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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下载] 【美】爱伦坡《毛格街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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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3 13:45: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年春夏之交,我寓居在巴黎,结识了一位名叫西·奥古斯特·杜宾的法国少爷。他出生富贵,不料命运多舛,成了穷人,多亏债主留情,才给他留下一点祖上的薄产。靠着这点收入,他精打细算,勉强维持温饱。从此,他变得意志消沉,唯一的享受就是看书。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图书馆里,当时凑巧都在寻找同一部珍贵的奇书,由此我们的交往变逐渐密切起来。我对杜宾的博览群书感到惊讶,尤其敬佩他那海阔天空的想象力,所以很愿意与他交往。最后我们谈妥,我在巴黎期间,就和他住在一起。他同意由我出钱在郊区租下一幢年久失修的公馆。
    我们过着完全隐居的生活,不接待任何来客。白天,我们会关上所有的窗户,点上一对小蜡烛,在这阴暗的微光中,一起看书、写字、谈心。等到真正的黑夜来临,我们才一起走到外面,到处游荡,逛到深更半夜,寻求无穷的精神刺激。
    我早已看出他具有特殊的分析能力,而且他的分析能力让我不得不心悦诚服。他曾向我吹嘘,大多数人在他的面前,就像是玻璃心肝,一看就透。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对我的心思完全了如指掌,并常常当场拿出惊人的证据。
    一天,我们在看报纸时,被一则新闻吸引住了:
离奇血案—今晨3点左右,圣罗克区的居民突然被一阵凄厉的尖叫惊醒,尖叫是从毛格街一幢房子的四楼传出来的,这幢房子里住着列士巴奈太太和她的女儿卡米耶·列士巴奈小姐。邻居们立即叫来警察。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八九个人一起走进这幢房子。此时喊声已停,但大家奔上第一层楼时,又听到楼上传来两三个人争吵的声音,奔上第二层楼时,争吵声也没了。大家赶紧分头查看各个房间,当查到四楼的大后房时,发现房门反锁。打开房门后,在场者无不下的魂飞魄散。
    房内非常凌乱,家具尽遭捣毁,散落一地。一柄沾满鲜血的剃刀扔在一张椅子上。壁炉上有两三把花白的长头发,也沾满鲜血,像是被连根拔起的。人们在地板上找到四枚金币,一个黄玉耳环,两个钱袋—里面装着四千枚金法郎。房角有一个五斗橱,抽屉全被拉开,分明被劫掠过,但许多东西照旧在里面。
    房里没有一个人影。大家发现壁炉里的煤灰特别多,便搜查了一下烟囱,没想到竟拖出了列士巴奈小姐的尸体—它被人从狭窄的烟囱里,头冲下硬塞进去一大截。死者身上有许多擦伤,无疑是硬塞进烟囱时所致。脸上有一些严重的抓伤。喉部有乌黑的淤伤,还有深深的指甲印,像是被掐死的。
    大家仔细搜查了所有的房子,没再发现什么,便下楼走到屋后铺着石头的小院子,看到院子里扔着列士巴奈太太的尸体。大家刚想扶起尸体,头便掉了下来,原来喉部已被割断。尸体的头部和躯干全被割的血肉模糊,残不忍睹。
    截止目前,这件令人发指的疑案依然毫无线索。
    第二天,报纸上又登了一段详细的报道:
    毛格街惨案—据悉,警察已传讯了与该事件有关的人,现将全部重要供词摘引如下:
    宝兰·迪布尔,洗衣妇。供称已认识死者母女三年,一直为她们洗衣服。老太太和女儿关系和谐。给的工钱不少。说不出她们的生活方式和来源。每次去她家取送衣服,从未见过其他人,肯定她们没有佣人。
