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之手
多了不起的一个艺术家就要死了!——尼禄 萨克雷·菲恩喝下一口冰木瓜汁,开始环顾四周去找个地方放杯子。咖啡桌上已经堆满了人类学期刊,书桌上也摆放着杂乱无章的游戏和智力玩具,壁炉上摆放着玛瑙和水晶石的标本。唯一剩下的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一组却意外有关联的物品:一台台式计算器、关于英国蛇类的书籍、几页用菲恩的蛇形笔迹写成的演算稿。 最后,他在壁炉上腾出了空间,他拿走了一个大的圆形放大镜。他把这个放大镜拿在手里,透过它看着道森太太。 “有意思!我知道你曾去过加拉帕戈斯群岛旅行,你热衷于打回力球,你不擅长阅读,而且你是我的管家。” 道森太太只是打开了她的吸尘器作为一种回应。菲恩跌坐在靠近窗户的椅子上,用放大镜点燃了一枝香。 “想想吧,我,一个侦探!道森太太,我无法告诉你这对我有多重要。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想成为一名侦探。当所有其他孩子都在考虑长大后当个企业中层管理人的时候,我却在四处观察:计算到我家门口的步数,比较不同的烟灰……而现在所有的这一切都有了回报。现在我开始做了一些真正的侦查工作。我想是。不知道福尔摩斯是否曾经做过?我是说,跟踪一只鹿。” 而女管家并没有回答。她不仅在用吸尘器,而且还有点耳背。此外,她还尽可能地忽视了她那疯狂的美国佬雇主。都老大不小了,还是个哲学教授,却还像个小男孩一样在扮演福尔摩斯!更别提他那在报纸上刊登的广告: 美国哲学家正在寻找难题。在休假期间,这个前智库成员、专业的逻辑学家和业余侦探都希望得到挑战。 今天他真的收到了回复。安东尼·穆恩美术馆打来电话,问他是否能在11点去见穆恩先生,现在有一件紧急事务需要他来处理。萨克雷·菲恩坐在那里为这件将要到来的工作欢呼雀跃。这可是一件来自邦德街的调查工作。 “也许我应该穿上鞋罩,戴上小羊皮手套并戴朵领花。为什么不呢?你们英国人总是说我们美国人做事夸张。说我们说话太大声还老是大手大脚地给小费。说我们都跟大吵大闹的德州人和加州人一样穿着花衬衫。事实并非如此。你可能会惊讶地发现,我见过穿着朴素的西装和领带的加利福尼亚人——事实上,只有通过他们的帽带才能认出他们。”当她的吸尘器向他压来时,他抬起了没穿鞋罩 [1] 的脚。现在该去邦德街了。 在菲恩等待的时候,他仔细观察了安东尼·穆恩美术馆的一件展品,这是一件令人不安的雕塑,叫做《厨房弹片》。它是由一个旧的铁水槽和各种各样的尖锐工具组合而成的。水池的每一处表面都布满了小刀、剪刀、刀片、烤肉签子、钉子和针——全是能让人搞伤的东西。 这个雕塑被封在一个玻璃柜里,柜子上有一个血红色的“已售出”字样的贴纸和一张标题卡:厨房弹片。组合、多种金属。亚伦·沃利斯,19—。菲恩可以从玻璃里看到他自己那张枯瘦的脸,很明显,里面的他被刀片包围了。他还看到一个身材矮小、面带微笑的意大利人来到他身后。 “菲恩先生吗?我是安东尼·穆恩。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这位艺术商的笑的令人眼晕。菲恩这时发现他其实不是一个意大利人;是他的胡子、肤色和衣着裁缝的样式让人产生了这种想法。 “没关系。我一直在看——嗯——这个。” 艺术商把嘴咧得更大了。“这玩意儿有点尴尬,不是吗?这是亚伦早期概念作品之一。他当时是被称为‘激进派’中的一员。去我办公室,好吗? ” 菲恩想起了那个激进派。他们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还发表了自己的宣言〔“艺术是咔咔地切开内脏。艺术用虚伪的呕吐物使它窒息……”〕,然后又被人遗忘。只有亚伦·沃利斯一个人有了更好的发展。他的画作和彩绘雕塑创下了历史最高价格,甚至有传言称,“亚伦·沃利斯回顾展”将在泰特美术馆 [2] 举行。 “实际上,我担心的是亚伦,菲恩先生,”这位美术商说。他关上门,给了菲恩一把泡沫橡胶垫子的椅子。“我有理由相信他有生命危险。他曾经受到了威胁。”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两张纸,依次递给了菲恩。第一页上打印出来的内容是:你不配继续活在世上,你这个该死的怪物。我会结束你堕落的生活。第二页上写着:你将死于周五晚上9点。 菲恩抬起头,眨着眼睛。“这是今晚!” “是的。我需要你到时候去保护他。” “警察是怎么想的?” 