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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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公交车上没什么人，刚刚下班的我难得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雨滴不情愿地从窗上滑落，细细地看，真有点像一颗颗泪珠。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流泪的是天空，不是我。
气温渐渐变冷，昨天还是满街短袖衫的世界，今天已经全然看不到了。乌云随着夜色的笼罩慢慢压下来，没有人带着笑脸，凝重的神情给人一种时间静止的感觉。对，还带来难以摆脱的困意。
总之，下雨天，人就会莫名心烦。
车停了下来。我撑着伞走了大约三百米，伫足，向街道两边望了望，等待出租车的到来。一字型的街道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冰冷的雨敲击在地面上的“嗒嗒”声，空无一人的凄清车站……我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场景。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走回家的时候，身旁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消失。紧接着的是围绕在我耳边的，平静的喘息。
明明没什么，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只是来了一个等车的人，我又何必害怕得额头布满汗珠？我想起来了，我会害怕是因为昨天新闻报道的事件。最近经常有人在晚上突然从背后出现，把水果刀架在脖子上抢钱。据说犯人在逃。
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正当我要转过头看看身后的人时，发现脖子有点僵硬。天啊，我竟然胆小到这种程度了？我时刻暗示自己，身后的是人不是鬼，但……脚居然麻木了！
“小何？”身后的人突然说话了。怎么，他，他认识我？
我缓缓移动着脚步，最后直接转过身。在我面前的人身着一袭黑风衣，低着头，打着一把颜色单调的伞。天太黑了，看不清到底是深绿色还是深蓝色。
“你是？”我疑惑地问道。
陌生人抬起头，这时，路灯亮了，我吓得急忙后退了一步。
在昏暗的路灯灯光下，一张满是沧桑纹路的脸，一张眉头紧皱的脸，一张附着哀怨双眼的脸……我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了眼前人的姓名。
他叫文涛，是我的大学舍友，也是同学。平时交流不算多，但关系始终不错，经常会一起出去吃饭或是去图书馆自习。万万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同样都是年近三十，他看上去竟有点不惑的味道了。
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却躲在一旁窃喜。
沉默了一会儿，我那被冰雨冷冻的嘴角稍稍翘起。时隔多年，我真的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如何？”只是看脸就知道他过得不好，但还是要礼貌地寒暄一番。
“一般吧，没想象的好。”
说到想象，我记得他曾经在大学里对我说过，他想做一名企业高管。那时，我们都天真地以为凭着自己的实力可以在社会上一展拳脚，却忘了还有许多比我们要强大的人正为如何生活而愁眉不展。
我觉得，他也多少有过想要逃离这个社会的念想，哪怕只是一瞬间。
“你要到哪里去？”文涛问。
“回家。每天都这个时候下班，还要考虑晚饭怎么解决，唉。”
叹气声已经成为某一类人对社会有所不满而又无奈的表达方式了。
“你……”文涛顿了一下，随后说，“你没结婚吗？”
“唉，没有。现在的我可是穷光蛋一个，还没什么相貌，怎么可能会有女人看上我？”这话说着真够心酸的。
“哦。”文涛似乎在想什么，敷衍地应对了一句，再次低下头。
“你呢？结婚了吗？”我感觉文涛有点不对劲，似乎被什么事压得喘不上气一般。
我从没想过，这个并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直接从嘴里跳出来的问题，会引出一段毕生难忘的散步之旅。


2
面对我的问题，文涛没有作答。看样子是经历了感情上的创伤，还没有痊愈。
“你会不会急着回家？”
真是突如其来的问题。怎么说呢，我确实挺急，因为还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然而，文涛这么问，一定是希望向我倾诉些什么，我要是做了肯定回答未免太没有人情味了。
“不急，怎么了？”最后我还是说了昧心的答案。
文涛抬起手，指着我身后的方向。“不如我们来一场雨中漫步吧。”