    皮埃尔·莫罗,烟商。供称将近四年来,老太太一直向他买烟草。死者母女在那幢房子里住了六年多。六年来,他只见过女儿五六次,母女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据说比较有钱。除了这母女俩,只有一个大夫来过几次,还有一个脚夫来过一两次,从未见过有人进过她们的房子。
    其他一些邻居,供词都差不多,说几乎没人出入她们家。房子正面的百叶窗难得打开,后面的百叶窗也一直关着,只有四楼的大后房开着窗。
    伊西托尔·米塞,警察。供称大约在凌晨3点,人们请他到那幢房子去。门前已有二三十人,正在设法把门打开,最后用刀撬开了门。一阵喊声从楼上传来。门撬开后,才突然沉寂。好像是什么人,痛苦的惨叫了一声。证人领头上楼,刚走到第一层楼梯口,就听到有两人争吵的声音。一个粗声粗气,是个法国人,肯定不是女人的声音,他说的话还能听清几个字,说的是“真该死”和“活见鬼”。另一个尖声尖气—声音非常奇怪,不能肯定是男是女,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好像是西班牙语。证人对室内的情况和尸首惨状的描述与昨日本报所载相同。
    亨利·迪法尔,邻居,随第一批人进屋。所供与米塞大致相同,他认为尖声尖气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法国人,听不出是男是女,听腔调,相信那个人是意大利人。证人不懂意大利语。他常和死者母女谈话,肯定尖声尖气的声音不是她们的。
    奥丹海梅尔,饭店老板。他原籍是荷兰的阿姆斯特丹,不会说法语,却自愿前来作证,通过翻译受讯。他路过那屋子时,听到有人在喊救命,大概喊了十分钟,声音非常凄厉,又长又响。他随众人一起进屋,所供各点与其他证人相符,只有一点不同:他肯定尖声尖气的那人是男人—是法国人,但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那声音又响又急、乱七八糟,分明是又气又怕,说是尖声尖气,倒不如说是刺耳更合适。粗声粗气地一再说着“真该死”、“活见鬼”,还说了一句“天哪”。
    茹尔·米尼亚尔,银行的老板。供称列士巴奈太太有些财产,经常在他的银行存些小笔款子。临死前三天,她亲自将四千法郎的款子全部提清。这笔钱付的全是金币,由职员阿道夫·勒·本送去她家。
    阿道夫·勒·本,米尼亚尔的职员。供称那天中午,他将四千法郎金币装成两袋,陪列士巴奈太太送回她家。她女儿出来了,把钱袋接过去。当时街上没有一个人。
    威廉·伯德,裁缝,英国人,在巴黎住了两年。随第一批人跑上楼,他认为粗声粗气的人是法国人,清楚地听到他说“真该死”和“天哪”。那时他还听到好像有人在厮打的声音。尖生尖气的声音很响,肯定不是英国人,像是德国人,大概是个女人。他不懂德语。
    阿尔贝托·蒙塔尼,糖果店老板,随第一批人上楼。他认为粗声粗气的那人是法国人,听得出几个字,像是在劝告。尖声尖气的那人说的又快又乱,听不清说些什么,他认为是俄国人。证人是意大利人,从未和俄国人谈过话。
    阿丰索·迦西奥,殡仪馆老板,住在毛格街上。原籍西班牙。随着大家一起进屋,但并未上楼。听到吵架的声音,认为粗声粗气的是法国人,听不清说什么。尖声尖气的是英国人。他不懂英国话,是根据说话腔调判断的。
    这些证人都说,在搜到发现列士巴奈小姐尸体的卧室时,房门反锁,没听到任何声音。闯进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卧室里的窗户都关着,从里面闩得紧紧的。他们都证实四楼各个房间的烟闩囱都很窄小,容不下一人出入。房子里没有后楼梯,大家上楼时,没人能趁机溜下楼。列士巴奈小姐的尸体被牢牢嵌在烟囱里,四五个人一起用力,才把她拖出来。