安东尼·穆恩叹了口气。“亚伦拒绝让任何人替他报警。你知道,对于这些信,他还拿不定主意。一方面,他想把它们当成玩笑——他也有朋友会开这样的玩笑,但另一方面,他害怕了。作为一种妥协,我说服他让我雇用你。所以他和这件事没有直接的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根本不想知道。” “我并不是什么保镖,”菲恩说。“我不是一个实干派。”此时此刻,他显然很难在泡沫橡胶椅上坐好,因为椅身太低了,不适合他的长腿。“你为什么不找个安保公司?” 穆恩用两个手指捋了捋胡子。“首先,亚伦反对说:‘不准有任何警卫’。这次恐吓人似乎也显得非常自信。我是说,他提前给出了作案时间什么的。如果他真有那么聪明,我宁愿不依赖一个普通的保安。我查过你的情况——你在波托马克政策研究所的工作——所以我知道,你比一个单调乏味的警察脑袋能给出更好的法子。” “谢谢。”菲恩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铅笔。“不过,我应该得到一些警察式的‘细节’。比如恐吓信是如何送来的?” “它们是通过邮寄送来的。第一封大约是两周前,第二封在周一。” “你能想到有谁可能想杀死亚伦·沃利斯吗?” “成千上万。”穆恩用他的手指做了一个教堂和尖塔的动作。“他是个成功的艺术家,所以有人嫉妒他。可能有一些对他的作品感到不满的怪人,去年就有人在海沃德美术馆割破了他的一幅裸体画。其次是亚伦的个性:他在很多方面都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他很自负。他很大程度上是个双性恋,而且不在乎让别人知道。这让他被打了一两次。” “有什么风流韵事吗?” “有几个。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鲍勃·普莱斯,一个飞车党。他也是激进派的一员。亚伦无法决定是做一个艺术家还是做马龙·白兰度 [3] 。” “然后是波莉。波莉·布拉德伯里,就是那个女演员。亚伦就这样抛弃了普莱斯和皮衣机车。普莱斯对此很不满。他当时做了很多恶毒的威胁——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他开始说《厨房弹片》根本不是亚伦的作品,而是他的作品!他来找过我,说那是他的作品。他为此来找我,说他能证明这是他的作品。我告诉他去找一个好的律师,然后去起诉我们。然后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菲恩身体向前倾。椅子上的东西隆起,不安地颤抖着,但他牢牢地坐着。“说到律师,沃利斯有立遗嘱吗?” “是的,我劝说他立了一份。他把一切都留给了波莉和他的兄弟赫克托。” “那就给我讲讲关于赫克托的事吧。” 穆恩抚摸着他的小胡子。“他是个灵媒师。我知道他经常来这里,试图向亚伦借钱。否则他就做一些千里眼的表演。我想他可能已经准备好一次性拿走所有的金蛋了。” 菲恩站了起来,合上了他的笔记本。“现在谈谈具体的安保工作……?” “我已经说服了亚伦今天晚上留在家里。你所要做的就是在他的公寓外站岗。这是地址。午饭后我在大厅里等你——比如,三点怎么样?” 侦探在家里吃了午餐,同时思索着这两封威胁信。此时一通电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是萨克雷·菲恩先生吗?我是波莉·布拉德伯里。听着,菲恩先生,我刚刚和托尼·穆恩谈过了。我想让你马上停止这次胡闹的安保行动。”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布拉德伯里小姐显然不习惯于被问问题。“别管亚伦了。那些信已经让他忧心忡忡了,我不会让他再有任何不安。你肯定能看出这些信就是个玩笑?”她顿了一下。“你还在听吗,菲恩先生?” “呃,啊,是的,对不起,布拉德伯里小姐。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真的要叫停安保行动。当然,让沃利斯先生不高兴总比让他冒生命危险好吧?不管怎么说,不管是不是玩笑,现在有人在威胁他。所以你看,要么我来保护沃利斯先生,要么就得由警察来做。” 听筒咔嚓一声挂掉了,拨号音响了起来。它紧跟着就被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所取代,来询问双层玻璃的价格。 亚伦·沃利斯住在巴特西一个没有什么特色的中层建筑里。