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woody602 于 2010-3-10 00:59 编辑
“有一天,慧能法师在座上讲授佛法,突然大风吹起,经幡摆动。慧能祖师问座下的几个弟子,是什么在动?一个说是风动,一个说是幡动,慧能祖师颔首不语。只有一个小和尚说,心动。慧能大师这才笑了。”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和尚坐在大雄宝殿里的一张小桌背后,对着一个郁郁不乐的中年男人说。那男人蓬乱的头发从渔夫帽的下沿不安分地钻出,脸色阴郁,胡子黑乎乎地贴满了整张脸,无神的眼睛一直盯着躺在桌上的签筒。唯一能彰显他的身份的是他身上昂贵的西装,这套阿玛尼一般定价是3万左右。
“施主,一切莫不是心动。只要心静如水,一切皆可包容。水,正是能容纳天下万物的佛相。心不动,任谁也奈何不了你。来,求个签吧。”
老和尚把签筒朝中年男人推了推。中年男人闭目祷告片刻,拿起签筒晃动起来,一根竹签飞出。中年人没有看那根竹签,而是径直把它递给了老和尚。
“善哉善哉!”老和尚双手接过竹签,凝视了很久,却一直没有读出来。
“老师父?”中年人等不及了。
“施主,有的罪业,需要你自己来承担。”老和尚慈眉善目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他把那根竹签折断,丢到了香炉里。一个一直在旁小和尚偷偷捡起那两根断签凑在一起,是20个字。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小和尚默读,他并不懂这些字为什么让法师突然变了脸色。
中年人若有所悟,掏出一沓钞票放下后告退。
他走出大门,擦了擦汗。天气并不热,但是那老和尚的话却如三伏天的火炉一般炙烤着他的心,自己的心又怎么可能静得下来呢?
来到章灵寺已经一周了,好不容易才见到有名的一空法师,却只得到这么寥寥几句,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尽管法师句句都打在自己的心上,但是,自己却没有从法师那里得到任何解决自己愧疚的方法。
他木然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用渔夫帽扇着风,不多的香客从他旁边经过,没有人看他一眼。这些香客或者衣着普通,或者衣着光鲜。衣着普通的,往往是来求一个好运,衣着光鲜如自己的,往往却是来找赎罪的途径。做了亏心事,心里总是不安的,来拜拜佛,求得一个心理安慰也好。章灵寺的招牌悬挂在门口已经几百年,不知道见证了多少人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忏悔。而自己的忏悔,却总是觉得还不够。
明天再来找一下法师。他想。
“看过水浒吗?”一个穿着打扮像个白领的年轻人突然拍拍他的肩膀。
“看过...”他站起身来打量面前这个人,并不认识。
“知道鲁智深圆寂的时候吟的那首诗的最后两句吗?”那白领模样的年轻男人的眼神很是焦躁。中年人注意看了看他的脸,面色白净,没什么胡子,没戴眼镜,头发短而硬。自己确定并不认识这个人。
“这个..没注意。”中年人警惕地朝后退了一步,他觉得面前的年轻男人神志有些不正常。
“钱塘江上潮信来,下一句?”年轻人再急切地上前一步,抓住男人的肩膀。
“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中年男人甩开他的手,赶快离开了这个古怪的地方。跑向自己的车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疯子急切地在门口张望,不知在找什么。
“神经病。”中年男人下了定论。哪有在寺庙面前逮谁就和谁聊诗的,还是那么生僻的诗。
自己住的宾馆离这里大概也有1个小时车程。中年男人掏出一只烟点上,开动了车。温煦的阳光透过没关的车窗洒了进来,却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他摇上车窗,开始开车。
李博义...李博义...
