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表于 2013-10-7 08:27:03 | 显示全部楼层
LZ这篇小说日系风格很浓郁啊,情节也不错,很符合社会派特点。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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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10-7 11: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在纵横上也发过吧,请问你现在有封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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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8 19:03: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1
七月十八号,殡仪馆外,赵月敏接到了电话。
“是张,额,张英奇的母亲赵月敏,对吧?”
“是,你是哪位?”声音断断续续,一听就不是熟人打来的。
“我是那个司机啊。”
赵月敏想起了递给她手帕为她愤愤不平的殡仪馆司机。
“哦。你好,怎么了?”
“你在哪里?”
“刚刚走出殡仪馆。”
“我去找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说。”声音焦急起来。
“不好意思,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儿子的事情也不想听吗?”
突然的一句话改变了赵月敏的想法,两个人约在了殡仪馆门口。过了五分钟,司机换了一身便服出来了。
“我儿子怎么了?”
司机向四周看了看,眼神鬼祟。一脸不放心的表情低声对赵月敏说:“跟我走,很重要的事。”
走了十几分钟,两人进了一家快餐店。一群人拥挤在店内,空气变得浑浊不堪。他们找了一个很偏僻的位置坐下,面对着满是划痕的桌子都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放上去。
“带我来这里干嘛?我不想吃东西,只想知道我儿子到底怎么了?”
司机还是用和方才没两样的鬼祟眼神望着四周,然后摆摆手,示意赵月敏把耳朵凑过来。
“你儿子,”声音很缓慢,“你儿子不是自然死亡。”
“什么?”赵月敏没有听清。
“你的儿子,是被人下毒的。”
快餐店吵闹的声音不费吹灰之力盖过了司机的话语。司机会选在人群密集的快餐店说秘密,原因想必在于此。混乱嘈杂的环境反倒不会引起注意,要是选在安静的店面角落,说不定店员不经意间就能轻松地记住两人样貌或是听到些什么,秘密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暴露无遗。
尽管很吵闹,赵月敏还是听到了“毒”这个字。
“我儿子是被毒死的?”赵月敏不可思议地看着司机。
司机毅然地点了头。
“你怎么知道的?”
“就在要火化的时候,我见到了你儿子的尸体。”司机声音越来越小,赵月敏的耳朵都要贴在他的嘴上了。“感觉不太对劲,眼皮变成了鲜红色。”
“鲜红色?”
“对。”司机谨慎地说,“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是氰化钾中毒的表现。”
“什么?”赵月敏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很大,但还是被嘈杂声掩盖了,所以周遭的人没有注意到她。
“你别那么激动,坐下来。”司机说,“这是很神秘的事情。”
“我儿子怎么会中毒死?”
“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觉得这件事不单纯。”
“医生告诉我是失血过多而死啊。”
“问题来了。一个医生不可能不知道外行人都略知一二的氰化钾中毒症状。”
“是不是因为氰化钾的反应时间?我儿子死的时候这些症状还没出现也说不定。”
“不可能,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没有症状的话,我们确实分辨不出死因,可有经验的医生……”司机的表情沉了下来,不再说下去。
“你想说是医生杀了我儿子?”
“有这种可能。”
“动机呢?为什么杀了我儿子?”
司机摇了摇头,说:“我不太了解详细情况,不敢下定论。”
炒饭来了,两个人却没了食欲。赵月敏的耳边响起了儿子死前挣扎的呼救声,顺着声音走过去,无边无际,摸不清方向。
赵月敏没办法继续呆下去。她扔下钱,省略了告别,大步离开了。

回到家中,屋里静悄悄的。一只苍蝇飞来飞去,拨动翅膀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赵月敏的耳朵里。
这个家以后恐怕都是如此了。张英奇书桌上的笔永远地搁置在上面附着可爱卡通图案的笔筒里,端端正正躺在桌上的笔记本里面的内容永远不会有更新,椅子的温度永远不会改变,温暖的小床永远不会换床单,靠在墙上的娃娃们永远睁着眼睛微笑着……对赵月敏来说,这个房间是另一个空间,和现实相比,这里的一切都不会随着时间变化。
她轻轻关上了门,躺在沙发上。夏天并不是感伤的季节,眼泪却不自觉地流淌出来。
电视上放着张英奇三年级时的艺术照片,照片里的张英奇戴着西部牛仔帽,穿着一袭黑色皮夹克,一双牛仔鞋,格外帅气。还有一张是张英奇戴着一副大大的圆框眼镜、浅蓝色的衣服配上吊带裤,可爱中不乏无邪。赵月敏的视线移到照片上,一种令她哭笑不得的情感蔓延开来。
以后的生活将多么单调!没有了丈夫的温柔怀抱,没有了儿子的活蹦乱跳,还剩下些什么?到底是苟延残喘的活着还是索性跟着他们一起走,赵月敏下不了决定。思想坐着船游走于其间的河流,始终无法靠岸。还健在的亲属们抛弃了赵月敏,现在她已经是孤零零一人,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寸草不生的荒野。面对婆婆的刁难她没有反抗,面对众人的不理解她没有辩驳。不是她性格的软弱,而是她已经失去了对这类事情的感觉。
最需要安慰的就是没有得到任何安慰的她。
司机的话动摇了她。他说的有道理,儿子的死并没有想象的单纯,但也仅是一家之言。现在儿子的尸体火化了,证据消失了。哪怕真的是医生所做,抓不住把柄也毫无意义。
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儿子要不明不白死去?虽然真相的萌芽会暴露在人死之后的阳光下,可多少也算是安慰了不知在哪里游荡的灵魂。年纪轻轻的孩子还没来得及享受到世界的美好就匆忙走了,乐园的票消失了,门也关闭了。
赵月敏觉得口干,起身接了杯水,面对镜子看着憔悴不已的自己。
现在还不是该死的时候。她决定了,继续生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响应在天堂生活的儿子的呼唤,查出事情的真相。


2
“你这稿子太差了!”
星星杂志社编辑部,大家舍弃了午饭时间赶稿。平时拖拖拉拉,到了新一期杂志即将出炉之时开始浴血奋战,每一次都是如此,编辑部部长开了几次动员大会试图改善却徒劳无功。说到本质上是观念不同,部长要的是一期质量高,销量好的杂志,而编辑部的成员要的是完成杂志。偏差导致他们针对城市问题的《看见》杂志销量一直不容乐观。
简而言之,《看见》杂志编辑部办公室是一群拖延症患者交流经验的场所。
恼怒的部长在火烧眉毛的迫切形势下走出办公室,对着冯先破口大骂,把一叠稿子摔到他的桌子上。冯先作为编辑部的金牌选手,他的稿子从来没有被如此对待过。大家不敢吭声,因为说情一定会遭致不必要的麻烦。冯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敲击着键盘,面对突如其来的大骂无动于衷。
“说话,你不想干了是不是?”
接下来听到鼠标摔碎的声音,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向这边。冯先站起来,坦然地面对着怒发冲冠、表情扭曲的部长。
“你找碴也要有个限度。”冯先扬起头,气势上完全不输给任何人。
“我找碴?”
“还不是吗?为了稿子天天找我麻烦。我也需要时间写稿,被你这么一弄我怎么专心!”冯先提高了嗓门说,“和你这么说话是给你面子,你要不是部长我早就揍你了。”
看来像今天这样摔稿子的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难怪冯先会无动于衷。他把积攒的愤怒一并发泄出来,部长哑口无言。
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员脸上露出笑容,他们一定在内心欢呼叫好着。魔鬼部长也有今天啊!
“你……”部长指着冯先,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我怎么了?我的稿子差?你也不看看上一期我们竞争对手的杂志。”
“他们怎么了?”部长一直如此,看到或是听到对手的消息总会突然警觉起来。久而久之,这几乎成为了部长的本能。无论是什么信息,只要和对手有关,他都会开启一级警戒模式。夸张点说,对手杂志编辑部部长中午吃了比萨要是被他知道,他一定会抓狂一下午,分析对手中午为什么要吃比萨。
忽然想起小学的语文阅读题。
冯先从抽屉里掏出一本薄薄的杂志,翻开来,递给部长。部长看到后重重地把杂志扔到一边,神色慌张。
“你怎么给我们的对手写稿子?”
“拜托,我也要生活啊,给你的稿子一个个都被退了,没钱赚的我只好另谋出路。”冯先说,“这稿子是被你否定过的,可在人家的杂志里却变成了最受欢迎的稿子。你不该想想其中的缘由吗?”
“这个……”部长紧张地挠起头。
“你水平太烂就说我们的稿子差,我看是你那双眼睛烂掉了吧?”冯先带动了大家,“同事们你们说,是我们的稿子不行还是他不行!”
冯先的手指在部长眼前摇晃着,他战栗不已。
一个人挺身而出,向前走了几步,坚定地喊着:“我们的稿子没有问题!”
引起了爆炸般的效应,办公室瞬间变成了滚热的大熔炉,所有人都在对部长进行抗议。气势相对于部长个人相比宛如浩浩荡荡的职员军与一名士兵。大家硬生生地把部长逼回了办公室。
“真是反了!”部长使尽力气,满头大汗地用身体把门压上关好,暂时抑制了大军的侵入。
门外吵闹声不断,部长坐立不安。
“冯先,用这个。”虽然隔着窗户,声音模模糊糊,但还是听出了大概。只见冯先举起一把椅子,摆出一种要砸门的动作。
“喂喂,别冲动。”部长冲到门前,不住地敲着窗。
“滚出来。”大家异口同声。
开门的话不知道会被他们弄成什么样子,不开门的话窗户会被砸碎,最后他们还是会进来处理这件事。两难之境,横竖都不好过。
部长深呼吸了几次,鼓起勇气打开了门。职员们争先恐后地挤在狭小的门口,个个都想第一个挤进去收拾他。
“大家冷静一下。”冯先堵住了门,大声喊道:“我来和他谈谈,谈不好的话再说。”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过后,大家点头同意了冯先的建议。
冯先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圣济医院的稿子有什么问题?”
“这个……”部长支支吾吾起来。
“直接说。”
“你的稿子太露骨了,”部长说,“圣济医院也是城里的大医院,每天接收那么多病人,死了一些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而你的稿子居然把过错全部归结到医院方,还说医院有阴谋。”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部长低下头,不敢看冯先的反应。
“我不是说医院死人不正常,而是圣济医院的死亡率太高了,五月和六月,仅仅两个月就死了七个人,这难道不该怀疑吗?”
“可是你这样的文章发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部长激动地说着,唾沫横飞。
“什么后果?”
“你还是不懂啊。”部长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冯先。“我最近不是针对你,你的稿子我有认真看,确实不错,水准很高,也符合《看见》的主题。但是如果我同意发出去,你的生命安全就失去保证了。”
“生命安全?什么意思?你说的明白点。”
“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圣济医院有阴谋,你直接披露出来,”部长身体发软,坐在了沙发转椅上,“怎么可能活下去。”
“难道我们做杂志的发表文章还要在意这些?”冯先说,“之前我们的文章不是还帮助警方捣毁了一个假药工厂吗?那时也有危险,我也极可能被假药厂的人杀掉,你怎么不阻止我?”
“怎么可能一样!那时的假药厂才多大,你们刚才那气势冲过去他们就倒了。现在可不同,圣济医院,我们这下雨天都漏水的破杂志社玩不起。”
“如果他们真的有计划,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那些病人送死?”
“当然不能。”
“那要怎么办?”
部长再次哑口无言。
“你是不是收了钱?”冯先一瞬狐疑的眼光。
“胡说,我哪里有收钱。”部长急忙辩解。
“那你在怕什么?直接把文章发出去,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敢找我麻烦。”
“天啊。”部长拍了一下额头,“冯先,你就是太正义了。因为正义写出了针砭时弊的稿子,也因为正义有了根死脑筋。”
“正义有错吗?”
“正义当然没错,谁都想做个正义的人。但是,现在这个社会,不是所有的事都要正义,那样是行不通的。”
“我听不懂。”冯先一脸困惑。
“算了,解释起来太麻烦。你只要知道我不是针对你,而是不想让你陷入危险才会阻止你发稿就行了。”
“那为什么那种可恶的态度,还摔我的稿子。”
“我以为一次次这么做你会死心,去写别的稿子。没想到你还是坚持写圣济医院。”部长叹了口气。
“我还是会写下去。”
“真的,冯先,不要再写下去了。你出了事,我们的杂志社也办不下去了。”
“我不能闭着眼无视那些病人掉入圣济医院的阴谋陷阱里。”
“难道我就能无视吗?可是为了生存,我只能这么做啊!”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我们是一个杂志社,你写出的稿子惹了麻烦,我们要一起担当不是吗?”部长情绪接近失控。“我们三周年年庆时不是说了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一个人承担发稿后的一切危险。”
“容不得你耍小孩子脾气。你承担不起的,况且那危险的范围不是你能控制的!”
冯先低下了头。
“冯先,忍一忍吧。”
“怎么忍啊,这简直和自己动手杀人没两样。”冯先咬牙切齿,紧握拳头,身体不停地微微颤抖。
“我也没有办法。”
“我觉得应该把文章发出来,也许圣济医院因此会有所收敛。”
“你太天真了。”部长一副拿冯先没办法的表情,“你见过老虎对绵羊妥协吗?”
“没有。”
“我们的身份就是绵羊,他们是老虎。你写出文章和羊入虎口是一样的性质。”
冯先心里格外纠结,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放下来吧,尽管有多少不情愿。”部长补充道,“在社会要学会忍,什么事都想伸张正义是不可能的。”
“正义被埋没了吗?”
“不可以这么理解。要是没有正义,我们也不会安静地坐在办公室写稿子。”
冯先不想再说下去,勉强地点了点头。
“换一个稿子写吧。”部长走到冯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了门,冯先向大家解释说是一场误会,已经解决了。大家虽然有所不满,但三年来冯先的人品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也没说什么,各自散开了。
冯先的心里多了一块阴霾,久久挥散不去。他呆呆地望着电脑,双手搭在键盘上,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第二天,部长收到了冯先的辞职信。
“选择了这条路啊。”部长拿着信看了看窗外,“希望你能成功。”


3
赵月敏加入了“反圣济联盟组织”,因为忙碌没有关注新闻的她进入组织才知道圣济医院接连死人的事情。
她每天去圣济医院楼下参加抗议活动,风雨无阻。在平静的生活里,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加入骚乱组织,参与骚乱活动。现在会这样,理由说复杂也复杂,说单纯也单纯。
“反圣济联盟组织”并不是一个毫无系统、杂乱无章的组织,他们也有自己的领导结构,有一个创始人也就是老大,紧接着是三个副会长,每个副会长管理一部分群众。因为大家来自天南海北,目的上也有所不同,所以临时构建的组织结构简单也情有可原。
这样便赶走了那些表面装作很清高的假成员。
赵月敏进入组织后成为副会长,得知创始人是一个曾经当过警察的人,叫赵兵。
一味地抗议招来了警察阻止,大家纷纷逃窜,等警察走之后又再度聚集,和警察们玩起了游击战。颇有成效,警察一度拿组织没辙。
当然,游击战的点子是赵兵的,他预测到警察会对此没有办法。可以说,组织靠经验把警察玩得团团转。
就在大家对抗议无果感到厌烦的时候,赵兵提出了绑架院长的计划。计划由他亲自制定,执行则由他和三个副会长负责。最终敲定在八月一号实施。
成功了,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走,院长成为了“反圣济联盟组织”的囊中之物。
然而,在如何处置院长陈志的问题上,三个副会长和赵兵出现了分歧。赵兵认为先要虐待他出气,然后直接杀掉他。可副会长觉得虐待就好,杀害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是对组织不负责任的表现。绑来院长的当晚他们争的面红耳赤,最终没有结果。
“你们副会长没权力阻止我!”赵兵发狂般怒吼着。
“不行,你这样下去,我们的计划就白费了。”赵月敏冲过去阻止赵兵,不料赵兵甩了一下手。
赵月敏的面具顺势掉了下来,惊慌的她急忙捡起面具再次戴上。
赵兵借着吵架时的火热用准备好的皮鞭大肆抽打陈志,丧心病狂的模样令三个副会长背后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
“眼前的不是人,是一个灵魂从头到尾都堕落殆尽的恶魔。”三个副会长如此心想。
冷静下来后,赵兵妥协了,只是虐待,不会杀了陈志。但相对应的,要做好掩饰,然后把虐待的视频放到网上。
“让大家看看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是什么模样。”赵兵如是说。
绑架案惊动警方是意料之中,赵兵也有一套对付警察调查的方法,使得组织一路走来没有暴露什么破绽。
有些因素是无法考虑在内的。八月七号,赵兵不知从哪得知调查绑架案的是一个很厉害很有经验的警察,叫欧阳。面露难色的他翻出视频看了几次,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疏漏,那就是手枪。警察专用的05式转轮手枪成为一个无法修改的被突破点,大大咧咧地在视频里嚣张招摇。
赵兵以前就听过欧阳的大名。作为无案不破的警察,欧阳一定会注意到手枪的事情。
赵月敏看出了赵兵的疑虑,听了他的解释后也惊恐不已。三个副会长绞尽脑汁想办法逃避警方追查,这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赵兵改变了态度,决定给欧阳写信。
“开什么玩笑!现在写信我们组织就完了。”其中一个副会长大声说道。
“到此为止吧,我不想继续下去了。”赵兵苦笑了一下,“虐待了那畜生几天,我的恨意好像消失了。”
“不会吧?你的父亲可是死在了那奇怪的医院里。”另一个副会长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兵,“当初你还坚持要杀了他。”
“不了。我们没必要为了死去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对吧?”
不知怎么,副会长们觉得眼前的赵兵非常陌生。比起当初发号施令或是被愤怒冲昏头脑而对人质大打出手的赵兵,判若两人。
赵月敏被这句话触动到了。自己是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参加了组织?是不是一时不冷静参与了绑架?真的要为了儿子做到这样吗?这么做,儿子会开心吗?
儿子看在眼里了吗?
“我不会把你们供出来,对于组织还要不要继续下去由你们决定。”
无力感穿透嵌套在每个人身上的隐形甲胄,窜进人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副会长们明白,和以往的赵兵对比,他绝对不是害怕那个叫欧阳的警察,而是真的改变了思想。虽不知契机在哪里,但他应该是心意已决,硬是粉碎他的思想不会带来好结果。还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可以保全组织的相对完整,把组织所受的损伤减到最小。
也许真的有此类情况。为了复仇不惜一切代价,真的快达到目的时反倒会想起自己已一无所有,为复仇牺牲了太多太多,进而冷静下来,停止复仇的脚步。这不是懦弱,不是无能,而是挽救。
八月九号,赵兵见到了那个欧阳,给绑架案划下了句点。他履行了承诺,没有道出三个副会长的任何事情,独自一人戴上冰凉的手铐进了警车。
副会长们全都看到了,赵兵和他妻子相拥的那一刻。
或许“反圣济联盟组织”的出现本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组织里每个人对圣济医院或多或少存在不满,但是这样表达愤怒会不会太激进了?一定会有更柔和、更和平的办法,解决问题的同时还不会给社会带来困扰。如果组织一直这样下去,恶人的帽子早晚会扣在组织每个人的头上。
我们的本意是好的。但用了邪恶的力量,自然也不会再纯洁了。
赵兵被抓的晚上,三个副会长召集了组织的所有人开了一场大会,道出了解散组织的想法。大家纷纷陷入沉默。看着他们思考的神情,副会长们明白了,不单单只有他们在想着“反圣济联盟组织”存在的合理性。在抗议浪潮和绑架风波中,大家渐渐觉得“反圣济联盟组织”已经丢失了初衷,从一个追讨说法的组织变成了复仇的联结体。那么,本着讨说法的成员退出组织的想法开始蠢动起来。表面上团结一致的组织,根部已开始糜烂,大树倾斜着,只差一阵风就倒了。实际上,有些成员甚至产生了做叛徒,以弄垮组织的方式逃离组织的可怕念头。他们也很无奈,不然不会打算采用这种背叛的方法。谁也不想承担背叛者的名声。
一个简单的道理:部分变质的食物和全部变质的食物在大众人眼里是没有区别的,因为都不能吃。“反圣济联盟组织”也是如此,与其在濒临灭绝的状态下苟活,还不如凭自己的认知解散,至少能安心一点。
轰轰烈烈成立,平平淡淡结束,没什么不好的。仔细想想,只是七个家属的愤怒,竟牵涉了如此数量的人,实在不该。
随着赵兵的离开,大会的投票最终确定了组织的存亡。“反圣济联盟组织”于八月九号解散。
如果怨恨也能随着组织的解散飘落到天边就好了。

赵月敏感觉在组织的那些天如梦似幻。解散后的第一天还有些不适应,双脚不知不觉走到了医院,看到门前空空荡荡才想起抗议活动不复存在了。
她抬起头看着圣济医院的大楼。那些深色的玻璃里隐藏着什么,没有办法知道。
再次踏进医院,地板的冷硬让她一时不知所措。门前一群人排着队挂号,队伍目测排了有五米长。她惊讶着,没想到早上八点的医院景象已是如此。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还有这么多“顾客”上门,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
医生的态度很差,挂完号的人在慢吞吞地整理东西,被他们像轰苍蝇一样无情赶走。
赵月敏不知该往哪走,东张西望的她看到了正前往病房的徐然。
“你怎么来了?”徐然显然还记得赵月敏。
“没,没什么。”赵月敏一时想不到搪塞的理由。
徐然视线落到医院门外,会心一笑。
“终于没有抗议活动了,清净了好多。”
“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吧。”赵月敏惊觉这样说很可能被误会,赶忙补充道:“我在电视上看了报道,挺严重的。”
“可不是,玻璃砸坏了好几个。”徐然说,“还寄了恐吓信给我。”
“恐吓信?”赵月敏完全不知情,看来是某个组织成员自己做的。
“是啊。上面什么也不写,白花花一片,很恐怖。”
徐然的声音颤抖起来。
“原来这么严重。”
“唉,是啊。”徐然看了一下表,“不好意思,我得去给病人做个检查,先不说了。”
望着徐然的背影,赵月敏心情变得急切万分。
这医院里藏匿了一个隐瞒了张英奇死亡原因的人,非得揪出他不可!