它是砖制的长方形建筑,用混凝土支柱搭建在一个综合设施上,下面有停车场、花园、车库,还跟医院一样有个花店。萨克雷·菲恩沿着带顶棚的台阶走到了玻璃入口。 宏伟的大厅里的一切都很柔和:厚厚的地毯、布艺墙、深色的塑料椅子、非直射的灯光和罐头音乐。随处可见柔和的绿色。也许唯一硬邦邦的就是看门人注视的目光,即使是他也被安排在一个很大有软垫的信息台后面。菲恩设法想避开一会儿他的目光,直到穆恩到来。 “你来了。太好啦。”穆恩把他引到了问讯处。“接室内电话,乔治。” 问询台摇了摇头。“沃利斯先生不在这里,穆恩先生。他说要告诉你他今天晚上某个时候会回来。但他没有说他会在哪里。” 穆恩看起来很恼火。“那就来吧,菲恩。不管怎么说,我们请了你来进行安保。也许他会恢复理智……” 他拉着菲恩向电梯走去。 “真奢侈,”侦探说。“虽然我对一个艺术家住在这里有点吃惊。” “不过,亚伦可不是普通的艺术家。他说他喜欢略显低俗的品味。他在被激怒时工作得更好。” “他在家里工作?” “是的,他把整个十一楼都占了。” “这很常见吗?” “那可不常见,这里有十二层楼,下面的八层每层分为四间住宅,最上面的四层则是巨大的单身公寓。亚伦的是公寓在第十一层。他可以从那儿就看到河上壮丽景色,只要——但这是他的另一个古怪的地方。亚伦对自然光有一种主观上的恐惧。以至于他每次出门都要戴着墨镜。他不满足于仅仅拉上窗帘,还把他公寓里的每扇窗户都用砖头封了起来!” “真的吗?” “这是真的。他告诉我,这样做也违反了一些消防法,因为屋外有一个防火梯 [4] ,现在他用不了。” 他们步入电梯,穆恩按下了“11”的按钮。大门合上,电梯的上升也牵引着菲恩的胃。 file:///C:/Users/han/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1.gif “哦!我想给你看点东西。”穆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粉红色纸,递给了侦探。那是一张传单: 在一张灵媒师(一个涂着厚厚睫毛膏的胖商人,手指放在眉毛上做沉思状)的照片下,只写着“奥扎萨姆〔赫克托·沃利斯〕”。 “哇!我想我自己可能会进入出神状态,”菲恩说。“我想知道是他送了那些纸条,还是只是用它们赚钱?。” “听上去他很自信亚伦要死了,”穆恩拖长了他的声调。“啊,我们到了。” 他们从电梯里走出来,进入一个大厅,这里和楼下大厅一样到处是暗绿色。电梯门对着一扇镶板橡木门,靠近大厅的一头。大厅的另一头有一扇标有紧急逃生的玻璃门,用一根铝条挡着。这里没有任何家具,除了那扇橡木门和它的黄铜门牌,上面刻着一个意大利斜体的“11”,就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菲恩开始踱步。“我不喜欢这样,”他说。“沃利斯可能在镇子对面被砍成碎片……该死!” 穆恩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虽然离九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侦探在大厅里踱了两步。他试了试打开橡木门,门是锁着的。他又检查了玻璃门,并摇了摇门把手。上面一个小标语牌告诉他,这扇门只用于火灾或紧急情况,只有抬起门拦才能打开,而且这将自动触发警报。玻璃的后面是布满灰尘的混凝土台阶。 “这些台阶通向哪里?” 艺术商耸了耸肩。“我想它们通往咨询台后面的。” “你说屋子外面还有一个防火梯?” “对。我想这个地方是由一个害怕火灾的人建造的。它还有一个自动喷水灭火系统,天知道还有什么——比如地下室里有一支私人消防队?” “嗯,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去看看这个公寓吗?” “不行。唯一的钥匙在亚伦手上。哦,波莉也有一把,虽然她不和他住在一起。” “没住一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猜他们之间是一种爱恨交加的关系。亚伦似乎很喜欢在公众面前羞辱她。例如,几周前,他向一个大型聚会描述了她的一些——啊——私密的身体缺陷。那是很残酷的。任何其他女人都会——” “杀了他?听起来每个人都希望他死。” 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后,穆恩说:“我该回画廊了。我们要赶着把《厨房弹片》交给它的新主人,一个在里约的收藏家。我最好亲自监督装箱工作。这东西很容易弄坏的。”