搭话吗?这个问题我也有答案了,他是要拖一点时间,使得他两次在彩票店停留的时间差不多一致,避免朋友的证词和老板的证词有出入。毕竟朋友看不到他在彩票店的细节,记得比较清楚的也就是逗留的时间了。而他又要减少和老板接触防止被认出,所以就来找我俩套近乎了。”
“诶,不对啊。我又想到一个问题,他前后两次的衣着不同呀,这样肯定会出纰漏吧?”
“不一定哦。他换的那身行头,不一定是在见朋友前换的。他可以这样做,先穿那件黑色衬衫在朋友面前露面,接着跑去彩票店的途中,用某种东西作掩护,比如马路边上的行道树,在遮挡视线的空隙把口罩拿出来戴上,外套拿出来披在胸前,可能还稍微改变了下发型,然后继续跑,从朋友的视角来看,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他背后的黑色衬衫,所以不会意识到他换了衣服。他买完彩票不是沿着来时的方向跑的吗?那他就是往前又走了一小段,同样在隐蔽处换回原来的衣服,再绕一个弯折回车里。这样在朋友看来,他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换过衣服了。于是乎,老板和朋友的证词里关于衣着打扮的部分将完全一致。”
“那也还有问题啊,如果警方询问老板男人当时说了什么话,就会发现男人和老板的谈话有说谎的成分吧?比如没房没车这几句……”
“那样男人也可以说自己没敢对外人说实话,逢人只说三分话之类的。”
我终于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了,只是半张着嘴呆呆站在原地。
“当然啦,以上完全就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不过它刚好能够解释整件事的始末,而且我也能找到零散的细节作为佐证。比方说这条街的店铺少,又缺少监控,被其他人目击并记住的可能性小,所以实施这样的不在场证明能够奏效。还有,男人第一次来买彩票时回老板的话很心不在焉,应该不仅仅是懒得搭理老板,也有即将实施紧锣密鼓的杀人计划,心情相当复杂紧张的缘故吧?在那里一直搓手也是同理。”
“这么说来那条报警信息应该也是他抽空发的喽,也许是开车等红灯的时候,用的应该是电视上说的那种买来就扔的电话卡吧。报警大概是想让警方尽快发现尸体,缩小死亡时间范围,以便使他的不在场证明成立。”
“应该是这样没错。爸爸不是说发现尸体是在家附近的小巷里吗,这点也算吻合。”小星从沙发上跳起来,“好啦,以上就是我的推理,买彩票的男人正是杀人凶手。至于对不对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等爸爸晚上回来,自然就见分晓了吧?”
小星丢下这句话,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回房写作业去了。


爸爸回到家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小星早已沉沉睡去。可我无论如何都想问清楚,所以强打着精神没睡。他一开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拥上前去询问案件的情况。
“运气不错,不止抓到了杀人凶手,还顺带破了一个大案子呢。”
身着笔挺警服的爸爸骄傲地挺起胸。
“杀人凶手应该是一个脸上有十字形刀疤的中等个子男人吧?”我抢着问道。
“没有啊。那家伙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脸上没什么疤啊。”
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莫非小星之前的推理全都是错的?
“那凶手有没有利用彩票制造不在场证明什么的?”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不在场证明?凶手其实就是那个给我发报警信息的人,他在巷子里错手杀了人,良心上过不去,直接就投案自首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给他做笔录。”
“啊?那你说的,这案子和彩票店有关又是什么意思?”
“嘿,这个可就有意思了。诶,等等,你和小星下午去买彩票的时候没出什么事吧?”
“没啥事啊。”我有些不解。
“啊那就好。这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吧。早些时候我们得到线报,说有一批新型毒品流入了我们市。但是交易途径比较隐蔽,我们一直没能掌握毒品交易的动向。直到刚刚我们才知道,贩毒团伙将毒品做成了特制的彩票票据。方法就是将毒品粉末当作油墨以特殊方式印制在特殊纸张上,这种彩票单据只要放进水里,毒品成分就会随之溶进去,据说味道极香,成瘾性极大。至于交易场所你应该也明白了,就在楼下那家彩票店!”
“那个凶手和死者其实都是贩毒组织的,死者想退出单干,其他人怕他走漏风声,相互之间就起了冲突。傍晚那会凶手找到了死者和他交涉,结果在争斗中误杀了对方。据凶手交代,前来购买毒品的基本都是刻意伪装外貌的熟客,他们装作生客的样子说出暗号,就能从老板那里拿到毒品制成的彩票单据,付钱时只付两块钱,真正的款项都是事先在网上结清。那个暗号内容好像是‘老板,买双色球的,来一注随机’。彩票单据的外观和普通彩票极其相似,手感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在于有某种防伪标记,需要透过光仔细分辨才能看清。不得不说这种交易方式实在是太过隐蔽,要不是涉案人员为了立功减刑把底细都抖露了出来,我们还真不一定查得到。你看我买了这么多次彩票,还不是一点都没察觉。”
“不过吧他们也都是些老狐狸了,内部起了冲突,担心被一网打尽,自然不敢久留。他们早就准备好今天要跑路,现在咱家楼下那家彩票店已经人去店空了。我刚刚就是想起来下午不是让你俩去买彩票吗,我担心啊那店老板临走前不安好心对你俩图谋不轨,因为我之前也是心大,被他那副和和善善的模样给骗了,跟他提到过我是干警察的,还经常给他介绍你俩。这毒贩啊,怂,有些是又恨警察又不敢直接报复,就拿警方的家属开刀。我刚刚是担心这个才问你,你说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诶,你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差?”
爸爸关切地问道。我的脑子里却只有小星冷冷的声音——
“今晚的饭菜还没有店里的茶水香。”
腹部便抽搐般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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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23-8-31 01:36:24 上海|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买彩票的到底为啥要看自己的手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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