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时1

195489

十二年前  树林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男人把手里的水果刀往人质的脖子处顶了一下，人质吓得大叫一声，也不顾什么男子汉尊严了，嘴里不断对男人喊着冷静。
        男人对面，一个警察正双手举枪与他对峙，枪上的保险已经打开。
        雨，从枪口滴下，从刀尖滴下，湿透了头发，模糊了视线。
        砰，一声枪响。雨好像都停止了下落，只有枪声在林中一遍遍回响。

十二年后  临江分局
        叶兆文刚踏进警局，就听到一阵充满怒气的吼声。
        “收拾你的东西，现在就给我滚去档案室，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随后，一个年轻的警员从治安大队王大队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
        叶兆文刚想仔细看看那个年轻警员，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老叶，欢迎回来！”
        “刘局！”
        叶兆文收回目光，立马抬手敬礼。
        “哎呀，我们之间怎么还整这一套。先跟我去办公室叙叙旧。”
         刘副局长热情地拍了下叶兆文的肩，抬脚就朝办公室走去。叶兆文急忙跟上，在转角处，又朝那个年轻警员的办公桌看去，人已经离开了，桌面上干干净净。
        “又调回临江分局了，怎么样，看这里有什么变化？”
        办公室里，刘副局长给叶兆文倒了杯水，随口问道。
        “变化是挺大的，环境比我那时候好多了，但人大多还是老人，看的亲切。”
       “就你会说话。”刘副局长笑着说了句，转而正色道：“老叶，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所以这次让你来接管刑侦大队，我十分放心。有任何需要，你尽管提，我会尽最大努力给你争取。”
        “多谢刘局。”
        两人寒暄了几句，叶兆文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身回来。
       “刘局，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王大队长在教训一个年轻警员，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是赫连吧。”刘副局思考了一下说。“他是今年新来的警员，警校的优秀毕业生，工作也很拼，就是态度上有些问题。”
       “态度问题？”
       “他刚来的那个月，出警5次，被投诉4次。没被投诉的那次，还撞坏了一辆警车。”
       “被投诉的原因是什么？”
       “我给你举两个例子吧。有一次，我们当场抓获一个卖老年人假药的传销组织，民警就在现场给老人们解释情况，顺便普法，防止老人们再被相同的手法欺骗。正说到重要的地方呢，赫连就在旁边开始冷嘲热讽，声音还挺大，说跟老头老太太讲这些没用，几个鸡蛋就又骗走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抓几个团伙呢。这下好了，老人们不乐意了，投诉了他。”
       停了一下，刘副局又继续道：“还有一次更离谱。他为了抓一个嫌疑人，蹲点一天两夜，终于在第二天白天将其抓获。饿了这么长时间，完成任务后去吃个饭我都能理解，可是得先把嫌疑人送回来吧。他可倒好，拷着嫌疑人去了餐馆，还让人家看着他吃。最后被民众举报，说我们警方变相折磨嫌疑人，侵犯他们的权益。”
        听到这，叶兆文不禁笑出了声：“这小子挺有意思。”
       “没在你手底下你觉得挺有意思。”刘副局冷哼了一声，“可给王大队长气坏了，谈也谈了，骂也骂了，但这小子一根筋，总觉得自己没错。别看他平时不爱说话，一开口就能挑几个你话里的漏洞，让你哑口无言。王大队长今天也是气急了，给他撵档案室看档案去了。”说着说着，刘副局话锋一转，“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而已。”叶兆文又转身向门口走去，“我走了刘局，不用送了。”
        “哼，还是这个死德行，用完就跑。”看着叶兆文走得飞快的身影，刘副局无奈的说道。
        虽然是曾经就职过的单位，但涉及到工作的交接和一些新流程的熟悉，叶兆文在上班第一天就加了班，等他从一大堆文件里抬起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钟表的指针指向十点。完成了关灯锁门等一系列流程，叶兆文准备下班回家，这时候，档案室的灯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偷偷走到档案室门口向里望去，正是白天那个被批评的小警员，低着头认真看着一个卷宗，完全没发现叶兆文的到来。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叶兆文突然的一句话让小警员猛然抬头，接着连忙起身，朝叶兆文敬礼。