按铃叫了电梯。“我还会不时地来找你的,给你带些晚餐之类的东西。我希望你能保持这样持续地监视。” 萨克雷·菲恩轻松地度过了这几个小时,阅读了一篇关于排队理论的论文,做健身操,并进行冥想。当然,他只允许自己轻度走神,一有最轻微的干扰就迅速打断,而且他靠在橡木门上。 8点12分,电梯门打开了,一个略显诡异的身影出现了。他的太阳镜的大镜面让他看起来像只昆虫,但除此之外,他看起来很像那副著名的对称自画像,《诺拉·拉诺》 [5] 。他是一个丰满且肤色苍白的男人,身高刚刚超过平均值,蓬松的棕色头发留到肩膀。他的服装很考究,正如菲恩所预料的那样,深蓝色天鹅绒套装下有一件金色网状衬衫,配上蓝色漆皮鞋、白色手套和一根有着金色手柄的蓝色马六甲白藤手杖。 “亚伦·沃利斯,我想就是您吧。” “我希望你是那个保镖,而不是——其他人。” 菲恩微笑着说。“我是来保护你的。我的名字是萨克雷·菲恩。” “哦。”他打开了门锁。“太好了。那就再见吧。”他走了进去,开始关门,这时菲恩伸出一只脚阻止了他。 “等一下,沃利斯先生。我想知道我是否可以四处看看这个地方?我是说,威胁你的人可能就潜伏在那里——” “听着。我不需要你四处乱看。没有什么刺客。整件事就是某人开的玩笑。如果这能让你放心,我就自己去看一下,好吗?” “但那会破坏整个——” 那个人已经关上了门。大约一分钟后,他又打开了门。“没有人,OK?这里有一张椅子给你。现在你只要放松,不要再打扰我。我要工作了。”递出一把漆成亮橙色的厨房木椅,就关上了门。菲恩听到锁的咔嚓声和安全链的响声。很明显,沃利斯并不像他假装的那样平静。 半小时后,穆恩带着三明治和塑料杯装的咖啡回来了。晚饭后的谈话也不失时机地转向了艺术话题,他们讨论了沃利斯和他同时代的作品。这位艺术商人明确表示,他认为沃利斯是这个时代的首屈一指的艺术家。 十点钟,他收拾好三明治的包装和咖啡杯,就起身离开。“看来我们的威胁人已经退缩了,”他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守到半夜。以防万一。” 菲恩进行了更多的体操和冥想,直到午夜时分穆恩回来。“再待一个小时?”他建议道。 到了一点钟时,他们放弃了。穆恩看起来还是很担心。当他们乘坐电梯下到大厅时,他说:“我不明白。我可以发誓,这些威胁绝对是有什么意义的。我有预感。” 踏入大厅,两人看到有人正在与看门人争吵。这个陌生人是一个穿着摩托皮衣的金发男子,他抓着桌子的边缘,俯身在桌子上。“但有人告诉我——” “是的,而且我被告知不让你进来。沃利斯先生给我下了具体命令,让你远离这里——尤其是今天。所以,走吧,小伙子。” 陌生人弯下腰,嘀咕着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普莱斯!”穆恩大喊。“你在做什么——?” 普莱斯转身跑出了入口。一秒钟后,一辆摩托车就在街上点火开走了。 “他知道他被禁止进入这里,”穆恩说。“他已经这样几个月了。而亚伦在今天特别强调了命令。我不喜欢这个样子。我可以用室内电话吗,乔治?” 看门人恭恭敬敬地把电话推到桌子对面几英寸处。穆恩拨通了一个电话,等待着,用他的金色打火机敲打着信息牌。“没有人接。我想—看,波莉在那儿!” 一个穿着黄色长裤和毛衣的漂亮的有男孩子气的女孩从入口处走了进来,肩上挎着一件红棕色的长外套。 “波莉!”穆恩握着听筒做了个手势。“波莉,亚伦没有接电话。而普莱斯刚刚还在这里——我很担心。” “我现在正准备上去看他,”她说。 “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我们?”她看着那个侦探。“我想你就是萨克雷·菲恩。听着,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能去别的地方玩警察抓强盗的游戏?我——哦,算了吧。也许亚伦的一句话会说服你。来吧。” 电梯还在大厅等着。当他们到达第11层时,橙色的椅子还在橡木板门旁边。似乎没有被打搅过。他们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穆恩接着敲了敲门。最后波莉拿出了她的钥匙。 她用钥匙打开了门,但只有门只拉开了一英寸;它就被链子拉住了。“亚伦!”波莉透过缝隙叫道。“过来,把门打开。我们进不去!亚伦?亚伦?” 无人回答。 “我们最好闯进去。”穆恩说。两个人用力撞在门上,一次又一次。经过六次的撞击,他们使安全链从墙上拉下了钉子。 三人穿过一个很短的大厅入口,然后下了三个台阶,进入一个大的下沉式房间。 房间里一部分地方有家具,其余的被当成工作室。