自打小倩离开自己,他就经常出现幻听。听到小倩叫自己的名字,声声幽怨,而又带着鲜血。
小倩,不要怪我。我也有自己的前途,你不总是告诉我,男人要以事业为重的么?他默默地说。
但是这似乎对消除自己的幻听并无效果,相反幻听日复一日地加重了,甚至还会出现幻觉,总觉得小倩的影子在眼前晃。
认识小倩的时候,她还在学校的图书馆勤工俭学。尽管衣着简朴,但是在当时是校学生会主席的李博义看来,小倩是这个学校最为特别的女生。她眼睛不大,却充满着李博义欣赏的那种灵气,一束随意的马尾,也让李博义心醉神迷。她并不认为自己因为贫穷就低人一等,浑身都散发着挡不住的自信。后来李博义才知道,她年年都是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经常筹划学院的活动,在全校的人缘都很好。有人说,她是单亲家庭,妈妈早年去世,只跟着爸爸生活。而她的爸爸性情懒惰,又嗜好酗酒赌博,很快家里就债台高筑。小倩在学校里拼了命的挣钱,不仅要供自己的学费生活费,还得补贴家用。
李博义从来不在乎家境背景之类。在他看来,只要合得来,一切都好。他开始借与小倩所在的学院学生会合作之名接近小倩。
“你是小倩?”在一个秋日的中午,李博义终于鼓起勇气把小倩约了出来。在小倩之前,他也有过很多女朋友,没有一个女生会让小倩这样让李博义紧张不已。他知道自己选对人了。
“是呀。你是?”小倩打量了一下傻傻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李博义,拢了拢头发。
“我是校学生会主席,我叫李博义。”李博义毕竟经常和父母一起出入高级社交场合,马上进入了状态。
“哦,久闻大名啊。”小倩伸出手。
“不敢。”李博义慌慌忙忙地伸出手,握住自己暗恋情人的手。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小倩大概也觉察到了李博义的异样。“你有什么事么?”小倩问。
“额。。”李博义把刚刚编的合作搞活动的理由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尴尬地摸摸脑袋,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临场忘词。
“没关系的,想不起来就慢慢想。”李博义的这副熊样把小倩逗笑了。
“我们走走吧,说不定,走到长桥我就想起来了。今天脑袋有点短路。”李博义不好意思地笑笑,心情忐忑地看着小倩的反应。
“这个...”小倩的样子有些为难。李博义更加局促了,他的手心现在全是汗,喉咙也一阵阵发紧。
“好吧,我反正也要去那边超市买点东西。”小倩嫣然一笑。后来李博义问,是什么让小倩突然决定跟自己一块走走的,小倩说,她觉得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李博义不像啥坏人,尽管可能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但是绝对不会有什么非礼之举的。李博义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地,李博义脑门渗出了汗。小倩的笑靥此时浮现在自己的脑海,竟是如此可怖,让他觉得小倩就在自己的车里看着自己,期望着有一天自己能随她而去。他焦躁地摸出一罐啤酒,咕嘟咕嘟地灌下,想赶走小倩的影子和声音。
浓浓的麦芽味和稀薄的酒精,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李博义打开汽车音响,里面是coldplay的歌,里面沉郁的声调和优雅的钢琴,能够暂时让他不去回忆。
又进入了市区。蚂蚁一样急躁的车流、道路两旁的高楼和街边三五成群的人,都让李博义觉得安心踏实不少,他觉得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劫后余生而回归的。的确,对于李博义,回忆的世界,就是地狱。地狱里还有一只手,不断地把自己往那个世界拉,要挣脱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把车停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天色已近黄昏。他打开电视,无聊地换着台。那些电视节目都虚伪至极,或是俗不可耐。不过,正是一些虚伪或庸俗的节目,才能给李博义一点点刺激和兴奋。他准备看一个地方台的真人秀节目,在这个节目里,一个妙龄女子会被戴上眼罩,面前则是一位帅哥,她被告知将会与帅哥接吻,但是等她戴上眼罩后,与她热吻的却是一只黑猩猩。他自嘲地想,很难想象平时不苟言笑、高高在上、一身昂贵正装的自己,会有这样的欣赏趣味。要是那些手下知道了,下巴都会脱臼吧。尤其是自己的未婚妻,那个银行家的千金大小姐,看到这样的节目,不吐出来才怪。
他记不住这个台是几频道了,只好一个个地搜索。突然屏幕上出现了章灵寺的镜头。
“明日,来自西安白马寺的三颗舍利子将会来到章灵寺。据章灵寺的住持一空大师透露,舍利子将会公开展示一天,然后放入秘密的地方供拜。我们知道,章灵寺并没有佛塔,那么舍利子放在哪里,这个是大家广为猜测的。但是一空大师坚持不透露更多有关舍利子的消息。他说,这是历史上的著名高僧慧能的舍利子,据日程安排,将会在章灵寺待一周的时间,然后再送往其他寺庙...”
