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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_运河窃探系列】第十二篇:戏法世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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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_运河窃探系列】第十二篇:戏法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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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毒杀讲义
独自一人的杜云章大清早便一路奔波,直到将近十点半钟才赶到了兴全观。只不过让他万没料到,原以为兴全观是座气势恢弘的古刹道观,却更像是处偏远山道旁开的一家荒村客栈。道观前后两套院子,看上去总共不过半亩地的面积。
杜云章一开始误认为挂在门前的“兴全观”匾额,是指向另外方向的山岭之间,但走过去寻遍周遭,却再没有别的院落。
“砰砰砰”,他上前敲了敲院门。没等多时,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个穿着肥大道袍的出家人,脸上虽然带着些许皱纹,但眉目清秀,并不显出多少苍老,杜云章竟一时间没看出此人的年纪几何。
“这位先生,您找哪位?”道士问道。
杜云章听此人的声音颇为纤细,赶忙施礼,“道长,此处便是兴全观吧?”
道士打了个稽首[1],“正是兴全观,您看这里有观匾。”随即一指匾额。
“您是贵观的……”
“贫道是本观观主,道号彦尘。”
“原来是彦尘道长!失礼失礼,在下是漕帮的,姓杜。”杜云章作了个揖,“没想到您就是观主,那贵观……”
彦尘看出了杜云章的疑惑,微微一笑,“让杜先生见笑了,本观上下只有贫道一个出家人,另外就是一位照看宅院的一位老妪了。”
杜云章不禁心生疑惑,万没想到吕昌华准备出家的道观竟然只有一位出家人,他这是闹的哪一出?
“您找到此处有何事吗?”彦尘看杜云章愣在原地,于是接着问道。
“噢,是这样,我想打听一下,您这里是不是几天之后会接纳一位准备皈依道门的俗家弟子?”
这话一出口,彦尘不知怎的突然脸色一变。“杜先生,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请进屋一叙。”
杜云章跟随彦尘来到道观正堂,正中只供了尊三清祖师之一的道德天尊,其他地方都没有供奉神像。彦尘给正中的神龛上了三柱香后,请杜云章落座。
“杜先生,您是想问临清府的吕先生准备在兴全观出家一事吧?”
杜云章点点头,“没错,我此番前来,就是想问清楚,戏法吕家的家主究竟为何非要来此出家为道?他是怎么和您谈妥的?”
彦尘沉默片刻,“嗯……恕我冒昧,我想先知道,漕帮和戏法吕家应该并无瓜葛,您为什么要涉足吕家的私事?”
杜云章早就料到观主会这么问,来的这一路上已经想好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您听没听说,临清府一直在闹一个叫风十九的飞天大盗,最近此贼时常出没于吕家周围,而且还骚扰到漕帮的地界。所以漕帮的兄弟就派我和吕家接洽,希望联合起来对付风十九,就算是捉不到他,也能找到些线索,供警署破案。但没想到吕家家主要来贵观出家,对漕帮的接洽态度冷淡。我猜测,或许就和他决意出家的缘由有关。所以,我就打算多管闲事,向您来打听一下吕家家主出家的真正原因,我们好给他解开这个心结。”
彦尘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您也承认这是多管闲事,贫道有给吕施主保密的责任,所以……还请您见谅,恕贫道无可奉告。”
这一鼻子灰碰得,让杜云章有些措手不及,“呃……这……”他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杜先生您若是没有别的事,贫道就不奉陪了。”
没说两句这就要往外撵啊!杜云章心里不禁起急,“道长,不是我多嘴,吕家家主吕昌华眼看着吕氏家传的绝技无法传承下去,还执意来此出家,您就不怕外面的人闲言碎语吗?”
彦尘微微一笑,“吕施主若是主意已定,必不会在乎什么俗世闲话。至于我这座兴全观,更不会在意那些凡尘议论了。”说罢,彦尘朝外面叫了一声,“李婆婆,请客人偏房用茶,我还有功课要做。”
只见从院子外面走进一名五十多岁的乡下妇女,对彦尘回应道:“好,坤主,我这就来。”
杜云章心中一动,他不禁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彦尘,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
“且慢!彦尘道长——或者……我可以叫您彦夫人?”
彦尘一愣,本来打算往外走的步子一下子停了下来。
“杜施主,您说什么?”
“您应该是位道姑,而且俗家时还姓彦,我说得可对?”
彦尘紧盯着杜云章,半晌无言,看来是默认了。
“如果我没猜错,您应该就是戏法吕家家主吕昌华的原配夫人彦氏,对吧?”
“你想怎样?”
杜云章一摆手,“我不想怎样。我无非就是想知道吕昌华在您这里出家——或者换个说法,来兴全观您这里和您破镜重圆,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隐情?”
“这些和你没有关系!”彦尘冷着脸说道。
“呵呵,和我的确没关系,但近些日子在吕家发生的惨祸,您就不想知道一切的真相吗?”
“发生的惨祸?吕家发生什么事了?”彦尘一改刚刚的冷漠,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你不知道?难怪,这里远离临清,消息闭塞。那我就告诉你,就在这几天之内,吕家大小姐吕水仙、二小姐吕水清,全都被人下毒谋害了,如今凶手还不知是谁。看这样子,三小姐吕水灵没准什么时候也会被人下毒害死……”
还没等他说完,只见彦尘突然双腿发软,身子打晃,眼看着就要栽倒晕厥过去。杜云章赶紧上前搀住,把她扶到旁边椅子上。心想,看架势这下算是石锤了她就是吕昌华的原配夫人彦氏,也就是吕水仙和吕水清的生母。
“李婆婆!李婆婆!”杜云章往外面大叫。不多时看院的老妪赶到屋里,一见彦尘面如死灰的脸色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又按人中又捶后背,连声呼唤,好半天才把人给唤醒过来。
“我那两个苦命的孩儿啊!”彦尘刚恢复神志,便嚎啕大哭,杜云章只得好言相劝一番。哭罢多时,她才缓缓止住悲声,“杜先生,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害死我那两个孩儿?”
“我们现在也在调查。虽然还没查出真凶,但据我们判断,很有可能和当年杀害吕继业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而且,我们也怀疑,这些日子的连续谋杀案,或许与吕昌华为何出家为道有直接的关系。所以我才特意赶到兴全观来走访您。”
彦尘长长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把这件事情的始末缘由都告诉你。”
一股无名之火直冲琳琅的脑门,她一拍桌子,指着对面二姑爷谷延的鼻子骂道:“你……你还是人吗?能说出这种没人味儿的话来?”
谷延一脸无辜,“干嘛?我说的是实话啊,人死了就死了,我还非得披麻戴孝,给她像亲妈一样地送终吗?”
“你……”琳琅气得抬起手,想给他一个嘴巴。
还是尹川冷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算了算了,何必跟这种人置气。”随即又对被问询的谷延说道:“二姑爷,这里没您什么事了。不过暂时还不能放您出去,委屈您再在柴房里忍一会儿吧。”
“哎?你们不都把我们四个全都审问完了吗?还有什么必要关着我们?要是有本事查出谁是凶手就赶紧指认,没本事就放人,难道你们还打算给我们上刑是怎么的?”
“那倒不会,我们毕竟不是衙门的人,哪有权力动用私刑啊?”尹川一笑,“至于指认凶手嘛……还需要您几位多些耐心,我们很快就会有结论。”
“不是,你们也不能……”
谷延刚说到这儿,冷不丁就发现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悠,顿时一股莫名的迷离感油然而生,意识随之逐渐迷失放空。
尹川这才发现,原来是琳琅在他眼前摆弄起了她的坠链,这是要用催眠术来控制他啊!
“琳琅,你这是做什么?干嘛对他用离魂术?”
琳琅没有回答,只是把谷延催眠控制住,然后才哼了一声说道:“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这家伙是个大烟鬼。既然他这么不配合,我就给他上点手段。不是不能动私刑吗?催眠可没说不让吧?”
“你这样干,他该招不出什么还是招不出什么啊。”尹川有些无奈。
“哟呵!姑奶奶,你这一招太狠了,可别再给我身上用了!”一大早刚来的包涵一缩脖子,对琳琅的催眠术手段仍然心有余悸。
琳琅一笑,“包大夫你放心,我怎会用在你身上呢?”
尹川幸灾乐祸道:“老包你是被离魂术给搞怕了,你把大烟瘾给戒了多好。”
“你说得容易!哎,你一大早把我从漕帮叫来,还需要我验尸是咋的?”包涵问道。
“嗨,这不是杜云章去兴全观打探消息,咱们得等他回来吗?我是想让你听听我的推断有没有不妥之处。”
包涵一皱眉,“你现在都是运河两岸有名的神探了,你的推理还有必要听我的意见?”