4
赵月敏在医院门前等着徐然。她想通过徐然更多了解一下儿子在死之前的事情。
夜幕沉了下来,吹来的几阵风赶走了盘旋在地面低空的热空气,带给人清爽舒适的体验。赵月敏一直站在医院外,脚跟酸痛着。
大约晚上八点多,徐然从医院走出来,一脸疲惫的神色。看到赵月敏的他先是惊讶,然后和一起走出门外的同事告别,慢慢走到她面前。
“有什么事吗?”
“我,我想向你了解一些事情。”
“哦,说吧,什么事?”徐然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打起了精神。
“我想问一下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死之前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赵月敏央求着的眼神定格在徐然身上,不肯移走。
“你的孩子,我想想。”徐然把脸侧到一边,手托着下巴静静思考。“好像没什么奇怪的表现啊,我没记错的话是因为失血过多死去的对吧?”
徐然这个医生确实很特别,面对患者的家属始终都是真实。有些医生会照顾到家属而说一些假话,或者是斟酌一下语句把话说得委婉一些。徐然则完全不会。
“那是死亡的报告。”赵月敏说,“我儿子,很,很可能不是失血过多而死。”
“什么意思?”徐然立马严肃起来。“死亡报告有问题?”
面对徐然的问题,赵月敏没有回答。她对徐然不够信任,甚至想过徐然是凶手的情况。现在说出真相自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然而,自己不找徐然就无法进一步接近医院内部,调查会因资料不足而搁浅。所以犹豫了很久,赵月敏决定通过徐然渗透进医院。
“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的样子。”
“哦,哦,没,没什么。”
“要不我送你回家吧,明天再聊也可以。”徐然打了个哈欠,“我今天也很累了。”
赵月敏摇了摇头拒绝了徐然的好意,自己叫了出租车回家。孤身作战的赵月敏心如明镜,所有人都不该信任,真相只能靠自己来挖掘。
回到家,打开门,刚要关上时,一个男人用手按住了门。赵月敏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
“不要叫啊。”男人食指紧贴在嘴唇上。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赵月敏双手交叉在胸前防护着。
“我叫冯先,是一名记者。”冯先迅速拿出记者证。仔细看过证件的赵月敏放了心。
“记者找我有事吗?”
“其实,”冯先咳了两下,“我在圣济医院门口看到你站了一天,还和医生交谈了。”
“对,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在《看见》杂志,也许你不知道这本杂志,就是一本揭露社会问题的刊物,我在这个编辑部里做圣济医院的采访和撰稿。今天早上去医院的时候恰巧碰到你站在门前,于是我躲在一边监视你。”冯先很感慨,因为他说的话已经是过去时了,连记者证也已俨然成为一张几乎派不上任何用场的废品。
赵月敏浑然不觉自己被监视了,她对自己警觉性太差表现出特别的烦恼。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医院内部的人,所以没有马上去打招呼。”冯先说,“就在刚才,我看你和医生聊天时的表情后知道了,你不是那鬼医院里的人。”
赵月敏满脑子想的全是“这人是在哪里监视的”,居然还能看到表情,该不会像那些偷窥狂举着一个望远镜盯着吧?
他好像没带望远镜。
“所以你就跟过来了。”
“是的。”
“给那个医院做宣传的吗?”赵月敏问出口才想起,冯先称圣济医院是鬼医院,怎么会来做宣传。
“不是的。我要揭露圣济医院的阴谋!”冯先拿出本子,展开在赵月敏面前。“最近圣济医院的死亡率高得离谱。”
赵月敏何尝不知道这些,毕竟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反圣济联盟组织”副会长。不过眼前这个叫冯先的记者也不是等闲之辈,厚厚的皮革小本子满满的都是圣济医院的资料,看来他对整个事件的了解程度不是一句两句话能概括说清的。
“我看过电视,你说的事情我知道。”
“那就很好沟通了。”冯先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个,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进去聊吗?去楼下的奶茶店也可以。”
“进来吧,我不太想出去了。”
“谢谢你。”
出于记者的本性,冯先快速环视了房间,对整体的情况有了一个较为详细的把握。
“请坐,我去给你沏杯茶。”
“不,不用,我坐一下就走了。”冯先摆手拒绝。赵月敏停住了去厨房的脚步,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冯先对面。
“冒昧问一下,你的哪位亲属死在了圣济医院?”
“我的儿子。”赵月敏压抑着声音,听得出是在有意避免说出来。
“你的儿子因为什么住院了?”
记者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直接,一个比一个伤感,全部是赵月敏不愿去回答的问题。冯先注意到了赵月敏的痛苦表情,立马收敛起来,换了个问题。
“那个,你今晚见的医生叫什么名字,他是你的朋友吗?”
算了,还是改不了像是讯问般的语气。赵月敏又不是犯人,我在这里装什么警察!
“不是。是我儿子在医院接受治疗时认识的一个医生,叫徐然。”
揣测不好语气的冯先和再次陷入悲伤的赵月敏两人沉默不语,气氛沉闷了。
“你,”赵月敏打破了僵局,“你对圣济医院很了解吧?”
“还好,都是调查出来的资料,虽然不多但能确保真实。”冯先得意地甩了甩手里的本子。
“我的儿子死在了圣济医院,医院给出的报告是失血过多。可是在火化时一个人告诉我,我的儿子根本就是中毒死的。”赵月敏语气很平静,“我不相信医生会把失血过多和中毒搞混。”
冯先飞快地记录着。
“我想弄清楚真相。”期待的目光落在了冯先身上。
“果然很奇怪,我觉得你儿子的死和圣济医院的高死亡率案一定有联系。”冯先咬了咬笔尾,视线落在了本子上。
“能帮帮我吗?”
冯先在这句话里听出了无助。
“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我们本来就站在同一战线上不是吗?”冯先微笑着。“听了你儿子的事我觉得很蹊跷,这可能是一个突破点。”
“突破点?”
“老实说,我的调查脚步早就停止了,因为没有线索。今天知道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还不算是突破点吗?”冯先慷慨激昂地说着,心里面的激动无以言表。
但是他忘记顾及赵月敏的感受了。
“谢谢你了。”面无表情的赵月敏低着头,轻声作答。
“没什么,不需要说谢谢。我们联手一起调查,绝对能揭露圣济医院的阴谋!”
赵月敏点了点头,这些天来她第一次笑。
“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来找你。”冯先递给赵月敏自己的名片,“有什么事尽管联系我,我会马上赶到。”

丢了记者和撰稿人的职业预示着没有经济收入。冯先一个人走在夜路上,昏暗的路灯不争气地亮着,洒在地上的细碎灯光令人生出困意,白天繁华的街道冷清得像是破产的店面。他买了几罐啤酒,坐在路旁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承认,自己是一时冲动辞了职,只顾追寻真相而没考虑日后生活。幸亏是单身,不然妻子和孩子定会把冯先一顿批评然后离婚。人们总想着找到心仪的人结婚,却没发现结婚的那一刻,属于一个人的自由就不复存在了。
冯先何尝不想找一个妻子过一段正常的生活?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钱,没有车,有一个房子还是破旧不堪的。如今雪上加霜,丢了工作,不会有女人对这样的自己有好感了。久而久之,冯先便习惯了平淡无奇的生活节奏。
现在不同,生活过于自由了。唯一的事情就是调查圣济医院,不知道一切结束之后成形的稿子会有怎样的归宿。是被完全压制住,还是得以找到黑暗中的一丝光明突破出来,呈现在世人面前?
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拉到了一个并肩作战的队友。哎呀,忘记问她的名字了,还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真糟糕,只能等她联系我了。一定是因为听到她儿子的事情一时兴奋才会如此马虎,不应该,不应该。
总之,已不能退后,既然选择坚持就坚持住。远方,沉溺在泥潭中的真相正伸出手来,召唤着前来寻找它的人们。
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久。


5
出乎冯先的意料,在第二天,他还没有起床,赵月敏便联系了他。两人约在圣济医院附近的茶馆见面。
早上九点,冯先汗如雨下,匆忙赶到茶馆,因为和预定时间比已经晚了半个小时。他一头栽进茶馆,慌张地东瞧西看。
“这里。”赵月敏站起来挥了挥手。
“真是的,一家茶馆还把灯光弄得这么暗,实在是太小气了。”冯先心想。
“白天为什么要开灯?”赵月敏把冯先的白痴抱怨顶了回去。
茶馆很安静,早上几乎没什么人来。
“唉,昨天走的太匆忙,忘记问你的名字了。”冯先用手按着太阳穴部位,昨晚的酒劲还没过去。
“赵月敏。”
“哦,那电话呢?我们今后肯定少不了联系。”
冯先用手机记下了赵月敏的电话。
“你是不是头疼啊?”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昨晚喝了点酒。”冯先笑了笑,“找到队友太激动了,回家路上忍不住喝了点。”
“你还真悠闲。”赵月敏的话里带了点讽刺。
“算是战前准备,准备。”冯先找了个不怎么样的理由糊弄过去了。
“喝了这杯茶,我们就算是结盟了。”赵月敏举起茶杯,把香飘四溢的茶送到嘴边。
“当然,当然。”冯先也喝了一口,但因为太烫,马上又放下了。
“我没有什么情报,只是朋友说我的儿子,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氰化钾中毒死亡。”赵月敏敲了敲桌子,“你有什么情报?整整一个本子那么厚,一定记下了不少东西吧?”
“真是够犀利的眼神。”冯先拿出本子,“确实,这里面是我几个月以来的成果,现在等于我的命。”
“那我向你要情报岂不是等于要了你的命?”
“还不至于,还不至于。我夸张点说而已,强调一下本子的重要性。”
“说吧。”
冯先翻开了本子,念道:“五月三日,圣济医院第一名死者,是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他的死并没有引起轰动,家属得到了一定的抚慰金后没有再找医院的麻烦。据了解,抚恤金大概有十万左右。”
“十万?这么少?”
“可能家属们也觉得老人不行了,拿了十万是意外的惊喜,高兴还来不及呢。”
“医院为什么赔钱,赔钱不就是承认了老人的死有问题吗?”
“确实有问题。这个老人的供氧瓶没有及时更换导致其断气死亡,医院理所当然地负起了责任。”
“居然连氧气瓶都忘记换,那么大的医院,那么多人,平时到底在做些什么。”赵月敏扭过头望向圣济医院,一脸不屑。
“之后的死亡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冯先继续念道,“后面的死者大多数死于突发性的心脏麻痹。家属们和医院吵翻了天也没有得到赔偿。”
“心脏麻痹?”
“对。”
赵兵曾说过自己的父亲死于心脏麻痹。
“之后,七月份,死亡患者的家属们成立了反圣济联盟,开始了抗议活动。”
这段过程赵月敏再熟悉不过了。
“八月一号,圣济医院的院长陈志遭到了绑架。根据放到网上的视频来看,绑架案是反圣济联盟做的。然后是……”冯先不停地认真翻着本子,“找到了。八月九号,绑架案的首脑赵兵被抓获,反圣济联盟也随之瓦解,赵兵应该就是反圣济联盟的BOSS了。赵兵的父亲是四月进入圣济医院治疗的,七月死去,死因是心脏麻痹。据内部资料说,赵兵成立反圣济联盟组织的目的就在于此,想为父亲复仇。”
这些资料不知道是冯先跑了多久后淘到的。
“我调查了一下陈志。”冯先说,“陈志的光环很闪耀啊。具体我就不读了,反正他的论文拿了很多奖,发表出具有国际水平的论文是全国第一多的。”
“他的家在哪里?”
“下洼地村,我们城市附近的那个小村子。”
“哦哦。”赵月敏说,“原来出身于那么落后的小村子啊。”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接着说了。”冯先喝了口茶,温度刚刚好。“下洼地村我还没去跑,最近一直在跑医院这一边。圣济医院是全国十大优秀医院之一,拥有百名国家级主治医师,医学水平几乎可以代表我们国家目前的医疗水平。”
“那可真是让人绝望。”
“确实,确实,要是我们国家的医疗水平就是入院心脏麻痹然后死亡,那也太可悲了。”
“你继续说吧,还有什么情报?”
“我探访了病人家属,他们情绪很激动,没有人认为自己的亲属是自然死亡。但是心脏麻痹这类突发病症的死亡报告摆在眼前,作为普通老百姓的他们也无能为力。”
“从刚才我就想问了,你说大多数患者是因为心脏麻痹而死,那我的儿子为什么是中毒呢?”
“不清楚。你儿子的死亡我是昨天才知道的。”
“好吧。”赵月敏沉思着。
“七个家属太多了,我全部走过之后,得到的答案是相同的。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吧。”冯先合上了本子,“差不多就这些。”
“就这么点?”
“拜托,拿这些资料很辛苦的。比如赵兵的事,那可是我花了好久和警察打好关系才拿到的情报。”
想想也是,赵月敏之所以会发出“就这么点”的感慨是因为她本是“反圣济联盟组织”的人,冯先说的那些有关组织的事情她都了若指掌。换个角度,要是一个平常人来听,其实冯先淘到的情报也不算少了。
赵月敏不敢对冯先说出自己是“反圣济联盟组织”成员的事。因为凭冯先的敏锐嗅觉,搞不好他会发现自己参与了陈志的绑架案。那样,赵兵的努力便付之东流了。
“情报联系不起来啊。”赵月敏感慨道。
“确实。”冯先皱着眉头盯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一阵心烦。
“我觉得从我儿子的角度切入案件的调查不太好,毕竟我儿子的死因和其他人不同。”赵月敏知道一旦这么说,自己儿子的死亡真相会再被埋没一段时间。明知这一点的她还要坚持说的目的只有一个,她坚信儿子的死和那心脏麻痹的几个人是有关系的,哪怕是一丁点。
“喂,你……”冯先清楚这句话的具体内涵,吃惊地看着赵月敏。
她的表情很坚定,仿佛任何干扰和诱惑都不会令她动摇。他从中感受到的是一股极度渴望真相的恐怖执念。
“好吧,那我们从心脏麻痹入手。”
“我想探访一下那些家属。”赵月敏提出了建议。
“我已经探访过了。”
“拜托,带我去一次,一个就好。”
冯先不知道赵月敏打了什么算盘,不过带她去一次也没什么大碍。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去……”冯先打开本子,闭上眼,用手一指,“就是他了。”
赵月敏把脸凑过去看,是一个叫张俊的人,原来冯先是在抽签决定去哪一家。
张俊的家距离医院很近,而且有公交车可以直达,非常方便。两人乘上并不算拥挤的公交车,找了个位置坐下。大概十五分钟后,他们到了祥和花园站下了车。
“张俊的家……”冯先一面看着本子一面抬头寻找。“哦,前面,七单元302号房。”
赵月敏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不知闷热的夏季何时才能结束。


6(审核修改)
张俊的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一点,刚刚进门向右看会发现一面大镜子,这种设计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作用很快就被发现,托这面镜子的福,给人一种房间面积非常大的错觉。
张俊一个人在家。他开了门见到冯先之后直接请两人进屋,看来冯先是最近才来拜访过他的。
“前几天不是来过了吗?”张俊点燃了一颗烟,“难道说你知道我舅舅死亡的真相了?”
“还不知道,今天来是想再了解一些情况。”冯先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给张俊递了个火。
“请问这位女士……”张俊把视线落在了赵月敏身上。
“哦,她是我的同伴。我们现在正一起调查圣济医院的案子。”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妻子。”张俊再度把视线移回冯先身上。
“你的舅舅是什么时候死的?”赵月敏没理会张俊的话。
“五月十号。”语气很平静。
“也是心脏麻痹?”
张俊点了点头,疑惑的表情似乎在问冯先“这些问题不都问过了吗?”
“你舅舅死之前有什么奇怪的症状吗?”
“没有。”
“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伤心啊。”赵月敏面无表情。
“我就猜到你们会这么想。”张俊说,“其实,我的舅舅在死之前就已经危在旦夕。他的血癌步入了晚期,医生们找到我,告诉我没有必要再治疗了。可我觉得但凡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即使在医生的百般劝说下,我还是让舅舅住院了。没想到,他的心脏没能承受住疾病带来的压力,心脏麻痹死去了。”
“也就是说,你舅舅如果不是因心脏麻痹而死,迟早也会因血癌而死对吧?”
即使问题多么尖锐,张俊都很淡定。从开始聊到现在,他的语调一点变化都没有。
“可以这么说。”张俊解释道,“怎么都是死。做好了心理准备,早点死也没什么了。”
说得有一些道理,至少赵月敏肯定地点了头。
“我问完了。”赵月敏转过头来看着冯先的侧脸。
“问完了?这么快?”
“是,我只有这些问题。”
“喂喂,我们来了,人家也把水倒上了。这么快就走,不太好吧?”冯先凑到赵月敏耳边问道。突然发现,赵月敏身上一点香水味都没有,她早已没有时间顾及化妆打扮了。
“那你问他吧,我在旁边听着。”
冯先实在问不出什么,开始和张俊聊一些和圣济医院完全无关的东西。先是前几天的球赛,不知怎么的话题就飘向了彼此抽什么牌子的烟。都是男人们的话题,赵月敏只好无奈地看看客厅的装饰和摆设。
大约十五分钟,冯先和张俊停止了聊天。
“那,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吧。等调查出真相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冯先站了起来,用手拽了拽还在东张西望的赵月敏。
“麻烦你们了,为了真相这么辛苦。”
“该做的,该做的。”说完,冯先和赵月敏向玄关走去。突然,赵月敏停住了穿鞋子的动作。
“还有一个问题。你的舅舅是在医生劝说你不需治疗而你坚持住院之后就死了吗?”
“是,当晚就死了。”
“谢谢。”

出了门,冯先一脸不解地死死盯着赵月敏。
“你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赵月敏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都问了些什么问题啊!”冯先双手摊开,说话声音很大。
“问了想问的。”
“你太直接了。”冯先无可奈何地说,“好歹你也是受害家属,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被人像你问张俊一样对待,你受得了吗?”
“我不会你们记者那种委婉的交流方式。”
“刚才合作还说的好好的,怎么马上像变了个人一样?”冯先的无奈转为了讶异,“女人都这么善变吗?”
“我要为了真相而努力。所以那些繁文缛节都给我站到一边,不许妨碍我的脚步。”
冯先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和眼前这个赵月敏交谈了,和茶馆里聊天时的气氛完全不同。
“你别走那么快。”冯先一直挪着碎步快速跟在赵月敏身后,但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走路像参加竞走比赛,冯先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脚踝有针刺般的疼痛感。
赵月敏只顾埋头前进,冯先的话一个字都没进入她的耳朵里。冯先走不动了,索性不再跟着,坐在一旁的花坛上气喘吁吁地休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赵月敏在冯先停下后又走出了两百米左右才回头,看到冯先在揉脚踝便走回到他面前。
“脚很疼?”
“你说呢?走的比投胎还快。”冯先埋怨着。
没想到,赵月敏没再继续问下去,转身走到一家奶茶店前面。
“算你有良心,知道请我喝杯奶茶赔罪。”冯先心想。
然而,转过头来的赵月敏手里只拎着一个很小的透明塑料袋,而不是装满可口奶茶的塑料杯。冯先叹了口气,有点小失落。
“冰,敷一下会更好。”赵月敏伸出手,冯先这才看清塑料袋里装的是小冰块。
冰块放上去的一刹那,全身都冰凉起来,冯先一脸陶醉地享受着夏日不曾有过的清爽。赵月敏坐在他旁边敲着自己的腿。
“谢谢你的冰块。”冯先的声音很温柔,赵月敏听到后愣住了。
“一点冰块而已,比起真相简直微不足道。”
“你走那么快是要去哪啊?”
“去圣济医院,确认一下张俊舅舅的主治医师。”赵月敏跺了跺脚,“你知道他舅舅的名字吧?我刚才想问他,但一想你可能知道就没问。”
“恩,我知道。”冯先闭上眼睛想了想,“张俊的舅舅叫李元。”
“这样。”赵月敏站了起来,“要不要继续走?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吧?”
“真是搞不懂你,”冯先缓缓直起腿,伸了个懒腰后也站了起来,“为什么要走而不是搭公交车呢?”
赵月敏“啊”的一声,冯先明白了,她忘了公交车的事情。真是够笨的,从圣济医院到张俊家坐了公交,回去居然变成了走路!怎么穷也不可能穷到付不起公交车的钱吧,两个硬币的事。
都快走到圣济医院了,干脆一条路走到黑算了。走回头路找到公交站再坐公交到圣济医院的方案已经没必要采纳了。
不走不知道,一走才发现公交站的两站间距离还是挺长的,以前都不这么觉得。
两个人到达圣济医院时是下午三点,处在调查时间不够、吃晚饭又太早的尴尬境地。能变成现在这样全拜忘记了公交存在的赵月敏所赐。
“还要继续调查吗?”
明知问了是白问,冯先还是问了出来,得到了赵月敏肯定的回答。
“好。”冯先挽了挽袖口,“为了真相,拼了。”
自动门打开,两人踏进了拥挤的医院。赵月敏发现,挂号窗口处的队伍永远都是那么长,排队的人就像一张张画纸组成的动画。一个接一个挂好号走到一边的动作就好比是看动画书,不断地翻页,进而不断领会动画人物的动作。一段时间后才惊觉是一部永远没有结尾的动画,一本永远翻不完的书。要不是挂号人太多,医院的挂号处放眼望去一定是一个很宽敞、很安静的场所。
赵月敏和冯先一路穿行,来到了院长室门口,敲了几次门,没有人在。
明明有尽头却深不可测的走廊的寒冷再次侵袭进赵月敏的身体里,她颤抖着,却故作镇定。


7
“你是不是盯上了什么线索?”在医院里的冯先跟在赵月敏身后,发现她似乎在有目标地前进着,并不是到处游晃。
赵月敏停下了脚步。
“怎么突然停下了?”
“那个,我没有什么线索。”赵月敏说,“只是觉得假冒的死亡报告能通过,凭这一点就能说明院长和死亡案脱不了干系。”
“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吧。”冯先说,“医院出了大事,院长却像没事人一样,肯定有问题。”
可是,赵月敏陷入了沉思中。的确,按照推理来说,虚假死亡报告的通过和院长一定有联系。但她想到的是在“反圣济联盟组织”时赵兵对陈志进行审问的场景。冷酷无情的皮鞭一次次在他脸上留下暗红的疤痕,血液流淌在身上,耷拉着头,状态好似古代被处以恐怖的刑罚却还没有失去生命的那群人。
即使如此,陈志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一直在强调理念,当时搞的赵月敏他们一头雾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志被虐待到遍体鳞伤,甚至生命受到威胁也没说自己和死亡案有关系,那或许真的没有关系。两件事实导出了矛盾的结果,赵月敏不知所措。
感受上的东西不能作为证据。
“你在想什么?”
“哦,没,没什么。”赵月敏还是不想说出自己在“反圣济联盟组织”做过事的经历。
“看你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不用不用,”赵月敏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我状态好着呢。”
“那就好。”话音刚落,冯先好像想到了什么,“赵月敏,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没有。”
“我在想啊,五个人接连死于心脏麻痹(七个人中去掉张英奇和因供养不足而死的人)。难不成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人瞬间心脏麻痹?”冯先说,“而且据目前情况来看,方法或许很简单。”
“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方法一定存在。”
“是什么方法呢?”
医院里人来人往,这种问题随便找一个医生都能问出个所以然。两个人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在圣济医院,泥潭的正中央。稍有不慎,将永不见天日。
同样,没有办法问出李元的主治医生是谁。
“先放一下,等出了医院再去问一问。”冯先抱怨道,“脑子真是迟钝,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问题!”
“现在还来得及。”赵月敏若有所思,“我对张俊舅舅的死很在意。”
“哦?怎么了?”
“那些因为心脏麻痹而死的患者,情况都和张俊的舅舅一样吗?”
这个问题冯先从没想过,从他惊讶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我走访了所有家,情况都差不多。”
“五家情况都一样?”赵月敏嘟囔着。
“有什么问题吗?”
“没,就是有点介意。”
“话说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在医院里转圈吗?”
“不,我在找可能有氰化钾的地方。”
“那你是白费功夫了,找不到的。”
“什么意思?”
“氰化钾是剧毒物质,放到你随随便便能找到的地方那还了得?”
“医生可以随便拿来用吗?”
“当然不可以。氰化钾危险性很高的,想要用一定要进行登记。”
“登记?在哪里登记?”
“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需要登记而已。”

走到一楼,挂号处出了事,一群人围成一个圈不知道在看什么。冯先马上跑过去踮起脚,看到一个人惊慌失措地坐在地上。
“不,不,不要,不要!”这是坐在地上的人嘴里不住念叨着的话。
“发生什么事了?”冯先问了问旁边的人。
“我也是刚来,不清楚。”
“挂号的时候他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像现在这样。”人群中的声音解释道。
赵月敏挤进人群中探出了头。
“喂,你也太快了吧?”冯先说着,声音被掩盖了。
门口的保安冲了进来,人群马上让出一条路。两个保安一起拽着坐在地上的人,任凭他如何挣扎,终究执拗不过两个人的力量,活生生被拽出门外。
大家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到了门口。他起身扑了扑裤子上的尘土,竟兴高采烈地对着人群跳起舞来。
“他脑子有问题吧?”
“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
“废话,来医院挂号不就是为了看病吗?”
“赶紧把神经科的大夫找来。”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那个人毫无章法的舞步却没有停止。冯先高举着手机开始录像。
保安踢了那人两脚,他才不再继续跳舞。下了楼梯,和人群打了个招呼说了再见,然后消失在众人的视野范围中。
人群散开,冯先走到了赵月敏身旁。
“脑子有问题真可怜。”冯先说。
“你觉得有问题?我也觉得,但不是那个人脑子的问题。”
“你想说是这个医院的问题吧?赵月敏女士,我不得不郑重地说一句,你好像过于敏感了。”
“是吗?”
“那个人分明就是脑子有问题,在哪都一样,只是碰巧在圣济医院犯神经了而已。”
“但愿如此。”
之前冯先就听身边人说,女人是敏感的动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稍微嗅到一点不同与以往的气味,思绪便会自动牵引到圣济医院这里,认为气味一定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倒不是说敏感不好,可过于敏感会造成对事实的理解偏差,不利于分析出真相。
人群完全散开后冯先注意到,在正对着挂号处的椅子上,有一个女人正掩面哭泣着。一袭长发垂在两肩,听得出,她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哭声。

“刚才跳舞的人是你丈夫?”冯先坐到哭泣女人旁边拿出记者证。她松开双手,展现出迷人的美貌。
“记者证也不是完全没用嘛。”冯先心里偷笑着。
“是,他,他,我今天带他到这里看病。”
“冒昧问一下,你的丈夫,精神上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没有。”
见女子精神恍惚,纵使冯先还有很多问题也只好放在心里了。
“我丈夫,他,他得了重感冒。”女子啜泣声仍未停止,“我给他挂号看病,没想到,他……突然像发疯一样地推开我。”
“怎么回事?”
“他好像很害怕。”女子回过头,又转回来,“推开我之后,他一直后退,退到了那面墙。”
“害怕?怕什么?”
“不知道。”女子摇了摇头。
“他在怕这家医院。”赵月敏走了过来,“自己要在接连死人的医院治疗,任谁都会害怕吧?”
应该错不了。对死亡的恐惧让女子的丈夫退了很远,极力避开医生的接近。等到被保安赶出门之后活蹦乱跳,一瞬间从死亡的低谷爬上来的感觉难以言表,所以才会如精神失常般跳起舞来。
“还真的和医院有关。”冯先感慨着。
“你知道这家医院的事情吧?为什么还要带你丈夫来?”赵月敏的语气有很强的责备意味,女子害怕得不敢抬起头。
“喂喂,注意一下语气啊。”冯先说。
“因为,因为这里有我认识的医生。”女子支支吾吾说,“我,我,我认识的医生,不会,不会骗我的。”
“认识的医生?谁?”
“叫,叫,小米。”
“小米,她在哪里?”
问题越发咄咄逼人,女子的回答声越来越小,坐在她旁边的冯先开始听不清了。
“控制一下语气!”冯先站起来呵斥道。
赵月敏看都没看他一眼,死死盯着女子,把女子当成了自己的猎物一样。
“神经,神经科。”不知道女子说了多少次,冯先才勉强把握住信息。
赵月敏听到信息,向电梯方向冲去,扫了一眼墙上的地图后匆忙走进电梯。
“糟了。”冯先来不及安慰女子,直达电梯已经一层一层地上去,无奈他只好爬楼梯。经验上,爬楼梯虽然累,但也比传送带式电梯要快。
气喘吁吁的冯先双手支在膝盖上,在神经科门前和赵月敏照了面。