        叶兆文此时终于看清了这个小警员的脸。他应该是长了张圆脸，但下颚线清晰，孩子气中又添了几分硬朗，可让人第一眼看去还是感觉有些稚嫩。再看向他的五官，鼻梁高挺，眉型锋利，搭配上大眼睛双眼皮，用剑眉星目来形容不为过。照常理来说，这样有着孩子气的一张脸应该会让人很有亲和感，可叶兆文在他身上感到的是冷冽的气质。
       “你是叫赫连吧。”
        赫连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赫这个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很少见呀。”叶兆文说着，朝赫连走了几步。
       “赫不是姓，赫连才是。”赫连的目光随着叶兆文移动，“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只有姓。”
        赫连的话让叶兆文一时无言，他的目光落在赫连刚刚正看的档案上，很直接的转移了话题：“江城612案件，你在调查我？”
        “不敢，只是对新来的刑侦队长有些好奇，正好在档案室，就找来看了看，不过还没有看完。”
       “那就说说吧，看出什么了？”叶兆文直接坐在了赫连旁边的办公桌上，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您在这个案件里的反应迅速且精准，我很敬佩。”
       “这个回答，我不满意。”
        赫连愣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开口说道：“这个案件之所以轰动一时，是因为它涉及的范围广，且案情波折。嫌疑人一开始主动报警，声称自己已在多个人流密集场所放置炸弹，要求与警方竞赛，看警方是否能在引爆时间内找到炸弹。这种极具反社会人格的发言，很快就让警方将这次事件定义为对社会的打击报复，所以在查询嫌疑人身份的同时，花费了大量警力和时间用于对炸弹的排查。当终于确定了报警电话的定位后，犯罪嫌疑人也很快锁定，很自然的，抓捕嫌疑人成为阻止爆炸的重要一环，但是这个案件还可以有更深层次的分析。”
        赫连将档案拿到面前看了看，又继续说道：“犯罪嫌疑人唐铭，本地人，已婚，妻子患有癌症，儿子当年15岁，为了给妻子治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一家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亲朋的接济和唐铭在工地卖苦力挣来的工资。在联系到唐铭的亲朋和工友后，警方得知一个消息，唐铭等工人今年的工资已经拖欠许久未能发放了，而唐铭妻子的病情也逐渐恶化，可以说，是在靠金钱购买药物维持生命。”
        随着赫连的话语，那尘封已久的往事又重现在叶兆文的脑海，他好像又置身树林里，雨水不断砸下，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
       “叶队长？”
        赫连的声音让叶兆文回了神：“抱歉，走神了。关于这个案子，我想听听你的分析。”
        “我的分析应该和您一样。”赫连放下了手中的档案，“对唐铭来说，报复社会对他没有好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妻子活下去。所以，他需要的是钱，不是人命。而他的钱，都在那个拖欠他工资的包工头——李成仁的手里。所以，如果是我，我会去查李成仁的行踪，他很有可能已经被唐铭绑架，他所在的地方才是唐铭真正的藏身之地。”
      “没错，我去查了李成仁的行踪。”叶兆文点点头，对赫连的分析表示赞同，“不过唐铭绑架的并不是李成仁，而是李成仁的女儿。”
        赫连没有说话，认真地听叶兆文的分析。
       “我们调查李成仁的行踪后发现，李成仁取了大量的现金，只身一人前往江边的树林里，而李成仁的女儿，在前一天晚上就失去了联系。于是我推测，李成仁拿如此多的现金就是去赎他的女儿，并且他受到唐铭的威胁，如果敢报警就撕票。但我的推测地点与之前定位到的唐铭地点相差很远，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往返于这两个地方，而大量的警力已经被派出排查可能存在的爆炸点位，所以我们必须做出取舍。那时候，我从警不过三年，所以……”说到这，叶兆文停了一下。
       “所以你人微言轻，况且，没有人敢拿如此多的人命开玩笑，领导层不会收回正在排查的警力，同时去两个地方抓捕嫌疑人，于是你违抗命令，孤身一人前去树林进行救援。”赫连接过了叶兆文的话，“结果是好的，您抓到了唐铭，一举成名，不仅得到了晋升还受到了嘉奖，这个案件可以说是您从警经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啊，浓墨重彩的一笔。”叶兆文默默地重复了一句赫连的话。
       “所以我很敬佩您的优秀。您看出了唐铭的真正意图体现了您的聪明，违抗命令去树林救援体现了果敢和自信，因为您对自己的推理有信心，所以才会当机立断。”赫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一段赞扬的话让他说地好似在背课文。
       “不过，您好像并没有对侦破这个案件感到自豪。”赫连接着说，“这是我所感到意外的。”
       “你知道唐铭为什么要绑架李成仁的女儿，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吗？”
        赫连摇摇头。