“这话你说得就没道理了,老话讲: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更何况你还是漕帮人尽皆知的医术高手,我当然得听听你的看法了。”
琳琅有些不解,“尹大哥,为何要强调包大夫的医者身份呢?难道还和吕家的案子有关系?”
“当然。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几天吕家一连三起凶案,全都是向被害者下毒致死。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可毒不是已经都被包大夫给验出来了吗?而且吕家家主也告诉咱们了,是大女婿海一帆从南洋寻来的火焰蛇。”琳琅还是没明白尹川的意思。
“不,我并不是让老包确定毒的种类,而是对于凶手下毒所用的手法。我想了半宿,大概总结了差不多能想到的所有方式,所以我把老包叫来,帮我判断一下这些手法是否行得通,而毒害吕家三姐妹的手法是否就在这其中。”
“所以……你这是毒杀讲义吗?”琳琅有些吃惊。
“讲义?讲义是什么?”尹川和包涵同时问道。
琳琅赶紧解释道:“哦,抱歉,这是一种西洋的说法。意思是把某一领域的所有可能的情况分门别类,用概括的方法归纳为某几种形式。就比如魔术手法的讲义就包括近台魔术、远景魔术、逃脱魔术、互动魔术等等。尹大哥,你是打算把所有毒杀手法也像这样分门别类对吗?”
尹川挠挠脑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这半宿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凶手如何将毒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投给打算毒杀的目标呢?比如咱们三个喝一壶茶,我打算让老包中毒,而避免我和琳琅中毒,该如何做?”尹川一指桌上的茶壶。
包涵吓得一哆嗦,“我说尹川,你可别起这歪心思!”
尹川哈哈大笑,“这不是比方说嘛,你干嘛这么紧张?比方说,我想通过这壶茶给你下毒,但又不能让我和琳琅中毒,有什么手法?”
琳琅歪头想了想,“我觉得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在壶上做文章,我听说原先有一种带机关的转心壶,壶里用隔板隔开两个空间,稍微一碰壶把上的机关按钮,就能操纵隔板给不同的人倒出不同的东西。”
尹川点点头,“嗯对,评书里经常出现这种桥段。”
“另外一种办法,就是在目标的杯子上做文章。将毒提前下在目标将要使用的杯子里,即使没有转心壶,也可以做到精准投毒。”
尹川左手拿起茶壶,右手端过杯子,接着说道:“琳琅你举出的是比较笼统的分类,但若是要做到更为详细的手法,那么究竟该如何在让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把毒投在这个杯子里?”
“这个……”琳琅一时间应对不上。
“还是我来说吧。”尹川接着说道,“咱们先不考虑转心壶的情况,只有普通的茶壶和普通的茶杯。第一种手法,我可以直接把毒投在茶壶里,咱们三个不分是谁,全都倒上有毒的茶水,然而我和琳琅出于某种原因,要么是有意安排,要么是老包你的忌口,我们服下了这种毒的解药,而你没有,于是你便被精准毒杀。”
包涵托着干瘪的下巴说道:“唔……的确可以这样。确实有些毒药是可以先服下解药,等毒素入口才能发挥效用。”
“对吧,这是一种手法。第二种手法,同样是把毒下在壶里,先给你倒茶,然后通过一些吸引你注意力的动作,在你不注意的情况下把壶换掉,这样也可以做到精准下毒。反过来,无毒的茶水先倒给我们,等给你倒水的时候替换茶壶也是同样的效果。当然,这个手法换成茶杯也一样适用。
“第三种手法,我也可以利用老包你的一些不经意的习惯来完成下毒,比如——我记得你作为一个老烟枪,一旦烟瘾犯了,就有啃大拇指的习惯。所以我就可以在所有杯子的杯壁外侧涂上毒药,即使水中无毒,让你手拿杯子时拇指沾上剧毒,这样你也能中毒。”
包涵脸一红,“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另外第四种手法,对于合成毒物你应该更在行。比如甘草配海藻,吃下去任何一种都没事,而一旦两种一起吃,便有剧毒。”
包涵连连点头,“这个我懂,十八反十九畏[2]嘛,配药里的规忌,我们当大夫的都清楚。”
“所以凶手可以利用这种手法,做到精准毒杀目标。”
“可是……既然吕家三姐妹已经明确是被火焰蛇蛇毒致死,应该就不会涉及到这第四种手法了吧?”琳琅问道。
“当然,咱们只是把所有可能性给列出来,至于到眼前这三件案子,应该还有其他手法。”
“还有其他手法?”
“有啊,还有就是毒杀的目标一开始并不确定,而中毒的正好赶上了老包。”尹川笑道。
“你是说无差别投毒?”琳琅有些吃惊。
“对。我把毒直接下在了打乱的杯子里,让所有人随机挑选,正好老包挑中了带毒的杯子,他就成了被害人。”
“嘿!我怎么那么倒霉?”包涵尴尬地一笑。
“唔……虽然手法不高明,但的确也有这种可能。”琳琅点点头,“也就这么多吧?应该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其他可能还是有的,比如毒针或者注射器下毒;用慢性毒让毒发延迟生效;专门针对被害人的特点,比如心口疼的慢性病下毒诱发病症……总之,这些手法都足可以让凶手投毒的手法隐藏得非常深。不过……”尹川放下茶壶茶杯,不疾不徐地说道,“还有另一类你们也许都想不到的可能性——如果被害人真正的死因并不是中毒,或者并不是在眼么前儿的器具上下的毒,表面上的毒杀手法不过是凶手制造的一个假象。”
琳琅皱了皱眉,“这又怎么说?”
“比方说,我把三杯水倒好,”尹川按着自己所说倒了三杯水,递给了琳琅和包涵各一杯,“来,你们看都没有毒吧?”说完,一仰脖把自己那杯喝下了肚,然后朝二人一抬手,意思是也跟着喝下去。琳琅和包涵有些莫名其妙,跟着喝光了杯中水。
“这个时候,包涵突然由于某种原因,比如犯了什么急性病,倒地不起。于是我就可以借着上前查看的机会,给他扎一针毒针,或者把毒下在急救药里。所有人就会都以为他是喝茶中毒而死的,而我也会看情况将毒投进用过的茶壶中。这样一来,因为我也喝了杯子里的水,自然而然便降低了嫌疑。”
包涵一摆手,“你这手法也太牵强了,哪有这么巧的我能犯急性病?要是犯不了呢?”
“嘿嘿,犯急性病只是我的一个假设,实际上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倒下。比如……这是我和你商量好演的一出戏,这样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包涵刚想讥笑反驳,琳琅突然脸色严肃起来,“等等,尹大哥。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了吕水仙在舞台上的死状,或许就和你举的例子是一个道理!”
尹川眼睛一亮,“你具体说说。”
“还记得吕昌华告诉咱们‘御三龙’的第一项绝技‘龙宫戏水’当中,有一个关键环节,就是在水中的演员喝掉酒壶里的酒,观众可以看到在水中喝酒的不可思议效果。如果当时就是凶手和吕水仙两人私下安排好的一场戏,那她被毒杀在水箱里也就说得通了。等等,也不对啊……节目单上写的明明是吕昌华表演啊,怎么会在吕昌华不知情的情况下换成了吕水仙呢?这又是怎么回事?而且她在上台之前应该已经中毒身亡了,应该不是演戏给观众看的。”琳琅再次陷入了沉思。
尹川拍拍她的肩膀,“你的推测很有道理,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利用了吕水仙的信任,给她设下了毒杀陷阱。至于演戏,也未必只是给观众演。而说到如何瞒天过海绕开后台其他人的视线,应该还有另外精妙的手法。”说到这儿,他忽然话题一转,“对了老包,昨天晚上吕水灵被毒杀时,你除了检验出所中的是火焰蛇的毒之外,在尸体上还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和中的毒无关也可以。”
包涵歪头想了想,“特别的地方……吕水仙没有任何多余的伤痕,从上到下干干净净的,纯粹就是中毒致死。要非说特别之处嘛……我只是发现她嘴巴里比较油腻,似乎吃过不少肉。”
“肉?你是说她吃了很多肉?”尹川有些吃惊。
“我想应该是的。”
“哦对,我想起来了,”琳琅说道,“有徒弟说金桂给三小姐夫妻送去过在外面酒楼订做的不少肉菜。”
尹川紧锁双眉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琳琅问道。
“嗯……我好像大致明白了凶手是如何精准地让吕水仙中毒身亡的手法了。”
说完,尹川凑到包涵耳边轻声问了一个问题。包涵瞪大了眼睛,“你说得没错,的确有这个可能!而且根据我行医多年的经验,这个可能性很高!这么说来……凶手就是用的这个手法?会不会有点冒险啊?”