8
神经科门前挂着一个介绍的牌子:“主要利用先进的检测技术(PET、核磁共振、神经电生理等)从事对神经系统变性疾病(运动神经元病、帕金森病、多系统萎缩等)、癫痫和周围神经病等等的研究与治疗。”
“真专业。字都会读,写的什么东西一点也看不懂。”冯先背过手读着牌子上的字,“我好像只听过帕金森病,今天才知道它是神经科的病症。”
赵月敏推开了门,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主色调白色的房间让人看着心里有空落落的感觉,白色的床,白色的桌子,白色的电脑机箱,白色的……南极恐怕都没有这么白。
“没人,走吧。”
赵月敏没等冯先说完,坐在了椅子上。
“我们去外面等啊。”
“在里面等也可以。”后面传来的声音,冯先回头一看,一位长相十分可爱的女医师。
就在开门前,冯先还在为自己会碰到脸上有多少皱纹的大叔型医生犯愁。小米的出现打消了他的疑虑。
“小米?”
“啊呀,你知道我的名字?真荣幸呢。”
“我是赵月敏。我们是特意来找你的。”赵月敏冷冷地说。
“这样啊,那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去了厕所。”小米急忙坐到电脑前,“请问是哪位需要看病呢?”
“我们不是来看病的,神经健康得很。”
冯先对句句带刺的赵月敏已没什么期望了。
小米脸上的和蔼表情消失了,霎时间严肃起来:“那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有关这医院的事情。”
“医院?医院怎么了?”小米突然想起来了,“哦,你是说最近几个月死人的事情吧?”
“是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小米说,“以前从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也就是说,今年五月开始才有这情况对吧?”
小米转了转眼珠思考了一会儿,频频点头。
“话说,”冯先插了一句,“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心脏麻痹吗?”
“心脏麻痹?”
“对,应该做得到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小米打开电脑,“我是神经科的,主打是神经科的医学知识。不过,用电脑查一下就知道了。”
“好,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我也很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小米双眼间流露出笑意,随后压低声音,“总觉得事情很不简单呢。”
“心脏麻痹,心脏麻痹……”小米一边嘀咕一边点着鼠标。“啊,有啦。好简单,只要把空气注入血管就可以了。空气通过血管到达心脏,极容易引起心脏麻痹。”
“这么简单?只要注入空气就可以?”冯先完全没想到,如此容易就可以引发心脏麻痹。
“网上是这样说的,应该错不了。”
赵月敏开口说道:“如果注入空气就可以,那死了五个人算是很少的数目了。”
“不是如果可以啦,”小米说,“是可以,没有如果。”
“真是谢谢你了,帮了我们大忙。”冯先说。
“没什么。等你们知道真相后一定要告诉我啊。”
“氰化钾……”赵月敏双目无神,和电影里灵魂出窍的人一样。
“氰化钾?”小米疑惑地看着赵月敏。
“医院有吧,氰化钾。”
“有。”
“哪里能弄到?”
“这不能说。”小米摇着头,“氰化钾是剧毒物质。”
“我知道是剧毒物质,可我更想知道哪里能弄到!”赵月敏用力敲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来。
“你冷静一点!”冯先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吓到了赵月敏和小米。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冯先向小米道歉,“她的儿子死在了圣济医院,是氰化钾中毒死亡。所以她才如此激动,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小米接着说,“氰化钾,我们医生也要登记才可以用,不像其他药物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那请问如果有医生想用,该去哪里登记呢?”
“三楼走廊尽头有一个房间,没有牌子,就在那里。”
“好,谢谢。”
小米的视线落在赵月敏身上。
“我们走吧。”冯先抓着赵月敏的胳膊离开了神经科房间。

冯先认为,目前是不能再带着赵月敏去调查了。
“你干嘛?情绪接连失控是要干嘛!”出了医院,冯先和赵月敏随便找了一家饭馆吃饭。
“我错了。”赵月敏低着头。
“真是搞不懂你。”冯先叉起一小块猪扒塞到嘴里,一天的行程耗费他不少体力。“我知道你儿子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也理解你想要知道真相的迫切心理。可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冷静,马马虎虎的调查没有用,如果医院真的有阴谋,我们说不定会因为冲动而丧命啊!我们不能做无缘无故送命的傻子,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
“你儿子死了,人家其他人的父母也死了。他们都能冷静对待,你呢?看看你,一整天都干了些什么!我们遇到的人很可能是怀着帮助我们的心,你气冲冲地问,谁还愿意帮我们啊!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那么任性,怎么说也不听!”
“实在是对不起!”
“下次一定要注意问问题的语气。”冯先说,“不行的话我来问,你负责记录。”
冯先也不想过分责怪赵月敏,联盟才刚刚成立,保持住和谐是最重要的,无奈赵月敏的表现着实让他担心。一方面,整一天他几乎都是悬着一颗心在调查,精神上根本难得安宁。另一方面,真相还没有浮出水面,眼前的一切都无法确定其危险性,冒冒失失是大忌。
话说回来,女人还真是善变。白天还强势的像只老虎,现在却像小白兔一样收敛。见赵月敏闷闷不乐,冯先把自己的橙汁移到了她面前。
“喝点橙汁吧,很不错的。”
赵月敏缓缓抬起头,吸了一口,点了点头,肯定了橙汁的味道。
“吃完饭就回去吧,走了一天也够累的。”
赵月敏点点头,没有说话。
冯先有点伤心,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好像有点重了。
吃过饭,冯先送赵月敏回家。到了楼下,赵月敏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以后不会像今天这样失控了。”
“没事。”冯先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是一时激动才会说出那些话。”
“那,明天见。”
“好,赶紧回去休息吧。”
天边的月亮纯白得令人羡慕。世界要是也如此纯净就好了。


9
负责登记氰化钾使用情况的医生失踪了,刚打开的大门又关闭了,真是不甘心。
接下来的调查很不顺利。时间走的飞快,转眼间已来到九月,进展却一点都没有。九月天气开始转冷,太阳也不像七八月份那样每天都勤劳地早起释放热量,不负责任地偷起懒来。秋风吹过,才绿了没多久的叶子纷纷掉落,萧瑟的意味在整个城市里盘旋,凉意渗透进每个人的身体里,更是进了一些人的心中。
赵月敏心急的棱角被时间打磨的光滑无痕。她适应了没有儿子的生活,对真相的追求也没有最初那么执着了。在这个月,她为了生活下去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工资不高,一个月下来也攒不了多少钱。
她已经习惯了苟活的节奏,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停止了追求真相的步伐。
冯先和赵月敏不一样。他已无路可走,唯有对这案子追究到底。一个月以来他东奔西走,即使没有什么收获也依旧坚持着。无论受了多少打击,走了多少冤枉路,冯先仍咬着牙,在寻求真相的路上奔跑着。失去了一个队友固然伤心,但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把伤心转化为动力。
调查期间,冯先也不是冷血到对赵月敏不闻不问。他每天都会去她家,却从来没见到赵月敏,对她为何不再调查的理由也是浑然不知。
终于,在九月中旬的某一天,冯先见到了久违的赵月敏。两人在赵月敏的家聊了起来。
“你怎么突然停止调查了?”冯先开门见山地说,“一条短信就不见人影,发生了什么事?”
赵月敏端了两杯热水,没有回答冯先的问题。
“你倒是说啊,出了什么事?”
“你还在调查吗?”
“当然,我不会放弃的。”
“有结果了吗?”
“没有。这一个月以来白忙活,什么也没有。”
“你也放弃吧,不会有结果的。”
冯先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赵月敏。在印象中,以前的赵月敏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毕竟自己儿子的死有蹊跷是不争的事实。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一个母亲不再为天堂上的儿子讨说法,甘心行走在社会的底层,徘徊在无望的边缘?
“我说过不会放弃就是不会,没人能阻止我。”
“你拿到了那些东西后还能这么安心调查啊。”
“那些东西?”
赵月敏走进卧室,不一会儿拿出一个纸袋,扔在了冯先面前的桌子上。
“看看吧,这些东西。”
冯先不解地把手伸进纸袋里,里面装的是信封。信封上什么信息也没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缓缓袭来。
“打开看看吧。”
“好。”冯先随便打开一个信封,打开信的那一刻,整个脸都僵住了。
血红色的字潦草地躺在纸上。
“杀!”
仅仅一个字,冯先背后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明知字不是血写成的,可就是有那种血液瞬间迸出的震撼感和惊悚感。不寒而栗,这便是看到信的第一感觉。
“怎么,怎么寄……寄给你的?”
“塞进门缝里,我只要开门就会掉下来了。”赵月敏无奈地苦笑着。
“所有,所有的信内容都一样吗?”
“是的。”
“很恐怖。”
试想,这样一封信寄到了赵月敏,一个独自生活的女人手里该是多么可怕的事。冯先根本想不出赵月敏第一次拆开信封看到信时的神态和动作。能想到的是,赵月敏放弃追求真相的脚步一定是因为隐藏在袋子里的莫名恐惧。恶魔的手已经伸到了赵月敏的大脑里,破坏了她长久以来的坚持,毫无征兆地控制了她的思想。
“难怪你不再调查了。”冯先说,“遭遇了如此赤裸裸的威胁。”
“我很害怕,害怕在真相的路上死去。”赵月敏说,“我想活着知道真相。”
“可是,你不调查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不是吗?”
“只能寄希望于其他人身上了,我没有勇气调查了。”
“你觉得一个人生活有意思吗?”冯先说,“你儿子的死一定有问题,你就甘愿一直装傻吗?甘愿一直被蒙在鼓里吗?”
赵月敏呵呵地笑了,喝了一口热水。
“一个月的调查都没有结果,无法想象真相还能不能被揭露出来。”
“一定能!”冯先斩钉截铁地说,“一个月没有结果可以两个月,三个月,甚至一年两年,我就不信他们会把真相掩盖得天衣无缝!”
“我佩服你的勇气和坚持,但你不觉得自己很盲目吗?”赵月敏辩驳道,“我想你从来都没问过自己,真相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任何事都需要真相。”
“任何事都需要不代表任何人都需要。”
“你是被吓怕了。”
“对,没错,我就是被吓怕了。”赵月敏激动起来,“你可以说我是个惜命的人,可以说我软弱无能,我也不希图你的理解,也不要你的安慰,我只要活下去!”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以前的你是把真相放在第一位的。”
“谁知道死之后会怎样?那些死后的世界无非都是人们幻想出来的,如果没有的话,我要怎么见我的儿子?”赵月敏指着电视上的照片,“我还不如留一条命,死皮赖脸地活着。每天看看照片里的儿子,再艰苦我也过得下去。”
母亲对儿女爱的执念真的不是一句两句话能概括的。儿女出生前与母亲连体的情结,即使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剑也挥斩不断。儿女的体内流着母亲的血液,就注定会与母亲有同样的情感,同样的想法,同样的心境……很多同样的东西,除了命运。
“你不再坚持调查了?”
赵月敏点了点头。
“好吧,我也不强求你。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幸福。”冯先起身准备离开,“等你什么时候又想调查了,别忘了找我。”
“谢谢,我会的。”
短期的联盟瓦解了。谁也没有错,只是彼此的观念发生了一些变化。没人有权利去干扰另一个人的生活。无外乎,两个人的结果就是再也不会见面罢了,也没什么损失。
冯先走出楼梯口后回头望了一下赵月敏的家,窗帘紧闭,死气沉沉。
又是一个人的战斗了。


10
不调查并不表明没有了关系。九月底,赵月敏收到了一封正常的信,是之前神经科的小米寄来的。
“我在医院的住院登记表里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打电话太唐突,于是写了信给你。要不要来参加旅游?是圣济医院组织的,院长陈志会去。我觉得这是探索真相的好机会,你不会错过的对吧?我们一起调查吧!”
“如果你同意的话就打下面的电话给我,我会告诉你时间和地点啊。”下面是一排数字。
那掩埋了许久的冲动翻涌出来。赵月敏紧紧握住信,犹豫不决。假设圣济医院真的有阴谋,那么旅游一定是凶多吉少,事事都要小心为上,丢了性命就不值得了。不过,正如小米在信里说的,这一次旅游说不定是一个好机会,一个接近真相的极佳机会。等等,小米也是圣济医院的人,难保信不是计划中的情节。也许小米和院长是一伙的,用信引诱我,然后将我灭口。之前在医院,小米的热情实在是不可思议。
调查就是这样的,盯住所有不寻常的事。
该不该相信小米?
拿不定主意,赵月敏拨通了冯先的电话。

“你已经缠着我们很久了。”新上任接管氰化钾等药物使用情况登记的医生不耐烦地说。
“人死了,记录总在吧?”冯先央求着,“我只要看一下记录就好。”
“我说了很多次了,前任是带着记录失踪的。”
一个月还没有任何消息,生存的希望渺茫。
冯先在调查中处处碰壁,兜兜转转最后回到了氰化钾的调查上。近段时间他每天都会来登记处,有时话还没说就被人赶走,有时说几句话就被下逐客令,有时还会被保安强行带出。无论哪个“有时”结果都一样,即没有结果。
想以赵月敏的儿子张英奇之死入手,不料寸步难行。
冯先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懊恼着还有哪条线可以调查。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打断了他。
“赵月敏?怎么了?”冯先很奇怪,已经退出调查的赵月敏打电话来是要做什么?
赵月敏在电话里说出了旅行的事情。
“我觉得应该相信小米。”冯先说,“她可是告诉了我们可以引起心脏麻痹的方法啊。”
“那种东西我们上网去查也能轻易查到。”电话另一边的声音。“她会告诉我们也不稀奇,放长线钓大鱼。”
“你太多疑了。”
“要因为小米很可爱就相信她吗?人不可貌相。”
“你如果害怕,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我正愁线索断掉不知该怎么办呢。”
“我拿不定主意。”
“反正我认为应该去。”
电话另一边沉默着。
“赵月敏?还在吗?”
“在,我在想要不要去。”
“一般情况下,优柔寡断得出的答案都是不好的。”冯先说,“所以,坚决一点,我们一起去,近距离接触他们,得到线索后把他们一举击溃。”
“一举击溃,怎么可能?”
“我就是夸张一下。”冯先说,“如果你不去的话就把小米的电话给我,我联系她。”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执着。”
“我在用生命调查啊,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有十几个小时都在为案件奔波,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你才如此珍惜这次机会。”
“我都已经嗅到真相的味道了。”
“好吧。”赵月敏说,“不过我还要考虑考虑,先把小米的号码给你。”
“行。”

在收到小米信的第二天,赵月敏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
她打开门,发现儿子的房间亮着灯。心慌的她第一反应是小偷行窃,可环视四周,摆设等都安然无恙。
不是小偷进来,那会是谁呢?
内心承受着巨大压力。感觉房间每一处都可以藏人,就连镜子里都是。凝重的空气带来的压迫感是赵月敏所未经历过的。手不住地震颤,虽然轻微,想停却停不下来。墙角的阴暗比平时要厚重,总感觉好像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那里蛰伏,等待赵月敏紧绷的精神疏忽的一瞬间,一拥而上,将其吞噬。
她踮起脚,呼吸也同步变得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慢慢接近儿子的房间。当她的手握住门把手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眼前的人她不可能不认识,赵兵可是狠狠虐待了这人一番。
圣济医院的院长陈志,在赵月敏眼里如同恶魔般的男人。
“你儿子的房间很整齐,不过家具上都落了灰,要记得打扫啊。”柔和的声音完全是奸险狡诈的恶魔刻意的伪装。
“你,你,”赵月敏快速后退,“你怎么进来的?”
“这种普普通通的门我根本不需要钥匙。”陈志严肃起来时脸上满是皱纹,“我是来送邀请函的。”
“邀请函?”
“圣济医院一年一度的旅行计划,邀请你参加。”
和小米说的是一件事。
“我为什么要去参加你们的旅行?”
“不要忘了,你们绑架我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陈志邪笑着,“那个叫赵兵的男人帮你承担了罪责。”
赵月敏想起和赵兵吵架时面具掉在地上的场景。
“也就是说我一定要参加了?”
“说的好像我威胁你一样,不过,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样。”
“邀请我去旅行,然后借机杀了我对吧?”赵月敏哼了一声,“那不用劳烦了,干脆在这里解决我算了。”
“我为什么要解决你?”
“因为绑架案。”
“单单绑架和调查根本不痛不痒。”陈志大笑道,“我知道,你和一名小记者在调查我的医院。放心,只要你们喜欢,我的医院随时为你们敞开大门。”
“空穴来风的自信到此结束,你会为你今天的大话付出代价的。”
“邀请函我放在厨房的桌上了。”陈志说完慢慢走向门口,皮鞋磕碰地板的咔咔声音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欢迎你的到来。”陈志整理了一下领带,“还请麻烦你联系那位小记者一起来参加。”
关上门的一瞬间,赵月敏松了口气。院长亲自发邀请函来,摆明了就是挑衅,看赵月敏和冯先有没有勇气接受圣济医院带来的挑战。
已不能回头,唯有参加旅行。

根据邀请函的内容,旅行时间是十月五号,目的地是一座没听过名字的小岛。如果没记错,小米说的是空明岛,一行共二十人,为期四天。
不是旅游胜地,地点是闻所未闻的、没有通讯信号的空明岛,怎么想都有点可怕。小岛,换句话说就是海上的密室。倘若真的遭遇不测,求救都没有途径,孤立无援。
大海是深不见底的,可以把秘密隐藏到最深处,永远不会被挖掘出来。海洋深邃的蓝色本就带着与秘密相同的神秘的韵味。
既已决定,退缩便是懦夫的行为。只管向前冲,哪怕头破血流,也要抓到真相发出的光。以前,赵月敏一定会如此想,如今,还有这想法的人只有冯先了。
| 发表于 2013-10-8 22: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是连载小说,我收藏起来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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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9 23:35: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1
徜徉于蔚蓝的天空下,心情无比舒畅。海上的空气格外清新,深呼吸一次会发现自己全身如同被神灵净化一般轻松惬意。偶尔几只海鸥飞过,发出叫声,便会觉得人和自然的关系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差,起码还有如此贴近自然的机会,还能听到动物们可爱的声音。在船头欣赏着天空和大海交相辉映的美景,世界的开阔尽收眼底。真想高喊些什么,表达出对大海的热爱,对蓝天的向往。
赵月敏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只是把胳膊搭在栏杆上,手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海水---望着海水映照出的并不清晰的自己,还有那张憔悴的脸。旅行本来是开心的,可以认识很多人,了解很多东西,玩得也应该比在城市里的游乐场开心很多。可是,那是毫无挂念的人才有权利体验的。
赵月敏是有使命的。她不仅要时刻注意圣济医院那群人的脸色及去向,还要处处小心,绝对不能使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别忘了,旅行是由陈志组织的,他会耍什么花招没人预料得到。
冯先穿着一身蓝色格子衬衫走到赵月敏旁边。
“真没想到你也来了。”冯先看着平静的海面说,“你还是对真相有渴望吧?”
“是啊,好奇杀死猫。”赵月敏没有对冯先说陈志闯入她家送邀请函的事,她怕冯先问着问着就会问到“反圣济联盟组织”。
“不过也好,我们又能合作了。”冯先微微一笑,“还想着你不来的话,我一个人在这里提心吊胆,不知有多难受呢。”
“还有小米。”
“唉,小米根本没理我,只是上船的时候打了个招呼,其余时间她都在和同事一起。”冯先说,“刚才想找她喝点东西,结果她在打牌。”
“所以拒绝了你的邀请?”
“不是,她根本就不记得我了。”
“你刚才不还说打招呼了吗?”
“是我先向她招手,她随便回应的。”冯先摇了摇头,“你也遇到过吧?对某个人分明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却和你热情打招呼的情况。你只能不懂装懂地回应吧?”
“差不多。你那么垂头丧气,”赵月敏笑了,“是不是看上人家小米了?”
“哪有,哪有,别胡说啊。”
“解释得挺快嘛。不过我告诉你,越是这样解释,心意就越明显啊。”
“哪里来的歪理!”
“哟哟,脸红了啊。”
“没有,你不要骗我。”冯先赶忙用手捂住脸。
“小米多可爱,可以试一试啊。”赵月敏用手肘碰了碰冯先,“你多大了?”
“二十八。”
“哎呀,虽然有点老,不过也没关系,说不定小米就喜欢成熟的男人呢。”
“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的算,得看人家小米的意思。”
“换话题换话题,不想说这个了。”冯先厌烦地挥着手,皱纹堆满眉头。
“好好,换话题就是了。”
短暂的调侃之语随着轻柔的海风飘向天边,留下了快乐的痕迹。自从案件开始,赵月敏和冯先两个人的脸上从未出现过现在这阳光般的微笑,一直处在阴霾之下。现在,面对着辽阔的海域,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自己的情感无疑是最佳的宣泄方式,哈哈大笑到喊破喉咙所收获的快乐或许是一辈子唯一的一次释放,会永远印在脑海里。城市的发展把人们搞的疲惫不堪,一天睡多少个小时仿佛都远远不够,人们的健康问题随之严重。他们没有发现,看一下大海,高喊出想说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
人,把想说的话憋在心里,迟早会得病的。
赵月敏不禁心想:“如果即将度过的是没有负担的四天,能尽情享受旅行就好了。”
愿望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二十余人到了空明岛后有序地排好队,沿着沙土遍布、弯弯曲曲的路走着。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分外轻松,似乎对路线很熟悉。
“那是当然,我们隔一年就会来这里玩啊。上面的高级别墅的所有权是院长的呢。”
听过小米的解释,赵月敏仰起头,右手放在眉毛的位置遮挡阳光。她看到了,干净的复古式建筑,初步目测约有三层楼,走近一看确实如此。别墅里有院子,上面长满了青草。仔细看会发现草的高度参差不齐,用手摸摸就知道这院子有段时间没人打理了。
“真有钱,很豪华的别墅啊。”冯先还没进到屋里,感慨之语便不自主地说出口。
“走了,大家都进去了。”
进到别墅后,冯先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宽敞的超乎想象。一楼的客厅沙发看起来就很柔软有弹性,上面还垂着一盏华丽的吊灯。
“发出的亮光一定很耀眼。”冯先心想。
“这次旅行有新人参加,现在让两位新人分别介绍一下自己。”陈志说完,大家鼓起掌来。
“我,我叫赵月敏。”
“我叫冯先。”
“赵月敏女士,冯先先生,你们对别墅的格局还不熟悉,请尽情观赏。”毕恭毕敬的陈志说的话很容易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一致觉得陈志的话一定要在心里多念叨几遍,好好理解。
一楼主要就是客厅,两台站立式空调笔直站在角落,好像守护一楼的两个士兵。二楼的结构明显比一楼复杂,有卧室,卫生间,厨房,还有一个摆放着各种运动器材的运动室。三楼也有卧室和卫生间,较之二楼不同的是多了一间书房,嵌在墙里的书架上挤满了书籍,眼花缭乱。
“好阔气,真是没有白来啊。”参观的时候冯先的双眼闪闪发亮,活像一名初出茅庐的淘金者在到处寻找金子。
“你别光顾着看别墅,我们坐船来是有目的的。”赵月敏拉了拉冯先的衣角。
“哎呀哎呀,我知道啦。现在是休息时间,你就让我好好看一看吧。”
“看吧看吧,小心脑袋夹在门缝里。”赵月敏说完下了楼。
“我得多笨,脑袋才能进门缝里啊。”冯先没有跟着赵月敏,继续在三楼晃悠着。
除了冯先,所有人都在一楼的客厅,坐在沙发上聊天。这群人中,赵月敏一共认识三位,小米,徐然和陈志。
徐然旁边有空位,赵月敏坐了下来。
“你也来了啊。”徐然看到赵月敏,非常惊奇。
“是啊,我刚才自我介绍了,你没看到?”
“哦,我进屋就去二楼上厕所了。”徐然摸了摸头,“我有一点晕船,每次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去厕所吐一下。”
“怪可怜的。”
“你自己来的吗?”
“不是,还有一个人在三楼参观呢。”
徐然向三楼望过去,然后又把视线移回到赵月敏身上。
“那么喜欢这个别墅啊。他也挺有眼光,三楼的书房堆满了书,我想他应该在里面陶醉着呢。”
“谁知道呢,随他去吧。”赵月敏靠在沙发上,环视着周遭的人。
小米和陈志都不在。
一群人在你身边却搭不上话真可怜,赵月敏现在就是这状态。她时不时看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瞅瞅三楼,真想大喊一声“冯先你给我下来。”
几分钟后,冯先满足地走下来,沙发已经没有给他坐的位置了。
“往那边窜一下,给我点位置坐。”冯先对赵月敏说。
“没位置了。”
“大姐,给我一点位置就行。我今天很累啊。”
“你叫我大姐?”
“没。姐,姐,请你向那边挪一下,给我一点位置坐可以吗?”
“快三十的人了,这么说话真恶心。”赵月敏向右边移了移。
“还不是你要我说的。”冯先一屁股坐在宽度不足八厘米的沙发边缘。
“哎,陈志呢?”冯先见陈志不在,立马站了起来。
“不知道。小米也不在。”
“他们去哪里了?”
“我都说了不知道啊。”
冯先的表情异常可怕,他二话不说直奔向门口。这时,陈志开门回来,脚边堆着几箱罐装饮料。
“哎,冯先来的正好,帮忙把饮料搬进去。”
坐在沙发上的几个男医生跑过去帮忙,饮料堆在了一楼楼梯下的角落里。
“陈志,小米呢?”
“小米?不就在……”陈志看了看沙发上的人,果然没有小米的身影。
“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她没和你一起?”
“怎么可能?我刚刚去船里搬饮料啊。”
“没人看到小米出去吗?”
大家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一群人只顾着自己聊天,居然连身边少了一个人都没察觉。赵月敏和冯先预感到了不妙,呼吸困难的幻觉冲击着两个人高度警觉的神经。
冯先一脸愁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即使离开了案件氛围浓重的城市,还是得接受阴魂不散的试炼。才刚刚来到岛上,还没有休息好,案件就加快步伐来到了此地,给空明岛的上空重新笼罩上一层似曾相识的深重阴霾。
阳光无法穿透进来。