天啊，两个大男人没事玩什么雨中漫步？这些应该是浪漫的小情侣做的事。真正的雨中漫步应该是女孩子撒娇地窜入男孩子的怀中，两个人撑着一把小伞慢慢前进，等找到感觉之后就可以把伞撇到一边，任凭雨滴拍击，紧紧抱在一起，而不是两个男人各自举着伞往回家的路上走！现在该庆幸的是，我们都有伞，不然挤在一起……尽管我知道路上的人会怎么想怎么说，但我也只是无奈，没有办法。
“你要送我回家？”
文涛点点头。
“好吧，那我们往那边走。”我对着文涛身后的方向移开脚步。此时才发现，鞋已经浸湿了。回头一看，真是倒霉，我居然踩在水坑里和他聊了这么久。
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要来一场倾盆的趋势，只是滴滴答答坠在伞面上，好像在倒计时。我偶尔伸出手，感受一下雨水的温度。雨敲在我的手心上，冰冷的触感让我旋即收回。静默的街道两旁排满了树和路灯。它们没有雨伞，无助地接受风吹雨打，独自忍受着寒冷和孤独。
“小何，我，我妻子……”文涛哽咽着。
“你妻子怎么了？”我望着他说。
“她失踪了。”
“失踪了？怎么回事？你有报案吗？”我惊觉事情不妙，放慢了脚步。
文涛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这是我和我妻子的合照。”
我接过照片。这是他们在海滩上的合影，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海上泛着点点日光，一片纯净的景象。文涛的妻子靠在他的怀中，戴着圆框墨镜，头发微卷，皮肤白皙，身材好得没话说。文涛则一把搂住妻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怎么看，这都是天生一对。
“你的妻子很漂亮啊。”话说出去我就后悔了。现在夸赞文涛的妻子和在伤口上撒盐无异。
“这是我和她度蜜月时的合影，”文涛的语气有些低沉，“很甜蜜，对吧？”
我把照片还给他，微微点头。
“我也这么想。”他苦笑着接过照片，“可没想到，她居然离开了我。”
“文涛，能不能把事情详细说一说？”
“你要听吗？”
“是的，如果你不介意，请说给我听听。”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开始追问起来。
文涛用袖口轻轻擦去照片上的水，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塞回口袋里，看得出他对这张照片的珍惜。随后他拿出手帕，抹了抹脸。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擦脸上的雨水还是从眼角滑落下来的泪水。
“她叫美心，我和她是通过一个朋友认识的，是她的朋友。”
“继续，我在听。”
“她的朋友叫……我们叫她阿绘好了。阿绘和我在一个公司上班，而且是一个部门的，所以经常接触，交流也很频繁。她作为我的前辈，总是会在工作上给我很多鼓励和支持，当然也会耐心地教我怎么做。我能够升任，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阿绘。”文涛的眼神在躲着我。我想，他应该记得阿绘的名字，只是不愿提出来而已。
“看来阿绘对你的帮助很大。”我试着不去想文涛隐瞒阿绘的姓名的事。
“我，我曾经想过……想过和阿绘表白。”
“哦？”
“听起来很奇怪吧？日久生情，这句话一点没错。她比我大两岁多一点，但工作经验和社会阅历明显比我充足很多。你想，总是在一起吃饭工作，难免会……”
“我明白。”
“但我没有勇气去表白。”文涛说，“现在回想起来，多亏没有勇气，不然就糟糕了。”
“糟糕？”
“是啊。后来我才知道，她暗恋公司人力部的主管很久了。据说很多不知情的人向她表白，全部被拒绝，悻悻离去，甚至有人因此辞职。”
“这么说，阿绘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啊。”
“确实。她今年，没算错的话应该是二十八岁，长得很漂亮，又有气质，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真心觉得文涛现在已经跑题了，但不好打断他，只好继续听着。
“一年前，有一次和阿绘一起吃饭，提到了谈婚论嫁的事，她便把美心介绍给我了。那时候我真的，忘不了。毕竟，那是我暗恋破灭的时刻。”
“就在那之后没几天，阿绘带着美心来公司，名义上说是晚上一起吃饭，实际上就是带她来见我的。”文涛咳嗽了几声。“记得美心那天穿淡粉色的裙子，梳着垂肩发，印象中好像染发了，染了黄色，但不太明显。手里拎着很精致的粉色小包，闪闪发光。反正走在公司里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场都很脱俗。”
“当天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饭，饭桌上聊了些有趣的话题。美心经常捂着嘴笑，姿态矜持，很可爱。对了，我记得她的脸颊还有酒窝。”
不用说，看文涛的眼神就知道他陷入了那时的回忆中。
“饭后，阿绘让我送她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确立了恋爱的关系。”
“还真快啊。”
“没，没有。”