    保罗·迪马,请去验尸的医生。他说,列士巴奈小姐尸体上有很多擦伤和淤伤,这说明死者是被硬塞进烟囱的。喉部伤势严重,颌下还有几道抓伤和几块青痕,显然是指痕。死者眼球突出,舌头有一部分咬穿。心窝上还有一大块淤伤,分明是用膝盖压的。医生认为,列士巴奈小姐是被人掐死的。
    老太太的尸首残缺不全,左肋骨和左胫骨碎的厉害,遍体都是严重淤伤,只有力大无穷的壮汉,用力挥舞大木棒或粗铁棍等又沉又钝的凶器,才能把人伤成这样。老太太身首异处,而且头颅碎得厉害,喉部显然是被锋利的凶器割断的—可能好似剃刀。
    这件血案,情节扑朔迷离,错综复杂,这在巴黎还是前所未有的奇案。警察对此毫无头绪,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那位银行职员阿道夫·勒·本已被逮捕,但除了本报所载的事实外,没有丝毫证据足以将其定罪。

      
      杜宾对这个案子非常感兴趣,问我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我说:“我只能附和巴黎警察的看法,这是件无头案,我可看不出有什么法子能找出凶手。”
    “仅凭传讯结果又怎能看出什么破案法子。”杜宾说,“巴黎警察一向以聪明著称,其实不过是狡猾罢了。说到这桩惨案,得先深入调查一下,才能拿出办法。而且勒·本曾经替我作过事,我可没忘记。我们先去见见我认识的警察厅长,他不会不放我们进去的。”
    我们得到了许可,便立即到了毛格街。我们的住处离这里很远,所以到这里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那是一幢普通的房子,百叶窗都紧紧关闭着。杜宾首先在那房子的前后左右仔细勘察了一番,然后才走到房子面前,按响门铃,出示证件,看守人员就放我们进去了。
    我们走进发现列士巴奈小姐尸体的卧室,母女俩的尸体还停放在那里。房间里还是那么凌乱,跟报上的记载没什么出入。杜宾仔细检查了所有的东西—包括被害人的尸体,然后走到别的房间,最后走进院子。天黑以后,我们才离开那幢房子。在回来的途中,杜宾顺便到一家日报馆去了一会儿。
    当时他对我绝口不提这件案子,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突然问我:“你在惨案现场,有没有看到什么特殊情况?”
    说到“特殊”二字,他特别加重了语气。不知为何,我竟然吃了一惊。我说:“没什么特殊的呀,至少与报上的记载没什么两样。”
    “别去管报上的无稽之谈吧,”杜宾说,“报上恐怕没有提及本案惨绝人寰的恐怖性。我认为,本案有种超越常规的性质。表面上找不出动机—不是杀人动机,而且是杀人手段如此残忍的动机;楼上只有被害的列士巴奈小姐,没有其他人,而没有一条出路能逃过上楼的那些人的眼睛,但人们明明听到了争吵声。这些都让警察摸不着头脑。”
    “房间里乱七八糟,死者被倒塞进烟囱;老太太的尸体残缺不全。再加上刚才提到的原因,警察吹嘘的聪明便施展不出来了,他们把这难得遇见的案子当成了十分玄妙的事情。但如果想找到真相,只需打破常规即可。比如我们进行的查访工作,与其问‘出了什么事’,不如问‘出了什么从没出过的事’。说实话,这个疑案,我很快就能破案,或者说我已经破案了,这很容易。”
    我暗自吃惊,沉默地盯着他。
    他望着房门,继续说:“我正在等一个人,此人或许不是这桩惨案的凶手,但一定有几分关系。不过,他与这些罪行中残无人道的一段恐怕没有任何关系。也许他不会来,但多半会来。如果他来了,少不得要留下他。这是手枪,你该知道怎样使枪。”
    我拿过手枪,简直茫然不知所措。杜宾却径直说着像在自言自语。