2
晚饭来不及吃,每人一把手电筒,钻进周遭的丛林里寻找小米。为了安全,大家都是组队去找而不是孤军奋战的,每组有一把别墅的钥匙。
冯先和赵月敏对地形很不熟悉。那些昏暗的树木矗立在一旁把路弄得曲折不堪,配上不知名昆虫吱吱的叫声,赵月敏甚至觉得找小米是次要的,自己不迷路才是最关键的。在电视节目中看过所谓“迷失森林”的地方,还嘲笑他们走不出森林的傻样,现在自己就身处其中,身体每一寸皮肤都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你没事吧?我看你很害怕的样子。”冯先高举着手电筒照着前方堆积着断枝的小路。
“感觉,感觉走不出去。”
“不会的。”冯先自信地说,“走不出去然后露宿野外是电视剧才有的事情。”
“我不想露宿野外。”
“遇到危险的女人果然很矫情。真走不出去的话看你怎么办。”冯先在心里嘀咕着。
“我都说能走出去了啊。”冯先为了给赵月敏壮胆,故意说得很大声。
“你,你能走出去?”
“肯定可以,相信我。”
接下来的路越来越不好走,要不是为了找人恐怕不会有人走这样的路。哎,那换个角度想,小米也不可能走这条路啊,走下去也找不到她不是吗?
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前进的路,冯先和赵月敏决定回别墅。
看冯先走得淡定自如,从容不迫,赵月敏疑惑地跟着他快速的步伐。偶尔会不小心踩到树枝发出“喀哧”的清脆声音,这时赵月敏会马上向后退好几步,得知声音出现的原因后才放下心来。
“你不要总是踩树枝啊。”赵月敏抱怨道。
“你还好意思说,很多次都是你踩的啊。”
“不管是谁踩的,总之不要再踩了。突然出现的声音很吓人。”
冯先转过身,拍了拍赵月敏的肩,发现她的衣服湿了。
“喂,你衣服怎么湿了?”
“冷汗啊,冷汗。”
“这么夸张?”
“当然了。”赵月敏说话变得大声,“谁知道哪边会冷不丁地窜出来一条蛇或者是什么见都没见过的动物啊。”
“原来你怕蛇。”
“你不怕?”
“不怕啊。”冯先把裤管挽到膝盖的位置,用手电筒照着,“看到膝盖下面的牙印没?我四年前去农村采访的时候被蛇咬的。”
赵月敏蹲下来仔细观察着。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没什么。把手里的杂志卷起来用力抽打它,它忍受不了疼痛松开嘴逃跑了。”赵月敏不明白冯先为什么一脸得意地说这些,怎么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然后我就飞奔到山下的卫生所做了消毒处理。”
“你没被毒蛇咬到算你幸运。”赵月敏叹了口气,“你们做记者的还真不容易。”
“可不是嘛。记者可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工作。”手电筒的光射在了周围的树上,树干的条纹清晰可见,棱角分明。“特别是像我这种在《看见》杂志上写稿的,随便几个字就能得罪一群人。”
“讽刺社会问题的杂志,我记得。”赵月敏说,“你们去了哪一家商店,就算没有被报道出来,大家也都知道那家商店一定有问题,不会再去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但不去的话我们也没饭吃。说得邪恶一点,我的职业工作是剥夺别人的生存权利来为自己创造生活环境。”
“你说得太夸张了。”
“哈哈,开个玩笑嘛。难道你不觉得现在轻松了很多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一点。”
“那接着走吧,快走出去了。”
“哎,这是什么?”
赵月敏指着地面上的车辙印。
“空明岛上有车?”冯先四处望了望。
“不会吧?别墅里也没有停车场,有车的话放在哪?”
“哎,等等,你帮我照一下。”赵月敏举起手电筒,冯先用手在车辙印上比划了几下。“不对,不是汽车,太窄了。”
听冯先一说,还确实有点窄。
“那是什么呢?”
“先不管它,我们得赶紧出去。”说完,冯先拿出手机对着车辙印拍了一张照,黑漆漆的看不清,调好了闪光灯后又是明闪闪的看不见。没办法的他只好用笔在本子上细致地画了一遍。
继续起步。果然没多久,别墅的轮廓显现出来。
“我们走出来了。”冯先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别墅。
“天啊,”赵月敏难掩激动,直接沿着路冲过去,差一点被树枝绊倒。“太棒了。”
冯先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丝温柔的微笑。
“哪里太棒了?我们就是去森林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小米。”
“对哦。”赵月敏方才开心的表情霎时间消失了。
“说不定已经有好几组回来了。”冯先示意赵月敏看看别墅的一楼,那里正亮着灯。
“一定没找到小米。”赵月敏说,“不然他们会打电话相互通知的。在坐船的时候大家都相互存了手机号码。”
“回去吧。”
回到别墅打开门,陈志瘫坐在沙发上,对面有两个面露疲色的女医生。
“又一组失败了。”陈志无奈地摇了摇头。
“空明岛很大吗?”冯先问。
“不算大。环岛走一圈的话,四个小时足够了。”陈志回答道。
“这么小?”
“是啊,所以没有人来。我在岛上盖了别墅也没人知道,更幸运的是,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找你的麻烦?”
“如果哪个人现在来到我面前拿出一张告知我他是空明岛土地权所有人的证明,我想我会当场疯掉。”
“确实确实。”
一组接一组地回来,皆是无功而返。
“小米不会坐船回去了吧?”有人说,“院长,我记得你说我们来的船里有救生艇是吧?”
“是。”陈志点了点头,“但小米要走的话应该会和我们打招呼啊。”
“也对。”
正当大家对小米的行踪进行热烈讨论时,徐然一组回来了。他们是最后一组。
“没有?”陈志站起来,脸色大变。
徐然摇了摇头,随后又把头低下来。
“刚才有没有人去看船?”
“我去看了。”徐然说,“一切正常,救生艇的数目也没有问题。”
“那她到底去哪里了?”陈志自言自语。
赵月敏和冯先一直在一旁盯着陈志,希望能捕捉到他在以为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会露出的得意笑容。
迟迟没有出现,是陈志太过谨慎还是……小米的失踪真的与他无关?
“哎,赵月敏,你也在怀疑陈志吧?”借着大声讨论的时机,冯先对赵月敏低语着。
“当然是。”
“我们明天去调查一下他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对。他不是说去船里拿饮料了吗?”冯先说,“话说,船在哪里?”
“我们来时坐的船是私家的?”赵月敏惊诧道。
“是啊,你不知道吗?我在船里听别人聊天了解到的。”
“停在岛边了?”
“估计是。我们下了船直接过来别墅,船就停在岛边,没人碰。”
“陈志一个人把那么多箱饮料从船上搬到这里?根本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现实。”
“确实要调查一下他的不在场证明,很靠不住。”
冯先刚要开口,被陈志的话打断了。
“算了。”陈志拍了拍手,大家朝他的方向看过去。“我去给大家做些东西吃。”
陈志叫了几个女医生上了二楼,不一会儿就听到楼上炒菜的声音,香喷喷的味道也飘散过来。
大家不再像之前那样聊的随意了,总是说几句话,沉默一阵,一点旅行游玩的味道都没有。恐怕他们在坐船来的时候还在讨论到了别墅玩些什么,现在全部泡汤了。
漆黑的夜晚,月光较以往黯淡了一点,天上的星星也不像以前一样明亮了。
小米在哪里呢?还在这世上吗?


3
不管怎样,一定要先填饱肚子。吃过了美味的饭菜后大家开始按顺序洗澡,陈志分配好卧室后就上了三楼书房,说是要找一本书放在枕边才能睡着。
男在二楼卧室,女在三楼卧室。赵月敏和冯先不得不分开,这预示着今晚遇到的危险要单枪匹马去面对。比起赵月敏,冯先更危险,因为他和陈志在同一个卧室。
“没关系,我可以的。”赵月敏洗好澡后下楼碰到了冯先,他爽快的回答反倒让人放心不下。
“你确定?小心他杀了你。”
“不会的。他要想杀了我,我早就死了。”冯先说,“先不说了,我去洗澡了。”
心态未免太乐观了。

夜晚出奇地安静,躺在别墅的床上还能听到夜风轻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因为白天赶路的疲累,大家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赵月敏枕着双手,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她在想小米。小米晚饭没回来,现在凌晨时分也没回来,还一点消息也没有,死亡的几率大的可怕。如果小米死了,凶手一定就在同行人当中,可动机是什么?是个人恩怨还是和圣济医院的死亡案有关?把小米和圣济医院的案子联系起来的话,小米会死就暗示她做了一些足以揭露幕后黑手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心脏麻痹的原因。赵月敏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没错,是小米告诉我和冯先在血管中注入空气即可引起心脏麻痹的事情。圣济医院五名患者死于心脏麻痹绝对不是偶然,而小米的话对幕后黑手来说无疑是摧毁性的打击。可是,如果小米不说,我和冯先也会在网上搜索到资料,到头来还是会知道此手法。
最合理的解释是,小米看到了凶手作案。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来旅行?只要凶手得知她来就一定会跟上,当夜幕降临、夜深人静之时再把她灭口。又不是小孩子,她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旅行和自投罗网没有任何区别。
小米寄信邀请我会不会是要寻求保护?不对,如果保护的话,冯先比我更可靠一点,按理说她该给冯先写信才对。她不知道冯先的联系方式?这倒是一种可能,毕竟最初照面时都是我在和小米说,冯先连留下名片的时间也没有。
这么看来,小米的信还有一层意思---希望我能联系冯先,和冯先一起来旅行进而保护她。
既然要保护,商量计划便很关键。然而,小米从乘船到现在一直没和我们打招呼,好像不认识我们一样。啊,原来如此,小米在冯先邀请她喝东西时不认识的态度并不是真的,之所以假装是因为圣济医院死亡案的凶手就隐藏在这次旅行的队伍里时时刻刻盯着她。
小米知道凶手是谁…..或者,小米有怀疑对象。她感受到被监视之后为了不连累我们才会装作陌路人。
她不想连累我们,换句话说,凶手是认识我和冯先的人。不仅认识,还应该知道我和冯先正在着手调查圣济医院的案子。糟糕,今天作了自我介绍,现在来旅行的人都认识我们了,沿着这条线找凶手无疑困难了许多。
细想,关系也不大,因为作为凶手要满足的条件不止一条。
凶手,是一个认识我、冯先和小米,并且在来到空明岛之后和小米有两人共处时间的人。不,这还不够完全。
倘若凶手想把我们三个人一网打尽,空明岛的确是不二之选,无法逃脱,无法求救。当不幸和凶手碰面时,在他狰狞的面目下冷冷死去是唯一的选择。现在,小米死了(此部分推理都是在小米已死的基础上进行,所以这里的“小米死了”是推理的一个大前提,并不一定是事实)代表凶手已经行动。不由分说,接下来几天就会轮到我和冯先了,等我们三个人全都死去,他再一身轻松地坐船回到医院。
如意算盘打得真高明。可怜,我们的尸体跟着悬念被放置在空明岛上,无人问津。
所以,凶手要不就是一个和陈志关系极好,能说服他来空明岛旅行的人,要不凶手就是陈志本人。
思考了一段时间,赵月敏还是觉得陈志的嫌疑最大,小米一定是死在陈志的手里。
那冯先岂不是很危险?
赵月敏倏地起身,瞪圆着眼睛,努力控制着急促不规律的呼吸。她掀开被子,轻轻推开门,走出房间,正要下楼的时候看到一楼的灯还在亮着。两个人对面而坐,低声细语。
仔细一看,是陈志和徐然。徐然的表情很痛苦,陈志则完全相反,呈现出很惬意的样子。赵月敏蹲下来,靠在墙上,透过红木制栏杆间的缝隙窥视着。
可惜的是,赵月敏在三楼,距离一楼有点远,听不清两个人在聊些什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估计冯先已经睡到除了地震没有其他办法能叫醒他的程度了。
困意不合时宜地袭来,赵月敏着实抵抗不住,背靠着墙熟熟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睁开双眼,赵月敏发现自己回到了安排好的床位上,身边的人都不见了。她大惊失色,披上一件衣服冲出房间。
原来大家都在一楼吃早餐。
“下来吃早餐啊,赵月敏。”冯先大声说。
“来了来了。”
早餐很普通,几片面包加上一杯牛奶,和一般人家没什么区别。吃过早餐,赵月敏把冯先拉到一边。
“昨晚我看到陈志和徐然在聊天。”
“什么时候?”冯先好奇地问。
“昨晚,准确说是今天凌晨,三点左右吧。”
“这么晚,他们在聊什么?”
“不知道,我在三楼听不到。”
“难怪你睡在房间外面。”
“是啊。”赵月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怎么知道?”
“废话,我把你搬进屋里的。”
“什么?你昨天进了三楼的卧室?”
“不然你今早起来怎么会在床上?”
“你怎么能进女人的卧室!”
“我也没办法啊,如果被人发现你在外面睡着就不妙了。”冯先说,“说不定陈志会认为昨晚你听到了他和徐,徐然的谈话。”
“真是个会趁火打劫的色狼。”
“哪有,黑灯瞎火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哼,你嘴上说的谁会信?搞不好昨晚你特意开了灯欣赏了某个女医生的身材。我脑子里都能想到你垂涎三尺的模样。”
“你可真会冤枉人啊,早知道我不抬你进去了。”
“算了算了,开个玩笑而已,我想你不会是那种人。”赵月敏笑了笑,“否则你早就对我这个美女下手了。”
“得,你也算美女?”
赵月敏撅起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整理了一下思绪,赵月敏把昨晚的推理告诉了冯先,冯先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
“很有道理,真的。”
“那现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
“你的意思是,”冯先摸了摸头发,“我们离开这里?”
“是。我怕我们两个人防不住凶手。”
“确实,很可能防不住。”冯先说,“我们对这里不熟,凶手稍微玩一点暗的我们便很难招架。”
“可是,突然离开也许会激怒凶手,他很可能会抓住机会马上动手,一举解决我们两个。”
“既然这样,”冯先打了个响指,“我们在离开这座岛之前就不要单独行动,无论什么事都要两个人一起。如此还防不住凶手的攻击就认命吧,我们力不及他。”
为期四天的旅行即将告吹。
赵月敏和冯先苦苦思索用什么理由离开比较合适。巧合的是,陈志适时地提出了一个方案,给了他们离开的机会。陈志的方案是把旅行的队伍拆成两队,一队坐船回到医院找小米,另一队则继续在岛上寻找线索。赵月敏和冯先均被分到了归程队伍中。
十月六号,旅行仓促地提前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难以预料。等待冯先和赵月敏的是什么,他们打从心底想知道。


4
赵月敏一度怀疑的陈志帮助他们脱了险。难不成真的冤枉了陈志?可除了陈志,实在不会有人有时间去杀小米。
载着空明岛的秘密,返程路显得沉重万分。飘荡在海面上的空气不像来时那样清新,海水的咸味杂糅到空气中,吸进去的一刻会觉得头痛不已。
再度回到城市里,没有所谓的亲切感,没有思家的念想,连开心都很难,因为还要继续打探小米的下落。
赵月敏请冯先到她家坐一坐,讨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负责登记氰化钾使用情况的医生也失踪了。”冯先凑到赵月敏耳边说。
“那记录呢?”
“没有了。”
“可恶,还以为那时抓住了最重要的线索。”
“如果这么简单,我们现在早就在家睡大觉了。”
“也是。”赵月敏说,“已经几个月了,感觉像是什么也没做。”
“不会啊,我们做了很多事。”冯先拿了几粒盘子里的花生送到嘴里。“你还做出了那么漂亮的推理。”
“小米如果没死,我的推理就全盘皆输了。”
“在空明岛上,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觉得小米是死了。”
“死了也要有尸体啊,哪里都找不到不是吗?”
“被扔到海里了?”冯先严肃起来,“扔进海里的话没人会知道。”
赵月敏脑子里浮现出闭着眼的小米一点点沉入深不见底的大海,最终被一群鱼连肉带骨吃掉的惊悚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陈志为什么把我们两个人弄回来?”
“我也在想这一点,实在说不通。”冯先搓了搓手,“在空明岛解决我们不是更容易一些吗?”
“我也这样想。”赵月敏说,“他这个举动让我有点动摇了,感觉他好像不是凶手。”
“不可能。他不是凶手的话,小米怎么会死?”
“自杀。”
“自杀?有理由吗?”
赵月敏摇了摇头。
“我还是坚持陈志是凶手的观点。”冯先说,“所以即使回来,我也要处处小心,被他杀死就糟了。”
“说到杀,你还记得我收到的恐吓信吗?”
“记得,好恐怖的信。”
“你为什么没收到呢?”
“哦,这个,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其实我也收到了,只不过是寄到了我所在的星星杂志社去了,我没去领。”
“你的上司没叫你去取?”
“没有。他说没有署名的信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便帮我烧掉了。”
“我还以为他打开看了。”
“也许真的打开了。他怕吓到我,于是打电话征得我的同意,烧掉了所有的恐吓信。”
“还是个不错的领导。”
“哈哈,好领导。就这样一个好领导,我曾经差点抄起椅子揍他啊,”冯先咳了几声说,“跑题了,跑题了。不是要确定接下来做什么吗?谈我的出版社干嘛?”
赵月敏心想:“完全是你一个人在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想继续了。”赵月敏说,“旅行没有找到真相,小米还死了,危险一点点逼近了。”
“可是我认为你的推理已经基本碰触到了真相,现在放弃太可惜了!”冯先摊开双手说。
“但……”
“要不这样,你只要调查你儿子的死就可以,我去调查圣济医院的事。”冯先说,“我觉得恐吓信会寄到你家是因为他们发现你在调查圣济医院。所以你放弃这边,恐吓信就不会来了。”
赵月敏心里犯了嘀咕。她觉得自己的推理确实很靠近当前的情况,极有可能是真相,像冯先说的,放弃未免太可惜了。她看了看儿子的照片,儿子美丽的笑容再度勾起了她悲伤的回忆。形单影只地活在这世上确实没有乐趣,更没有意义。
“妈妈……妈妈……”赵月敏幻听了,幻听到儿子对她的呼唤。呼唤声不是欢快的,而是可怜无奈的。
她发现照片里的儿子在动!表情很哀伤。
“妈妈,妈妈救我。”
哪有儿子在眼前求救却视而不见的母亲呢?赵月敏闭上眼晃了晃头,再次睁开眼睛时,照片静止了。
刚才的幻觉是儿子的鬼魂附在照片上?赵月敏无从知晓。
幻觉的意思很明确,希望赵月敏能坚持调查真相的脚步,不要被大石挡住而忽略了石头后面的怡人景色。
“我要调查儿子的死。”
“这才是我认识的赵月敏!”冯先竖起大拇指,“我调查圣济医院的事。记得,我们一定要保持联系。虽然调查内容分开了,相互保护还是必要的。”
“我知道。”
“那好,我也不坐了,”冯先说,“得抓紧跑案子了。”
“不找小米吗?”
“平时跟着陈志找,其他时间就不要了。”
“不报警吗?”
“不了,报警的话我怕会被陈志干掉。”冯先苦笑了一声,“我还想活下去呢。”
冯先的肩膀并不宽,身体也没有多强壮,长得也很普通。赵月敏看着冯先的背影,却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了。
“还是个挺可爱的记者。”赵月敏心想。


5
赵月敏一边工作赚钱养活自己,一边鼓起勇气继续调查儿子的死。其实她心里有个想法,只是没有证据支持,妄下断言不知会招致什么后果。
陈志是所有事件的凶手,包括圣济医院死亡案、张英奇氰化钾中毒案和小米之死案,都是他一人所为。可他目前做的许多事在一次次背离这想法,赵月敏只能试着洗刷掉脑海中先入为主的观念,看看能不能找出其他更有说服力的“真相”。
赵月敏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或许可以帮助她确认内心对案件的想法。
赵兵,昔日的“反圣济联盟组织”会长。
十月三十号,赵月敏向工作单位请了假,前往看守所看望赵兵。
隔着玻璃窗,赵兵穿着蓝色竖条布衣,较之以往瘦了很多,样子倍显憔悴。
“兵哥,辛苦你了。”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听说我进来之后组织就解散了?”赵兵的声音变得粗犷而厚实。
“是啊,大家都不想继续下去了。”
“也好。解散了,大家就能重新好好生活了。”
“也不一定。”赵月敏说,“我现在还在调查。”
赵兵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眼前带着果敢表情的赵月敏。
“没想到你还在坚持,”赵兵扬起嘴角,“所以,你是来告诉我真相的?”
“不是,我是来获取线索的。”
“线索?我这里还有什么线索啊。”
“虽然会勾起你不好的回忆,可为了真相我还是要问,”赵月敏严肃起来,“兵哥,你的父亲在圣济医院接受治疗时,住在哪个病房你还记得吗?”
“原来是问这个,怎么会忘呢。每天都要去的地方,七楼十号病房。”
“和儿子的病房一样。”赵月敏心想。
“哪个床位还记得吗?”
面对赵月敏的追问,赵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二号病床。”
“你确定?”赵月敏忽然冲上去,脸几乎要贴在玻璃上。她的表情无不在告诉赵兵她心里的不安和激动交叉作祟的情绪。
“确定。”
“小姐请你坐下,不许有过激行为。”站在一旁的警察提醒过后,赵月敏把手搭在自己的胸口处,做了两次深呼吸,端坐下来。
“看你的样子,”赵兵说,“好像发现了什么。”
“兵哥,我改日再来看望你。”赵月敏急忙站起来冲到门口,然后回头说,“我想我已经知道所有的真相了。”
关上门的一刻,赵兵呆住的表情还是第一次。没过多久他又笑了。
“如果我不在这里,一定也会像她一样在马不停蹄地追求真相吧。”
汗水浸湿了赵月敏的衣服,钻进了她的眼睛里,涩涩发痒的感觉并未让她停住奔跑的脚步。
残酷的现实在和她打招呼。
|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9 16: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1
赵兵拙劣的掩护谎言没能欺骗到精明的欧阳。
绑架陈志的视频里出现的可不止拿着警用手枪的赵兵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人的身影。只不过反复看了几次视频都找不到与这三人有关的线索,加之“反圣济联盟组织”的解散,欧阳觉得没有必要追究下去。
欧阳就是这样的刑警,不像局里其他满脸皱纹的老刑警一样墨守成规。他懂得世事变故,不会为了真相牺牲一切。一个案子的侦办,他在意的并不是用多久能侦破,而是思考怎么做才能拯救更多人的心灵。
然而,“反圣济联盟组织”瓦解后,欧阳的心仍不得安宁。原因在于赵兵。听了赵兵描述和院长的谈话场景,他也怀疑圣济医院在做一些奇怪的、不为人知的事。
岁月不饶人,上级不断催促他退休养老。欧阳虽多次拒绝,但这一次由于保证书的关系没有办法推掉了。作为普通的老百姓,他还是决定试着追查圣济医院的事情。

“院长可不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九月份的一天,欧阳独自来到圣济医院准备见陈志,不料站在门口的保安非常嚣张,不由分说便把欧阳拒之门外。
“你和院长说有个叫欧阳的人要见他。”
“我可不是传声筒,也没时间给老头子传信。”话毕,保安避开了欧阳直勾勾的眼神,转头看了看旁边花坛里沐浴着阳光,随风飘摆的花草。
“看什么看,人家花草都不想理你啊。要是有警证,哪还要听小保安的废话。”欧阳心想。
保安在门前晃来晃去,欧阳坐在花坛边一脸愁容,八成是在思考用什么方法才能见到陈志。这时,一个男人被几个保安从医院里推出来,一屁股摔在地上,手里握着的本子顺势掉在了楼梯台阶上。
“你们要是什么都没做何必躲躲藏藏!”男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指着医院门口大声喊道。
“不想挨揍就滚回去吧。”门里传出来的声音。
男人正要还击,看到医院的玻璃门残酷地合上后只好作罢,走下楼梯捡起本子,扑了扑上面的尘土。
欧阳快步走到男人面前。
“小伙子,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瞟了一眼欧阳,没带好气地说:“没你什么事,要看病就赶紧去吧。不过,我劝你换一家医院比较好。”
“我身体好着呢。小伙子,借一步说话。”欧阳把手搭在男人的肩上,男人困惑着。
“你是谁?我干嘛要跟你走?”
“反正不是坏人。”欧阳指着圣济医院对面的茶馆,就是冯先和赵月敏第一次交换情报的地方。“我们去那里聊聊,你总放心了吧?”
男人上下打量一下欧阳,觉得他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过分的威胁,便答应了他的邀请。