几幅半成品和成品的画作靠墙而立,一张桌子在盆子和罐子、颜料瓶和画桶的重压下已经摇摇欲坠。一块准备好的画布立在画架上,但亚伦·沃利斯还没在上面开始工作。他躺在画架前的地毯上,仿佛从下方凝视着画布,双手紧紧地抱着头。墨镜映出画布,空旷中透着空旷。 由于他的躺在地上的方式,他的蓝色天鹅绒夹克的领子一开始掩盖了他的死因:一段橡胶管缠绕在他的脖子上打了个结。 “你们两个在门边守着,”菲恩迅速地说。“我去搜查其他房间。” 然而,他没有发现里面有人。“我们最好给警察打电话。” “我们最好不要碰任何东西,”穆恩告诫道。“我去大厅给他们打电话。” 波莉侧身坐在一张椅子上,以优雅的绝望姿态靠在椅背上。以业余侦探为听众,安提戈涅哀伤不已。 [6] 警察让每个人至少讲了五遍自己的故事——甚至包括看门人。而盖洛德探长似乎对菲恩的故事特别不满意。 “只有三种可能,菲恩先生。要么是亚伦·沃利斯自杀了——我不信——要么是你杀了他,要么是你帮助别人杀了他。现在我想你最好回家好好想想你的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也许你能想出一些理由让我相信它。” 菲恩离开了,与看门人乔治同乘电梯。乔治看上去仿佛老了一百岁。“这太可怕了,”他说。“太可怕了。最糟糕的是,那些可怜的天使鱼。” “天使鱼?” “它们是十楼布伦海姆家的。他们去百慕大群岛好几个星期了,沃利斯先生本应照顾他们的天使鱼。现在要轮到我了。可怜的鱼而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比某些人强多了。” 现在已经是上午时分。屋外的太阳让伦敦稍微解冻了。菲恩决定步行回家,同时在心里把他从警察那里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列成表格。 1.死者是亚伦·沃利斯。 2.根据医学证据,他是在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被勒死的。 3.尽管他有可能自杀,但这种可能性非常小。把橡胶管绑在自己的脖子上并不难——难的是克制自己不要再把它扯下来。沃利斯要是想把自己淹死在洗脸盆里,就容易得多了。 4.这间公寓完全没有窗户。它唯一的孔隙是橡木门和厨房里的一个四英寸的通风孔。这个通风口的百叶窗不能通过比口香糖更厚的东西。 5.玻璃门后面的紧急楼梯没有被使用,原因有三:警报会被触发;看门人会看到有人从下面出来;最后,侦探发现楼梯的台阶、扶手和门把手上有一层灰尘——所有这些都是几个月来没有被破坏的。 6.沃利斯的邻居们也帮不上忙。十楼的布伦海姆先生和夫人在百慕大。十二楼的塔尔博特先生和夫人去了一家名叫“第一夜”的戏剧俱乐部。他们去看了西区戏剧的首映,大约在晚上七点离开,直到凌晨一点多才回来。 7.沃利斯的行动可以说明整个晚上,直到他死亡。他曾在不同的地方——朋友的工作室、酒吧、俱乐部——和熟悉他的人在一起。委托人看到他在“大约八点”回家。 当他把这些列出来后,萨克雷·菲恩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能的犯罪。 有人在一个上了锁的、有人看守的房间内被杀,他想着,在脑子里又抱怨了一句。凶手消失了。侦探放弃了,又进行了不光彩的自杀……否则就会因犯罪而被捕。 夏洛克·福尔摩斯根本就帮不上忙。菲恩急忙回家阅读一些密室小说。如果菲尔博士不能解决这个魔鬼案件,那么也许布朗神父可以驱除它。 鲍勃·普莱斯扔下了扳手,擦了擦手。“让我不解的是,昨晚有人想给我捣乱。当我在工作时,有人给我的住处打电话。我的房东太太记下了这个消息。上面说,巴兹想在凌晨一点左右见我。” “巴兹?” “就是你们所说的亚伦,我叫他巴兹。我现在明白了,这是个假电话。你看到了在公寓前台前发生的事情。但是谁发出的消息?” “好问题。为什么你认为它是真的?” 普莱斯注视着周围被拆解的摩托车。“嗯,我想也许他对我们的雕塑有了新的想法。想着也许他想给我分钱——我听说它已经被卖掉了。” “厨房弹片?” “是的,那是我的作品。我让巴兹为我参加一个比赛,他在报名表上写了他的名字。我当时没怎么在意——我们都是团体的一员,名字是谁并不重要——但后来巴兹拿了奖金就走了!那是我们团体最后一次见到他。但这是我的作品,我可以证明。” “真的吗?怎么证明?” “我写了这个清单,看到了吗?我用过的所有材料。有多少把刀、针、钉子……每一件血淋淋的东西。其中有些是没有显露出来,所以除了做这个东西的人之外,没有人能够知道。这是清单。”