“不,如果凶手非常了解吕水灵的生活习惯和做事秉性,这个手法的把握就会有九成以上。现在只差证据了,”尹川似乎胸有成竹,“这样,老包你去查一下昨天盛过酸梅汤的杯子,我已经告诉下人不得倒掉和清洗杯子,专门封存一段时间,以便保留证据。尤其是那两个人的!”
包涵一拍胸脯,“得勒,我这就去!”
琳琅被尹川搞得一头雾水,“你看出什么破绽了?凶手到底用了什么手法?”
“等让老包找到证据,一切自然就明了了。”尹川笑道。
“那我也去帮他。”琳琅心急,也想马上知道答案。
尹川拦住琳琅,“别啊,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呢!”说着,他看了眼旁边一直被催眠着的二姑爷谷延,“他还需要有你的控制,去解决一个关乎咱们所有人命运的问题!”
注:
[1]稽首:指一种道教礼仪,双手交抱成拳,向对方由上至下行礼,上不过眉毛,下不过膝盖。
[2]十八反十九畏:是中医理论中一则重要的用药规范,具体指三组共十八味存在药性相冲的药材(甘草反甘遂、京大戟、海藻、芫花;乌头反贝母、瓜蒌、半夏、白蔹、白芨;藜芦反人参、沙参、丹参、玄参、细辛、芍药)与九组共十九味配合禁忌的药材(硫黄畏朴硝,水银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牵牛,丁香畏郁金,川乌、草乌畏犀角,牙硝畏三棱,官桂畏赤石脂,人参畏五灵脂),用于指导医生在配伍中药时避免由于一些药材的相冲性向导致的不良反应,甚至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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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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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等待三年的漫长推理
下雨了。
这一天午后的吕宅与平时的气氛完全不一样,除了屋外哗哗的雨声,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以往徒弟们嬉笑喧闹着练功的场景不见了,见到的只是戏法吕家的所有成员全都聚集到后面场院最里面的练功房中,这是吕昌华依着尹川要求所下的家主令。很显然,尹川这就要在所有人面前揭开发生在吕家这一系列谋杀案件的全部真相。
“我说,怎么没见着琳琅啊?”中午才从兴全观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杜云章偷偷问尹川,“而且听漕帮的人说包涵上午也来吕宅找你了,他人也不在?”
“他们有他们的事,而且事关重大。这里有咱俩就足够了。”尹川和他说罢,清了清嗓子,对练功房里所有人说道,“吕家主,诸位,这些日子大家接连目睹了三位小姐被害的惨祸,想必仍然心有余悸。也肯定想知道这一系列的凶案究竟谁是始作俑者,把他揪出来好让大家安心。大家应该知道,这些日子三位小姐被害都是由火焰蛇的蛇毒致死,然而每件案子的下毒手法却不尽相同。那么,现在就由我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和诸位说个清楚!”
尹川竖起一根食指,“第一件,也就是公演那天大小姐吕水仙被害于水箱中。那件案子由于发生在演出舞台的众目睽睽之下,给每个人的震撼感一定十分强烈。尤其是检查现场时,发现水箱内壁上侧有疑似飞天大盗风十九留下的手印痕迹,于是就给了在场所有人一种这是风十九作案的判断。且不论夜间出没的风十九为何能在大白天作案这种不合常理的错误存在,就说造出去的舆论便足以让大伙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飞天大盗风十九身上,这也给转天午夜第二件案子的发生埋下了伏笔。
“话说回来,咱们还继续推理第一件案子。首先,大小姐吕水仙为何会毫无征兆地死在水箱里?而且漕帮的大夫包涵验过了尸体,得出的结论是虽然大小姐的确由于服下的蛇毒所致命,但为何毒却在身体其他部位也存在?
“这个问题看似难以回答,但如果知道吕家的‘御三龙’绝技中第一项‘龙宫戏水’是什么手法,就能理解尸体为何是如此状态了。”说着,尹川转头看向了吕昌华。然而吕昌华此时却一语不发,脸色虽然阴沉,但更像是隐忍着什么。
“既然吕师傅不肯说话,那么我就直接言明了。在‘龙宫戏水’中,演员可以通过透明隔板来将有水区域和无水区域区分开,并且通过高超的演绎能力在无水的状态下模仿出看似在水中的潜游姿势,从而表演出诸多常理上无法在水中所做的事情,比如水中点火、水中敲鼓等等。而这里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水箱里隔开有水无水区域的,是两块斜向竖立的冰板,这样便可以骗过观众的眼睛,察觉不到水箱中的玄机。
“然而在这个绝技中,只有一个动作是演员必须要在水中完成的,而且一定要编排在其他非水中表演之前——也是为了吸引观众注意力后再将冰板插入,否则观众一定会发现冰板的存在——那就是水下喝酒。它需要演员能够精准控制自己的食道和气道的开合才能完成,这就是‘龙宫戏水’能称之为绝技的精髓,一般人不练个几年功夫根本做不到。
“如果我们假设吕水仙是以演员的身份进入的这个水箱,第一项便会做这个水下喝酒的表演,那么凶手下毒的机会也就来了。”
“不对啊!”海一帆打断了尹川,“你这个推理根本说不通!如果水仙是以演员的身份进入的水箱,她怎么会在上台之前就开始表演?水箱外面蒙着盖子,她又在演给谁看?”
“大姑爷,谁规定没有观众就不能表演了?”尹川反问道,“当天午饭后,你们夫妻二人不是也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表演过吗?当然,我和琳琅那是恰好想看看二位的魔术技艺才充当了观众,但如果没有我们观看,你们也还是会表演的吧?”
“那叫彩排!和上台表演不是一码事!”海一帆厉声反驳道。
“招啊,吕水仙在没上台之前自己在水箱里表演,当然也可以算做彩排了,这有何不可?所以我还是从这件案子的一开始说起……”尹川徐徐说道,“从吕家主口中得知,‘御三龙’绝技他数月前就打定主意分别传授给三个女儿,大女儿水仙学的便是‘龙宫戏水’,而且学得也最早。水仙天资聪慧,各个要领一点就透,但唯独绝技的精髓水中喝酒她难以掌握。然而以她要强的性格,怎么也耐不下性子潜心练个数年才能登台,更不甘心一直做大姑爷的助手在人前露面。所以凶手便利用了这一点,给她设下陷阱,让她一步步走向死路。”
“可是,节目单上写的是家主吕昌华来表演啊,如果凶手让吕水仙来演,就不怕吕水仙去问她父亲的意见吗?”杜云章问道,只不过他刚一问出这个问题,立马就想到了答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吕昌华,“难道……难道说……”
尹川适时打断他,“不,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凶手当然有办法让吕水仙认为换她表演也是家主的意思,只要节目单上一开始写的就是她不就可以了吗?”
“可明明节目单上写的是吕昌华的名字啊?”杜云章仍然不解,“想必后台的所有人应该都看到节目单了,并没有她的名字。”
“你当时应该没注意,咱们所有人看到的节目单都在前台,而后台基本上找不到节目单,因为节目编排早就确定好了,根本没必要在开演前还放节目单在后台。作为助演,吕水清除了配合大姑爷海一帆的节目之外,并不清楚其他节目的顺序,而凶手恰恰就利用了这一点,以修改过的节目单给吕水仙看,谎称家主让她表演‘龙宫戏水’,在她进入水箱提前暗中彩排时,下毒毒杀了她。”
“你是怎么肯定凶手修改过节目单?”
“有两个疑点。首先,前台公布的节目单本身就有问题。还记得‘龙宫戏水’是安排在第几个表演吧?”
“嗯……我记得是倒数第三个。”杜云章回忆了一下说道。
“对。你想想,‘龙宫戏水’可是属于吕家三绝技之一的重头节目,怎么会安排在倒数第三个出场?按曲艺专场的规矩看,大角的重头戏要么是压轴——也就是倒二,要么是攒底,根本不可能放在倒数第三位。这就是凶手有意安排,为的就是给原以为不会在这时登场的吕家家主一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检查水箱道具,于是才出现打开水箱挡板后尸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其次,还有一个疑点。节目单上‘龙宫戏水’的表演者只写了家主吕昌华的名字,并没有写助手是谁。可当这个节目马上要开始时,金桂金师傅才知道自己是助演,这让他非常吃惊。要知道,金师傅可是前一个节目‘神奇毯子’的主演,哪会有上一个节目的主演刚下场,马上就成为下一个节目的助演?这根本不合戏台规矩。所以我才会推测,肯定是凶手在节目单上做了手脚。”
“那么说来,谁能掌握这场演出的节目编排,谁的嫌疑就最大?”