    “人们在楼梯上听到的吵架声,不是那对母女的,证人已经证实这点。所以不必怀疑是老太太先害死女儿,再自杀。因为要把她女儿倒塞进烟囱里,老太太绝不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再说她自己也是遍体鳞伤,绝不会是自杀的。所以,这是第三者干的。大家听见的吵架声,就是第三者的声音。现在我们来看看证人的供词吧,不谈全部供词,只谈其中的特殊点。你看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我说,证人全都认为那个粗声粗气的人是法国人,但说到那个尖声尖气的—其中一人说是刺耳的声音,说法就与其他人不同了。
    “这是证据,”杜宾说,“但不是证据的特殊点。正如你所说,证人都认为粗声粗气的是法国人,但说到那个尖声尖气的那个,特殊点就出现了。特殊点不是在意见的不同,而是在于那些证人,包括意大利人、英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和法国人,大家都说那个声音是外国人的声音。法国人认为是意大利人的声音,但他不懂意大利语;荷兰人说是法国人的声音,但他不懂法语;英国人认为是德国人的声音,他也不懂德语;西班牙人认为是英国人的声音,是‘根据说话腔调判断的’,他一点英语也不懂;意大利人却以为是俄国人的声音,却‘从未和俄国人谈过话’。瞧,这声音,欧洲五大区域的公民都没听过!也许你会说那也许是亚洲人或非洲人的声音。在巴黎,可没几个亚洲人,非洲人也很少。我们先不否定这种推测,请你注意第三点:一个证人说它‘说是尖声尖气,倒不如说是刺耳更合适’;还有两个证人说它‘又乱又快’,但没有一个人听得清楚。”
    “根据这些证词,就能得出合理的推论,足以令人产生疑问的推论。根据这个疑问,就能顺藤摸瓜,进一步调查。所以我在搜查那间卧室时,就确定了搜查方式和大致目标。”
    “在那间卧室,我首先找的是凶手逃走的方法。不用说,我们都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事。列士巴奈母女不会是被妖怪杀害的,凶手有血有肉,也不能化做一缕轻烟飘走。那他是怎么逃走的呢?大家上楼时,凶手明明就在那间卧室,至少是在隔壁房间里,所以只要在这两间房里找到出口就行了。警察已经搜查了所有的地方,没有任何秘密出口。但我还是亲自查了一遍,果然没有秘密出口。两扇房门都锁的很严密,钥匙都插在里面,烟囱十分普通,连只大猫的身子都容不下。既然这两个地方都绝不可能是逃走之路,那就只好从窗户着手了。从前面的窗户逃走,可逃不过街上人的眼睛,所以凶手一定是从后面窗户逃走的”
    “卧室里有两扇窗户。一扇窗户被笨重的床架紧紧顶住,遮住了下半部分。另一扇窗户完全没被遮住,但里面是紧紧闩住的,左面窗框上钻了大钉眼,里面钉着一枚结实的钉子,右面的窗框也同样钉着一枚结实的钉子,就算使出浑身力气也休想拉得动这扇窗户。警察完全相信这两扇窗子不是出路。但我知道,看似行不通的事物,实际上未必如此,凶手一定是从这两扇窗户中的一扇逃走的。”
    “但凶手出去后,可没办法从里面再挂上窗框,要知道人们看见的窗框就是闩着的。那么,窗框一定能自动闩上,这绝对错不了。我走到那个没有被遮住的窗户前,花了番力气拔下钉子,想把窗框推上去。不出我所料,怎么推也推不上去。我这才知道,一定是在暗处装着一道弹簧。我仔细一找,很快就找到了这个机关。我按了一下,但忍住没去推上窗户。”
    “我重新放好钉子,又打量了一番。那人从这个窗户跳出,窗户会重新关上,弹簧也会碰上,但钉子不会重新钉好。这点很清楚,那么凶手一定是从另一扇窗户逃走的。两个窗户的弹簧大概是相同的,那么钉子一定有不同之处,至少钉法不同。我仔细端详着床头后面的另一扇窗户,伸手朝床头后面一摸,一下就摸到了弹簧,就跟那扇窗户的一模一样。我看看钉子,跟另一枚钉子一样结实,而且钉法分明也一样。”
    “我想,这钉子一定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果然,我一下子就拔出了钉头,外加一截钉身。钉子的其他部分还在钉眼里,已经断掉。断口边上生着锈,看来已经断了很长时间。当我将钉头重新放回去,果然又很像一枚完整的钉子—没有丝毫缝隙。我按下弹簧,把窗框推上去,钉头依然牢牢地嵌在窗框的钉眼里,一起被推了上去。我关上窗,钉子又变得完整了。谜底终于揭开了。凶手是从床头那扇窗户逃走的,然后窗户就自动关上了。”