“吃了一次饭就确立了关系，这已经不能再快了。”
“因为，因为有阿绘做媒嘛。”
文涛极力避开我的眼神，看样子他又隐藏了什么。说不定他在那天鼓起勇气，紧紧握住美心的手，说了一段不好在我面前开口述说的矫情言语，关系因而确立。唉，算了算了，管他隐藏了什么，就算知道了，那也是过去的事，和现在美心的失踪没有任何联系。
说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想听听文涛那晚说了怎样肉麻的话，打动了少女的芳心。对于单身的我，此举很有意义。
算了算了，问了他也不会说。
“之后每天下班，我都会和美心约好地点吃饭，碰上周末有空会去看电影。”
“恩，听起来不错。”
“是。恋爱的时候我们没吵过架，彼此都会为对方着想，不会一味迁就，也不会过分要求，风平浪静地相爱着。”
“我听人说过，恋爱的时候不吵架反而不好。吵架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彼此。”
“或许你说得对。不过，我们怎么说也度过了那段天真烂漫的时光，好像回到了清纯的学生时代。终于，在上个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交往一年就结婚了？”
“对，因为感觉很对，所以商量一下就结婚了。”
“怎么我碰不上这样的好事？”我愤愤不平地在心里抱怨道。
“美心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五天前。”
“最近的事啊。走之前，她有什么异常吗？”
“有，她总是闷闷不乐。我问过她几次她也只是摇摇头，然后摆出很勉强的笑容。”文涛说，“为了让她开心，我每天下班都会买她爱吃的水果，前段时间还买了她最喜欢的布娃娃。”
“她还是没有什么改善对吗？”
文涛点点头，默不作声。
“一定是有什么心事。”
“她走的时候没有留下字条，带走了一个小行李箱。我检查了一下衣柜，她应该是装了几件衣服离开的。”
“衣柜里的衣服摆放得整齐吗？”
“很整齐。”文涛不解地看着我。“你问这个干嘛？”
“如果从衣柜里拿走衣服，衣柜里的衣服还很整齐的话，基本可以排除突发情况造成的失踪。”我摸了摸下巴，“她拿走了很多衣服吗？”
“恩，至少衣柜现在比较空荡。”
“看样子，她是有计划地离开，而且还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也想到这一点了，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她要离开？”文涛情绪稍稍激动起来。“三天了，电话也打不通，走遍她爱去的地方也没看到她的身影。美心，你现在到底在哪里！要是听到我的呼唤，就回答我吧。”他扔下雨伞，对着天空一阵大喊，然后跪在地上，双手捂面，啜泣声和雨声夹杂在一起，分辨不清。
苍凉的背影。
我急忙捡起一旁的雨伞，帮他撑着。看得出，文涛爱着美心，以至于没有美心的生活竟让他憔悴成这个样子。爱，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明明是虚无的东西，却能主宰着人的生活。
我的脑海里再次闪现出那张沙滩上的照片。完全想象不出，那个紧靠在文涛怀里的女人有着不可捉摸的心事。也许，她心里爱着某个人，可由于现实的残忍，她无法和那个人相恋相爱。所以，文涛很可能是那个人的替身，换句话说，美心并没有和文涛恋爱，而是和那个心里的人做情侣。倘若情况真的如此，要不要告诉文涛？告诉他，他会被打击成什么样子，我 不敢想象。
不过再静下心来想，假设文涛真的是替身，美心应该不会和他结婚才是。难道是被文涛细致入微的关心打动了？不对，听刚才的叙述，文涛并没有做什么能令美心感动不已的事。如果有，他势必会说出来，作为他深爱着美心的证明。
虽说点点滴滴的积累也足以撼动美心，但……总觉得站不住脚。加上他们相恋只有一年时间这个条件，我想彼此还没能深入了解吧。呵，这不是废话吗？深入了解的话，文涛也不必在这里苦恼于找不到美心了。
新婚没多久就失踪，不，是有计划地离开。听起来像是骗婚，一般情况下会扫走很多钱或是值钱的东西，然后逍遥法外。可这件事不同，美心只是带走了衣服，家里贵重的物品丝毫未动。
“你们一直都没有矛盾吗？”我问道。
“没有。”
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美心会离开？难不成是因为没有吵闹的生活太平淡了？不会，根据文涛的形容，美心应该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女人，她更喜欢安静，不可能讨厌平凡的生活。
我没有头绪了。
“小何，我前两天还得到消息，阿绘也失踪了。”
文涛的一句话改变了我对这个失踪案的所有构想。


3
雨中听好友讲述自己的故事还是头一次体会，才走了没几步路居然觉得有点累了。
“有点走不动了。”文涛说出了我的心声。
“前面的路边有个小亭子，不如去那里坐一下。”我指着拐角处的路说道。文涛捶了捶自己的腿，和我一起走向黑暗中的小亭子。
还好雨不大，亭子里的长椅没有淋湿，不用担心坐上去裤子会湿的很难看。我收起伞，放到一旁，抖了抖身上的衣服，稳稳坐下。
“这确实够奇怪的，没想到阿绘也失踪了。”我靠在椅背上，做了个深呼吸。