“什么舍利子,不就是骨灰结晶么。”李博义发出一声嗤笑。笑完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明天还得去求一空大师呢,怎么能说出对佛门不敬的话。他赶快双手合十,连续念了十遍阿弥陀佛,以求得佛祖原谅。
“一空法师,那个舍利子,您已经想好放在哪里了么?”一个小和尚问。
盘腿坐在大殿里的一空法师愁眉紧锁,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小和尚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正是晚上6时。法师每到这个时候,便会关上寺门,不再见客,而是一个人坐在大殿里冥想半个小时。然后再用斋,做晚功课。新来的这个小和尚吐了吐舌头,赶快退了出去。
6点半,法师准时睁开了眼睛。没有哪一次冥想让他如此疲倦。他站起来,推开殿门,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师父,用斋饭了。”座下大弟子三信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饭,上面盖着几棵青菜,还有南瓜和萝卜。他知道师父从来不在饭桌上吃饭,而习惯在大雄宝殿门前的平地上席地而坐,独自用餐。
一空法师笑笑,接过了饭。
“师父,那个舍利子送过来,会不会被偷啊?今天还上了电视新闻,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三信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一切都是个缘字。如果有人偷走了舍利子,那只能说明,那是舍利子自己的选择。”法师缓慢地嚼着饭菜。
“但是,,,如果在本寺出了问题,以后本寺的名声...”三信对师父无所谓的态度有些不满。
“这个不用你担心。”一空摇摇头,面色平静,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三信费解地离开了。他是电子科技大学的硕士生,却对佛学感兴趣,因此不顾家人的劝阻,到寺庙里来见习。一空法师一见三信就很喜欢,赐名“三信”的时候,一空说“信”是他最喜欢的字。可是一空也多少有点怪癖,根据三信在大学里学到的那点心理知识,他觉得一空法师有强迫症。因为一空法师执着于习惯近乎到了变态的地步,比如每天晚上6点到6点半的冥想;早上6点起床,必然要到寺外走一圈,风雨无阻;每个星期六的晚上,他更是把自己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任谁也不见。
“敢问哪位是一空法师?”一个身着便装还戴着帽子的中年和尚漫步踱进章灵寺,眼神四处张望,却就是不看一眼眼前的小和尚。这和尚大概30来岁,但却是满脸黑须,面有怒色,显得老了。和尚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和尚,他小心地捧着一个盒子,盒子上是黄色的绸布。
“阿弥陀佛,不知法师驾到,恕罪!恕罪!”准备多时的一空法师走出门迎接。
“这位就是一空法师吧?慧能祖师的舍利子都被你请到了,你可真是好能耐。”中年和尚哈哈大笑。
“还赖贵寺大方。敢问法师法号?”一空却是唯唯诺诺。身后的三信碍于师父的面子,只好按捺下心头的火气。
“法号周天。”那老和尚走过一空身旁,径自走向大雄宝殿。
“这位小师父怎么称呼?”一空又对捧着舍利子的小和尚笑脸相迎。
“不敢。小僧法号年树。”周天带着的小和尚倒是蛮为客气。
“什么怪名号。”三信嘟囔着。年树脸色微变,但是还是赶快跟上周天法师的脚步,进了大殿。
“一空,这个舍利子,放哪里合适呢?”周天在大雄宝殿里四处乱逛。
“周天法师自不必操心,老和尚早已经安排妥当。”
“是么?”周天怀疑地打量着似乎弱不禁风的一空。
李博义遇见的那个白领样的年轻男人,此刻却在寺庙大殿的角落躲着。好在这个寺庙人不多,暂时还没人注意到他。他看着大大咧咧的周天法师,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