“你不是来医院看病的?”
“我哪里像是有病的人啊。”欧阳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不要看我老就认为我满身都是病,我还很健康呢。”
“那你在医院里……”
“我要见陈志,有些事情得问问他。”
“你认识医院的院长?”
“是我把他救出来的,怎么会不认识呢。”
“你……”男人刚刚端起杯子喝茶,表情惶恐起来,“警察?”
欧阳微笑着点点头。
“原来是你破获了绑架案啊。”男人兴高采烈地放下茶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找你找得好辛苦,我很早之前就想见你了。”
“冯先,星星出版社记者兼撰稿人,《看见》杂志负责人。”欧阳低头读罢一遍名片上的字后赞扬道,“小子不错嘛,年纪轻轻职务倒不少。”
“过奖过奖,徒有虚名而已。”
“跟一个老头子你还谦虚上了,哈哈哈。”
“没,没谦虚。”
“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有向警局了解绑架案的情况。听其他的警察说破获绑架案的警察叫欧阳,已经退休了。”冯先说,“你就是他们口中提到的破案神探欧阳了吧?”
“破案神探?他们真会说,太夸张了。”
“一点也不夸张。警局门口的光荣榜是不会说谎的。”
“一把老骨头,好歹也为局子辛苦了很多年,贴一张照片是给我一个面子,不至于在我退休之时一点光彩都没有。”
“你太谦虚了。”
“好啦好啦,说我没什么用,说案子吧。”欧阳瞄了瞄冯先手边的本子,“那个小本子里,记了很多东西吧?”
冯先顺着欧阳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然后拿起本子递给欧阳,“你看一看吧,这些都是我调查出的资料,虽然不多,但可信度是很高的。”
欧阳翻了翻本子,眼角带着一丝安祥的笑意。
“你走了不少路啊,有点刑警办案的意思。”欧阳将本子放在桌上,“里面的资料也很有用,我得好好记下来。”
欧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的笔记本,本子上夹着一支笔。他快速翻页,找到空白后开始认真地抄着。
“那个,”冯先有点担心,“你,你真的是欧阳吗?”
听到这句话的欧阳停下笔,抬头看了看冯先。
“你觉得我不是?”
“没有没有,”冯先连忙摆手,“只是,如果有得确定的话……当然,我并不是怀疑你,只是……证据……”
“我明白了。不过我退休了,警证也没有了。”欧阳合上了本子,“不如,你跟我去一次警局吧?这样就能证明我的身份了。”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欧阳叫来服务员,买好单后带着冯先去了警局。
“这小子做事有毅力,但也有毛躁的一面啊。”欧阳边走边想,“本子上的资料没有相当的认真和细心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可是他去过警局,也看了光荣榜,居然只记了名字而没记住我的样子,算起来也够粗心大意的。”
到了警局门口,从局里出来的人看到欧阳,个个都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不用进去了,我已经确定了。”冯先说。
“哈哈,既然都来了,进去坐坐也好。”欧阳说,“警局里的环境很不错。”
空调的风在一只脚踏进警局门里的那一刻迎面而来,冯先闭着眼满足地感受着。
“你很久没吹空调了?”欧阳问。
“是啊,都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回到家只能脱下衣服对着风扇。”
“真辛苦。我以前也和你一样,每天热得不行仍要继续跑案子。满头大汗、一身汗臭回到家还得被妻子嫌弃几句,洗了澡才能吃饭。”欧阳说到这不自觉笑了,“他们说我的汗臭严重影响了他们的食欲,唉,真伤心。”
冯先哈哈的笑声。
欧阳退休了,没有新人补上,所以他的办公桌还空着。他坐在椅子上,示意冯先去旁边拿把椅子过来坐。
“现在不行了,人老了,身体都不听使唤了。”欧阳捶了捶自己的胳膊,“调查绑架案的时候,我几次热到头晕。以前是没有这种情况的。”
“不要勉强自己啊。”
“哈哈,先谢谢你的好意了。”欧阳靠在椅背上,呼了口气,“那本子给我吧,我还没抄完呢。”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欧阳抄完了本子上的资料,本子还给了冯先。然后他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本子,思考着。
“有什么线索吗?”
欧阳熟练地转着笔,没有回答冯先的问题。看着欧阳认真的表情,冯先不再继续问,生怕会打断他的思路。
“有什么方法可以引起心脏麻痹吗?”欧阳突然问。
不愧是专业的刑警,只消一分钟不到便把握住了关键部分。
“有。只要把空气注入到血管中就可以了。”
“哦哦。”欧阳点点头。
冯先刚要开口问“发现什么了吗”,但想了想还是收了回去。
“两个月内五个人一起心脏麻痹而死,不大可能是偶然,圣济医院肯定做了些不为人知的勾当。最有嫌疑的是陈志。”欧阳的视线落在冯先身上说,“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
“然后还有一个叫张英奇的孩子是氰化钾中毒而死,”欧阳用铅笔圈住张英奇的名字,“而医院却说是大出血死亡,隐瞒了真实的死因。”
“没错。”
“我怀疑,张英奇的死和其余五个人的心脏麻痹是同一个事件,也就是同一人所为。”
“我也曾这样想过,但因为死因不同,联系不起来。”
“不要只顾着走访不动脑筋啊。”欧阳说。
冯先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到怎么将氰化钾和心脏麻痹相联系。
“你说吧,我想不到。”
“哈哈。”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欧阳收起笑容说:“张英奇很可能和另外五个人中的一个或更多在同一个病房就诊,凶手在作案时被张英奇看到了。”
“那为什么不给张英奇注入空气让他心脏麻痹而死?”
“因为凶手当时没有装空气的针管,他只好用手边的氰化钾杀了张英奇。”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问题是氰化钾是哪里来的?欧阳仿佛看透了冯先的心思,说:“氰化钾也许是事先准备好,用来应对突发情况的。”
“负责记录氰化钾使用情况的医生失踪了,”冯先打了个响指,“证明凶手考虑过用氰化钾杀人。”
“对,没错。”
“那为什么不多准备一些装空气的针管?”
“关于这一点,还不太清楚。”欧阳摇了摇头。
“要找资料来确认你的想法啊。”
“是啊,只要确定有心脏麻痹而死的人和张英奇在一个病房里,推理基本上就成立了。”
“我已经确认过了。”
“再确认一次。我跟你分头行动,这样会省下一些时间。”欧阳说,“我跑两家。”
“不要了,我来跑两家吧?”
“你瞧不起我这个老头子?”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瞧不起,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没关系。别看我老了,再跑上几年也是小菜一碟。”
冯先看着眼前拍着胸脯自信满满的欧阳,发自内心的笑了。他心想:“欧阳说不定就是打开案件之门的钥匙。”


2
花了近半周的时间,冯先没有发现和张英奇在一个病房的人。失意之时,欧阳打来了电话。
“发现了,赵兵的父亲和张英奇在一个病房!”从声音便听得出欧阳兴奋不已的心情。
“赵兵……啊,反圣济联盟!”
“对。我在看守所,你快点过来吧。”
挂断电话,冯先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看守所。

冯先第一次见到赵兵。虽说赵兵憔悴不堪,但还是可以看出容光焕发之时他脸上那坚毅果敢的轮廓和帅气的样子。
“别看他这样,以前也是个威风凛凛的警察。”欧阳说。
“这位是?”赵兵指着冯先问。
“真是不礼貌,哪有面对面指着别人问姓名的?”冯先心想。
“冯先,一名记者。”欧阳介绍道。
“记者啊。”故意拉长音的话总会让人觉得有很深的含义。
“我们今天来是想确认一件事并问你一件事。”
“说吧。”
“首先要确认的是,你的父亲和一个叫张英奇的小孩在同一个病房里对吧?”
“对。”赵兵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后答道。
大概同样的问题先后被问了两次,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你的父亲是什么时候死的?”
“七月十五号,额,准确说是七月十六号凌晨。我是七月十六号八点左右得知死讯的。”
欧阳给冯先使了个眼色,冯先愣住了。他不知道眼色要传达的意思是什么。
“在这里还好吗?”冯先紧张的在问问题时都结巴起来。
“怎么说呢,还可以吧。”
冯先好像瞟到了欧阳无可奈何的表情。
“今天先到这里吧,有什么事别忘了打电话给我。”欧阳说完叫上冯先离开了。

“我给你使眼色你不懂?”刚出了门,欧阳的声调就变了。
“不懂。”
“我想问你,张英奇是什么时候死的?”
“我看一下。”冯先慌忙掏出本子翻来翻去,“有了,七,七月十六号。”
“和赵兵的父亲在同一天死的。”欧阳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气息,“看来我的推理没错了。”
“杀了赵兵父亲的人……”
“应该是圣济医院的医生。”欧阳马上又紧皱起眉头,“接下来麻烦了,目标范围太广,想从中找出凶手比较困难。”
“陈志呢?”
“我看你的本子上没有什么和他有关的线索。如果凶手是他就难办了,能把线索掩饰得这么巧妙,一定很难对付。”
“对了!”冯先突然的一句吓到了在他旁边思考的欧阳。
“你干嘛,突然一句‘对了’?”
“空明岛。”
“孔明岛?什么东西?三国的遗迹?”
“不是孔明,是空明,天空的空,明白的明,空明岛。”冯先说,“前几天去那里旅行,和圣济医院那一群人。”
“你小子趁调查的时候旅行去了?”
“我想到和圣济医院的人一起去说不定能得到线索。”
“你还活着,真是不容易。”欧阳调侃道。
“我也这么想。”冯先说,“哎呀,说回空明岛。旅行期间,有一个人失踪了。”
“失踪?”
“是圣济医院的一名医生,叫小米。”冯先说,“她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几天了?”欧阳听到“没有消息”的话,表情顿时凝重了。
“大概三天。”
“生存的希望不大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如果小米是他杀,满足条件的好像只有陈志,因为陈志和小米有单独接触的机会,其他人没有。”
“带我去空明岛。”
“空明岛上还有圣济医院的人。”
“什么意思?”
“陈志把旅行的队伍分成两批,一批回来找小米,一批在岛上找。”冯先用手指分别比划出“1”和“2”的手势,“我是回来这一批的。”
“那,假设杀害小米的人现在在空明岛上……”
冯先终于意识到了,陈志提出的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自己意愿的方案是为了完成更大的目标。很有可能,陈志用这样的方法包庇了犯人,或者是空明岛上有人在帮助陈志销毁证据。无论哪种情况都相当糟糕。就第二点而言,差不多三天过去,想必什么证据都已经消除了。
“当时只顾着逃命,却忘了冷静分析一下陈志的做法,糟了!”冯先用牙齿咬着大拇指的指甲想着。
“赶快带我去,现在去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被疏忽的地方。”
急切的时刻没有礼貌可言。欧阳粗鲁地抓住冯先的手臂,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码头。一路上冯先低着头不吭声,欧阳则不住地敲着车门玻璃,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若有所思。
到了码头,欧阳没有坐船,而是跑到了附近的一间小屋子里。
“来这里干嘛?”屋内破旧不堪,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人坐在掉漆的椅子上。
“借船。”欧阳说,“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我们一定要有一艘自己的船。”
话音刚落,冯先才想起没有船会到空明岛。空明岛如同被人遗弃一样浮在大海上,孤独地享受阳光火辣辣的照射,感受夜晚冷冰冰的寒风。
“一艘快艇啊,好办。”老人拄着拐杖走到房间角落的桌子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欧阳。
“把纸给他看,他会马上安排一艘快艇给你。”说完,老人又坐回椅子上,嘴里哼着听不清的曲调,手做出拿着小杯子喝着什么的动作。
“多谢了,改日再登门答谢。”
出了房子,欧阳快步在集装箱组成的迷宫里奔跑着,东瞧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喂,欧阳!”叫声打住了欧阳的脚步,他退了几步,转过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拐个弯转进两个集装箱间的缝隙里。
“我找你很久了。”
“是吗?老爷子批准你用船了?”
“是啊,我可是要拿几瓶白酒孝敬的。毕竟这次是快艇。”
“原来那老头拿小杯子的动作是要白酒的意思。”冯先恍然大悟。
“行,跟我来。”
直到上了快艇,冯先依旧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快艇是怎么来的。
“那房子里的老人是我朋友。曾经被案件缠身,我救过他。”
“所以才借到了快艇?”
“当然,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欧阳得意洋洋地说,“一艘快艇还是没问题的。”
“你平时都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啊?”冯先不禁问道。
“和什么人打交道?好问题,我从来没想过呢。”欧阳一边开着快艇一边说,“额,差不多,就是,和奇怪的人一起吧,哈哈哈哈。”
冯先越来越猜不透欧阳这名刑警了。


3
冯先和欧阳两人在十月十号凌晨两点到达空明岛。
“岛上有一个别墅,所有权是陈志的。”冯先拿着手电筒在前面摸索着夜路,欧阳紧随其后。
“在岛上的别墅?整个岛都是他的?”
“不。空明岛是无名岛,土地权不属于任何人。”
“那陈志还要在上面盖别墅,这样不就等于说空明岛是他的了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空明岛上除了花草树木外就是别墅了。”冯先举起拿着手电筒的手。低头走路的欧阳抬起头顺着光的方向看去,空明岛的舞台上,一座充斥着黑暗的房子在聚焦灯的照耀下出现在眼前。
接下来会演出什么剧呢?欧阳马上想到的是歌剧《莎乐美》。不会吧?幽深诡秘的别墅和血淋淋的场景(歌剧《莎乐美》最后一幕,莎乐美抱着血淋淋的约翰的头准备亲吻)是用什么逻辑联系起来的?
“里面还有人吧?”欧阳蹲在草丛里问。
“应该有,留在空明岛的那些人肯定还住在这里。”
“今晚是别想进去了。”欧阳说,“没想到办案办案,最后还要来一次丛林露营。”
“我们比露营惨很多啊,没有水没有食物,帐篷也没有。”冯先埋怨道。
“我一个老头子都没说什么,你还嫌弃起来了,睡草地,没得选择。”欧阳用手在眼前晃了晃。“小子,你先把手电筒关了,小虫子飞来飞去的很讨厌。”
关了手电筒,周遭的一切沉浸在暗色中,在月光下展现出自己的轮廓。冯先和欧阳两个人靠在树干上,没一会儿便进入了睡眠状态。
虽然睡得不舒服,但迷幻的梦境弥补了缺憾。大自然涤清了心里面的焦躁,轻松地把人带入一个舒适光明的世界。
太阳徐徐升起,染红了天边的云朵。耳畔传来的虫鸣声带着绿色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清香的味道。
欧阳伸了个懒腰醒来,看了一下时间,早上六点。再看看旁边树下躺在地上睡得正酣的冯先,,他嘴边的草叶反射着柔和的太阳光。
“青草会反射阳光?恐怕是是露珠或者他的口水吧?”欧阳心想。
“小子,起来了。”欧阳拍了拍冯先,无奈冯先转过身继续睡。
“哎,冯先,起来了,起来了。”剧烈的摇晃仍旧没能动摇冯先一心向睡的决心。
“没办法了。”欧阳对准冯先的屁股二话不说就是一脚,冯先大叫了一声马上起来,慌张地在地上翻滚着,紧抱着树干,困惑地盯着欧阳。
“野兽吗?哪里?”
“哪有野兽,是我叫你起床。”
冯先看了一眼欧阳,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
“大哥,下次叫我起床可以用温和一点的方式吗?”
“我温和过了,你拒绝我而已。”
冯先松了手,打了个哈欠。
“走吧,去别墅看看。”

敲了几下门后,一个陌生的人开门迎接冯先和欧阳。虽说是陌生,但还是有一点印象---眼前的人是旅行队伍中一员的印象。
“你好像……”开门人眼睛向上瞄了瞄,“冯,冯先是吧?”
“是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新来的人我肯定记得啊。哎,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哦,陈志派我来问问这边的情况。”记者果然是一个培养撒谎能力的好职业,现在说谎和说话一样轻松自然。
“这位是……”开门人的视线转向了欧阳。
“他是我一个朋友。他知道空明岛后想来看看,我就带他来了。”
“哦,欢迎欢迎,请进。”
进了屋,发现留在空明岛上的人都围坐在桌旁吃早餐。
“要不要来点?”
“不了不了,我们不饿。”
“你们先坐在沙发上,等我们吃完早餐再聊。”
“没问题。”

“你们也没找到啊。”所有的人坐在沙发上,讨论着小米的事情。
“小米肯定死了,好恐怖。我不想呆在岛上了。”
“小米,快点回来吧。”
“我们也快要死了吧?我还不想死啊!”
“就是游我都要游回去!”
在场人的情绪并没有冯先预料的那样悲伤,更多的是对自己可能会失去生命的恐惧。他们把小米的死当成了警钟,完全抛弃了找小米的任务。人,走到哪里都如此自私,丑陋得如同下水道里的烂泥水,黏稠地在地上蠕动爬行着,散发着令人呕吐不止的臭味。
“你们有没有去海里看看?”冯先说,“我怀疑小米被凶手杀害后抛到海里了。”
“我们没有潜水设备,不敢贸然下水。”
“何况留下来的人水性都不好。”
“院长应该留下几个会游泳会潜水的人才对。”
“院长什么时候派船接我们回去啊!”
冯先渐渐觉得和他们交流已没有希望,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把话题转移,转移到他们对离开空明岛的极度渴求上。
欧阳一语不发,锐利的眼神在一排坐的医生之中游移着。突然,他开了口:“陈志有没有和你们说怎样才能让你们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换句话说,起初你们知道自己会留下来的时候,从没考虑过会回不去的问题是吧?”
医生们频频点头。
“别墅里存着的食物,我想应该所剩无几了。”
“对。我们算过了,假设勒紧裤腰带过活,食物还够两天。”
欧阳思考了一下,说:“有没有想过,陈志对你们是有杀意的?”
“啊?”众人大惊,就连坐在欧阳旁边的冯先听到这句话都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
“难道不是吗?两天后你们就没得吃了,在这座岛上也没有卖食物的地方。”欧阳分析着,“或许你们说可以去海里捞鱼吃,但别忘了,你们都是不善水性的。”
“别墅里也没有钓鱼用的鱼竿。”冯先补充道。
“我们可以吃树叶,啃树皮,绝对死不了。”
“那你们就试试,试试现代人过原始生活会发生什么。”欧阳凶狠的眼光吓退了想说些什么驳斥他的医生,“我退一步来说,就算你们凭借吃树叶啃树皮活,又能活几天?”
“早晚都是死。”冯先自言自语,表情木然。
“没错。陈志不来接你们,你们一定会死。”欧阳说,“不要想着靠运气说有人来搭救,空明岛可是一座无名岛,土地权都不知在谁手里。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吧?”
医生们听了欧阳的话,个个害怕得身体颤抖。他们明白所谓的“深层含义”:空明岛的土地所有者不明,基本可以断定极少人知道它的存在。或许有人坐船发现了它,也会认为是一座充满危险的岛,望而却步。
“我们会带你们离开。不过请你们好好回忆一下,陈志有没有杀你们的动机?”
大家紧张地讨论着。欧阳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不知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在养神。
“什么事都可以吗?”
“可以,多小的事都行。”
“那还真的有。”
冯先记得说话的医生叫刘新,之前去圣济医院调查时接触过。
听到这句话,欧阳赶忙直起身,睁开双眼:“说吧,什么事?”
“好像在一年前,大概是五月份的一天,”刘新说道:“晚上接到一个急诊,要立即做手术。当时医院里没什么人,情况紧急,院长决定亲自操刀,叫我给他搭把手,结果在手术期间我对他的方法产生了质疑。当时他的眼光很可怕,好像要杀了我一样。”
“能说说你质疑了什么吗?”
“这个……”
“说吧!”
“快点说啊!”
“你要是不说,我们就永远无法离开这座岛了。”
周遭人激动地催促着,眼前的刘新只顾搓着双手,低着头,犹豫不决。
“不想说的话,我们可不管你了。”欧阳的话语满带着威胁,听得出他势必要知道内情的不可阻挡的决意。
“别,我说,我,我说就是了。”欧阳的威胁瞬间奏效,一下子打消了刘新几乎所有的犹豫。“不过,你们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
“当然不会。”
“事实上,那个,那个病人没有被救活。”刘新说,“在缝合血管的时候出了差错,大出血死亡。”
“然后呢?”欧阳身体微微前倾,追问着。
“我觉得,那手术根本不需要对血管进行缝合。我不明白院长为什么坚持着。”
“血管缝合是很简单的技术吧?”
“可以这么说。至少是院长绝对不该出现失误的技术。”
“但还是失误了。”冯先略带嘲讽地说。
“那你为什么刚才不敢说?怕院长找你麻烦?”欧阳接着问。
“不。我是在怀疑,怀疑,”支支吾吾的刘新始终不说重点,让人烦躁不已。“怀疑院长故意失误杀了病人。”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欧阳倒吸了一口凉气。
“院长认识那个病人?”
“不,不认识。”
“那为什么故意杀了他?”
“我不知道,不知道,”刘新疯狂地抓着头发,“我什么都不知道。”
“冷静下来!”坐在刘新旁边的医生们抱住他,身体后仰,把刘新死死按在沙发上。
“几句话变成这样,他还真是胆小。”冯先毫无遮拦的风凉话即使很小声,还是刺进了刘新的耳朵里。他愤怒地挣开,冲向冯先,用手抓住了冯先的衣领。
“你再说一次!”
“你干嘛?”冯先正要求救,发现身边人的眼神不太对头。
“害怕死亡不是胆小。”欧阳的语气平静得出奇。“你得为你的话负责。”
没想到欧阳的话居然起了作用。刘新松开手,退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我们……”其他医生异口同声,“也有类似的经历。”
冯先不自觉地笑了。
“答应你们的事我会做到。你们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离开空明岛。”
大家欢呼雀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噼里啪啦收拾好行李再急急忙忙下楼。整个过程只花了十分钟左右。
“我们没办法一次把所有人送回去。快艇大概能承受五个人的重量。”
“在场十二个人,分成三次?”冯先问。
“你们有人会开快艇吗?”
没有人应答。
“这样啊,没有人会开快艇的话,那一次就只能送四个人,没错,三次。”
冯先疑惑的表情暴露了他的想法。很明显他所说的“三次”和欧阳说的“三次”算法不同。
“小子脑子蛮灵光的,还知道用激将法。”欧阳夸赞道。
“还好还好,我当时看到那些医生不敢开口,就用了激将法。”冯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你的配合也不错啊。”
在快艇的机动声中,空明岛上的人全数平安回到了城市里,双脚重新踏在亲切的土地上。没有了清新的空气,没有了大自然的亲近,但至少还活着。
事后冯先问过欧阳有关小米的案子,欧阳沉下脸,没有作答。然而,咬着牙握紧拳头的欧阳仿佛一名勇猛的战士,眼神犀利地凝视着前方。
与圣济医院的战斗一触即发,已不可避免。


4
在和医院决战之前,欧阳没有紧张,思绪也不混乱,他知道每一步该怎么走,也知道应该冷静地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
多年来的办案经验不是白费的,关键时刻总会派上用场。
十月下旬某一天,欧阳和冯先选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见了面。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欧阳的表情从来没有如此严肃过。
“怎么了?”
“我昨天把整个案件梳理了一遍,发现七月十五日有一场抗癌体的医学交流会,陈志受邀前去。”
“他去参加了?”
欧阳点点头。
“不在场证明……”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欧阳说,“七月十五号,或者准确说是七月十六号早上去世的赵兵父亲,不可能是陈志杀的。”
“那是谁?”
“有一个帮凶。”欧阳拿出自己的小笔记本,翻到指定地方,“我怀疑是他。”
欧阳指着徐然的名字。
“他?有证据吗?”
“证据我现在就想问你。你知不知道在陈志被绑架的那段时间,管理圣济医院的人是谁?”
冯先没想到欧阳会提出这个问题。他急忙翻本子,眼睛飞快地扫过每一页密密麻麻的内容。
“没有。”
想想也是,如果有的话欧阳早就抄下来了。
“需要调查一下,这是关键点。”欧阳敲了敲桌子,“如果陈志被绑架时,医院的事务由徐然打理的话……”
“他就是帮凶了。”冯先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是的。毕竟一个小小的医生还不至于代替院长来管理医院。”
“不过,要怎么调查?直接去问医院里的人?”
“最好不要随便找人问,医院的人都很危险。”
“那怎么办?偷偷调查吗?”
“不用不用,找了解情况的,而且一定不会欺骗我们的人就行了。”
“有吗?”冯先不解地看着信心满满的欧阳。
“当然有,”欧阳笑了一下,“我们不是去空明岛救了很多医生回来吗?”
经欧阳一说,冯先想起来了。没错,既然救了他们的命,应该不会说谎。
“你去找他们,随便一个就好。”
“我现在就去!”冯先说完便快步消失在欧阳的视线中。
“小心一点。”不知欧阳好意的提醒冯先有没有听到。

冯先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陈志被绑架期间确实是由徐然来打理医院事务,不过徐然并不是一名小小的医生,而是副院长。
“副院长代替院长,很正常。”冯先一脸懊恼,因为好不容易抓住的方向又错了。
欧阳一声不吭,作沉思状。
“倒是说句话啊。”
“别急别急。我要会会这个徐然,他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欧阳两眼放光,好像已经看到了真相。
欧阳不打算和冯先一起去医院找徐然,而是采取了更强硬的措施。他给警局里多年的合作同事打了电话,让同事叫几个人来把徐然作为案件的重要嫌疑人带到局里。让徐然尝尝审讯室压抑的气氛,估计没多久他就全数交代了。
同事爽快地答应了欧阳,把徐然带到警局不说,还特意把审问的机会给了欧阳。
欧阳让冯先先回家等消息,毕竟审讯室不是他一个记者随随便便出入的场所。

十月三十号,决战前夕。
“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徐然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环视四周,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有点害怕。
“没什么,聊聊天而已。”在徐然看来,欧阳善意的笑容显然不是发自内心的。
“聊天?那可以去茶馆咖啡店什么的,这里不太适合聊天吧?”
“我很喜欢这里,不知道为什么。”
“我可不喜欢。”
“没关系,我喜欢就足够了。”
徐然“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听说院长陈志被绑架的时候由你来打理医院的事务?”
“副院长暂时接替,有问题吗?”愤愤不平的口气。
“没有,只是觉得你如此年轻竟做了副院长,挺羡慕的。”
徐然根本没把欧阳的话当回事。
“我身子骨不太好,经常去医院看病,那些副院长看起来好老,脸上的皱纹数不清啊。像你这样年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如果只是来夸我的,我可以走了吗?”
“你不想我多夸你几句?”
“收起你的伪装,有话直说。”
“原来你是这么急性子的人,真拿你没办法。”欧阳无奈地叹了口气。“亏我都想好了怎样做铺垫。”
“铺垫那些假话能省则省。”
“那就直接切入正题了。”刚刚还带着笑脸的欧阳表情立马凝重起来,“你和院长是什么关系?”
“上下属关系。”
“还有呢?”
“没了。”
“说谎可不好,”欧阳拿出一叠资料,“你两年前才通过医师资格考试,两年内窜上了副院长的职位,不太现实啊。”
“是院长选我,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因为他需要你帮他做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教给你杀人方法,让你帮他执行。而那天正好他要去开会,不在医院。”欧阳拍了拍手,“真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哪怕是一瞬间吃惊的表情,欧阳也不忘捕捉。
眼前的徐然双目失神,低着头,活似一个被社会打击了千百遍后丧失信心的求业青年。
他正要开口,不料几个警察冲进审讯室。来者不善,连门都没敲,招呼也没打。
“喂,进来不知道打招呼吗?”欧阳回头看到帮助他的同事一脸茫然地站在一群人后面,顿觉情况不妙。
“你在这里做什么?”打头阵的警察威严的声音配上高大的身躯,好像身边的一切瞬间渺小了。
“没,没什么。”
“你不是已经退休了吗?怎么还在局里?”
欧阳哑口无言。接下来,打头阵的警察挥了一下手,身后的几个人一起把欧阳带走,遣送回家,严加看守。
在回去的路上欧阳明白了,圣济医院干预了这次审讯,徐然八成已经被释放。
证据已齐备,陈志跑不掉的。