“我想是的。”尹川肯定道,随即余光瞥了眼家主吕昌华。
此时的吕昌华,正用犹疑的目光看向旁边一个人,那人正是他的堂兄弟吕恩廷。
“恩廷,那天我全权将演出编排之事交给你了,不需要让我拍板。难道水仙的事真的是你……”
吕恩廷一脸无辜,“大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对水仙下毒手?漕帮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根本就是在信口雌黄,你莫要信他们!”
尹川一笑,“您干嘛这么激动?我本来并不清楚是您定的节目单,何必非和您过不去?而且我不得不感叹,这个凶手下毒的手法还真是独特呢!”
“哎对啊,你说了半天,凶手究竟是怎么下的毒?”杜云章掩饰不住内心好奇追问道。
“还记得咱们在检查尸体所在的水箱时,缺少什么东西吗?”尹川反问道。
“嗯……我想想。哦对!是酒壶!”杜云章一拍脑门。
“对,既然要表演水中喝酒,必然得用到酒壶。可是发现尸体时,原本应该留在现场的酒壶却不翼而飞。可既然人已经中毒死亡,酒壶留不留在现场又有什么关系?”尹川追问道。
杜云章摇摇头,表示完全不理解。
“因为那个酒壶里根本没有毒!凶手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一点,才收走酒壶的。”
杜云章有点懵,“酒壶里没有毒?那吕水仙中的毒又是来自哪里?”
“蛇毒只能来自一处,那就是水箱里的水!”尹川一指旁边的巨大水箱,此时的水箱四壁被木板遮盖得严丝合缝。
“吕水仙在彩排水中喝酒时,根本无法完全掌握其要领,喝进水箱里的水一点都不奇怪。水中有毒的证据就是包涵在验尸后发现,被害人不光是口内留有中毒痕迹,其他地方比如身下、鼻孔、耳朵内也有蛇毒残留,只不过没有口中那么明显。”
“这又何必?他直接在酒壶里下毒不是一样,干嘛绕个圈子往水箱里下毒?”
“凶手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他当时没有现成的蛇毒在手里,只有条活的火焰蛇,所以他只能直接将蛇放进水箱中,原本打算让毒蛇咬到吕水仙致她于死命,却没想到火焰蛇对咬人并不感兴趣,只是受到惊吓,吐出了毒液,于是水箱里的水便有了毒性。凶手放蛇时肯定在蛇身上套了线绳,把控它的行动,等到里面没了动静,想必人已经中毒身亡,于是他便将蛇用线绳取出,所以我们在放出水后检查水箱时才发现内壁底部都残留有毒素。这就是第一起命案的全过程。”
“那凶手是谁?吕恩廷吗?”杜云章看向吕恩廷。
“只凭是我负责演出的节目编排就能定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吕恩廷一脸不以为然。
尹川笑了笑,“此时下结论是早了点,不过没关系,咱们继续说第二件案子。”他竖起了两根手指,“前天午夜,飞天大盗风十九再次造访吕宅,惊动了吕家众人。当时追到此处的一共有五位,大姑爷海一帆、二姑爷谷延、二小姐吕水清、金桂师傅,还有您吕恩廷。记得我和老杜转天问起当夜事情发生的经过时,金桂师傅说你们四个男人先进入的房间,二小姐吕水清一开始在门外守候。
“你们四位在屋里搜索了一阵,吕恩廷第一个声称被蛇咬了,然后才是谷延、海一帆被蛇咬而中毒。而二小姐听到屋里的声音后,立刻进来查看情况,不幸最后一个被咬。还好金桂躲过了毒蛇,才能逃出房间后很快找来解毒药给诸位注射解毒。可谁都没注意,二小姐被落在了房间里,结果错过了最佳解毒的时机,以致毒发身亡。大概经过就是这样,我说得没错吧?”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没有差错。
“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明明大部分人都能够顺利从屋里跑出来,为何单单二小姐没出来呢?所以当时也让我们把这件奇事称之为‘反向密室’手法。毫无疑问,这个密室就是凶手制造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二小姐无法解毒,受困毒发死于屋里。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说着,尹川缓步走到练功房的门口,伸手拉开房门。“各位请看,这扇门十分厚重,屋子的墙壁也是同样厚度,而且没有窗户,隔音效果极好。之所以这么设计,是吕家主为了练习和传授吕家三绝技所建起来的房间,防止有徒弟偷学绝技。当然,其他徒弟若有独创的手法不想在人前显露,也可以用这个房间私下排练。凶手就是利用了房间如此特性,来完成了他的杀人手法。”
尹川在众人面前,轻轻关上房门,对杜云章说道,“你现在能离开这个房间吗?”
杜云章一脸不解,“这有何难?”他走上前,伸手刚要拉门而出,可转瞬间便傻了眼——怎么门上的门把手不见了?他蹲下身仔细去看,只见原先门把手的位置上只有光光滑滑的木片,根本没有任何能拉住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尹川没有立即回答杜云章,而是瞥眼看向吕恩廷,发现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双手十指交叉着来回搓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打不开是吧?”尹川笑道,“当时吕水清就是这样。她在没有门把手的情况下,无论是用力敲击大门,还是用毒发后仅存的一点力气求救,都无法让外面的人听到,甚至使劲用指甲抠门上面的木板,试图抠开一条门缝,仍旧无济于事。这也就是此处留下抓痕的原因。”
“那门把手到底哪去了?”杜云章问道。
尹川将左手一扬,手心里竟是刚刚还在门上的那个门把手,底端还连着一个两侧有凸起金属楔子的圆柱体。“这便是凶手制造出这个‘反向密室’的关键所在。”
“等等!”海一帆突然开口,“刚才你开门的时候明明还有门把手,怎么突然就消失了?你用的是什么手法?”
“这很简单,只需要偷偷用一下这个。”说着,尹川扬起右手,将大拇指展示在众人眼前,原来他右手大拇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指环,外侧还有一条很细的凸起。“诸位请看,我用这枚指环上的凸起按住门把手转轴顶端轻轻一转,里面的机簧就会收缩,”他将门把手接到大门边缘的木板正中,一下便接了回去。“这就是原先的样子。当时凶手是倒数第二个出的门,他后面就是吕水清。等他紧跟着前面的人走出房间前,拿这个东西往门把手上的细槽里一摁,往正中一扭,门把手很轻松地就卸了下来。他顺手带上门,房里还没出来的吕水清便无论如何都出不来了。这就是他制造反向密室的手法。”
“这个指环就是吕恩廷的!”金桂高呼。
“看来没跑了!你就是凶手!”杜云章眼眉一立。
“这指环……指环是我的没错,可有一点你说不通,”吕恩廷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惶恐,“我怎么能确定吕水清一定会落在最后?如果她先一步离开,我又该怎么下手?”
尹川哈哈一笑,笑声中透着些许讥讽,“怎么确定?这不是明摆着吗?难道非要我把话说透?那好吧,索性咱们就不蒙着盖着了。那天夜里来此的四位先生,海一帆、谷延、金桂和你吕恩廷,有一位算一位,有谁会在危难之际还能顾及到吕水清?大姑爷,”尹川首先看向海一帆,“自你来吕家,家主如何看待你的?想必不光是你,吕家上上下下应该都心明眼亮,从大小姐遇害之后你的反应来看,我不相信你会在自己中毒的情况下还关心吕水清的安危。
“二姑爷,”尹川又将目光聚集在谷延身上,“虽然你和二小姐是夫妻,但你和吕家的联姻无非是场交易,断不会在自己性命堪忧的情况下还想着与你貌合神离的夫人,你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对吧?
“还有金师傅,”尹川又瞄向金桂,“当时你没有中毒,但由于你的跳私门行为让吕家上下对你颇为不齿,所以你更不会有心注意吕水清的情况了。可如果换成是吕水仙的话,兴许你的态度会不一样吧?
“至于你么……”尹川目光最后回到了吕恩廷这里,“本来这就是你的手法,同时算准了其他人在生死攸关之时只会顾及自己,所以便顺水推舟,故意先把他们放出去,自己留下看似无意地挡住吕水清的去路,临出门时用手上的机关卸掉了门把手,制造出了这间‘反向密室’。”
尹川这番滔滔不绝的分析,让在场吕家的所有人全都感到格外难堪,句句戳到痛处。而想要站出来反驳,心里却明白人家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哪有脸面争辩?