“我也觉得奇怪。要知道，阿绘都没有请过假，这么突然失踪还是第一次。”
“美心是阿绘介绍给你的，现在她们两个都失踪了。”我好像有点着凉，一不留神打了个喷嚏，“不得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看。”
“听说阿绘失踪的消息之后，我跑了所有的客运站、火车站和机场，也没能看到她的影子。”文涛说，“美心失踪的时候我也跑了一遍。”
“东南西北四个火车站，客运站还有大概四五个，机场一个，这些地方相距很远啊。”
“不然呢？难道不去找吗？拿着行李箱，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这几个啊。”怎么听都觉得文涛的话里有点责备的语气，是因为我没把他的事放在心上引起他的不满了吗？
“你去阿绘的家里找过了吗？”
“我没去。听去交材料的同事说，她家里没人。”
“报警了吗？”
“还没有。”
“美心的失踪案也没报警对吧？”
文涛瞟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点着头。
“为什么不报案？已经连续失踪两个人了。”
“没，没有为什么，只是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美心。”
“那阿绘呢？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文涛一声不吭。
“我现在马上报警，两个人的失踪都要报！”我急忙拿出手机，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没想到，文涛趁我不备，一把抢过手机，挂断了。
“你干什么！”我愤怒了。
“不要报警，我要自己找到她。”
“你疯了吗？如果这是连环杀人案怎么办？你以为我们两个能制服穷凶极恶的凶手？”
“我可以。”
“你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我试着伸出手拿回手机，文涛向后退了几下。
“别逞强了，我们根本解决不了这件事。快，把手机给我。”
“不。”
“固执会要了美心的命，快，给我。你要是还想看到她，现在就把手机给我。”不知不觉，我已经把失踪案臆想为凶杀案了。
“小何，我不想报警。”
“报警会更快找到美心不是吗？你为什么要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因为，因为，因为我觉得自己找到了美心，就更能证明我们之间的爱。”文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天啊，居然是这么幼稚无聊的理由。
“你傻了吗？文涛，你现在不是学生，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浪漫天真可以挥霍了，现实，懂吗？这就是现实，结婚没几天妻子跑了就是现实！”
话音落下的一刻我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文涛愚蠢的想法激怒了我，让我在这安静的夜晚失去了冷静。
文涛不发一语，紧握着我的手机，坐在长椅的一边，离我很远。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一度尴尬。
“小何，我想，我还是想自己找到美心。”
舒缓了情绪的我逐渐冷静下来，说：“我不勉强你了。但你要向我保证，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这件事牵扯到杀人案，就一定要报案，到时由不得你任性。”
文涛向我坐着的方向靠近了些，看样子神经也放松了一点。
“阿绘有没有带着行李箱？”
“有。”
“这么说也不是失踪案。阿绘和美心一样，都是因为某个原因而收拾行李离开了。”我努力揣测着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想法。“这原因很重要，也很神秘，神秘到不能告诉你。”
“会是什么原因呢？”文涛抓着额头，表情痛苦。
我闭上眼睛，思考着可能的情况。
美心和阿绘不是去旅游。如果两个人约好旅游的话，美心没有理由不告诉文涛，而且她们离开的时间也不一样，美心是五天前失踪，阿绘是两天前。既然约好旅游，不可能一个人先出发，过了几天之后另一个人再出发这样。
美心离开之后，文涛找遍了所有站点，没有发现踪迹。那么，她离开之后去了哪里？这一点很令人在意，如果她在这段时间里找了阿绘，事情便有了一个设想：美心因为某件事要找阿绘商量，商量过后阿绘出了点子，让美心离开这座城市。这么一来，当文涛奔走于各个站点时，美心在和阿绘见面，等美心去了站点离开时，文涛早已走过所有的站点，心灰意冷地游走在街上了。简而言之，就是错过了。随后，阿绘的离开可以理解为美心需要她的帮助或是阿绘放心不下美心。
可是，要是美心没有去找阿绘，事情就麻烦很多。如此一来，美心离开家之后的行动便很难预料了。她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甚至可以和文涛在人潮拥挤的街上擦肩而过。