   “第二个要研究的问题是凶手逃下去的方式。我跟你绕着房屋转了一圈时,就找到答案了。离那扇窗户大约五英尺半的地方有根避雷针,没人能从这根避雷针上够着窗口,更别说跳进去了。但我看到四楼的百叶窗很特别,样子箱普通的门,是单扇的,只是下半扇有镂空的铁栏,简直就是绝妙的把手。列士巴奈家的百叶窗足有三尺半宽。我们当时从房子后面往上看,看到两扇百叶窗都半开着—百叶窗与墙面刚好形成一个直角。我看清楚,如果床头那扇百叶窗完全推开到挨着墙,离避雷针只有两尺半的距离,强盗大可抓紧百叶窗上的铁栏,从避雷针爬进窗里。当然,要完成如此危险、困难的绝技,身手必须异常矫捷,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身手。”
   “现在请你联想一下:异常矫捷的身手,和 那特别尖锐或刺耳的喊声,而那声音乱七八糟,没人能听清是什么内容、哪国话。”
   听到这里,我似乎隐约懂得了杜宾的意思,但又无法完全领会。
   我的朋友又接着高谈阔论:“其实我是在提醒你,凶手进去和出来的方式相同,而且都在同一个地方。现在我们再来说说室内的情况吧。五斗橱的抽屉,据说被人劫过,但里面还有不少衣物。这种结论实在荒唐。列士巴奈母女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用不着多少替换的衣物。抽屉里的那些衣物,应该是她们手头所有的最好衣物。如果有贼要偷东西,为什么不偷最好的?为什么不全部偷走?为什么不偷四千法郎的金币,反而去拿衣服?银行老板米尼亚尔先生说的那笔钱,几乎原封不动地放在两个袋子里。警察仅凭一部分供词—说银行职员勒·本把钱送到门口,就对谋杀的动机产生了错误的看法,从而逮捕了他。”
    “在这件案子中,如果金币丢了,倒证实了警察关于动机的看法。但根据本案的情况,假如这个惨案的动机是为了钱,那凶手肯定是个白痴,竟然放着现成的金币不拿。”
    “说到这点,别忘了我提醒你的几点—特别的声音,异常矫健的身手,还有如此残无人道的凶杀案竟毫无动机—我们再看看死者的残状吧。列士巴奈小姐被人用手掐死,然后倒栽葱的塞进烟囱里,普通的凶手可不会用这种杀人方式,更不会用这种藏匿尸体的方法,哪怕是最狠毒的凶手。你想想看,把尸体硬塞进那么狭窄的烟囱里,几个人一起使劲全力都很难拖出来,那该是多大的力气呀!”
    “再看看凶手使出那股神力的其他痕迹。壁炉上有几大把花白的头发,是连根拔起来的,发根上还连皮带肉呢。你总该知道,从头上哪怕一把拔下二三十跟头发,都需要好大的力气,由此可见凶手的力气大得惊人。老太太不但喉管被割开,脑袋也完全被割下来,而凶器不过是把剃刀。至于老太太身上的淤伤,医生说是被钝器所伤,这倒没错。钝器就是院子里铺的石头,她是从床头那扇窗户被扔下来的。这个结论看起来很简单,警察却忽略了,正像他们忽略百叶窗的宽度一样。”
    “请你好好回顾一下卧室里异常凌乱的情形,这有利于我们综合这几点:惊人矫健的身手,超人的神力,毫无动机的残杀,完全违反人道的恐怖行经,还有那奇怪的声音,听不出是哪国话,甚至听不出音节。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听到这里,我顿时浑身发毛,说:“这是疯子干的!”
    “但疯子即使发作,声音也与那种怪声根本不同。疯子总该有国籍吧,即使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但总能听出音节吧。再说,疯子的毛发也不会像我手里的这一小撮毛。这是我从列士巴奈太太的手指缝里拉出来的。”
    我一看到那撮毛,顿时吓得浑身发软,叫到:“杜宾!这毛发真是很少见—这不是人的毛发!”