“好吧,就算你说得都有道理,可三小姐吕水灵难道也是我干的?”吕恩廷已经有些词穷了,最后只能问出对自己毫无帮助的疑问。
“当然,吕水灵被害的手法算是神来之笔。”尹川底气十足地回答,“诸位肯定都还记得,昨天是谁提出要做冰镇酸梅汤给大家解暑的?吕恩廷师傅,就是你。你提前就得知,家主的晚宴并没准备美味佳肴,只有水果茶点一类的东西。所以,正是你用冰镇酸梅汤给吕水灵下毒的好机会。”
“这么说,你已经推理出他是如何在所有人眼皮底下给吕水灵精准下毒的了?”杜云章问道。
“之前我所归纳的‘毒杀讲义’里面就有一个手法——合成毒物。也就是包大夫所说的‘十八反十九畏’,凶手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单单让吕水灵中了火焰蛇的毒,毒发身亡。”
杜云章十分纳闷,“合成毒物?我不明白,火焰蛇的蛇毒明明已经是剧毒了,还有什么必要去合成毒物?更何况,吕水灵先前也并没有摄入什么可以合成毒物的东西吧?你这么说让人很莫名其妙啊。”
“莫名其妙吗?”尹川想了想,“那好,我就举一个很浅显易懂的例子。比如沏一壶茶,一份高碎[1]和五份热水比例可以沏出味道刚好的满天星[2]。但如果我在把高碎沏开之前,就用某种办法将大部分水抽走了,你是不是就觉得不是味儿了?”
杜云章眯缝着眼睛,似乎还没琢磨过来,“你等等,让我想想……一份高碎……五份热水……沏开之前抽走了……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嘛?”
“意思就是,给所有人杯子里倒的酸梅汤里,全都有火焰蛇蛇毒……”这句话冷不丁从门外传来,吓了所有人一跳。门一开,走进来的正是包涵。
“全都有蛇毒?”杜云章大惊,“老包你可别唬我,那其他人怎么谁都没事?”
“我还没说完呢!因为乌梅可以解毒啊。”包涵回答道。
“老包你干嘛去了?”杜云章凑到包涵耳边问道。
“我又一次验了遍尸,基本算是验证了尹老弟的判断。”包涵低声说道。
尹川继续他的推理,“而恰恰吕恩廷师傅配出的每一颗乌梅,都非常精确地将火焰蛇毒的量配比得恰到好处,而且用冰块一封,足以让两者中和成无毒之物。”
“可为何唯独吕水灵会中毒身亡?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吕水灵做了一件其他人都没做的事。”
“什么事?”
包涵接过话,“我刚才又验了一遍三小姐的尸体,发现她不光在口中,在胃中也存留着大量的油脂,一定是先前摄入过不少油腻之物。”
“对。大家都知道,乌梅专解油腻之物,这样一来,原本精确解毒的乌梅,在吕水灵腹中会大部分作用到解油脂之上。于是,火焰蛇的蛇毒便会失去控制,她自然就毒发身亡。”
杜云章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这意思啊!虽然这个手法有些道理,但吕恩廷怎么能保证吕水灵会有一顿大鱼大肉?”
“吕家最近连发命案,丧事是一宗接一宗,即便再不上心的人,恐怕也拉不下脸去大鱼大肉吧?但吕水灵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情?我想还是让知情人说明吧,金桂师傅?”
金桂犹犹豫豫着从旁边站了出来,“刘先生说得没错,嗯……昨天我的确给三小姐送过午饭,是我师父让我去临清最大的鸿运楼定了几个硬菜,有红烧排骨、溜肉段、溜肥肠……专门给三小姐夫妇送去。但我看三姑爷余锦堂基本没动一筷子,只有三小姐胃口格外好,每道菜至少吃了多半盘。”
尹川嘿嘿一笑,“吕恩廷您可真是把吕家上下的心境拿捏得格外精确啊,算准了三姑爷一定不会像吕水灵那么没心没肺。也难怪,大小姐和二小姐本来也是第一任主母彦氏所生,和三小姐没什么姐妹之情,她们的死对于吕水灵来说并没有多深的触动。再加上自从吕水仙出事后,一连两日都是素食,她自然对这些有油水的荤菜颇感兴趣了。但怎会想到,这是你给她推向黄泉路的送行饭啊!”
房间里鸦雀无声,所有人似乎都等着吕恩廷的反驳。而吕恩廷沉默了片刻后,才重新抬起头,“好家伙,刘先生,您一口气把三宗命案的凶手之名全都扣在我头上,且不说你分析的这些有没有道理。我就问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杀她们?她们可都是我们吕家人,即便不是我的直系亲眷,但毕竟都姓吕,我会狠下心来害死她们?大哥,你说对吗?”
他把话头引向了吕昌华。然而,一直没有说话的家主吕昌华看样子根本没打算回应他的意思,而是一直沉默无语。或者说,他在等待着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您是问动机吗?当然有,如果查不到动机,我也就不会如此大张旗鼓让所有吕家人聚在这里了。”尹川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那你说说看。”能听得出来,吕恩廷的口吻已经开始有些底气不足了。
“动机只有一个——风十九!”
风十九?
这三个字一出口,房间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飞天大盗风十九?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和吕恩廷有关吗?”杜云章大惑不解。
“当然有关,飞天大盗风十九才是吕家所有灾祸的根源!”尹川转头看向了一直闭口不言的家主吕昌华,“诸位,所有事情的源头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吕昌华家主的小少爷吕继业年满十四岁,那时他已经展现出了极高的戏法天赋,年纪轻轻就掌握绝大部分古彩戏法的精髓,甚至还时不时登台表演,大有独当一面之势。吕家主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不禁动了将吕家绝技‘御三龙’提前传授给吕继业的打算。
“而据我所知,吕家先辈授业三绝技时,还从没有过传给年纪如此小的后辈,由此可以看出吕家主是多么偏爱这位独子。吕继业也是不负父亲的期望,很快便学会了‘御三龙’的技法,只是由于父亲叮嘱他在成年之前,切莫在人前展示出自己掌握了‘御三龙’。至于其中缘由,我想可能当时吕昌华师傅打算在吕继业成人礼后,正式将吕家家主之位传给他。到那时,吕继业便可光明正大地宣布自己已然习得了三绝技的传承,让吕家上下心服口服。但如果在他尚未成年,执掌吕家之前便被人知道学会了‘御三龙’,其他晚辈一定会心怀嫉妒,指不定就会出什么乱子。
“当然,我这么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也就在当年冬天,乱子果然发生了。那日,就在这间练功房里,吕继业用大家眼前这座水箱练习‘御三龙’的第一项绝技‘龙宫戏水’。当时吕家主并没有在场,看上去只有他自己一人。毕竟三绝技是不能在人前展示的,而只能用这间密闭的练功房排练。可他万没有想到,彼时彼刻,他无意间撞破了一桩惊天的秘密——那便是吕恩廷和飞天大盗风十九的关系。
“他当年虽然只是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但把临清府闹得满城风雨的飞天大盗风十九,还是让他心有畏惧。可当场戳破了飞天大盗风十九的真面目时,那种无与伦比的震撼让吕继业惊恐万分。危急时刻,他无奈之下平躺着藏在水箱底部,以为这样可以躲过他们的眼目。但岂知已经被人发现了他的存在,而且还起了杀人灭口之心。诸位——”
说着,尹川走到那座巨大的水箱近前,一个个将四壁的木板卸下,显出了里面的东西,竟是一只整羊躺在箱底,两块冰板斜立在水箱当中。
“‘龙宫戏水’的手法是水箱内部用两块冰板斜立着阻隔出一块无水的空间,水箱内壁两侧各有错位的竖槽,为的就是插入冰板所设。而三年前吕继业被杀时之所以呈现出如此诡异可怖的分尸状态,就是身体被两块斜立的冰板同时切分,那种惨状……不用亲眼所见,光是想象就足以震人心魄。
“吕恩廷,当时你们就是在水箱上面,拿了块沉重的木板抵住两块冰板顶端,狠命往下压,让吕继业活生生被锋利的冰板一下从右肩到左腰眼切开,另一下从右胯到左腿斩断。
“如果诸位不信,咱们可以当场试验。”说着,尹川给杜云章打了个手势,杜云章就按安排好的,拿一块木板登上水箱上面,同时顶住两块冰板,用力往下压去。不多时,底下的羊身便被切口锋利的冰板斜着切成了三段,骨头“咯吱”断裂的声音让人听着寒毛直竖。
“大家看到了吧?当时任凭吕继业多么撕心裂肺地惨叫,始终声音无法传到外面。就这样,你在行凶之后,不忍直视如此惨状,只是用水草草冲刷了一下水缸内壁下面的血迹,而后趁着无人察觉,这才偷偷溜出了练功房逃之夭夭。
“但发生了个被忽略的意外,当时吕恩廷用这座水箱只是准备练习,并没有真要注水,所以他是从水缸下面钻进去的。也就是说,当时水缸里没有底座。吕继业被分尸后流出的大片血迹,很快就洇透了地面,就算你们用水冲刷过,可由于水缸内壁的阻拦,血液溢出得很少,导致水箱之下留下了横平竖直的血痕。所以就算水箱被搬走,我仍然能还原出案发时的大致情形。”
“好家伙,你是怎么想到吕继业竟然是这么生生被两块冰板斩开身体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还能这样杀人啊!”杜云章看着被切成三段的羊身惊骇道。
“实际上,得亏昨天那杯冰镇酸梅汤,我用勺子去摁下冰块,将杯底下的乌梅摁扁,这才灵机一动想到了水箱里两块冰板的作用。”尹川解释道,“另外,地上被血液所洇,三年都有痕迹,更足以证明凶手就是在水箱里面下的狠手。”
“吕恩廷!你还我儿命来!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一直泣不成声的高氏夫人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愤,冲上前伸手就要抓向吕恩廷,打算和他拼命。杜云章赶忙把她拦下,让她先别冲动。
“夫人,请别激动,我的话还没说完。”尹川继续说道,“当年这件事,按常理来说,吕恩廷无非是为了灭口才对吕继业痛下杀手,可话又说回来,它和今天三位小姐被害之事又有何关系?吕恩廷今天的动机又是什么?”