还是从第一个方向考虑会好一些。美心在失踪前闷闷不乐，说明已经被某件事所困扰了。这么说，要想知道离开的原因，恐怕要多了解一下失踪前的美心。
“文涛，你能再想一想，美心失踪前除了闷闷不乐之外，还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应该，没有吧？”文涛的语气很奇怪。
“你别问我啊，我可不认识美心。”
“她那段时间总是会下厨，做很多好吃的菜。”
“这不算反常吧？”
“可是，她明明不会煮鱼，却买来食谱专门做了一条鱼给我吃。”
“不是什么节日吗？”
“没有，那天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该不会是你忘了吧？”
“不可能。才刚刚结婚啊，对日子是很敏感的。有节日的话一定不会错过的。”
“没结过婚，还真不清楚。”我顿了一下，问：“你很喜欢吃鱼吗？”
“对，从小就喜欢。”
“这件事她知道吗？就是你喜欢吃鱼的事。”
“当然知道。”文涛答道，“还有，她是不吃鱼的，还和我说闻到鱼肉散发出来的腥味会呕吐不止。”
“这样啊。”我想了想，继续问：“失踪前，她每天都会做好吃的饭菜给你？”
“对。”
“你们还真阔气。”
这一问一答的对话方式，好像侦探和委托人，也有点像警察和犯人。
我没结过婚，但偶尔听朋友们诉说自己的婚后生活，多少也算有些了解。文涛说的事情确实反常，即使是新婚，妻子也没必要每天都做一桌丰盛的美食犒劳辛苦一天的丈夫，更何况去做自己讨厌至极而丈夫喜欢的鱼。这件事不是表达爱这么单纯，其中一定蕴含着什么。或许，美心在弥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会是什么错呢？外遇？有可能。拿着行李箱的美心说不定就是和神秘的外遇跑了。她之所以闷闷不乐是因为害怕被丈夫发现，做好饭好菜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
不行，也有点蹊跷。外遇的想法倒是合情合理，只是美心真的会有外遇吗？刚刚结婚的女人怎么会瞬间把心思放在丈夫以外的人身上？除非……美心在结婚前没能理清自己的关系网，使得那些前男友之类的人找上门来，美心为了不让文涛受伤而选择静悄悄地离开，打算等理清关系后再回来。
哎呀，头脑有点乱，要重新整理一下。按照时间顺序来说，首先是阿绘把美心介绍给文涛，文涛和美心恋爱，结婚，然后美心一直给丈夫做好吃的饭菜，却闷闷不乐，带着行李箱失踪，过了几天阿绘也带着行李箱失踪了。事件的流程就这么几段，可联系起来却非常麻烦。
难道沿着第一种想法只能走到这里？不，还能继续，最起码要知道美心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误，造就了现在奇怪的情况。
女人的想法真够复杂的。
坐了大约二十分钟，我和文涛继续启程，向我家的方向走去。忽然间，我觉得这条归家的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长。


4
雨还在下，丝毫不顾及撑伞人的感受。
“文涛，我还是没什么想法。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根本联系不上。”
“我明白你的感受。”文涛晃了晃手中的伞，“小何，实在麻烦你了，听我说了这么多话。”
“没，我还是希望能帮到你，只是……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让美心连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你了。还有阿绘，我也不明白。”其实我真正的想法是：文涛提供的条件不足，没办法推理。推理讲求证据，凭空想象是大忌。
“你快到家了吗？”文涛问。
“恩，大概还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文涛借着路灯的光看了一下手表，惊叹道，“原来我们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
“大概四十分钟吧，我们还在亭子里休息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呢。”
“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啊。”
“确实。”我笑了笑，“不过裤角遭殃了，都湿掉了，上面还有好多泥点。”
沉闷的气氛有所好转。压抑的天气加上压抑的故事，真是个压抑的晚上。算了，故事听了一路也没能解决，还是洗个澡躺在床上看看电视，累了直接睡觉吧。一个人的生活，永远都是这么单调无趣。
不负责任地说，文涛的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又何必操心呢？
终于，我和文涛到了我家的小区门前。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问文涛。
“不知道，到处走一走吧。”
“下雨就不要乱走了，早点回家比较好。”
“家？那已经不算是家了。”
“你要振作起来！”我把手搭在文涛的肩上，表情坚定地望着他。“不能因为妻子失踪了就萎靡不振，应该向前看不是吗？”