    “你再看看这张纸上的一幅草图,”他把一张纸摊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上面画的就是供词中所说的列士巴奈小姐喉部有‘乌黑的淤伤,还有深深的指甲印’,医生却说‘几块青痕,显然是指痕’。这张草图说明掐得多牢、多有力,个个指头都保持原来狠狠掐在肉里的样子,大概是直到死者断气才放手的。你试试看,把手指同时放在草图的指印上。”
    我试了试,但不成。
    杜宾说:“这样实验可能不太好,纸是摊成平面的,人的脖子却是圆筒形。这里有根木棍,粗细跟死者的脖子差不多。把草图包在上面,再试试看。”
    我又试了一遍,但比上次更费劲。我说:“这不是人手的指印。”
    “请看看这段文章吧。”杜宾拿过一本翻开的书。
    这是法国动物学家和古生物学家居维易的一段著作,是关于东印度群岛的茶色大猩猩的详细解剖和描写。这类哺乳动物,体格魁梧,力大无穷,灵活非凡,生性残忍,爱好模仿。
    我明白那件恐怖的血案是谁干的了。我说:“这上面对猩猩的描写,正好与草图上的完全一样,这撮茶色的毛发也与居维易说的猩猩一样。但还有一点不明白,大家都说听见两个人在吵架,其中一人的确是法国人。”
    “没错。你该记得,那些证人几乎都说那人说过一句话,‘天哪’。糖果店老板说得好,他说那人听起来像是规劝和忠告。所以,我肯定一个法国人知道这个惨案,他可能与那些血腥的罪行毫无关系,也许那猩猩是从他那里逃走的。他也许追到了卧室,但始终无法抓住猩猩。他至今也没抓到猩猩。我不能再猜下去了。如果那个法国人的确与这件惨案无关,那么我们昨天回家时,半路上我到报馆刊登的这则广告,就能把他招来。这份报纸专为航运界而办,最受水手欢迎。”
    他递给我一张报纸,上面有这样一段广告:

   招领—某日清晨(凶杀案发生的当天早晨)在布伦林,发现婆罗洲种茶色巨型猩猩一头。据悉该猩猩属于马耳他商船上一名水手所有,失主只要准确说出该猩猩的情况,并付少许费用,即可领回。
  
    上面还写明了我们的住址。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水手,还知道他在马耳他商船上?”
    “这我也不敢肯定。”杜宾说,“但这里有一根缎带,油腻腻的,看样子是水手系头发用的—水手喜欢梳长辫子。这缎带上打的结,除了水手没人会打,而且只有马耳他商船上的水手会打。这是我在避雷针下面捡到的,不可能是死者的。所以,我认为那法国人是马耳他商船上的水手。如果错了,也没什么坏处,他只会当我搞错了,绝不会有耐心来盘问我。但如果对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这法国人虽然与这件凶杀案无关,却知道这件案子,看了这则广告,肯定会十分犹豫,不敢立即来猩猩。他一定会这样想:我可没犯罪,我很穷,猩猩可值一大笔钱。我何必自寻烦恼,因担心出事而白白送掉猩猩呢?况且它是在布伦林找到的—离惨案现场很远,既然连警察都束手无策,怎么会有人怀疑血案是它干的?不过刊登广告的人指出了卧室这头野兽的主人,真不知他还知道多少事情。如果白白放弃这值钱的宝贝,人家又知道它是我的,岂不是让人对它起疑。我要去领回那头猩猩,好生看管,等事情过了再说。”
    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杜宾连忙示意我准备好手枪。来人似乎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敲响了我们的房门。
    “请进来。”杜宾的声调又高兴又热情。
    来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水手—魁梧结实,脸上被太阳晒得黝黑,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的手里拿着根粗粗的木棍,身边倒没其他武器了。
    “请坐,朋友,”杜宾说,“你是来领猩猩的吧。说真的,你这头猩猩很出色,真叫我眼红,它肯定非常值钱。它有几岁了?”
     水手深深地吐了口气,好像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接着,他有持无恐地说:“我也说不准—大概四五岁吧。在您这儿吗?”