“对啊,大家都想知道。”杜云章应和道。
尹川此时不知为何,突然神经质般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我实在演不下去了!老杜,我猜你也是吧?”
杜云章有些尴尬,“呃……咱们先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好吧,我就实话实说吧。”尹川扫视了一圈房间里一脸懵的吕家人,收敛了笑容说道,“吕恩廷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无论是吕继业还是三位小姐,因为真凶根本不是他。”
“刘先生!你拿我们吕家人当猴耍呢?”许久没说话的吕昌华愤而开口,“到底谁是凶手?你赶紧痛快点告诉我们!”
“凶手嘛……不是别人,正是所谓的飞天大盗风十九!”
尹川这话一出口,吕昌华不禁哑然失笑,“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一开始就告诉我们凶手不可能是风十九吗?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不,吕家主。我并非出尔反尔,当时我认定凶手不是风十九,是因为从所有线索迹象都说明,真凶一定是吕家的人,风十九作为外人,自然不可能是凶手。然而不久之前我才发现,原来一直在临清闹得满城风雨的飞天大盗风十九,就在你们吕家!”
吕昌华大惊,“风十九就在我们吕家?谁?他是谁?”
尹川抬手指向吕昌华身后,“就是你吧?叔公吕泰!”
被尹川这么一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吕泰的身上。吕泰脸色一变,但他始终牙关紧咬,没有表露出丝毫慌张。
“你胡说!我爹怎么可能是飞天大盗?根本就是满口雌黄!”吕恩廷歇斯底里地吼道。
“是吗?我可是有证据的!”此时的尹川,目光格外坚定,显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
“什么证据?你拿出来!”
尹川朝杜云章使了个眼色,杜云章心领神会,飞身窜到吕泰面前,迎面一招仙人指路,猛击吕泰面门,同时一个扫堂腿,扫向吕泰下盘。这一式两招来得极为突然,让在场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吕泰虽说有些措手不及,但第一反应还是一竖右臂,上面格挡住杜云章的拳头,下面双腿往上一跃,轻盈地躲开杜云章的腿攻。
“哟,可以啊,吕老爷子身手了得!”杜云章嘿嘿一笑,随即再次进招。几个回合下来,发现吕泰虽然起初十分矫健灵敏,但后来下盘开始不稳,速度逐渐跟不上杜云章的招数。
随着杜云章一招黑虎掏心,吕泰躲得慢了些,腰间的衣服被扯下了一条,露出了皮肉。
“这位吕家叔公看起来和风十九的身法不相上下啊!”尹川看着有些狼狈的吕泰,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有这本事。
吕泰看样子似乎有些恼怒,“啊……啊……”着叫个不停,如果要是能说话,恐怕早就破口大骂了。
“你们这是干嘛?太无礼了!”吕恩廷怒道,“就凭我爹会几下拳脚,就莫名其妙被你们污蔑成飞天大盗风十九?”
“别着急啊,咱们慢慢说。”尹川不慌不忙,“首先,风十九之所以叫‘十九’,就是因为他并非少了根手指,而是少了个小脚趾。还记得发现吕水仙尸体时,水箱上留着的九指痕迹吧?那并不是风十九的手指,而恰恰就是脚趾。吕泰叔公,您下盘不稳,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吧?麻烦你脱掉鞋袜,让大家看看您是不是只有九个脚趾?”
吕泰没有动,而是死死瞪着尹川和杜云章二人。
“好吧,无论您承不承认,反正这件事抵赖不掉。而且,在节目单上做手脚,对您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其次,我们一个朋友,前天夜里二小姐被害前,正在吕宅外面遇到风十九,她的走线飞爪正抓到风十九的腰间,抓出了一条血痕。叔公,您腰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看,果然在吕泰腰上有几道刚刚结痂的血痕。
“这些能说明什么?”吕恩廷不以为然,“都不是能给我爹定罪的证据!”
“那好,我们继续说说第二件案子。想必那天在这间练功房里并非只有五个人,叔公您应该也在吧?只是吕恩廷把您的行迹给隐瞒了,和其他四人谎称没有任何发现。自然,火焰蛇也是您放出来的,故意咬伤了四人。当然,吕恩廷被咬是您有意安排,为的就是洗脱他的嫌疑。等众人离开时,您趁大家一心求生的混乱之际,强行留下了吕水清,使她毒发身亡。吕水清临死时无法打开没有门把手的房门,这才在门上留下她的抓痕。但她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嘴又是为什么?我们一直以为这是她在提示凶手名字里面有个‘口’字,可若是更直接点想,这不就是她在临死前告诉我们凶手是个哑巴吗?”
“那吕水灵呢?吕泰全程都没有靠近过,又是怎么下的毒?”杜云章继续问道。
“我还记得大姑爷第一次给我们表演读心术时的那个手法,用心理暗示来让琳琅选中他早已安排好的牌面,吕泰就是用的这个手法。”
“心理暗示?不可能啊!吕泰不光没接触过酸梅汤和冰块,甚至连吕水灵哪怕一个眼神都没对上过,怎么给她用心理暗示?”
尹川笑着摇摇头,“不老杜,你错了。他并不是对吕水灵心理暗示,他真正心理暗示的对象是吕恩廷。”
“我?”吕恩廷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吕泰。
此时的吕泰不再“啊……啊……”乱叫了,而是紧闭双唇,在吕昌华身边正襟危坐。
“刚才我在推理中说乌梅可以中和蛇毒,但在油脂很多的情况下,解毒效果就会减弱。可实际上只凭借一两块乌梅和蛇毒的量是根本发挥不出致命效果的,可一旦放过多的乌梅,蛇毒也会随之增多,误毒他人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还记得当时杜云章你急不可待地一仰脖就把酸梅汤给喝了,如果毒素足以致命,谁能保证不会有如此的意外还会发生?
“这时也就是心理暗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虽然读心术并不算是种催眠术,但这种很有指向性的暗示对于控制一个人做出某个动作却是十分奏效。就比如在设计好吕水灵一顿油水颇丰的午餐后,用一个眼神的暗示让吕恩廷给吕水灵多放数倍量的乌梅,只为让她解腻。于是,也就只有吕水灵的杯子里会存在足够份量的蛇毒。
“而且更致命的是,三姑爷余锦堂在毒素尚未从冰块下面渗出的时候先喝了一口,这样更让毒素无法冲淡,也就让三小姐吕水灵喝掉靠近底部的乌梅汁后毒发得更快了。”
“可这……”吕恩廷一时间无言以对。
“吕泰叔公,你之所以那么信任和利用吕恩廷,恐怕不光因为他是您的独子,更因为吕家上下,只有他知道您飞天大盗风十九的真实身份吧?”尹川有意抬高了嗓门。
“你到底有没有证据?就欺负我爹不能说话是吧?”吕恩廷怒道,“就算是我爹少了根脚趾,腰上有伤,又怎么就能证明他老人家就是风十九?还是所有命案的凶手?”