文涛像一个失去控偶师摆布的连线木偶，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双眼呆滞，看不到生机。
“喂，我在和你说话。”我使劲摇了摇他，还是没反应。
我真的不想理他了。我对这种死呆的人最没有办法了。
过了一会儿，文涛开口说：“我走了。”
“你没问题吧？看你的样子，估计走路也走不稳。”我叹了口气，“干脆，你今晚在我家住吧，也可以再好好谈谈美心的事情。”
“不了，不能给你添麻烦。”
文涛越这么说，我越要收留他，不然一定会过意不去。
“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大可把我家当自己的家来住。”
劝说了很久，文涛终于同意住在我家了。在上楼的时候，我问文涛他是不是很感激阿绘的介绍。且不管美心失踪与否，多亏了阿绘，文涛才能遇到美心，这一点不容置疑。
“我很感激她。有时美心来公司接我，我们都会在门口等阿绘下班，然后一起吃饭。”
“那你们的感情真的很不错。”
“大概一周三次。”
“好羡慕你们。”我发自内心的话。

“你家很大啊。”文涛惊叹道。
“哪有，到处堆满了垃圾，你别介意就是了。”
“没事。”
文涛还是像丢了魂一样，对话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我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取暖。正当把杯子放在桌上的时候，文涛的电话响了。
“陌生号码。”文涛望着我，喃喃道。
“接吧，接电话又不花钱。”
文涛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文涛。”电话里的声音。
“美，美，美心！你在哪里？”听到文涛站起身来激动地呼唤美心的名字，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你还好吗？”
“不，我不好。美心，你在哪，快点回来啊。”
“对不起，我，我不能回去了。”
“阿绘呢？你和她在一起吗？”
电话另一边沉默了。
“美心？美心？还在吗？”
“阿绘，阿绘和我在一起……我们，我们都回不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感情。”
“美心，快回来啊。”
“她暂时不会回去。”换了阿绘听电话。阿绘说了这么一句便挂断了。文涛再打过去，另一边已经关机了。
因为我离电话很近，所以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全部内容。令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我辜负了你的感情”。
难道真的是外遇？
文涛瘫在沙发上，眼神空洞。面对目前的情况，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只好把装着热水的杯子向他的眼前挪了挪。
“不行，我要去找她！”文涛突然站起来，朝门口方向走去，我拦住了他。
“喂，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找？她很可能已经不在这城市里了。”
“无论她到哪，我都要找到她。”
“你一点目标都没有，难道你要把全国走个遍吗？你以为你走遍了全国就能找到美心吗？”
“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要找到她，一定要。”
“放弃吧，她很可能是有了外遇。”我终于说出了我的想法，文涛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
“还不明显吗？她不是说了吗，辜负了你的感情。”
“不，不不不，不可能的。”文涛不停地摇头，视线落在地面上。
“别执迷不悟了，你只是不想承认而已吧？我们不是小孩子了，辜负感情这句话代表什么你不会不清楚。”
“美心是爱我的，她不会有外遇。”
“爱？就算她爱你，那你爱她吗？你了解她吗？我不明白，你心里有一个结论，所有的事实也指向那里，你为什么不相信！”
“她一定会回来，一定，我敢保证。”
“她回不来了。她带着行李箱和外遇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了。”
文涛跪在了地上，双手握拳捶地，泪水冲毁了眼中的堤坝，在粗糙的脸上泛滥开来。我多少能预料到，一旦和文涛说了我的想法，他必然会是现在这样，失去理智，埋头痛哭，没有形象，没有欢乐，只有难以名状的悲伤。从他的哭泣声中，我能听到很多，却无论如何也走不进他的心里。在这段时光里，安慰的话语变得苍白无力，抽象的语句在具体的现实面前抬不起头，甚至连接近的机会也没有。
整个一晚我都没睡，文涛也是一样。在凌晨三点左右，文涛决定离开我家，我使出浑身解数阻拦也没能起效。没办法，只好穿上衣服送他走一段路。
大概是我说的话太重了，伤害了他，他才会想着离开吧。
雨停了，气温冷得让人汗毛竖起。我一边裹着衣服一边颤抖着跟在文涛身后。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走。