       “李成仁的女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拖欠工人的工资，是因为他女儿突然病发，他急需这笔钱去支付女儿的手术费。”
        赫连的目光微微下垂，好像在思考什么。
        叶兆文接着说：“唐铭十分了解李成仁的心理，他知道，在李成仁心中没有什么比女儿的命更重要，只要绑架了李成仁的女儿，让李成仁做什么都可以。但也正是因为唐铭理解李成仁的心理，虽然唐铭绑架了那个女孩，但是他把女孩照顾的很好，没有让女孩受一点苦。而安放炸弹也不过是个幌子，只是想分散警方的注意力罢了。”
        “但是他们都触犯了法律。错误的解决方式只会导致错误的结果。”赫连的语气没有变化，“案件最后，唐铭的妻子没能被救回，唐铭在知道这一消息后，在看守所自杀。李成仁因私自盗用工人的工资被判七年有期徒刑，算算日子，出狱应该有五年了。他们本可以避免这些的，如果不是选择了错误的解决方式。”
        叶兆文听完赫连的一番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道：“赫连，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可以说实话吗。”
        “当然。”
        “我喜欢破案。我享受寻找真相的过程和谜底被破解的感觉。”
       “没有别的原因了？”
       “没有了。”
        叶兆文突然笑了，站起身，给赫连整理了下警服的领子。
       “你还不了解这身警服的重量。它赋予你执法的权利，同样也无时无刻不在给你考验。也许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轻易的选择，但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叶兆文拍了拍赫连的肩，“等你理解了这些，你就知道警察二字的意义了。”
        说完这些，叶兆文转身朝门口走去。
        “叶队长！”
         听到赫连的声音，叶兆文停住了脚步。
         “赫连，还有什么事吗？”
         “叶队长，以后叫我赫吧，大家都这么叫。”
         “就这个事？”
         “嗯，就这个事。”
         “那你以后也别总跟我说您了，听着别扭。”
        这次没等赫的回答，叶兆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档案室。
       “好的，叶队长。”
        赫站在档案室的门口，轻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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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晚谈话后，叶兆文与赫好像达成了共识。平时，叶兆文陷在各种文件和批示中，偶尔与赫擦身而过，两人会互相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一旦有加班，叶兆文在下班后会主动来到档案室，找出感兴趣的陈年旧案，听赫发表自己的看法。就在叶兆文快要适应这样的生活时，刘副局一个电话将他叫到办公室。
        在办公室的门口，叶兆文敲了两遍门才听到回应，开门进去后，正看到刘副局眉头微蹙，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
  “老叶，你来了。快坐。”
  “刘局，是出什么事了吗。”叶兆文在刘副局对面的椅子坐下。
  “平安小区的案子你知道吗？”
  叶兆文想了一下:“是那个乞丐被杀的案子吧。”
  “没错，就是那个。”刘副局说着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叶兆文，“这个案子本不在咱们局的管辖范围，但是三天了，案子进展很慢。上面的意思是，以你为组长，成立一个专案小组，务必以最快速度侦破这个案子，给群众一个交代。”
  在刘副局说话的间隙，叶兆文快速地翻看了下手里的资料，摞在一起收好后，才看向刘副局。
  “专案小组的组员定了吗？”
  “都是你们刑侦大队的，想着你刚来，别队的新人可能你还不太了解。”
  “我想再加一个人。”
  “可以，你说。”
  “赫连。”
  “赫连？”刘副局的声调高了一些，“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就说同不同意吧。”
  “我是没意见。”刘副局摊了摊手，“但你可要想好了，他可是个新人，没什么经验不说，还有太多不稳定因素，万一出了事你是要负责的。”
  “放心，这些我心里有数。那就这么说定了。”叶兆文边说着边站起身就要离开。
  “等会儿，你着什么急。”刘副局叫住了叶兆文，“你把赫连要去得给我个理由吧。”
  叶兆文停下身，脑中想起他与赫第一次在档案室见面的场景。那晚，叶兆文偷偷进入档案室，出声后，赫猛地抬头。一瞬间，叶兆文好像看到了在林中漫步的老虎，猎人一声枪响，老虎全身的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扑上去。
  “我喜欢他的眼神，像老虎一样。”
  这是叶兆文给出的最后答案。