5
欧阳在审问欧阳之前跑了一次档案馆,调出了圣济医院所有医生的资料翻阅,又借来冯先的本子抄下新的资料。
十月三十一号,作为十月的最后一天,成为他们与圣济医院决战的日期。这一天,欧阳即使被监视,仍旧试着向上级申请使用枪支。可是已失去警察身份的他连申请的权利都没有。弄不到枪,决战胜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欧阳遇到了更惨的事情。警局上级在他家中布置了四名警力严防死守,理由是“非警员申请持枪有参与骚乱的嫌疑”和“以前警员身份进行私下审讯”。鬼听了都会知道这狗屁理由根本算不上理由,真正的理由就是阻止欧阳与圣济医院的战斗。
冯先也遭到了警方的通缉,四面楚歌。一向对信息嗅觉灵敏的冯先感受到了危险及时跑走,在得知欧阳被困的消息后犹豫起来。是要先救欧阳一起去医院还是孤军奋战?他戴着帽子和圆框眼镜坐在马路边,思忖了好久,最后决定一个人战斗下去。不是说他不够义气,而是他认为一旦自己救欧阳不成被抓,圣济医院的阴谋便会永远继续下去。
冯先想过用法律来解决问题,不过证据不足,而且欧阳被足禁从很大程度上动摇了冯先打算利用法律处理案件的决意。
一定要给可怕的事件划上句点了。
那一晚的月光洁白的刺眼。明亮与黑暗交错的高楼耸立,增添了一点恐怖的气氛。寂寥的街道,凄清的马路,冷淡的路灯,到处都有一种肃杀的悲凉情绪混杂其间。
冯先推开医院的门。走廊里没有人,听不到护士们踢踏的脚步声,听不到白天病人及家属的吵闹声,听不到医疗机械的运转声……医院和死宅在此刻划上了等号。
出奇安静的医院不得不令人起疑。走进电梯,冯先颤抖着按下了按钮。
他的目标是院长室,那里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佳场所。

皮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噼啪的声音越来越接近,冯先的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他在电梯门口不敢动弹,只能狠狠地朝着声音传过的方向,双眼希图看透眼前深邃的冥暗,却无济于事。
“我等你很久了。”黑暗中浮现出了一个影子,那是冯先再熟悉不过的人。
“陈志,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
“当然知道。”陈志瞄了瞄手表,“才晚上八点,我们有很多时间聊。”
“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穿了。”冯先底气十足。
“真是辛苦你了。几个月以来东奔西走,我想你快忘记生活的意义了吧?”
“我没时间和你说什么意义的事。”
“反正有的是时间,真相的事情不需要那么着急揭露不是吗?”
“那是你的想法,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你送进监狱。”
“你办得到吗?”
话毕,陈志从身后拽出一个人,一个弯着腰,几乎要把头完全缩在脖子里的人。
“谁?”
“哟,伙伴都不认识了吗?”
冯先眯缝着眼睛,借着落地窗透过的微弱月光,看到了陈志抓住的人。
“赵月敏!”他瞪大了双眼惊呼道。

“你们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欧阳在家里走来走去,心神不宁。
“我们也是按领导的话办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把话说得如此客气,看守的人应该是认识欧阳的。
“只要放我出去,把枪给我,你怎么得罪我都可以。”
“不行。”
“妈的,一群死脑筋。”欧阳破口大骂,“杂种们,你们知不知道现在不放我出去,明天报纸的头条出了凶杀案的报道,你们要负多少责任?”
“领导说什么责任他都可以帮我们承担。”
“啊,你们真是没救了。好,随你们便,你们就坐着看我看到死吧,一群杀人凶手!”欧阳气冲冲地说,“事情要是这样结束,我不会放过你们。”
“实在对不住。我们不能违抗命令。”
“木偶!你们也还算人?当走狗当得这么开心?”
沉默不语。
“哦,对,我差点忘了,木偶听不懂人话。一群没脑子的东西。”
欧阳气愤地开始摔东西,一个个玻璃杯瞬间化成碎片。欧阳大吼:“告诉你们,你们早晚会和这些杯子一样!”
四名看守者纹丝不动。在欧阳看来他们连眼都没眨,始终盯着自己看。
“我要出去。”欧阳走到门口,被两名警察拦住。
“我不是去参加骚乱,我要去救人。”
两名警察摇摇头,表情铁一般的僵硬。
“不动手是不行了。”欧阳迅速抓住一名警察的手臂,用力一扭,向后一拉,另一只手按住警察的头,动作干净利落。剩下几名警察见状冲过来。
“别动,再动我就掐死他。”欧阳把按着头的手松开,马上变成爪,架在被抓警察的脖后。
几名警察呆呆地伫立在欧阳面前,想不出办法救同伴。欧阳一点点后退,用警察脖后的手快速拧开门锁,身体后靠走出门外,用脚把门关上。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路边的事物难以分辨。带着人质跑出一段距离后,欧阳确认其他人没追上来便松了手。
“兄弟,对不住你了。我真的要去救人,来不及和你解释了。”
警察鬼祟地望了望四周,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枪。
“居然没跟上,不可思议。”警察松了口气。“给,会用到这个吧?”
“什么意思?”
“你跑得够快的。”警察说,“其实我们也知道领导在骗我们。我们也想帮助你,可监视你的时候我们发现,还有一批人在监视着我们。”
“在我家?”
“对,在你家附近。”
“双重监视,真卑鄙。”欧阳厌烦地朝地上吐了口痰。
“是啊。所以我们刚才一面假装监视你一面想办法帮助你,没想到你会这样做。不过也好,甩开了监视我们的人,我们怎么帮助你都不会有问题了。”
欧阳接过枪,扭头就跑,被警察拉住了。
“对着我的脸打一拳,用力打。”警察说,“回去我就说你攻击我之后跑掉了。”
欧阳没时间考虑,直接一拳过去,警察鼻子出了血,酸痛的感觉袭遍全身。
“兄弟……等事情结束后再报答你。”身影被黑暗吞没。
正义的脸庞渐渐明朗。即使是永夜,太阳也会冲破黑暗的枷锁,在天空上放出或多或少的光亮。
欧阳到达圣济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零五分。
| 发表于 2013-10-19 17:27:14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楼主,坐等下文~(不不,这样说也太不尊重楼主劳动成果了~)恭候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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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0 13:02: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1
“冯先!”赵月敏尖叫着,过道里稍显微弱的回声无助地爬进冯先耳朵里。
“你放开她。”冯先指着陈志,表情凶狠异常。赵月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可怖的脸。
“放开?放开她我拿什么和你谈判呢?”陈志洋洋得意的笑声给人一种想一枪毙了他的冲动。
“你太卑鄙了。”
“卑鄙?你们难道不卑鄙吗?私底下在我的医院里窜来窜去,调查我的底细。”陈志说,“是你们不按照游戏规则,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惩罚你们。”
“惩罚?你有什么权力惩罚!”
“我是游戏的主宰,你说我有没有权力?”
陈志的语调越发激昂。冯先意识到自己被动的处境,再激怒陈志,赵月敏的生命或许不保。他压住了心中的怒火,语气变得稍稍平和一些。
“你拿我的朋友做人质,我们很难坦诚地谈下去啊。”
“也好。既然你想坦诚地谈,我不会拒绝你。”说完,陈志把赵月敏扔进了沉重的黑暗里。
她为什么不跑出来?
“陈志,你简直就是一个杀人魔。”放开人质后,冯先的话语恢复了最初愤懑不已的口气。
“杀人魔?”陈志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你还是没看透事情的真相啊。”
“胡说,我已经全部清楚了。”
“那你不妨说来听听。”
“圣济医院的死亡案是你做的。”
“哟哟,真是语出惊人,气势也够足。继续,继续啊。”陈志拍着手向冯先挑衅。
“使病人心脏麻痹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他们的血管里注入空气。”
“现在的记者很厉害啊,连医学知识都懂。”
“我不懂,是被你杀掉的小米告诉我的。”
“小米啊,她可是个好医生。”不知道为什么,陈志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温柔。
不肯定也不否定,陈志的态度令冯先不爽到极点。
“别在那里假惺惺的,分明就是你杀了她。”
面对冯先的回应,陈志冷冷一笑,不发一语。
“还有,你怕事情暴露,情急之下杀了张英奇。一个小孩子,一个需要被你们拯救的孩子,你居然不放过!”
“张英奇?哦哦,那个出车祸的小孩子是吧?他可是大出血死亡的。”
“是氰化钾中毒,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
“哦,怎么会是氰化钾中毒呢?”冯先觉得,陈志造作的疑问嘴脸正三番两次地挑战他忍耐的极限。
“四条人命说死就死了。”冯先紧握拳头,“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完,冯先从背后甩出事先插在腰后的棒球棒,飞奔向陈志,一棒挥舞过去,陈志巧妙地避开了。
“年轻人,你太冲动了。”
冯先根本没在意陈志说的话。球棒挥动时发出的声音和闪躲时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交错着,在武打电影里才有的场景如今本色展现在现实中。
“你去死!”冯先横着挥动球棒,陈志猝不及防,右腿被打中,倒在地上滚了几圈。
“起来!”一种听了会头皮发麻的急促声音。
陈志的身体靠在墙壁上,右腿的剧烈疼痛让他无法站起来。他伸出手,抓住落地窗旁的栏杆,颤抖着,缓缓起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志仰着头,狂笑不止。
“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天真了,哈哈哈哈。你,根本就不知道真相。”
冯先懒得说下去。他走到陈志面前,举起球棒大叫一声,用力砸向龟缩在角落的陈志。
“去死吧!”
“住手!”电梯口处传来的声音。


2
欧阳乘电梯来到院长室,看到冯先举着球棒和被打伤的陈志,出声制止。
“欧阳?你怎么来了?”不可思议在冯先脸上扩散开来。
“你先把球棒放下!”
“你要帮这杀人狂求情?”
“胡说,我为什么要替他求情?”
“那就让我打死他。”冯先的冲动攻破了理智的枷锁,“之后要杀要剐随你,坐牢死刑都没问题!”
“你再不冷静下来,我现在就杀了你。”
欧阳快速抽出手枪端好,瞄准冯先。
“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帮他?”
“我不是帮他,是你没认清真相。如此莽撞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妈的,你和他是一伙的吧?”
“我要是和他一伙的早就开枪了!赶紧放下球棒。”
冯先恶狠狠的视线在欧阳和陈志之间游荡,最后放下球棒,踢了陈志一脚。
欧阳放下手枪。
“真是的,好好的西服弄脏了。”陈志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陈志,你为什么要杀掉那些病人?”欧阳严肃起来。
“那些病人吗?你不觉得他们该死吗?”
“他们都是生命垂危的病人,所以你认为他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小记者,你好好听着点,他才是明白人。”陈志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冯先,指着欧阳说。“不,不仅仅是价值,他们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
听到这句话的冯先难掩内心的愤怒,再次冲向陈志,被欧阳拦住了。
“我要杀了这王八蛋医生!”
“你给我冷静!”欧阳几乎用尽力气说,“滚到一旁听着。”
冯先被欧阳的气势压住,虽有不甘心但还是退了回去。
“活下去的权利?”
“不是吗?你可以想一想,一个濒死的病人和一个有希望被医好的病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而你只能选一个人治疗,你会选谁?答案很简单吧?”
“确实,我会去救有希望的病人。”欧阳呵呵笑了一下,“果然如我所想。在我看出那些死亡病人处于濒死状态的共性时便有了这样的想法,前来向你确认一下。”
“你还挺厉害的嘛。”
“过奖。”欧阳说,“不过,医生的职责即是救人不对吗?你草草对待那些病人,心里不会愧疚吗?你有好好看过他们充满求生欲望的双眼吗?”
“愧疚?你糊涂了吧?我可是在为那些等待救治的病人争取生存的机会,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愧疚?”
“愧疚你没能医好被你杀死的病人。”
“开玩笑!我们医院尽了最大努力去挽救,他自己坚持不住活不下来,为什么怪我们?”陈志激动地说,“你怎么不从我的角度想想?难道我要任凭这些半死不活的病人占着医院的床位,忽视那些向我伸出求生之手的人吗?”
“当然不能忽视求救的人。所以你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义的?”
“谈不上正义那么高尚,我只是在尽一名医生的责任而已。”
“你他妈这也算尽责任?”冯先按捺不住,把手里的球棒扔向陈志。陈志由于腿伤,笨拙地向左边挪了挪,躲开了攻击。
“你对医生的责任是如此理解的啊。”欧阳的语气给人话里有话的感觉。
“难道不是吗?”
“和我理解的有些不一样呢。我倒是觉得一名医生应该为病人尽职尽责,哪怕病人危在旦夕,也要使出最大的力气来治疗。”
“太天真的想法,根本不实际。”
“是我太理想化了吗?”
“是。现实哪有你想的那么好。”陈志说,“真实的医院要考虑医疗资源,也要考虑利益。我们医生可以对一个病人使用最好的医疗资源,哪怕利益上有所亏损也没关系。但,病人不止一个不是吗?我又何尝不想给全世界每一个人都准备一个床位,在他们得病时躺在那里,由我们来进行专业治疗?而且,医生们也是人,也要生活,只顾救病人,把自己生活弄得乱七八糟,会有人这样做吗?人都是自私的啊!”
“我实在不专业。”
“你应该多了解一下医院,特别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
“然后像你一样杀人?”
“不要再说杀人了,多难听的字眼,好像我犯了很大罪一样。”陈志想了想后说,“是转生。”
“转生?”
“用一个毫无价值的灵魂换取另一个人的生命,多么伟大的事情。”
陶醉的姿态令人作呕。
“因此你对阻止你计划的冯先恨之入骨,安排了空明岛的游戏对吧?”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真不简单啊。”
“游戏?”冯先的情绪缓和了。
“对,空明岛的一切都是陈志的一个游戏。小米是游戏的牺牲者。”欧阳面对冯先说,“陈志杀了小米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小米站在你这边而不属于医院一派。”
“确实。心脏麻痹的手法就是她告诉我的。”冯先点点头。
“然后,陈志杀了小米的同时也想给你以威慑,警告你就此收手。”
“我当时确实感觉到了危险,因此对能离开空明岛兴奋不已。”
“你知道他为什么让你离开空明岛吗?知道他为什么不在岛上对你们动手吗?”
“不知道,我一直猜不透。”
“不对你们动手是因为他在用空明岛的游戏测试你们的能力。如果你们连空明岛上那么露骨的诡计都无法破解,他就不必担心圣济医院的事情会被你们揭露,杀你们也没有必要了。”欧阳继续说,“我看过你的本子,听说你发现了类似车辙印的东西是吧?还附上了图,真有你的,你怎么不拍照?”
“太暗了,开闪光又看不清。”
“那是手推车的车轮印。”欧阳说,“我以前破获过超市盗窃案,小偷用的就是它。”
“手推车?”
“没有手推车的话,陈志要怎么运送小米的尸体?我在你的本子上看到陈志送了很多饮料的记录,他送饮料意在告诉你他知道手推车的存在。”
冯先突然想到放在别墅里的那些饮料。
“陈志趁你们在别墅的时候杀了小米,用手推车把她运到海边,扔进大海。”
“等等,不对,不对。”冯先伸出手打断了欧阳的推理,“如果陈志想震慑我,何不直接把小米的尸体展现在我眼前?”
“要多恐怖的尸体展现在你眼前,你会有退缩感?”欧阳问。
“满身是血,遍体鳞伤,差不多,差不多就是陈志被‘反圣济联盟组织’虐待时的样子吧?”
“但陈志做不到。”欧阳咳了两声,“因为小米是他的女儿。”
“什么?”
“很惊讶吧?我为了今天做了很多准备,查到档案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父亲,他,他,杀了女儿吗?”
“为了贯彻我的医学观念,女儿的死是必要的。”陈志说,“何况是一个不支持我的女儿。”
冯先已愤怒到极致,现在的他只想夺过欧阳手里的枪,把禽兽不如的陈志打成马蜂窝。
“你没想过你女儿的感受吗?大海有多冷你知道吗!”冯先咆哮道。
“死人能感觉到温度吗?”
沉在大海里的小米寂寞而孤独,恐怕她做梦也没想到父亲会杀害自己,毕竟她是相信自己父亲的。在死之前,她想必是一边挣扎一边回想,到底是什么事才会让父亲化身成死神,残忍地夺走了自己的生命。
一切都在死之后才明了,大海收纳了沉重的秘密。如果小米还活着,听到了理由,会有什么反应呢?
“陈志叫你回来,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你看到了车辙印,以为你体会到了他的‘良苦用心’。没想到……”欧阳解释道。
“栽在你手里,我认了。”陈志说。
“徐然在哪里?”
欧阳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3
“冯先!”欧阳冲过去抱住冯先,手上沾满了瘆人的鲜血。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
“徐然,干得好!”陈志拍手叫着。
冯先记得赵月敏被陈志推到了看不清的黑暗中。奇怪的是赵月敏在方才的过程中没有求救或是跑出来的迹象,所以他猜测黑暗中应该还有一个人静默地蛰伏在黑暗中观察着局势。如此看来,这个人想要展开袭击,说不定会以看透真相的欧阳为目标。所以,枪声响起的前几秒,冯先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跑向欧阳面前,帮欧阳挡了子弹。
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冯先倒地后几秒钟欧阳才反应过来。他跪在地上紧抱着冯先染满鲜血的身体,仰起头大吼着。
“是他自找的。”徐然慢慢踱步,淡淡的月光映照着他的脸庞。
欧阳轻轻放好冯先,马上站起来,用手枪对准了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身影---徐然。
“你还是没能清醒过来,为什么要杀了他?”
“清醒?我想我再清醒不过了。”徐然说,“我本想杀了你的,因为你对我来说威胁太大了。”
“我知道你杀了张英奇。”欧阳咬紧牙关。“杀了一个孩子,你一丝同情都没有吗?”
被徐然抓住的赵月敏奋力挣扎,没有挣脱。
“我要杀了你!”赵月敏喊破了喉咙。
“好强大的恨意啊。你要怎么杀了我呢?”
“啊!”赵月敏张开嘴咬了徐然的大腿,疼痛不已的徐然用手枪砸晕了她。
“怎么像条疯狗一样?”徐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并无大碍。
“你不觉得自己杀错人了吗?一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因为……”又一声枪响。
徐然解决了陈志。
回头看了一眼,陈志的头被子弹无情打穿,鲜血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永久的赤红痕迹,表情永远定格在诧异的一页。
“要不是张英奇,我早就干掉他了。”
徐然狂笑着。
“什么意思?”徐然的话切断了欧阳在脑海里组成的案件链条。
“不敢相信吧,他一直在操纵我杀人。”
“不,我想到这一点了。”
“区区三百万的欠款,我被迫杀了人。”徐然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确实很厉害。但,心脏麻痹的杀人案并不都是他做的,也有我的错。”
“氰化钾使用登记管理的医生是你杀的。”
“对,因为我准备杀了陈志。”
欧阳明白了,杀死张英奇的氰化钾实际上是要用来杀陈志的。恐怕是突发情况导致徐然对张英奇下了手。
“多此一举不是吗?你大可继续用杀病人的方法杀陈志。”
“那样太便宜他了!”徐然语气强硬起来。“我想看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抓着我的脚向我求饶的样子!”
等情绪微微缓和下来,徐然继续说:“七月十六号晚上我被逼得走投无路,接受了陈志的杀人计划。按照他的指示,我拿着定量的空气针管杀了七楼十号病房的人。”
“定量的空气针管?”
“是的。他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决定杀几个人就带几个空气针管。”
“原来如此。”
“我预料到陈志会找我做一些不法勾当,所以在十六号当晚我就想偷一瓶氰化钾溶液来应付特殊情况。”徐然说,“我的计划是先听从陈志的计划杀了指定目标,等回来向他报告的时候再杀了他。”
“你可以不杀害目标,直接等陈志回来就好。”欧阳说完之后恍然大悟,“你是担心医院里有眼线在监视你?”
“是的。”
“你会杀了管理氰化钾的医生是因为他是陈志的爪牙,并且知道你和陈志之间的利害关系,没办法,你只好杀了他,然后烧毁了记录是吧?”欧阳补充道。“说回病房里的杀人好了。”
徐然点点头继续说:“正当我准备离开病房执行杀害陈志的计划时,那个叫张英奇的孩子居然咳嗽了,还是面对着我咳嗽!”
“他睁眼了吗?”
“没开灯看不清,所以不清楚。”
“你认为张英奇看到了你的作案过程,走投无路的你情急之下拿出本应用来杀陈志的氰化钾结束了张英奇的生命。”
“当时我听到走廊里查病房的人快到了。为了保全自己我才杀了张英奇。”徐然紧接着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
“你真是蠢到家了!”欧阳大声的呵斥吓到了徐然。
“一个还没上完小学的孩子就算睁开眼看到你,又能知道什么?他知道空气针管会引发心脏麻痹吗?他知道心脏麻痹的病吗?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你居然……”
荒唐的作案过程和杀人动机让欧阳无法控制内心的情绪。
“我……”
“一心只想着要杀陈志,对外界的事物不加分析,一个孩子的命就这样断送在你手里!”
“我也没办法啊!”徐然好像崩溃了,不断狂抓自己的脸。“被陈志那个恶魔要挟,杀人,杀人!我是个医生啊,我是可以救人的医生啊,为什么我要杀人?为什么,为什么!”
徐然跪在地上,双手不住用力敲打着抵住地面的头。
“你刚才说到三百万,”欧阳说,“怎么回事?”
徐然啜泣着,道出自己赌博欠债,陈志帮忙还债的事情。
“我不想再说下去了,只问你一个问题。”欧阳面无表情,冷峻的面庞看起来像是幽灵,“你后悔了吗?”
徐然重重地用头敲击地面,肯定的回答。
“那就放下枪,跟我走。”欧阳慢慢走近徐然,给徐然戴上了自己顺水摸鱼从警局里偷出来的手铐。
“老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问吧。”
“医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欧阳抓了抓头发,说:“医生,既神圣又丑恶的矛盾体吧?”
“那,”徐然停顿了一下。“我是神圣的还是丑恶的?”
欧阳用食指挡住了嘴唇:“你说好只问一个问题的。”
徐然满足地笑了。
“我只能说你是一个可怜的人,但不值得同情。”
“谢谢你的评价。”
徐然已热泪盈眶,他明白,自己获得了最和平的挽救。


4
赵月敏醒了过来。
“你是谁?”欧阳问。
“我?”赵月敏回头看到了徐然,情绪瞬间激动,“我是被他杀了的张英奇的妈妈!”
欧阳道出了张英奇的死亡真相,赵月敏回想起在空明岛看到陈志和徐然两人聊天的场景。
“你们在空明岛都聊了什么?”赵月敏问。
“我想摆脱陈志,苦苦哀求没有成功。”
“说谎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说谎还有意义吗?”徐然把手铐移到赵月敏眼前。
赵月敏起身,没有再看徐然---这个曾经还让她萌生出信任的医生。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徐然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看着赵月敏的背影。
“我们还有问题没解决。”欧阳说。
“什么问题?”
“去拜访一下警局的高层,”欧阳指了指天空,“带着徐然去。你去吗?”
“警局高层?”
欧阳笑了笑,捡起徐然的手枪,“警察专用的05式转轮手枪,为什么会到医生的手里?顺便说一句,我可是突破了警察设置的重重阻碍才来到这里的。真是讽刺,明明自己以前就是警察。”
“是我向陈志要的,用来防身。”徐然解释了枪的来历。
“你是说……”赵月敏意识到了什么。
“走吧,一起去见证案件的终结。”
三个人叫了出租车,连夜前往警局,局长还在办公室里。

“你,你哪里来的手枪?”局长手足无措,瘫坐在椅子上,慌张地看着眼前的欧阳。简单的一句话便暴露出自己是阻碍欧阳的幕后主使。人在紧张的时候果然容易说错话。
“我是警察,当然要有枪了。”
“你……”
“狗警察,你收了陈志多少钱?”
“陈志,什么陈志?”
“局长,我这把枪很容易走火的。”欧阳威胁道。
“你们,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没什么,我们只想了解一下你受贿的数目而已。”
局长咽了几口唾沫,紧贴着墙壁。
“陈志呢?”
“死了。”
“死了?你杀的吗?”
“我还真有打算来着,不过被这小子抢先了。”欧阳转过头看着站在旁边的徐然。
局长上下打量了徐然,整理几下衣服,推了推领带。
“我没收过钱。”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欧阳邪恶地盯着局长。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是没收钱的。”
“3……”
“3?”
“2……”
局长意识到欧阳在倒数,把头侧向一边,避免和欧阳的眼神接触。
“1……我要扣动扳机了。”
局长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下欧阳手里的枪,他清楚看到欧阳的手指离扳机越来越近。
“该不会真的开枪吧?”目前的情况令局长心里忐忑不安。
“停,不要再用力了。”局长妥协了,“两百万,我收了两百万。”
“两百万而已?”
“只有两百万。”局长额头上的冷汗汗珠在白色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唉,没想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局长被这点钱打动了。”
“你们知道数目无外乎就是想分红,说吧,要多少?”局长故作慷慨,令人作呕。
“哎呀。”赵月敏看着手机大叫。
“怎么了?”神经紧绷的局长对周遭一切不同寻常的事物格外小心。
“真是不好意思啊,”赵月敏晃了晃手机,“不知怎么,手机调到录音模式了。”
“那可真是不巧啊,刚才的话都录下来了?”欧阳和赵月敏两人的双簧表现拙劣得连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是假的。
“你们……”
“局长,眼神不要那么可怕啊。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你们居然耍我!”
“局长您言重了,这真的是一场误会嘛。”
“你们就不怕今晚走不出去?”
“什么?走不出去?”
“我会杀了你们。”
“听到了吗?”欧阳朝门外喊了喊。
“谁在门外?”
“没什么,几个被我的情报吸引过来的记者,大晚上把他们叫起来工作真是不好意思。”欧阳开了门,一群记者争先恐后挤进局长办公室。照相机频频闪烁着,伸到局长嘴边的麦克风让他压力重重。
“局长,你慢慢享受啊。上电视很快就出名的。”欧阳招了招手,和赵月敏离开了。
“辛苦你了,”欧阳说,“刚刚才得知杀了儿子的真正凶手,现在又要你帮忙处理这边的事情。”
“没事,过去那么久,我已经释怀了很多。”赵月敏露出别样的微笑,抬头看了看明亮的夜空。
第二天,各大电视台争相报道局长因受贿嫌疑遭停职、准备接受纪委调查的事情,各大报纸也给出了头条。警局一时动荡,但没过多久便选出了新的局长,新局长是欧阳的同事,大家对他的品性充满信心。
明亮清澈的天空,豁然开朗的心境,赵月敏和欧阳通通体验到了。
冯先的葬礼在十一月五号举办,事情还没结束。