他从钱包里掏出一份破烂的文件,交给了菲恩。 “这很有趣。我可以把这个复印一下吗,鲍勃?” “当然可以,留着吧。我留着它只是因为我想告他,要回属于我一般的钱…只是我不能去告一个爱人…而现在…” 菲恩走后,他还是站在车库里,被摩托车的金属架包围着。普莱斯用他的拳头揉着眼睛,想擦去混入双眼中的黑油。 菲恩带道森太太去看了奥扎萨姆的表演。这个灵媒原来是个瘦弱的秃头男人,看起来更像他的兄弟,而不是通告中那个油嘴滑舌的斯文加利。他滔滔不绝地讲了10分钟关于以太层的生活、古人的奥秘、星体投射、心灵的秘密力量。 “你认为他是怎么做到的?”道森太太问道,她已经确定奥扎萨姆就是凶手。“你认为他真的能穿墙吗?” “表演开始了!”菲恩低声回道。 奥扎萨姆要求每个要提问的人把他们的问题写在一张纸上。“助手们会给你们纸条。写完后,请把纸条折好,再放回托盘。” 当所有叠好的纸条被收集起来后,奥扎萨姆选择了一张,把仍然折叠的纸条按在他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努力用“第三只眼”来“看”它的信息。当他回答完每个问题后,他就展开纸条并大声朗读,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他成功地用“第三只眼”看到了道森太太关于她在澳大利亚的妹妹的问题,并承诺她会富有地回来。 她说:“这里面一定有些名堂,”她印象深刻。 菲恩笑了。“哦,这里面确实有点名堂,好吧。这就是个骗局。”他看着奥扎萨姆,他已经完成了他的表演,现在正在为他的书《遇见以太》签名。 之后这位侦探解释道:“奥扎萨姆或他的助手只是在托盘上多加了一张纸条。我们叫它纸条X,纸条X上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他知道的信息。现在他从托盘中取出任何一张真正的纸条,我们叫它纸条A好了。他把这第一张纸条放在头上,假装‘看到’的信息X。” “当然,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真正的A。然后他从托盘上拿起B,把它举到头上,‘看到’A上的内容。最后他以纸条X结束。” “不过,”道森太太说,“他一定是有点本事的。否则他怎么可能穿墙杀人?” 菲恩留在外面,在伦敦徘徊了大半夜。他与乔治和盖洛德探长进行了交谈。星期天早上,他在堤坝上散步。新闻栏里有很多的消息:谋杀、内阁危机或英国航空公司的货物罢工。他在一张画了一双眼睛的报纸前停了下来,上面的标题是:艺术家的灵媒兄弟:这双眼睛是否预见了悲剧的发生? 突然间,他知道了一切;答案的最后一块碎片与答案的其他部分连了一起。 现在是召集所有嫌疑人的时候了。菲恩决定把他们召集到海德公园,在蛇形湖旁集合。 波莉·布拉德伯里不情愿地坐在最后一张椅子上,坐在安东尼·穆恩和鲍勃·普莱斯之间。鲍勃旁边坐着盖洛德探长,然后是奥扎萨姆,最后是两个日本青年,他们正在给一动不动的水面拍电影。萨克雷·菲恩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波莉也在发抖。“我希望你有一个该死的好理由把我们叫到这里,特别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 “哦,非常好。”菲恩开始踱步。“你看,凶手就是我们之中,就在这个公园里!而且我准备说出这个名字。首先,让我复述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下午三点到凌晨一点,沃利斯公寓的唯一入口被我持续监视着,在那段时间里,只有亚伦·沃利斯进去了,没有人出来。沃利斯找了找人,并没有发现里面有人在等他。然而,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被勒死了。而且他死的时间正好是那两封威胁信中提到的时间——在他哥哥赫克托预言的那一天。” 奥扎萨姆脸红了。“我只是见到了我看到的东西,”他说。“我不是用肉眼,而是——” “有可能。总之,我起初以为凶手一定是在我和穆恩下到大厅时逃跑了,然后我们才回来发现尸体。但在那五分钟里,电梯一直停在一楼;楼梯没有被使用;而且没有窗户。逃跑是不可能的。” 日本青年离开了,去拍摄一棵树。 “这就排除了沃利斯可能被杀的几种方式。凶手并没有提前藏在公寓里,准备杀了他以后再逃跑。我们也不能随意假设沃利斯一直躺在公寓里,被下药或捆绑起来,凶手冒充他进来,再杀了他,然后再逃跑。” “我们继续讨论那些奇怪的机械手法。