尹川冷笑了一声,“叔公,您恐怕不是因为害怕别人看见少了根脚趾才不肯脱鞋检验的吧?而是怕别人发现您藏了三年的绝密之事!”
“藏了三年的绝密之事?”吕恩廷实在猜不透尹川究竟想要说什么。
“三年前,吕继业被分尸后,现场有一样东西消失不见了。没错,就是他的那条左小腿。我始终不明白,那条左小腿究竟去哪了?是被凶手拿走了吗?凶手拿走它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当我发现三位小姐接连被害的手法,竟完全按照吕家‘御三龙’绝技中的要素来设计的,我就开始怀疑,凶手十有八九是知道‘御三龙’绝技精髓的。
“吕泰叔公,其实少一根小脚趾的确无法证明凶手就是您,但您仍然不肯脱鞋自证,那就只能说明一点——您的脚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天大秘密,我想,一定和吕继业那条小腿上的东西有关吧?吕家主,”尹川转而看向吕昌华,“如果您相信我的推理,就请您让叔公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鞋袜,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可如果您拒绝,我也不勉强,那么吕家的案子我们也就不再过问。”
吕昌华阴沉着脸,仔细考量尹川的话。屋子里好一阵鸦雀无声,就等着家主的决定。斟酌多时,吕昌华咬了咬嘴唇,终于开了口:“叔公,请您配合一下。”
“家主!你……”吕恩廷没想到吕昌华会向外人妥协,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吕泰一开始神情还十分愤懑,但当听到吕昌华说了话,有些失望地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站起身,走到房间正中,一屁股坐在地上,扒掉了左脚的鞋袜。
果然,他的左脚上确实只有四根脚趾,小脚趾的位置上是一块略微凸起的小肉疙瘩。
“这下你看到了吧?”吕恩廷瞪了眼尹川,“这又能说明什么?”
“麻烦叔公,把绑腿也给脱掉。”尹川没有理会吕恩廷,因为他发现了就在吕泰露出不多的左脚脚踝外侧的皮肤上,有一块颜色和周遭截然不同。
没错!那就是让吕泰无法反驳的决定性证据!
注:
[1]高碎:“高碎”亦称“高末”。是旧时北京所特有的一种茶叶,实际上就是茶叶店筛茶时筛出的茶叶末。这种碎末在别的地方是弃之无用的东西,在旧时的北京,却是贫民非常喜爱的茶饮原料。
[2]满天星:指用高碎等比较低级的茶品用开水冲泡冲泡后,星星点点的茶叶沫儿漂浮在水面,像满天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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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数月前,那日也是个雨天,只不过雨势很小,又细又密,街上几乎没有人打伞。
掌灯时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身边还带着一个中年妇人来到了吕宅大门前。她们看上去并不是主仆关系,似乎更像两个貌合神离的合伙人。
年轻女子上前叩门。不多时,吕泰的大徒弟张大方拉开了院门。
“你找谁?”
“请问,吕昌华吕家主在吗?”
张大方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越看越觉得好看,而且隐约感觉在哪里见过。
“家主在,你找他有什么事?”
“麻烦通报一声,就说有位上海来的客人想见贵家家主。如果他要问起我是哪个,您就说我叫玉珍珠。”
张大方想了想,好像对这个名字有些许印象,应该是以前去省城看过街上有电影宣传海报,里面有位女明星就叫玉珍珠,而且样貌和眼前这位大差不差。
“冒昧问一句,您是不是演电影的那位女演员玉珍珠啊?”
女人一笑,“我的确出演过几部电影,您看过?”
“那倒没有,那洋玩意儿我可看不惯。”张大方有些拘谨地答道,“不过……我们家主似乎并没有和电影圈的人打过交道,不知道姑娘你找他做什么?”
玉珍珠也不啰嗦,从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往前一递,“如果吕家主问起来,麻烦大哥把这东西交给他,想必他看到以后一定会和我们见面的。”
张大方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块玉坠,上面雕琢着一朵水仙花。
“好吧,二位先在这里稍后片刻,我去禀告家主。”
说罢,张大方行了个礼,转身赶奔内宅。没等多久,他便去而复返。
“久等了,家主让二位移步内宅。”
玉珍珠点点头,转头朝那位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那中年妇人咬了咬嘴唇,随着玉珍珠一起由张大方带着往内宅走去。
进到屋内时,只有吕昌华一人背对着房门,手里正拿着那块玉坠愣愣出神。
“家主,客人到了。”张大方说道。
“大方,辛苦了,把房门带上。”吕昌华吩咐道。
“好的。”
“对了,去看着点夫人,她如果有事,先行报我。”
“知道了。”张大方一拱手,随即关上了房门。
“呵呵,家主您还真是谨慎呢。”等房门关严,玉珍珠捂嘴笑着说道。
吕昌华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愣愣地看着旁边的中年妇人,“你……你还活着?”
中年妇人冷哼了一声,“托你的福,活得还算通透。”
“你还留着这枚玉坠?上面刻的水仙花正是我为了纪念你生下水仙才专门找人所造,你过世时我便将玉坠随葬了,没想到……”
“吕先生,”玉珍珠打断了二人,“叙旧的话暂时先不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组织派来做招募任务的特派员,早就听说过吕家戏法在山东地区威名颇盛,所以我亲自前来拜访。”
“组织?什么组织?”
“这我不便详说。总之,组织急需吕先生这样的戏法高人,所以就派我来特邀您的加入。只要能成行,自然绝不会亏待吕家。”
吕昌华冷哼了一声,“你们连实底都不愿交代给我,我凭什么加入你们?”
“吕先生,话别说得那么绝,我们可是给您足够的诚意了。”
“诚意?什么诚意?”
玉珍珠转身看了眼身边的中年妇人,“彦氏夫人是我们多年前保下的性命,否则,二位早就阴阳两隔了。”
“什么?有这回事?”吕昌华惊得瞪大了眼睛,“当初本以为你在生下水清后不久淤疾而终,竟然被他们……那这十多年你怎么过的?为何不回吕家?”
“彦夫人是因为我们的要求才隐姓埋名,一直在离临清不远的一处道观修行。今天能和我一起回来,就是为了请吕先生您出山。”玉珍珠抢先回答。
吕昌华一直看着彦氏,等待她的回答,但彦氏双唇紧闭,不发一言。
“我明白了,你们处心积虑十多年,为的就是今天找我夫人来拿捏我?对不对?”吕昌华强忍怒火质问玉珍珠。
玉珍珠一脸无辜,“这怎么能算是拿捏呢?我们可是花了大力气,不光救活了彦氏夫人,还供养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囚禁她的意思,只不过是她自己没有回吕家的意愿罢了。”
“是吗?夫人?”吕昌华看向彦氏。
彦氏夫人叹了口气,“昌华,我觉得当初自己要是真的咽了那口气,也就没什么念想了。可当我得知你在给我发丧后没几天就把高氏扶正,原本打算回来的心思也就没了。倒不是说我怨你的薄情寡义,只不过我这样回来,无论对你还是对高氏,都无法面对。总不能让她再把正室夫人的名分让回给我吧?所以无论怎样,都会陷你于左右为难之地,还不如我不再出现,让大家都不难做。”
吕昌华叹了口气,“这十几年你受苦了,水仙、水清两个孩子都很好,只不过没有亲生母亲在旁陪伴,性格有些乖戾。”
“我都听他们跟我说了,也看过了她们姐俩的照片,算是了却了一些挂念。”
玉珍珠笑着说道:“如何?我们成全二位重逢,已经表现出了诚意。吕先生,能不能赏个脸?”
吕昌华紧锁双眉,低头思虑良久。
“您还有什么顾虑?”
“不是我有意找借口,我们吕家的绝技传承原本是要传给我的独子吕继业的,但三年前他莫名横死,到现在凶手也不知是何人。如果绝技没有传承,就算加入了你们的什么组织,我也难以做到心无旁骛。所以……”
玉珍珠点点头,“我明白了。那这样好了,我给您出个主意,您不是想让吕家绝技有传承吗?好办,您现在膝下有三女……”
“你要我把绝技传给女儿?”吕昌华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吕家历来的规矩——传男不传女!”