5
秋风的萧瑟已不能用语言来形容,街上寥寥数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像冬天到来了一样。
参加葬礼无论怎么说都不是开心的事情,更何况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因为圣济医院死亡案,一名失去儿子的母亲,一名退休的老警察,还有一名坚持追求真相的记者三个人组成了队伍,以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翻了圣济医院的一切。在得知圣济医院死亡的那一刻,赵月敏和欧阳会心一笑,无奈冯先没有看到这一幕。
如今和平的局面,冯先有不容置疑的功劳。他为了追求真相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没人清楚。在炎热的夏季跑东跑西,鞋底在不知不觉中已被磨平;穿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大口吞着不怎么样的饭菜;偶尔冲动偶尔聪明的头脑总是在努力把案件的所有点都联系到一起……终归是想象出的画面。
冯先的遗像静静挂在黑漆漆的灵棚里,那从容不迫的微笑深深感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虽然赵月敏和欧阳完全不认识前来的人,但他们跪在遗像前痛苦的表情加上止不住的眼泪说明了所有。
冯先没有妻子和孩子,葬礼能来如此多人,足以说明他的人格魅力。在聊天中,赵月敏和欧阳遇到了《看见》杂志编辑部的部长。
“我曾经阻止过他。”部长泣不成声,“可他这人就是太倔强,还满腔的正义感,怎么说也不听。我让他回去考虑考虑,他居然交了辞职信!唉,他走之后,《看见》杂志就做不下去了。”
“冯先的确是这样的人。”欧阳的评价不是随随便便的附和,他想到了冯先在与陈志对峙时的场面。
“不过,我决定把圣济医院的事情写进《看见》,当做是杂志的复活。”部长掏出手帕擦拭泪水。“冯先一定会很开心吧?”
“会的。”赵月敏点点头。
“听说你们是他的战友?”
“是,他帮了我们大忙。”欧阳说到这里,眼角泛起泪光。“要不是因为他替我挡了一枪……”
一段长久的沉默。
“我去给他烧柱香。”部长说完,缓缓走进灵棚。
“我们也去吧。”
三人一齐给冯先上了香,祈祷他在另一个世界好好过。
人人脸上都挂满泪水。跪在垫子上的陌生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头,仿佛在通过磕头来发泄内心难以名状的丧友之痛。
赵月敏和欧阳又何尝不伤心?比起在场的其他人,他们两人亲眼目睹冯先的死亡。子弹根本没把冯先当回事,直穿过他的心脏,喷出的血液凝结在一起,透不出任何生命力。对他们两人来说,那一刻将成为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纵使它恐怖,惊悚,也永不会忘记。
毕竟,冯先在他们心里打下了重重的烙印。
空气中弥漫着咸咸的哀伤味道,一些人无法忍受选择了离开,也有一些人一直跪在遗像面前,还有一部分人围在火堆旁烧着冥币。总之,没有人在做与葬礼无关的事情。
夜幕低垂,余下的所有人都不愿离开,发誓要守夜。
在寂静的夜晚,灵棚内的灯光明亮得刺眼。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开始讲述自己和冯先之间的故事。赵月敏和欧阳坐在一旁耐心地听,发现冯先虽然年轻,却是个阅历十足的人。身为记者,走过的地方多得令人羡慕不已。作为撰稿人,批判社会的稿子写得入木三分,看过的人无不为之啧啧称奇。
一个人讲到了冯先被蛇咬伤的事,赵月敏记得冯先也和自己说过。现在想来,冯先和那条蛇很相似,死咬着真相不放,直到被人当头一棒才默默离开。
这一棒未免太重了。
也许咬的松一点,冯先还不至于如此。他还可以看到事件的结尾,听到大家对他毫不掩饰的赞扬。
现实真是残酷,而我们注定要在其中游走,没有选择的余地。
冯先在另一个世界会怎样呢?还做一名记者?还是改行做点其他的,比如买馅饼的摊贩,做生意的商人等等(还真想看看倔驴脾气的冯先怎么和客人讨价)。反正到了那边就自由了,想做什么做什么,完全没有顾虑,可以大大方方地享受极乐。缺钱了给朋友们托梦,第二天肯定会汇过去几百亿、几千亿甚至上万亿。没特别的含义,只是想告诉冯先,在哪里,你这群朋友都靠得住,不会让你孤独。
“在白云围绕的天堂,冯先说不定会遇到张英奇,他们会说些什么呢?”赵月敏望着天上的月亮心想,“那小子,不会在我儿子面前说我坏话吧?”
“吃点东西吧。”欧阳递给赵月敏一个汉堡,“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谢谢。”赵月敏接过汉堡,是她最爱吃的牌子,此时却没什么食欲。
“我也吃不下去,但还是要吃。”欧阳温柔地说,“吃吧,守夜很辛苦的。”
“冯先就这么死了,像幻觉一样。”赵月敏感慨道。
“他很喜欢你吧?”
“什么?”
“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他知道我的名字却没认出我的样子。”
“那……”赵月敏没能领会欧阳的意思。
“冯先算是个很细心的人,居然会在光荣榜上记住名字而没记住样子,说明他调查时心不在焉。”
“可是……这?”
“我现在明白了。恐怕那一段时间都是他自己在调查吧?他在担心你,害怕你出了什么事。”
赵月敏此时此刻才明白冯先的心意,虽是从别人口中获得,却也幸福无比。
轮到赵月敏和欧阳讲故事时,两人面面相觑,讲述了三人与圣济医院战斗的点点滴滴。
“你们太勇敢了!”
“我真的很佩服你们。”
“圣济医院原来那么可怕。”
“我都不敢去医院看病了。”
……
讨论声不断。突然,有一个人提出了很奇怪的问题:
“院长为什么会那么想呢?”
确实,欧阳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一般说来,思想的形成需要时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随意改变的。陈志对自己的医学观念很执着,不去救经判断无法救治的病人,为了让他们空出床位,只有冷酷地杀了他们。绝不可能是快速形成的念想。
那么,陈志一定是受到了刺激,很深刻的刺激。会是什么呢?
欧阳想破头也没能找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心理变态?”
“脑子有毛病,肯定是。”
“院长本来就是傻子吧?”
大家给出的解释完全站不住脚,纯属娱乐。
“你要继续调查吗?”赵月敏忽然问。
“额,恩?什么?”
“看你的表情,一定是在想陈志以前可能经历过什么事,我猜得没错吧?”
“没错。”
“我也想知道,”赵月敏说,“院长的想法是怎样的。”
每每想起这些是从冯先的本子上记录下来的,不免有些伤感。
“没有方向啊,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调查。”
“下洼地村,你不记得吗?”
“下洼地……好耳熟的名字。”
“陈志小时候就住在下洼地村。”
“哦,对,没错没错,我抄过的。”
按着冯先的笔记本疯狂抄录资料的画面浮现在欧阳脑海里。
“打点好葬礼后就去!”
再也没有什么会比欧阳的雷厉风行更快的了。
送走了冯先的灵魂,稳定了一段时间后。十二月十号,赵月敏和欧阳又重新迈出了调查的步伐。
|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 15:24: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1
大约在五十年前,赵月敏和欧阳所居住的城市还是一片不起眼的小村子。沙土堆砌成的平房破败不堪,坑坑洼洼的泥路走起来很不方便,落后与封闭成为这里的代名词。然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怡然自得,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多少。
这个村子和下洼地村之间有一大段距离,其间丛林覆盖,高高的树木,粗大的树干,遮住了阳光的庞大扇形树叶,颇有种原始森林的气息。里面的空气很潮湿,还满布着青草的奇怪香气,行走于其间并不好受,感觉空气像粘膜一样死死黏在身上,想甩也甩不掉。偶尔有风吹过,带着树叶沙沙作响。这种穿林风凉爽无比,瞬间赶跑了所有的闷热,把桑拿般的天气换成了秋风飒爽的场景。
有时,会有一些顽皮淘气的动物从茂密的草丛里突然跳出来,张着大嘴叫着,不知道是不是刚起床在伸懒腰打哈欠。它们过着优胜劣汰的生活,软弱的注定要挖洞避免被吃,强大的就要走来走去发现猎物。听起来或许残忍,但丛林整体的生活还是很和谐的。
可好景不长,机器的出现改变了丛林的样貌。
一群人疯狂的锯树,开着推土机挖土,动物们见到素未谋面的事物吓得魂飞魄散,仓皇逃窜。只消几天,丛林便消失无踪,成为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动物们无法继续生活下去,几乎全数死亡。
人们望着堆积如山的动物尸体,一点怜悯都没有,甚至还嫌它们碍事,掩埋了一些,吃掉了一些。侵略者的姿态千年都是如此,占领地盘,屠杀人民,流不出一滴可怜的眼泪。所以说,心思细腻的人永远做不了侵略者,既没有他们的霸气,也没有他们的铁石心肠。
荒野不会永远是荒野。几年间,高楼拔地而起,丛林的影子早已不复存在。来到这里的人们个个欢声笑语,开着车穿梭在笔直的大马路上,却不知道他们的快乐是建立在那些曾经住在此处的动物们的痛苦之上。
城市化的魔爪延伸的速度超乎想象。短短一年,落后的村子变成了城市区划的一部分,平房化成瓦砾,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颜色单调,看起来像监狱一样的住宅楼。泥路铺上了柏油,虽然平整了很多却失去了乡土的味道。
即使住在里面的居民摆出多么昂扬的抗争意识,也没能保住自己的家园,无奈的他们只能被动接受新鲜的文化。久而久之,他们放下了锄头,抛弃了土地,逐渐适应了新鲜文化带给他们的极大改变。
近五十年的光阴匆匆走过,丛林和村庄皆消失不见。城市的巨人之脚把他们一一碾碎,轻轻一吹,随风飘到天边。
不过,下洼地村的抗争取得了成功。村民们团结一心,用石子等工具活活把机器砸坏,把前来侵略的人们赶了出去。开发商与下洼地村的村长僵持了很久,最终村长的决意令开发商却步。
“少了他这一片村子也没什么大不了,不需那么坚持。”开发商老板如是说。

老一辈的人几乎都知道这故事。他们会坐着摇椅,迷蒙着双眼,抱着自己的孙子或孙女,把当年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赵月敏没听过这故事,她第一次听是欧阳告诉他的。
“我们也不能一直像封建社会的人们那样生活啊,总是要进步的。”赵月敏说。
“人们就是这样。在城市住惯了,累了,乏了,就想去乡下住了。”欧阳意味深长地说,“在城市里的人羡慕村人的生活,村人向往着城市人的生活。”
“听你讲完故事,我不知道城市的出现是对是错。”
“谁知道呢?我们老百姓的见解终究是狭隘的。”
“反正出现自有出现的道理。”
“那倒是。”
“好想看看现在的下洼地村怎么样了?”
“别急,马上就去了。”欧阳说,“他们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吧,不然也不会有客车把我们送到那里。”
“也对。”
“我们可不是去考察的。是要找到形成陈志那种畸形医学观念的原因。”
“我记得,记得。”
“那你快一点收拾行李啊,”欧阳指着地上空空的旅行包,“你还要让一个老头子坐在这里等你多久?”
“呀呀,马上,马上就好。”
欧阳一大早来到赵月敏家,为了等她收拾行李,他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半小时。
“多带点实用的东西,”欧阳对着屋里的赵月敏喊了一声,“旅行包太沉我可帮不了你。”
“知道了。”
话音刚落,欧阳的眼睛扫视到了电视上张英奇的照片。思绪又飘回了与圣济医院决战的那一晚。不得不说,张英奇的死是十足的悲剧,他或许是唯一一个有生还希望的牺牲者。可爱的笑容,天真的脸庞,懵懂地来到这世界,还未转遍整个乐园就悄然离开。
“孩子,天堂也有乐园,在那里玩得开心啊。”欧阳在心里传递出对张英奇的美好祝福。
“准备好了!”赵月敏拉上旅行包的拉链。“要出发了吗?”
欧阳看了眼手表,说:“差不多了,走吧。”
“好。”
两人背着沉重厚实的旅行包,前往下洼地村。一路上,赵月敏看着窗外,有时面无表情,有时露出笑容,欧阳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赵月敏能露出如此温暖的笑已实属不易。
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2
客车上只有赵月敏和欧阳。一路颠簸,花费了八个小时来到了下洼地村,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一片寂静,看不到一丝灯光。
透过一些人家的纸窗可以看到微弱的光线。
“喂,这里不会是用蜡烛的吧?”赵月敏问。
“不好说。”欧阳把旅行包向上移了移,“总之先去找村长吧。”
下洼地村的路面不是文明社会的产物。泥泞、纵横交错是它们路面的两大特点。生活在此地的居民们最害怕下雨天,因为雨会让特点更加明显。
他们的生活很朴素,没有电力,没有机器,与快速发展的时代相脱节。食物靠自己,每个人家中都会养一些牲畜,种一些蔬菜。原始的生活模式并没有剥夺他们享受生活的权利,悠游其中的他们不知有多快活。
不出赵月敏所料,挂着村长室的门牌在微风中晃荡着,敲了敲门进到屋里一看,还真的是蜡烛。
“请坐吧。”下巴布满白花花胡子的村长笑容和蔼。
“您好,我是《看见》杂志的记者冯先。”欧阳拿出了初识时冯先递给他的名片,他觉得以记者的身份来见村长总比平民百姓的身份好。
“《看见》杂志啊,我们也有看过的。”村长指了一下角落里的书架,“看到最上层了吗?每一期的《看见》我都有。”
“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也是通过《看见》来了解城市的样貌。”村长说,“问题百出,看样子你们城里人过得不好啊。”
想想也够可怜,坐客车便能到达的城市,他们偏偏选择用书来了解,足以看出人们对村里生活的眷恋和执着。
“唉,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反正不太自在。”
“哈哈哈,那你可比不上我们了。”村长自豪地说,“我们下洼地村的生活很自由,大家相互信任,相互帮助,其乐融融。”
“真的吗?”
“我还会骗你不成?”
“你们是怎么买到杂志和蜡烛等生活必需品的?”赵月敏不合时宜地问。
“我们有专门的人员去城里卖菜,赚到的钱拿来买肥料、种子,蜡烛等。当然,一定要买《看见》杂志。”
“所以客车通到了这里。”赵月敏心想。
“我们的菜都是自己种的,绝对新鲜,明天让你们尝一尝。”
村长自信满满的口气唤醒了肚子里的蛔虫,发出了饥饿的信号。
“请问附近有什么可以住的地方吗?”
“有,村长室后面不远处就是旅店。”
“好,我们现在过去。”欧阳起身鞠了个躬,“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明天记得来吃好吃的蔬菜啊。”
“会的会的。”

所谓的旅店和村里的平常人家没有区别,或者说根本就是一个空出来的房子而已。打开木门,屋内灰尘散布,弄得赵月敏和欧阳不停咳嗽。
“什么鬼地方啊?”赵月敏扑着面前的灰尘。
“唉,来到这里就要有如此觉悟,我早有准备。”欧阳没有进屋,走到屋旁一块平坦的草地上,从旅行包里抽出一条长杆。
“刚才就想问你了,”赵月敏说,“这长杆是什么,露在旅行包外面很碍事。”
欧阳把长杆慢慢展开,原来是一顶帐篷。
“你连帐篷都带了,真服了你。”
“难道你要睡在所谓的旅店里吗?”
“不要!”赵月敏态度坚决。
“那就睡帐篷吧。”话音刚落,欧阳已经搭好了。
“等等,你就带了一顶?”
“那么大那么沉,我一个老头子还能带几顶不成?”
“可是……”
“可是什么?”
赵月敏的脸涨红起来,面对欧阳的提问马上回应:“不不,没事,没事。”
“你觉得不放心是吧?怎么说也是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
赵月敏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那没办法啊,只有一顶帐篷。”
“睡外面。”赵月敏很小的声音。
“什么?大点声说。”
“你,你能不能睡在外面呢?”
“啥?”欧阳瞪圆了眼睛盯着赵月敏,“你让我一个老头儿睡在外面?”
赵月敏低下头,脸越来越红。
“好吧好吧,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欧阳摆了摆手,“反正我和冯先在丛林里野生露营过,也算是个有经验的人。”
“没问题吗?”
“行了,没事没事,你睡里面吧。”
赵月敏拿出被褥和枕头,低着头走进帐篷里。
“我把拉链拉上了啊。”欧阳说。
“好。”
“真是的,早知道不带帐篷,干脆都睡在外面算了。”欧阳心想,“这么下去,我恐怕再过几天就得去找冯先了。”

欧阳躺在草地上欣赏着璀璨的夜空,陶醉在梦幻之中。微笑着的他没多久便熟熟睡下,连带来的被子都忘了盖。
第二天一早,欧阳睁开眼,看到一群人奇怪的目光正盯着他。他马上站起来,惊惶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们是谁?”欧阳问道。
“你是谁?怎么睡在地上?”
“大哥快看,他身后的东西是什么?”
欧阳回头一看,是帐篷。原来村里人连帐篷都没见过。
“你是什么人?”
“村长没和你们说吗?”欧阳再次问道。
“村长?村长什么也没说。”
“我们是记者,来走访一下下洼地村,做个采访。”
“哦哦。”
能理解“记者”和“采访”的含义,村里人应该是通过《看见》了解的。
赵月敏醒来,从帐篷里钻出来。村里人吓得连忙后退。
“他们是谁?”赵月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村里的人。”
“哦,原来是村民,你们好啊。”
村民们疑惑地看着赵月敏,忽然全体跪下。
“怎么回事?”赵月敏问。
“可能是把你当成神灵了。”欧阳捂着嘴笑,“从那么诡异的东西里冒出来,我是他们的话也会觉得神奇。”
“我哪是什么神灵!”
村民抬起头,愣住了。
“啊,那个,就是,”赵月敏结巴起来,“我也和你们一样啊,不是什么神仙。”
村民没有任何反应。
“额,怎么说呢。我,我也会种菜,也会,会看杂志。”赵月敏说,“所以我和你们一样。”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灵,一定会拜倒在赵月敏“强大”的逻辑思维脚下。
“越描越黑。”
“村长来了。”人群中的声音。村民们急忙站起来,让出一条道路。
“睡得还好吗?”村长亲切地问。
“挺好的,这里的空气很不错,很清新。”
欧阳对这里的空气进行评价是有绝对发言权的,毕竟体验了整整一晚。
“那就好。”村长转过身面对着村民,“大家,他们是下洼地村的贵客,一定要好好招待。”
“是!”
震彻全村的洪亮声音。
“那么,”村长又转过身,“要不要去尝一尝昨晚说的新鲜蔬菜呢?”
“正好肚子有点饿了。”欧阳摸着肚子心想。
“走吧,我们去吃饭。”村长看透了欧阳的小心思,会心一笑。


3
土生土长的菜确实好吃,清脆可口,比起那些城里卖的转基因蔬菜不知好多少倍。赵月敏和欧阳吃得不亦乐乎。
饭后,赵月敏和欧阳找到村长,和他攀谈起来。
“怎么样?我们的村子很不错吧?”
“不错不错,青菜真的很好吃。”欧阳夸赞道。
“村民也很热情。”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别忘了在《看见》杂志上让我们露露脸啊。”
“一定一定。”
“那个……”赵月敏若有所思。
“怎么了?”
“你们村里之前有个叫陈志的人是吗?”
听到这句话,村长的脸立马黑了下来,一改以往的笑容以对,换成了沉如死灰的一张脸。
“你们问他干嘛?”
“不,不,没什么,没什么,他是我们的朋友。”欧阳解释着。
“他还活着?”
“前几天死了。”
“前几天才死?”
语气中满含诅咒的意味,感觉在村长的印象里,陈志很早就应该死了。
“那个,你知道他吧?”欧阳回应。
“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村长说完扭头便走。
“绝对有问题。”欧阳说,“赵月敏,你去找几个村民问一问。”

“你好,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什么?”正坐在家门前缝补衣服的村民说。
“你认识陈志吗?”
表情惊恐,扔下未完成的衣服“嗖”地窜进屋里,这便是问题带来的影响。赵月敏随后又问了几个人,反应如出一辙。
“到底怎么回事?”
“陈志在村子里遭遇到什么事情了?”
“背叛了村子?”欧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不会如此反应吧,”赵月敏说,“如果陈志背叛了村子,村民们一定会嗤之以鼻,不会闭口不谈的。”
“也对。”欧阳搔了搔头,“那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坐在草地上讨论着。忽然,赵月敏看到欧阳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小女孩身着粉色连衣裙,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赵月敏。
“有什么事吗?”欧阳转过身。
小女孩没有说话。
“小妹妹,有什么事吗?”赵月敏接着问。
小女孩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马上又退了回去,径直跑开了。
“怎么回事?”
“只是过来看看神灵而已吧。”欧阳瞟了一眼赵月敏。
“都说我不是神灵了。”赵月敏的视线一直跟着小女孩,直到她消失在茫茫视野中。
“别管她了,讨论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
“唉。”欧阳叹了口气,肚子咕咕叫了。“给我点面包,我饿了。”
“你不是刚吃完饭吗?”
“都是青菜,肯定会饿啊。”
“好吧。”赵月敏从包里取出一个面包一条火腿肠,扔给了欧阳。

到了晚上,村里所有人都避开赵月敏和欧阳两个人。晚饭没有吃到新鲜的蔬菜的欧阳很不甘心,咬牙切齿地盯着一个个正躲藏起来的村民。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欧阳通过大喊发泄内心的愤懑情绪。
村里的一片草地和大火柴盒一样的平房们仿若两个隔绝的世界,人们各忙各的,老死不相往来。
欧阳气冲冲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看,那个小女孩。”赵月敏拍了拍欧阳的肩。
“阿姨,爷爷。”
“哎,小妹妹,怎么了?”
小女孩左右看了看,小声说:“我知道陈志叔叔的事情。”
赵月敏和欧阳惊奇地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女孩,一时说不出话来。
“爸爸妈妈不要我说,可我觉得陈志叔叔好可怜。”
“他怎么了吗?”赵月敏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
“你们会保护我吗?如果让爸爸妈妈知道我把事情告诉你们会被骂的。”小女孩要哭出来了。
“阿姨当然会保护你,绝对。”做过母亲的赵月敏把小女孩抱在怀里,“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瑶瑶。”
“瑶瑶,真好听的名字。”
小女孩的脸上绽放出世界上最美妙的笑容,手里的洋娃娃也在微笑着。


4
四十五年前的下洼地村,村民惧怕一件事,那就是疾病。下洼地村没有医院,要想治病就一定要跑到距离此地非常遥远的一家医院才行。不过,即使知道这一点,村里还是接连出现因病而死的情况。原因在于下洼地村的人们思想还没有进化到认识医院作用的水平。他们认为染上疾病是上天的惩罚,代表这个人生前肯定做过坏事。因此,染上疾病的人在下洼地村是不受待见的。大家都尽可能避开这类人,不与这类人接触。久而久之,村里形成了一个规矩:有疾病的人应该被流放到其他地方去生活。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他们要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有疾病?和我们一样,他们会摸一摸额头,和正常温度不同的人就视为病人,由村里组成的卫队将其驱逐出村,生死一概不过问。
陈志一家在村里小有名气,父亲陈铭曾做过下洼地村的村长,倍受尊敬与爱戴。
灾难就在四十年前的暴雨之夜悄然而至,那时的陈志仅仅八岁,对很多事情还是似懂非懂的年纪。

我的父亲陈铭卧床不起,盖着被子,不断咳嗽着,表情极度痛苦。家人围成一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说是家人,并不是舅舅姑姑集中在一起,其实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而已。
“怎么办?”母亲抽噎着问。
“我不想爸爸被驱逐出去!”
“我也不想,但……病的这么严重,村里人很快就会发现的。”
“不,不,不能把我爸爸驱逐出去!”我扑在父亲的怀里,泪流不止。
“我们要去医院吗?”
“医院?”
“听说那里可以把人救活。”母亲擦拭了眼边的泪水。
“在哪里?”
“据说很远的地方有一所。”
“送爸爸去医院。”我紧拽着母亲的衣服摇晃着。
“怎么去?都不知道有多远,况且那里面是什么样子我们完全不清楚。”
“不行,我就要送爸爸去医院。”我不自量力地说,“我可以领着爸爸去。”
母亲愣愣地看着我。
“爸爸不能走。他答应我明天要做馅饼给我吃的。”
“孩子……”母亲温柔地轻抚着我的头发,把我稳稳抱在温暖的怀里。
我的嘴第一次尝到咸咸的水。