比如一个机械装置在九点钟声响起时甩出一圈致命的橡胶管。或者劝说受害者站在墙上的一个洞前,凶手可以通过这个洞把他勒死。或者是一个秘密盖板或牧师孔,凶手就藏在里面。不用多言,这些都不是答案。” “最后,我们只剩下更多无聊的理论了。例如沃利斯是在其他地方被勒死,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回家,最后死去。或者他被催眠而扼杀了自己。以及一个来自四维空间的陌生人为了他自己的一些四维空间的原因穿墙而过,杀了他。神秘的气体。天体投射。鬼魂。恶魔索要画家浮士德的灵魂。” “我们可以继续这个话题吗?”奥扎萨姆问。波利望着远方,跺着她的脚。穆恩似乎已经睡着了。 “你是对的。”菲恩停止踱步,面对他们。“我知道,亚伦·沃利斯一直活着,活得很好,直到八点左右,他回到家里,来到他那个没有窗户的公寓。在那里,凶手用那段橡胶管勒死了他,就在他到达后的几分钟内。” 波莉说:“但你一直在看门!” “我是在看门,没错。但那是通往另一个上锁房间的门。” 菲恩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烟斗,这是一个葫芦烟斗。“既然你们都很迷茫,也许我最好解释一下。” “首先,凶手必须提前做好某些准备。他或她一开始就知道十楼的邻居们不在,而且沃利斯有他们家的钥匙。他还知道十二楼的邻居在这天晚上会去看戏。他就设法弄到了沃利斯的公寓和十层公寓的备用钥匙。他还制作了一个假的门牌-一个假的‘十一’——贴在十层公寓门上的真门牌上。当然,他的想法是要有一个真的和一个假的‘十一’。他还增加了一些其他的小东西,譬如橙色的厨房椅子。你看,布伦海姆家有一套四把这样的椅子——但如果你今天去看一下,你会发现只剩下三把。因为第四把就在沃利斯的公寓里。” “我当时被安排在十层公寓的伪装门前守着。沃利斯一回到十一层公寓,就被勒死了。现在最精彩的部分来。”菲恩用嘴角勾住烟斗。“凶手脱掉沃利斯的衣服,穿上沃利斯的衣服。借助于假发、镜子墨镜和白手套——还有一两个额外的东西——骗过我并不难。我毕竟还没有见过那个画家。” “假沃利斯随后乘电梯从十一楼到十楼,向我做了他的小表演。我当时要求进去看一看,这差点坏了他的好事。但这个假沃利斯是个好的演员,好到足以让我放弃。他给了我一把橙色的椅子让我坐下。” “然后他关上并锁上了门,假装用链子锁住了门,然后径直穿过公寓,用另一把椅子从窗户上到防火梯。他自然无法进入第11层,所以他爬上了第12层。在轻轻推开塔尔博特家的一扇窗户后,他直接穿过了他们的公寓,乘电梯回到了11楼。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给尸体重新穿上衣服,骗局就完成了。” “这太荒唐!”奥扎萨姆说。 普莱斯看起来若有所思。“嘿,死后僵直的情况如何?我的意思是,给一个僵硬的人穿脱衣服一定很困难。” “死后僵直不会有多大影响——整个过程花了不到半小时。总之,他把沃利斯的手臂按我们发现的方式放好,方便完成他的诡计。” “现在,当他给受害者重新穿上衣服后,凶手把那把相同的橙色椅子放在门外,并锁上了门。首先,他从外面挂上防盗链。这需要一根绳子和一些衣架上的铁丝,但经过几分钟的练习,任何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最后他锁上了门。” “后来,在我离开十楼之后,他可以把布伦海姆家的厨房椅子放回他们的厨房,并从他们的门上拆下假的11层——我猜是用橡皮泥粘上去的。他可能是在发现尸体后的那段时间做的。在他去给警察打电话的路上。换句话说,凶手是安东尼·穆恩。” 穆恩似乎从瞌睡中醒了过来。“呃,啊?” “我是说,是你杀了亚伦·沃利斯。” “胡说!”穆恩坐直了身体。“我到底为什么要杀他?杀了给我下金蛋的鹅?” 菲恩又开始踱步了。“我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我了解了一些你的生意情况。你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商,你同时是一个收藏家。你收集沃利斯的作品。他许多最好的作品都在你手里。” “但沃利斯似乎已经江郎才尽了。事实上,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做任何大型作品了。当鹅停止下蛋后的下场——就变成了了鹅肝酱。你知道,没有什么比艺术家的突然死亡更能推动其作品的价格上涨。