“您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玉珍珠继续说道,“您三个女儿都招了入赘女婿到了吕家,虽然现在没有子嗣,但后续如果生养了男丁,让他承袭吕家姓氏,传承自然也就不会旁落。”
“可谁能知道我哪个女儿会生出男丁?”
“如果您是担心这个,那倒不如将三绝技分别传授给三位千金,哪位有了子嗣,当姨娘的把绝技教给他也算名正言顺。您意下如何?”
吕昌华凝眉想了想,也只有这样算是解决绝技传承的最好办法了。
“好,容我再考虑考虑,如果能把我的后顾之忧解决了,我就答应加入你们。”
“哎,吕先生,这件事可拖延不得。我们希望您最多能在一个月内给我们答复,而且也不能对此事大张旗鼓。”
“那我该怎么做?”
玉珍珠向彦氏一摆手,“夫人如今是以道士示人,道号彦尘,出家在离此一百多里外的兴全观,所在颇为偏僻。我建议您可以借着出家为道之名,先去兴全观与夫人团聚,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会把二位接到组织。当然,在您出家前,您会有足够时间传授给三位千金绝技,断不会让吕家戏法的绝技失了传承。”
既然人家把事情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吕昌华自是不好再找理由拖延,只得答应最多半年内,将三绝技传给三个女儿,然后就去兴全观出家为道。
这件事吕昌华原以为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就连高氏都被蒙在鼓里,可他万没想到,就在此时此刻,一条黑影正借着雨夜的掩护趴伏在内堂的房顶,将屋里三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渐渐暗生恨意,虽然口不能言,但杀意却已经充盈了心中。
但这又岂会瞒过玉珍珠的眼睛?她早就知道房上有人偷窥,并且更是清楚此人的身份。于是一个阴谋萌生而出,等她和彦氏离开后,独自又暗中折返回了吕宅,拜访了叔公吕泰。
“吕泰叔公,这就是你的行凶动机,”尹川的话将吕泰的思绪从数月前拉了回来,“你嫉恨吕家主做出的这个决定,就算传给三个女儿,也从没考虑过吕恩廷。所以,一气之下你便对三位小姐下了毒手。哦对了,更正一下,你不光是‘一气之下’,你还因为这个——”
尹川一掀吕泰已经解开一半的绑腿,里面露出的东西完全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那是一块已经发暗、像是块牛皮纸的东西,和他小腿上其他皮肤明显不一样。
“这是什么?”杜云章不解地问道。
“这是一块人皮,一块原先还在吕继业身上的皮肤!”
尹川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全都大惊失色。
“这……难道这是……”杜云章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错,这就是从吕继业丢失的那条左小腿上剥下来的皮,上面是他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忍痛刺到腿上的三绝技要领。吕泰在杀害他以后,发现了腿上所纹的信息,于是才将这块皮割下,贴在自己腿上。而被割掉皮的小腿一定会引来别人的猜疑,于是索性丢掉那条小腿。怎么样?吕泰,铁证在此,你还想抵赖吗?”
吕昌华一个箭步上前仔细观看,果然,上面刺的字迹正是三绝技的要义,虽然简短,但足以囊括“御三龙”绝技的精髓。
“吕泰!你……”此时的吕昌华已然不顾辈分之分,一把抓住吕泰的脖领子,愤怒地瞪着他,“他们都是你的孙子孙女,继业还那么聪颖,你怎么对他们下的去手?”
吕泰没有挣扎,更没有口中“啊……啊……”地乱叫,只是半睁着双眼,瞳孔中透出了狠厉又漠然的光,似乎在说:你吕昌华把我和恩廷视如无物,所有的事都是你咎由自取!
吕恩廷忍不住怒喝道:“吕昌华!我爹这些年把你的所做作为全都看在眼里,你以为他为何白天忍气吞声,晚上扮成风十九在临清搜罗大户家的珍稀之物?不就是为了给咱们吕家的将来留下些能活下去的产业吗?看看你那三个不争气的女儿,没一个心术正的!你还这么作,我就纳闷了,当年祖父为何非要把吕家的传承传给你这一枝?”
他这番话让吕昌华哑口无言。
“好了吕家主,你们吕家这一系列的命案我已经都解开了,也该你说说那个组织的事了吧?”
“我……我无可奉告!”吕昌华把吕泰往地上狠狠一摔,阴沉着脸回答道。
“无可奉告?难道你不想和彦氏夫人破镜重圆了吗?她可等了你十多年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彦氏夫人?她已经故去那么久了,难道又重生了不成?”吕昌华决口不认,以为这样就能让尹川无话可说。
尹川似乎早有准备,他看了眼杜云章,杜云章回了他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
“是吗?那就只能让另外一位主角上场了。”尹川向外面拍了两巴掌。
“喂!你怎么跟个戏子似的?”突然二姑爷谷延开口说道,“一拍巴掌,是不是就得有人出来配合你了?”
一听谷延说话,尹川顿觉事情不妙!原本计划好欧冶琳琅应该此时出现,将杜云章从兴全观带来的彦氏夫人接到现场,可被催眠的谷延突然摆脱了离魂术的控制,而且接下来更是发生了让他万没想到的一幕。
“刘先生,哦不,您应该姓尹啊!你的如意算盘打空了,那位林小姐,也就是你的搭档欧冶琳琅,已经让我们的人请去做客了!”突然从门外传来的这句话让尹川激灵灵打个冷战,向外看去,只见一位衣着华贵、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在雨中一步三摇地来到了门前,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精瘦的年轻女子给他打着伞。尹川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辫子军的那位万监军吗?旁边的年轻女子正是潞元庄唐家侍女阿梅。
“怎么是你?你把琳琅怎么样了?”尹川怒冲冲往屋外就走。
“哎,可不是我。我只是把消息传给你,琳琅小姐自己答应跟玉珍珠走了。”
“玉珍珠呢?”杜云章质问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
“你来只是想告诉我这些?”尹川接着问道。
“不,这只是顺带脚,我来是想把她没干完的事给找补上。吕家主,来吧,跟我们走吧。”姓万的笑眯眯看向吕昌华。
吕昌华咬了咬嘴唇,“我要是不走呢?”
阿梅把眼一瞪,从腰间掏出支手枪瞄准吕昌华的脑门,“那你就把命留下吧!”
“哎?梅,别动家伙嘛。”姓万的伸手将阿梅手里的枪摁住,随即拿过来放进自己的衣兜里,“吕家主,彦氏夫人可还等着你呢,你就一点都不顾夫妻之情?”
吕昌华双肩微颤,似乎做了一番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转头看了眼高氏夫人。高氏夫人正眼含泪水,一言不发,看样子就在等他的表态。
此时吕恩廷把吕泰给搀扶起来,横眉冷对地凝视着吕昌华。吕昌华长叹了口气,总算打定了主意。
“好!我跟你们走!”他说道。
“老爷!”高氏夫人带着万般的不甘说出两个字。
吕昌华一狠心,头也不回迈步走向院中的二人。
“哎,这就对了嘛。吕家主,请!”姓万的嘿嘿一笑,一扬手准备做个礼让的手势叫吕昌华走在前面。可让他没想到的变故发生了。突然,吕昌华以闪电般的速度从他衣兜里掏出那支手枪,回身瞄向房间里面。扳机扣响,血光迸出。叔公吕泰的额头上正中一颗子弹,他瞪大双眼,一头栽倒在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吕昌华把手枪一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砰”地又是一枪,饮弹自尽。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就连机敏异常的阿梅都没来得及制止,两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这……这……”冒出冷汗的万监军一时间不知所措。阿梅也一拍大腿有些懊恼。
吕家众人很快从短暂的惊呆中清醒过来,高氏夫人一头栽倒昏了过去,吕恩廷伏在吕泰尸身上嚎啕大哭,房间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尹川被这突然的变故也是措手不及,等明白过味儿来追到院中,万监军和阿梅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气得一跺脚,“哎,又让他们溜了!”
杜云章后脚赶了出来,打算对二人紧追不舍,可还没等他出院子,雨中窜出一条人影,“别追了,他们把枪捡走了,你追上去只会送了性命。”
杜云章仔细一看,正是罗枚。
“你哪去了?”杜云章有些不忿地问道。
“我有我的事,”说着,她对尹川说道,“你们放心好了,欧冶琳琅没事,我没让玉珍珠把她带走。”
尹川眼前一亮,“太好了,多谢罗姑娘了!”
“但她一时半会也回不了漕帮。”
“啊?什么意思?她现在在哪?”
“先别问那么多了,有话回去说。”
罗枚说完,径自往外走去,杜云章紧随其后。尹川回头看了眼混乱不堪的吕家和雨中两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第十二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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