我竟对眼前的文涛有种陌生的感觉。
最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一辆跑车从黑暗中快速冲过来。文涛还在向前走。为什么？为什么听不到鸣笛声？为什么看不见车灯？我极力呼喊他的名字，也奋力跑了过去，可是，那辆车还是……
“嘭！”
如果美心现在回来，看到倒在地上、浸在鲜血里的文涛，会想些什么，会有什么表情……


5
事情还有另一种解释，是没有根据的、完全靠想象得出的、却又合情合理的结论。
美心没有外遇，她还是爱着文涛的。她之所以会收拾行李去找阿绘，是因为她想去散心。为什么散心不能和自己的丈夫说呢？如之前的推断，是理由。散心的理由不能被文涛知道。
结婚后的美心渐渐发现了一件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她是一名同性恋者。一个喜欢女人的女人和男人结婚，违背了自己性的意愿，自然不会开心，闷闷不乐也就很正常了。而做了那么多好饭好菜也是为了弥补丈夫，因为美心发现，自己在被丈夫紧紧拥抱的时候，心跳竟一如往常的平静。
阿绘把美心介绍给文涛，错误从这里便开始。阿绘不知道美心是同性恋者，当然这个时候连美心自己也不知道。在他们三个人彼此认识、共进晚餐的那一晚，美心并不是对文涛产生好感，而是对阿绘。另一方面，美心知道阿绘不是同性恋者，阿绘有暗恋的对象，所以她不好去打破，再加上文涛的攻势，美心只好接受了文涛的求婚。但是，美心接受求婚不是因为解脱了同性恋的枷锁，恰恰相反，她是想利用文涛来创造更多和阿绘接触的机会。如果没有文涛这条线，美心总是来往于公司去找阿绘，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闲话。一旦文涛这条线搭上了，美心就可以借着去看自己丈夫的名义来看到阿绘了。一周三次，和文涛结婚之后，美心在一周可以正大光明地见阿绘，至少三次，这对她来说简直是神的恩赐。
文涛被美心利用了，美心提到的“辜负了你的感情”就是这个意思。文涛在不知不觉中触碰了美心对阿绘心生萌动的开关。
美心在答应文涛时想了些什么我无从揣测。她和阿绘以前就认识，但并没有产生额外的感情，那天晚上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她或许觉得，阿绘的介绍是讨厌她的表现，心酸瞬间涌上心头，竟奇怪地放映起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电影。可能，感觉就是这么产生的吧？
美心在答应文涛的那刻有没有拟定出和阿绘创造见面机会的计划我不晓得，也不想晓得。但她没想过，这种苟延残喘的无望坚持令她的婚后生活一片混乱。表面上看非常和睦，实际上，她的心已经缠上了几层乱麻。最终，她决定找阿绘聊一聊。她收拾好行李，做好了表白的决定。一旦阿绘不同意，她就会拎着行李离开，永远消失在文涛和阿绘的面前。
阿绘拒绝了美心的表白，美心没有听从阿绘的劝阻，按照原计划离开了。过了几天，阿绘实在过意不去，便主动联系美心，邀请她一起去旅游。这不是阿绘对美心表白的回应，而是阿绘做的挽救。她希望能通过旅游的方式让美心安定下来，最好能接受异性恋，和文涛好好过日子。对于此，阿绘也没有太大把握，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完成。所以她在电话里说了一句：“她暂时不会回去”。
和美心“我们都回不去了”相比，阿绘给了文涛一丝希望。
现在，美心在和自己心爱的人旅行，应该很愉快吧？但她多少也感觉到了，自己开始逐渐能够接受异性恋了，因此她才会在快乐的旅行中抽出时间来打电话给文涛，不为别的，只为听听他的声音，顺便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有时我会想，同性恋真的需要改变吗？它只是缺乏社会所需求的繁衍功能，其他没什么不同。都是爱情的表现，为何一定要用歧视的眼光来看呢？人类总是如此，把不符合自己观念的事物看作另类，崇拜或蔑视。在异性恋者的观念里，同性恋者是病人，是变态，那有没有想过，在同性恋者的眼里，异性恋者是怎样的呢？
我深知，美心选择改变，是为了诠释对丈夫的爱，而不是对异性恋的鄙夷。
我坚信，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那张海滩合照的甜蜜绝对不是敷衍了事。我仿佛能看到美心和文涛手牵着手，在普照的阳光下微笑着前进，耳边不时传来欢快的鸟叫声，清新的空气随风飘来……

“先生？先生？”
什么声音？
“先生，不好意思先生。”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睁开眼，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衣着整洁的陌生女人的轮廓。
“这是哪里？”
“先生，你在我们的车上睡着了，我们已经到终点站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无精打采地问：“我，我睡着了吗？”
“是的先生。”
“真是不好意思，”我缓缓站起来，走下车，看了看表，时间不早，看样子我睡了很久。”