  

专案小组  平安小区  现场
  平安小区位于临江市区的边缘，是个建设已久的开放式小区。在这里，时间流动的很缓慢，岁月的痕迹藏在墙体的裂纹里、老旧的家具里和专属于市井的冷暖里。
  叶兆文带领专案小组走在平安小区满是裂痕的红砖路上，虽然距案发已过了三天，但对杀人案的好奇依旧存在于每栋居民楼里。赫扫视着周围的房屋，他能感觉到，每一个禁闭的房门后都有一双紧盯他们动向的眼睛。
  案发现场在小区南边的一个小胡同里，离胡同还有一段距离，叶兆文就闻到一阵腐烂发酵的臭味，随着与胡同距离的拉进，气味越发强烈。
  终于走到警戒线外，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黑色中那块显眼的暗红色人形，还有呈喷射状的、散落在墙上和地上的干涸xue 迹。再往里看去，胡同的尽头是封死的，地上铺了一些磨得发黑纸壳，上面零散放着已经腐烂的食物，看不出本色的杯子，肉眼可见发霉的棉衣等残破的物品。
  叶兆文越过警戒线，率先走向地面那片黑色，蹲下身仔细地查看。
  “是油漆。”
  一个声音在叶兆文左侧响起，叶兆文转过头，赫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他的身侧。
  “是啊，黑色的油漆。”叶兆文默默念叨了一声，“调查报告看了吗？”
  “看了。”
  “把重点说给我。”
  “三天前，远江派出所接到报案，一孩童玩耍时在平安小区发现一具shi 体，警方赶到现场后发现，shi 体正面倒地，背面被黑色油漆覆盖。经调查后确认，si 者为男性，以乞讨为生，长年在平安小区周围活动，疑似有智商缺陷，平日居民都称他为，傻子。”
  “shi 检报告。”叶兆文站起身，朝巷子里的纸壳走去。
  “si 者，男，36岁左右，si 亡时间推测在四天前晚上22点30分到23点之间，致命伤是利刃ge 喉导致的颈动脉受损，另有一刀刺向后腰，正中肾脏，除此之外身上无明显伤痕。”
  叶兆文带上手套，翻了翻纸壳上的食物。夏季的高温好似加速了它的腐烂，但藏在其中的蚂蚁大概不这么觉得，呈现出一种被打扰到的混乱。
  “shi 检报告上还有一点。”赫的声音响起，“si 者胃里有大量未消化的奶油和蛋糕，应该是si 亡前不久刚刚吃下的，并且这个奶油蛋糕很是新鲜。”
  叶兆文检查完胡同深处，环视了下周围的环境，继而又走回油漆处蹲下。赫跟在叶兆文的身后，眼神却一直在胡同的各处打量。
  “你看这片油漆的颜色，是不是有些奇怪。”
  沉默了一会，叶兆文突然说话。
  “应该是xue 液与油漆混合的结果。”赫回答的很是迅速，“被害人被割喉后倒地，会有大量xue 液喷出，形成xue 泊。所以在血泊以外的地方，才是油漆本身的颜色。”
  “那这一块呢？”
  叶兆文指向油漆的右侧边缘，仔细看去，那里有一块颜色略浅的分界，与中间大块的色差不同，这里的颜色不属于两种色差中的任何一种。
  赫的眉头皱起，默默看向那块分界线，没有说话。
  “李想，来一下。”叶兆文站起身，叫来了一同前来的组员，“这块油漆送去检查一下，看看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色差。”
  “好的，叶队。”
  “走吧，咱们去见见邻居们，这里交给李想。”叶兆文拍了下还蹲在油漆旁的赫。
  “嗯。”赫轻应了一声站起，跟在小组的最后向外走。
  快要走出胡同的时候，赫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去。黑色的油漆，暗红的xue迹都不见了。胡同里，一把小巧的水果刀出现在颈部，快速一划，鲜红的xue 液喷出。被害人双手捂住了脖子，缓缓倒在地上。有一人站在尸体旁，xue 从手中的刀尖滴下。
  赫闭上双眼，再睁开，胡同又恢复了案发的模样，腐烂的味道挥之不去。

  

186223

好牛，看了一半，浅收藏一下

191880

写的不错

203117

有点东西！

204130

好牛

195208

好看！支持原创

206444

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