所以你买了越来越多他的作品,实际上你已经掌控了市场——之后你就制定了计划。” “我第一次看到你在做你现在做的事时就应该怀疑你——摸摸你的胡子,看看它是否还粘得牢固。我想,你棕黄的肤色也能被洗掉。而在你的家里,我相信我们会找到沃利斯的假发——或者它的灰烬。” “这就是你的证据?”穆恩放纵地笑着。 “我有证据,”侦探静静地说。“只有你能把我诱骗到十楼。很简单,不是吗?我们上电梯时,你按下了十一楼的按钮。然后你把那张传单塞给我,在我看传单的时候,你按下了十楼。电梯自然先停在了低层。由于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假门牌,所以我没有怀疑。” “这只是你的说法。”穆恩看起来更有信心了。在某个演讲角的集会上,人群中响起了一声怒吼。“你和他们一样,真的。声音很大,但没有什么可说的。” “你说得太多了,”菲恩反驳道。“你曾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窗户被堵住了,沃利斯会看到美丽的河景。你不只是猜测,是因为你已经看到了十楼的风景。” “你只是在虚张声势。任何人都可以从这栋楼的位置看出来会有什么景色。你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凭实证。” “因为后来你处理了假门牌和那两把钥匙。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回答警察的问题,口袋里还装着那些危险的证据,这一定很不愉快。即便如此,你也不会把它们从桥上扔下去。你必须计划好如何处理他们,就像你计划其他事情一样。你去了画廊,你的人在那里把《厨房弹片》装箱,准备把它运往里约。趁着没人的时候,你用环氧树脂胶把这些证据固定在了雕塑的不显眼的地方。” “胡说八道!那太离奇了,我都懒得回答你。”艺术商把脸转过去不看菲恩。演讲角的人群再次为他们的主席欢呼。 “你认为唯一对你不利的铁证会在一天之内落入里约热内卢的一个私人收藏家手中,再也见不到了。看过它的人都不会注意到多了一两块金属。而那个艺术家也已经死了。对吗?” “错了。”菲恩把他的烟斗柄指向鲍勃·普莱斯。“那个艺术家就在这里。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组合雕塑是如何制作的,而且他有一份完整的清单,记录了它的组成部分。它列出了每一根钉子和针。但里面没有铜质的门牌。也没有钥匙。” 穆恩刚准备开口,但侦探打断了他。“你的计划中还有一个缺陷。由于货物搬运工人的大罢工,那个雕塑现在不在里约,而是在希思罗机场。我们现在都去看看它吧?” 盖洛德探长动了起来,但速度不够快。穆恩几乎只用了一个动作,就把他的椅子掀翻在警察身上。又在一眨眼间,他把菲恩撞到了蛇形湖里,然后越过了最近的山坡。 一切似乎都在暗中帮助着穆恩逃跑。菲恩不得不在一场儿童足球比赛中穿行。几条大狗也加入了这场狂欢。探长撞上了一个放风筝的人。凶手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演讲角,翻过障碍物,融入了人群中。 萨克雷·菲恩半悬在窗外,用葫芦烟斗吹着肥皂泡泡。他向道森太太解释说,这不是什么无聊的游戏,而是一个重要的表面张力实验。“此外,这有助于我集中精力。自从穆恩被抓后,倒是没有什么需要专注的。有几个密码要破解……一个邮政弗罗比舍的游戏……” 道森太太咯咯笑着。“他们到底是怎么抓住那个安东尼·穆恩先生的?” “只是他运气不好,真的。”菲恩吹了一个巨大的、晃动的泡泡。“就在他加入示威人群之后,示威人群与警察发生了争吵。穆恩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当他们把他围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少了一颗牙和一撮胡子。” “罪有应得,这个无赖!” 侦探没有回答。他吸了一口气,吹了一个梦幻般的泡泡,看着它们飘向下面栅栏的黑色尖刺。
[1] 鞋罩是一种目前已经被淘汰的绅士穿着,阿加莎笔下的侦探波罗就穿鞋套,该处也是对应波罗。
[4] 防火梯是一种铁质的梯子,一般安装于房屋建筑的第二个出口,供火灾时逃生使用。
[5] 原文为Nora Aron,正好是一个回文对称的名字。
[6] 俄狄浦斯的女儿安提戈涅不顾国王克瑞翁的禁令,将自己的兄长,反叛城邦的波吕尼刻斯安葬,而被处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