原来是一场梦，我会心一笑。文涛，阿绘，美心，都是梦里的人物啊。想想也是，已经多年没见的文涛怎么会突然出现呢？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而且，哪有凌晨三点不开车灯不按笛的飞速跑车在路上行驶呢？
多亏是场梦。也好，做一个不现实的梦，让我有一场短暂的逃离。不，在这场梦里，我们几个人都完成了属于自己的逃离。
我撑着伞走了大约三百米，伫足，向街道两边望了望，等待出租车的到来。一字型的街道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冰冷的雨敲击在地面上的“嗒嗒”声，空无一人的凄清车站……我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场景。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走回家的时候，身旁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消失。紧接着的是围绕在我耳边的，平静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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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喜欢对同性恋的那番议论,结局也是很好玩的~完全是我喜欢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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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很不错，尤其是人物心理描写和环境描写，最后的结局也很出乎意料啊~~居然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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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以后如果有作品，我会第一时间放上来和大家分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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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最后猜到了是同性恋，不过感觉其中有些情节还是很繁琐和主题无关，最后居然是一场梦的结局没有想到，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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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一篇引人入胜的佳作，字数也绝对够长，个人偏爱贴近生活的作品，关于梦境的结尾不甚理解，希望能继续看到你的小说，它真的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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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文采太棒啦，文章构思也十分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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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梦哦……我想问的是  她们真的是同性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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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厉害呀，哎，我要是能有这种文笔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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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不错。个人觉得对话过多，心理描写过少。不过总体的感觉来说，还是引人入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