     “不在,我们这儿可没有关猩猩的设备。它在附近一家马房里。明早你就可以领回去。我真有点舍不得。”
     “我不会让您白白受累,先生,”水手说,“我一定会好好酬谢您的—只要合情合理,什么都行。”
     “好,”杜宾说,“很公平。让我想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毛格街血案的实情。”他的声调很低,而且很沉着。他沉着地走到门口,锁上门,然后掏出手枪,不慌不忙地放在桌上。
     水手顿时脸色通红,仿佛在挣扎似的。他一下跳起来,握紧木棍,但立即又做了下去,脸色变的惨白,浑身发抖。
     杜宾客气地说:“朋友,不用害怕,我们绝不想害你。我很清楚你跟那件惨案没有关系,但不可否认,多少有几分牵连。”
     “听了我的话,你肯定明白我掌握了一些情况。你并没有犯什么罪,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算为了道义,你也应该把知道的一切全都说出来,只有你能说出这件案子的凶手是谁。”
    水手这时才放下心来,只是原来那副有持无恐的样子一下消失了。他缓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吧。反正我是无罪的,就算万一因此送命,也都要说出来。”
    他说的事情大致如下:
    不久前,他乘船航行到东印度群岛,在婆罗洲游览时,捉到了这头猩猩,并将他带回巴黎,关在家里的一间密室里。他想等到把猩猩脚上被木刺扎坏的伤口治好后,再把它卖掉。
    那天晚上,也许说是出命案的那天清晨更合适,他与几个水手玩了一通,回到家后,发现那头猩猩待在他的卧室里,不知它是怎么从密室跑出来的。猩猩坐在镜子前,满脸肥皂泡,拿着剃刀,正打算刮脸。不用说,肯定是它以前从密室的钥匙孔里看到主人这么做过。如此凶猛的一头巨兽,拿着如此危险的凶器,使用的如此熟练。见此情景,他简直下坏了。他拿起了鞭子—他一向是用鞭子压服这头野兽的,猩猩一见鞭子,立即跳出房门,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逃到了外面。
    他忙追了出去。猩猩仍拿着剃刀,不时停下来,回头对主人挤眉弄眼,等快追上时,才又逃跑。就这样,追了好半天。
    快凌晨3点时,猩猩逃到毛格街后面的一条胡同里,它看到列士巴奈家四楼卧室那扇开着的窗户里有灯光,便奔到屋前,身手异常敏捷的顺着安装避雷针的杆子爬了上去。百叶窗正巧开着,它一把抓住百叶窗,趁势纵身一跳,跳进了屋里。它一跳进去,百叶窗自动关上了,但又立即被踢开了。
   水手心里又喜又急。喜的是,这次大有希望抓住那只猩猩;急的是,这畜生不知会在屋里做出什么事来。这样一想,他马上也爬上了避雷针—这对水手来说倒不难,却无法爬到窗口—因为窗户离他还有一大截路,只能探头去看屋里的情形。这一看,顿时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叫。列士巴奈母女正在整理东西,当时准是背对着窗户坐着的,所以没有立即看到那头野兽。
    水手看到,猩猩揪住列士巴奈太太的头发,正挥舞着剃刀,模仿着理发师在她脸上乱刮。女儿倒在地上,早已吓得昏倒了。老太太的头发被揪了下来,她拼命挣扎,又喊又叫,惹得猩猩凶性大发。只见它使劲一挥铁臂,差点没把老太太的脑袋割下来。猩猩一见到血,变得更加凶残。它扑到那姑娘身上,用可怕的爪子紧紧扼住她脖子,直到她咽气了才松手。它的眼珠滴溜溜乱转,一下子看到了窗外主人那张下坏了的脸,顿时害怕起来,就一味想着掩盖犯下的罪行。它紧张地在里面跳来跳去,碰到家具,就一把掀翻砸乱,还拖开床垫。最后,他抓起女儿的尸体,倒塞进烟囱里,又抓起母亲的尸体,从窗户扔下楼去。
    当猩猩拖着遍体鳞伤的尸首走向窗口时,水手已经吓得缩了回去,顺势滑到地板上,并立即回家—生怕惨案被揭穿,连累了自己。大家在楼梯听见的争吵声,就是那法国人吓得失声尖叫出来的,还有大猩猩吱吱的叫声。
    我没什么可多交代的了。猩猩肯定是在大家进屋之前,顺着避雷针逃出房的。它条出窗口时一定又把窗户碰上了。
    后来水手亲自抓到了猩猩,卖了一大笔钱。我们向警察厅长报告了事实真相,勒·本被当场释放。
    厅长眼见疑案被杜宾所破,掩饰不住羞惭,讽刺了他几句,说什么不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杜宾倒是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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