夜沉下来,家家户户都吹灭了蜡烛。妈妈背着全身发热的父亲连夜赶出村子,没想到还是被村里人发现了。当晚,村里的人拿着火把围成一圈,把我们一家包围在其中。我惧怕不已,因为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要发生了。
“陈铭是病人,按照规矩,应该被驱逐。”村长浑厚的声音有股震动大地的气势。
“我爸爸没事,他只是睡着了,睡的很熟而已。”
稚嫩的声音并没有博得他们的同情。
“是不是睡熟了由我们来检验。”村长使了个眼色,从卫队队伍中走出一个身材强壮的人。
一步步接近,母亲和我一步步后退。到无路可退之时,我看到毫无还手之力的母亲闭着眼,似乎在等待着审判。
“不要!”我睁开眼大叫,跑到母亲面前,双臂展开,面对着卫队,阻止他们靠近。
“让开。”卫队的人用粗鲁的声音呵斥。
“不,不!”母亲从后面一把抱住我。
“我不要爸爸离开村子!”
“孩子,快走。”
“不,我不走。”我都不知道当时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没有一丝害怕。
“你们愣着干什么!”村长一声怒吼,卫队的人再度开始逼近。
“村,村,村长。”父亲说话了。他的声音犹如羽毛一般轻柔。
“爸爸,怎么了?”
“儿,儿子,我,我,驱逐,我,我吧。”
“不行!爸爸根本没有病,只是太疲劳,需要充足的时间睡眠。”
父亲的嘴角微微一笑。
“你们不服从村里的规定,那就一起滚出这个村子!”村长跺了一下脚,卫队所有的人都向我们一家三口冲过来。寡不敌众,我们被活生生地驱逐出下洼地村。
   也没什么不好,我们一家还是在一起。纵使接下来的生活有多么艰苦,只要有家人在,保护就在,没什么可怕的。
感觉比在村子里生活得更快乐。我们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呼吸着清爽怡人的空气,欣赏着大自然的山山水水。看到瀑布会大喊大叫,遇见没见过的虫子会拿树枝逗一逗它们。运气不好碰到下雨天就钻进洞里看雨,听雨声。觉得身上脏了就跳到湖里或是河里洗澡,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瞬间赶走了所有堆积在身上的灰尘。
父亲在旅途中变得精神起来,不再没精打采,甚至还会和我玩起泼水的游戏。母亲则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满面笑容地看着我们欢乐的模样。
我们走不动时便开动脑筋用树枝做一把简易的拐杖;阳光刺眼时就拿些稻草编成草帽骄傲地戴上;肚子咕咕叫时,那些小动物就遭殃了。我们会想尽办法把它抓住,杀死,然后烤着吃,那真是从来都没吃过的美味。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火堆大口嚼着肉,聊一下一天以来的经历,捧腹大笑,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碰上难走的路我们会停下脚步歇息,反正父亲的病渐渐好转,我们也不需要拼命赶时间去医院,倒不如借此机会更好地享受一下生活。我不禁心想:“驱逐出来的世界更精彩,村里的人们实在是太闭塞了,应该出来看看才是。”
对生活充满向往的我们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在期待明天会见到什么,会发生什么。我们的身影行走在蔚蓝的天空下,想必上天一定在看着我们,暗中帮助我们度过一个个难关。
可是,我错了,世界没我想象的那么天真。
某一天,我任性地想吃蘑菇,妈妈去帮我采些来吃。马上就日落了,妈妈还没回来,我不禁担心起来。
“我们去看看。”
我和父亲一起手握着磨得锋利无比的树枝,悄悄地寻找母亲。之所以悄悄的,是害怕躲在草丛中的动物发现我们,突然扑出来夺走我们的生命。我们已经习惯了丛林的生活,那就是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拨开遮住视线的一片片叶子,眼前的一幕我永远都不能忘记。
一只老虎踩着我母亲的尸体,露出沾满鲜血的獠牙疯狂地撕咬着。母亲横躺在血泊中,已是四肢分裂的情形。
“妈妈!妈妈!”我刚要冲出去为母亲报仇,父亲拉住了我,扔出了手里的树枝。尖锐的树枝穿透了老虎的头。
不能原谅破坏我家庭的老虎!愤怒的我举起树枝不断挥刺老虎的尸体,把它插了个千疮百孔。泄愤后发现自己的脸上已满是它的血,那沾染了恶臭的血。
父亲紧紧抱着残缺不齐的母亲尸体痛哭,我站立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母亲手里握着一把蘑菇。
母亲的死带走了所有的快乐。我脸上再也露不出笑容,父亲也是沉默不语,内心的悲伤纠结着。如果我当初不那么任性,随便吃点什么而不是蘑菇,母亲一定不会死,一家人一定可以继续“旅行”。
还是要前行,不管遇到什么。我和父亲用沙土和石头给母亲做了个简易的墓碑。

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太多,暴雨的侵袭,狂风的呼啸,甚至是雪地的寒冷,我们都经历过了。没想到,转眼间我们已经在丛林里走过了一个年头。
“来,儿子,到爸爸背上来。”
这一次,我们遇到了一座小山。年幼的我看着父亲吃力地抓住凸出来的部分猛地用力往上爬,每爬上一点高度都要停住休息一会儿,汗如雨下。
缩在父亲的背上,闻着父亲汗水的味道,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如果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陶醉在其中的我趴在父亲的背上安然地睡下。事后醒过来时父亲已爬过了小山,还说我熟睡的表情很可爱,招人喜欢。
山上的气温很低,特别是到了夜晚的时候。我蜷缩着身体睡觉还是会冻得全身发抖。
“来,到爸爸的怀里。”
我像一条毛毛虫一样爬进父亲的怀里,把脸靠上胸口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父亲的身体很热,不是那种温暖的舒适感,倒更像是滚烫的炉子。
“爸爸,你好烫。”
“是吗?哈哈,爸爸是大人,能产生很多很多热量,这样儿子就不会怕冷了。”
爸爸微笑着,用双手紧紧抱住了我。
“儿子别着凉了,山上很冷的。”父亲用他坚实的背挡住了所有的呼呼吹过的山风。
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我真想童年能定格在此。

又经过一段时间,我和父亲终于见到了医院。喜出望外的我拉着父亲的手冲进医院里,一个医生拦住了我们。
“救救我爸爸!”
医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站在我身边的父亲,点了点头,把我的父亲带进了一个房间里。
我躺在房间外的长椅上等了好久,不知不觉睡着了。
“孩子,醒一醒。”
感觉有人在摇晃着我。我慢慢睁开眼睛,原来是那个医生。
“我爸爸呢?”
医生低下了头,双手背在后面。
“怎么了?”
“你的爸爸,死了,就在刚才。”
我的期待全部落空。
“无能为力,对不起。”
“你们不是可以把人救活的吗?”我失去了理智,幼小的双手抓起医生的衣领用力晃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增加了医生的痛苦。
“你的父亲,如果好好休息的话,可能不会死。”医生说,“他做了很剧烈的运动吧?”
经过医生的提醒,我想起来了。父亲和我一起打猎,一起玩水,一起熬夜讲故事,背着我爬山,抱着我入睡……原来,父亲不是好转了,而是为了尽情享受和家人的最后一段时光,那段再也召唤不回的时光。他用自己的生命把握住了最后的幸福,诠释了家庭的意义。
迷离的双眼,我仿佛记住了父亲打猎时矫健的步伐,看到了泼水时父亲脸上的笑容,听到了父亲爬山时剧烈的心跳。可是,这背后隐藏的辛酸与苦痛我没有看见,一点都没有。父亲为了我的快乐,为了家人的快乐付出了太多,他慈祥的眼神里透出的没有痛苦,没有不甘,没有不情愿,而是满足,和家人一起的满足。
父亲一直在用生命照顾我,我却连他眼里的勉强都忽略了!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知足常乐的人,一个重视家庭的人,一个坚强的人。可我,没来得及和这样父亲说句“谢谢”。他走得太匆忙了,招呼都忘记打。
是为了不让我伤心吧?
热泪划过脸颊,和记忆中父亲的手是一个温度,是爱的温度。
“你的父亲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我噙着泪问道。
“他说谢谢你陪他一起快乐地度过被病痛折磨的岁月。”
谢谢……内心不断回荡着父亲慈祥的声音。
他真狡猾,走之前自己先说了出来。
“爸爸,谢谢你,能做你的儿子真的很幸福,很美好。”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被驱逐出村后的生活,这段跋山涉水的旅程。

切身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我励志要做一名医生,不让更多人经受和我一样的孤独命运。为此我不断努力,在孤儿院院长的帮助下、在坚定信念的指引下不遗余力地钻研医学知识,最后得以来到圣济医院,一点点拼搏,做到了院长的职位。
我的父亲就死在了圣济医院,这也是我来到此处的目的。即使多年过去,我依旧坚信父亲的气息一定还存在。
我刚刚踏入医院的大门时,认出了那时救我父亲的医生,正要跑过去道谢……
“还和以前一样就好了,不是所有人都要救。”医生在教训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医生,唯唯诺诺的样子一看就是新人。
“可是……”
“那些濒死的人你救了也没有意义。”医生说,“记住,所谓的医生应该是择人而救,不顾病人情况随意乱救的医生脑子肯定不正常。”
新人脸上写满了焦虑和质疑。
“不用担心,我们医生也是人,不是什么人都能救的。很久以前了,一个野孩子把他父亲送过来要我救,可是送过来时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你说我们怎么办?根本没有救的必要不是吗?”
我全都听到了。野孩子说的就是我,那个没有救助必要的人就是我的父亲。我明白了,我父亲是被他杀死的。
在深不见底的昏暗中,我仿佛看到父亲忍着苦痛挣扎、求救着,声音低沉无力。
绝对不会原谅他!
我做到了,在今年的五月份,这位医生因身体不适住院,我给了他心脏麻痹的判决。直到死前,他才认出我的样子,苦苦求饶,真是可悲。
我还记得,这位医生的名字叫李元。
从这以后,每每看到那些苟延残喘的病人就有一种要杀了他们的冲动。我父亲的病症比你们轻却没能活下来,你们凭什么活下去!
幻想着一次次动手,一次次释放,扭曲的心在身体里猛烈地跳动,我已不能回头。
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叫徐然的帮手,他也帮我裁决了几个垂危的病人,给我制造了不在场证明。虽然最后他对我开了枪,老实说我还是很感激他。
我的复仇之火才刚刚燃起,没想到一阵甘霖的出现无情地熄灭了它。上天阻止我继续复仇,是我想错了,还是复仇的方式出了问题?
以上是我灵魂的自白。
“爸爸,我来见你了,你在哪里?”


5
听了小女孩讲了陈志一家在丛林生活的故事,赵月敏和欧阳流出了热泪。
“他太爱他的父亲了。”赵月敏说。
“很晚了,阿姨,爷爷,我要回去了。”
“瑶瑶,谢谢你啊。”
小女孩给了两人一抹无邪的微笑。

安静下来,草地上只剩下赵月敏和欧阳。
“村里的人觉得做错了吧?”欧阳说,“所以才会绝口不提陈志。”
“是啊,谁没有过生病呢?干嘛一定要赶人家出去,没天理。”
“你也别那么生气,人们受当时思想影响,那么做也没办法。”
“我就是听不下去,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就……”
“已经过去了,算了吧。”欧阳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时候不早了,睡吧。”
“睡不着。”
“那就在这里看星星。我可不行了,眼睛都睁不开了。”
躺在地上没过多久,欧阳开始打鼾。赵月敏坐在一旁,看着星空,想起死去的儿子和丈夫,还有为真相牺牲的冯先。
第二天,欧阳把陈志的事情告诉了村长,村长发觉以前的事情败露,只得低下头,默默认错。
“没事,已经过去的事,我们不会追究。”欧阳说,“其实,我们最初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它。现在结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你们现在就回去吗?”
“是啊,我们已经找到要找的东西了。”
“不会把这件事写在杂志上吧?”
“不会的不会的。”
“走得太快了,再留几天吧?”
“不了不了。”欧阳拒绝了村长的好意,“我们还会再来的,我还得吃你们的纯净健康的蔬菜呢。”
“一定要再来啊。”
“会的,一定会。”

赵月敏和欧阳收拾好行李,在汽车站等车。这时,村长带领全村的村民前来送行。
“哎呀,不用送我们,太麻烦了。”欧阳走上前说道。
“那个,我们,我们,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什么事?”
“如果,如果陈志有妻子或者是孩子的话,”村长哽咽了几下,“麻烦你转告他们,就说下洼地村全体居民给他们赔不是,他们知道错了。”
话音刚落,村长挥一下手,所有人跪在了地上。
“喂,你们这是干嘛?”
“求求你了。”村长说,“我们意识到了错误,也不希求他们会原谅我们,只要把我们的歉意传达到就好。”
“快起来快起来,我答应你们,答应你们。”欧阳扶起村长,其他村民也跟着起身。
客车来了。
“那,我们走了。”
“恩,一定再来啊。”
回程的路上,心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下洼地村的故事,下洼地村的人们,还有陈志一家,都无时无刻不在触及内心最脆弱最敏感的部分。
赵月敏摸了摸车窗,对着哈了几口气,窗上凝出白雾。她伸出手指,试图绘出儿子和丈夫的模样。
|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 15:25:01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1
在赵月敏放弃调查的那段时间,冯先几乎每天都会去幸福小区看一看。
他偶然发现了情语花店。
“嘿,来生意了。”老板开心得像朵花,“小峰,快来招呼客人。”
从花店里面的门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先生要买花吗?”
“额,恩,是的,买花。”冯先笑了一下。
“请问先生要什么花?”
“什么花?那个,好看一点就行,能有点意义就最好了。”
“请问先生是要送给谁呢?”
“一个朋友,一个女性朋友。”
“哦,那请问先生你想要什么意义呢?”
“意义的话,”冯先想了想,“有代表胜利的花吗?”
“有!”小峰急忙跑进刚刚跑出来的屋子里,没一会儿拿出一朵粉白相间的花。
“这是葵百合,花语有胜利的意思呢。”
冯先接过葵百合,看到它直立的茎,仰面朝天的花朵。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香气宜人。
“就要这朵花了,真漂亮。”
“先生真有眼光,葵百合可是朵好花。”
“一共多少钱?”
“15元一朵。”
“那我买两朵吧。”冯先指向柜台旁挂着的牌子,“两朵花送一个花瓶是吧?”
“对。”小峰点点头,“先生稍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拿花和花瓶。”
“行,不用那么急。”
拿着插有两朵葵百合花的花瓶,冯先欣然离开了情语花店。
“欢迎下次再来。”

一次次,冯先无功而返。他想着看到赵月敏的话就让她看看葵百合花,把胜利的花语告诉她,也许她能重拾信心继续调查。
可是不断扑空的他连同花朵一同凋落了。
象征胜利的葵百合花要是打蔫,那和失败有什么区别?在和圣济医院的斗争中,绝对不容许失败,因为失败预示着更多的人会死去。
无奈的冯先只好回到情语花店,拜托老板帮忙保管。
“怎么了?没送出去?朋友不满意吗?”老板问道。
“不是,”冯先摇了摇头,“朋友不在家。”
“哎呀呀,看这花,都已经不行了。”老板感慨着。
“不行了吗?我看颜色不是还好好的吗?”
“光是看没用,要学会听花的语言。”
“听花的语言?”
“对,用心去听。”老板闭上眼,摸了摸葵百合花。“听到了吗?花在哭泣。”
冯先把耳朵紧贴在葵百合花的花瓣上,闭上眼。
“什么声音也没有啊。”冯先抱怨着。
“哈哈,现在听不到也正常,说明你和花接触得不多。”老板意味深长地说,“接触多了,自然就能听到花的话了。花对你的赞美,对你的埋怨等等,都听得很清晰呢。”
“那现在它在说什么?”
“它在说你不好好照顾它,每天让它在太阳下暴晒,还不给它水喝。”
确实,冯先每天东奔西走,哪有空闲给花浇水,享受小资生活?买花的时候从未想过要去养,目的无外乎就是给赵月敏打打气,一直以来也没遇到,花也白买了。不过花瓶挺好看,留下做个笔筒什么的也好。
更深层的目的不便多说。
“谁让我朋友不在家,不然它也不至于这般下场。”
“年轻人,你的心很浮躁啊。”
“浮躁?”
“是啊,看你的样子,是被工作弄得忙碌不堪吧?”
“确实,你怎么知道?”
“在这条街上,像你这样的人太多了。每天早出晚归,脸上始终带着疲惫的神色。”老板眯了眯眼笑着说,“我在这里很多年了,看过很多次了。”
“这里的人都很忙碌吗?”
“是啊。小区也就名字是幸福,我看哪,没有一个人是幸福的,都说过生活过生活,到头来却是被生活摆布。”
老板每一句话都值得细细回味。
“不瞒你说,我工作确实很累,天气一热也很心烦,”冯先皱着眉头,“老人家你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有办法。”
“什么办法?”
“每天来我这里坐一坐,什么也不干,只是坐着。”
“啊?”
“拿一把椅子,看看花,看看街道,把工作的事情抛到一边。”
“很难做到啊。”
“等你做到的时候,估计也能听到花想对你说的话了。”
冯先迟疑了一下,问:“我坐在店里不会影响你的生意吗?”
“生意,看缘分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根本不存在什么影响生意的说法。”老板把葵百合花收到一边,“只要你想来,在营业时间范围里随时都可以,我一直会在店里的。”
“那真是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
之后每一天,冯先会先去找赵月敏,不在家的话就来到情语花店,按照老板的指示坐下。起初根本坐不住,一个小时后就开始掏出手机。
“这样可不行啊。”老板拿过我的手机,放到旁边。
天气越来越热,花店里没有空调,头顶的风扇根本不起作用,汗水还是不住地流淌。
“不行,受不了。”
安静看着报纸的老板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走了。”
“等一下,来看看你最近的记录。”
老板拿出一张纸,上面记录着我每天静坐的时长。
“原来我今天坐了三个小时!”
“是啊。”
“居然,在这环境下,三个小时。”
“很不可思议吧?”
“我感觉好像轻松了很多。”冯先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衣服被汗浸湿有点难受,但心里很开阔。”
“加油,坚持每天都来,你的浮躁一定会消失的。”
“好,谢谢你。”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冯先,两点水加一个马的冯,一马当先的先。”
“呵呵,不错的名字。”

坚持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冯先静坐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也很享受如此安谧的环境。
然而,就在冯先见到了赵月敏之后,他再也没去情语花店,也没来领存放在这里的葵百合花。
“老板,那个每天来静坐的人呢?”小峰问,“好像很多天都没来了。”
“他可能遇到更重要的事情了吧?”
“更重要的事情?”小峰不解地看着老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板表情凝重起来,“我在那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黑暗的影子。”
“黑暗的影子?他是坏人?”
“不是,是黑暗的影子要夺走他的性命。”
“什么?怎么可能!”
老板没有回答小峰,拿出了冯先寄存的花,耳朵凑进听了听。
“那个叫冯先的年轻人,现在在哪里呢?”老板心想。
葵百合花在低声哀泣。


2
又是一年春天,退了休的我躺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回忆起曾经办案时的辉煌经历,手足无措。
“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养老,我还能继续调查案件呢。”
妻子和女儿都去上班,家里只剩下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
一种强烈的寂寞孤独感冲击而来。若是在警局里,我一定会靠和同事谈天说地来打发时间,可是现在……
退休的日子真不好过。
实在躺不下去,我直接出了门。
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去去走着,绕得我眼花缭乱。微微弯一下腰,眼睛只能看到琳琅满目的招牌一角。
突然,一个人快步奔跑,撞到了我的肩。
“抓小偷啊!”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我回头看过去,小偷跌跌撞撞地跑着,周遭的人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让出了一条“爱心道路”。见到如此情形,内心深处的正义感激发了我的运动神经。我卯足全力追赶小偷,却发现小偷离我越来越远。
我真的不行了吗?要是十几年前,这样的小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为什么?才跑了不到四百米就开始晕眩,脚踝也疼痛难忍。更可怕的是,眼睛渐渐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小偷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我晃了晃脑袋,还是一样的景色。天啊,难道说……
“咚。”

医院里,我昏迷不醒,妻子和女儿在病床前焦急地等待着。
“爸,醒醒啊,爸!”女儿的哭泣声充斥着整个病房。
回答她的只有测试心电图的机器声。
“老公,快点醒醒啊,看看我们啊。”
我双眼紧闭。
听闻我在路边晕倒,赵月敏买了一个果篮来到医院。
“你好,我是我的朋友。听说他晕倒了?”
母女根本没去在意是谁来到病房,连看都懒得看。见形势不对,赵月敏把果篮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我,悄悄离开了。
当天晚上,我醒来了。
“我,在医院?”身体极度疲惫的我拖着微弱的声音问。
“老公,你醒了!”
“爸!”
“老婆,女儿,我,我怎么了?”
“你在大街上晕倒了。”
“啊?我,我,我会晕倒?”我想起来了。“哦,我,我在追小偷。”
“都快八十的人了,还追什么小偷。”
“小偷,小偷抓住了吗?”
“抓到,抓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
“爸,你不能再拼了。”
我的视线落在女儿身上。
“女儿,爸爸还可以的。”
“哪有老头子在街上追小偷的?那些路边的人不都躲开了吗?”女儿的声音越来越大。
“女儿,他们躲,躲,是因为害怕。爸爸,爸爸,是警察,抓,抓小偷才对。”
“老公!”妻子一把握住我的手。
“哭什么啊,我,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吓死我了知道吗?”妻子眼含热泪责备道。
“哎呀,你们都,都小题大做了,我只是抓一个小偷。”我说,“以前,我要面对持枪的歹徒,你们,你们都没有这么夸张啊。”
“那是你三十岁的时候啊,爸爸,已经过了四十多年啊!”
“啊,”我看了看天花板,“都四十年了,好像那犯人还是昨天才抓住的样子。”
“你都已经不做警察了,怎么还去抓小偷啊?”
“做,做过警察,心里,有那种,那种正义感嘛。”
“正义感也要活着才可以啊。”
“都说了我,我不是好好的吗。”
“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哪里好了,爸!”
“那我,我就说一句完整的,”我笑了笑,“我是一个警察。”说完还不忘敬一个礼。
“你真是做警察做疯了。”
“爸,我不许你再这样下去了,你就好好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家里很无聊啊,躺在床上,感觉很颓废啊。”
“那也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了!”女儿激动着。
“哟,女儿发脾气了,好好好,老爸不走了,就在家里呆着。”
“拉勾。”女儿伸出小拇指。
“哎呀,不玩不玩,小孩子玩的游戏了。”
“不,就要拉勾。”女儿嘟起嘴。
“老公,你就陪女儿玩一下吧。”
“真是拗不过你们两个。”我伸出右手小拇指,“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定了,你要呆在家里。”
“唉。”
“不许叹气。”
“好好好,不叹气不叹气,开心,开心。”
我用食指顶住嘴角,向上用力,露出很奇怪的笑容。
“哈哈哈。”一家三口美满的笑声。
“哎,这果篮,谁送的?”
“哦,一个女的,说是你的朋友。”
“没说名字吗?”
妻子和女儿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我看了看果篮,里面有一张卡片。撕开包裹着的塑料膜,拿出卡片来,我笑了。
“下次再去下洼地村,我可绝对不敢再让您睡在草地上了。赵月敏。”
“老公,谁啊?”
“一个一起办案的朋友。”
“是和你一起去下洼地村的那个人吗?”
女人的直觉还真是敏锐。

第二天一早,我出院了。
“老公,想吃点什么,我今晚做给你吃。”
“吃点什么的话……”我想了想,“我有点想吃下洼地村的蔬菜了。”
“什么?”
“下洼地村的蔬菜,你们没吃过吧,那可真是美味啊。”
“刚出院居然想吃蔬菜,”妻子惊讶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要吃点大鱼大肉呢。”
“老了,消化不了啊。”
“下洼地村的蔬菜哪里有卖?”
“不,我的意思是,去那里看一看。”
“啊?”
“我答应过村长要再去一次的。”
“不行,刚出院不能随便乱动。”
“对,你不能走那么远的,爸。”
“你看我身体越来越差,以后也不见得有机会再去了。”
“装可怜也不行。”
“那我就趁你们上班的时候自己去。”
“拉过勾的,不许耍赖。”
“为了蔬菜,我宁愿失信一次。”
“哎呀,妈,你看他。”女儿挽着妻子的胳膊。
“那里的蔬菜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吃?”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保证你们去了不后悔。”
“还说什么时候骗过我,要不是你骗我,我现在肯定不是和你在一起。”
“哦?”女儿表现出好奇的样子,“妈,爸爸求婚的时候说什么了?”
“问这些干嘛?”
“哎呀,我都快三十了,还没有对象呢,能不着急吗?”
“你就知道工作,人家小李约你你也不给面子,怎么可能有对象?”
“怎么说到我这里来了?”
“扯远了扯远了,”我说道,“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去下洼地村。”
“明天去怎么样,今天你要在家休息。”
“说定了,明天。”
“妈。”
“没事的,正好我也想尝尝呢。”

过了几天,赵月敏的电话响了。
“喂,欧阳?”
“哈哈,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哪里……你出去旅游了?不会吧?我听说你刚出院没多久啊。”
“我在下洼地村!”
“你去那里干嘛?”
“吃蔬菜啊。”
在电话里听到了欧阳嚼蔬菜的声音,赵月敏能想象到得意洋洋的欧阳。“你还真痴迷。”
“那是当然,入口难忘啊。真是太爽了,你也快来吧。”
“我在上班。”
“哦,那你记得来啊。我和妻子都说好了,等你来的时候我们全家招待你。”
“好好。恩?”
“怎么了?”
“你们招待我?”
“是啊,我们搬到下洼地村来住啦。”
“啊?”
“不敢相信吧?我也觉得很神奇啊。”欧阳哈哈大笑,“带妻子和女儿来了一次,没想到她们喜欢上这个地方,不想走了。”
“真够神奇的。既然你在那里的话,我肯定要再去一次啊。”
“等你来啊。”
“我要带帐篷去吗?”
“又让我睡在草地上啊,不要了不要了。”
“哈哈。”
“你继续工作吧,我带我妻子和女儿去转转,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
“行,去吧,我改天去看你。”
“一定啊!”
挂断电话,赵月敏莞尔一笑。
“一点老人的样子都没有。”赵月敏心想。
“警察这份职业,虽然不舍,也该放弃了。”欧阳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心想,“算了,好好做个安分养老的老头子好了。”


3
“老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情语花店今晚没有关门,老板坐在柜台前戴着老花眼镜看着杂志,小峰拿了一把小椅子坐在老板对面。
“什么问题?”
“我们这花店还能撑多久?根本没有生意啊。”
“谁知道呢。”
“说句实话,老板,虽然我在这里做,一个月拿不到多少钱,但不知为什么做得很开心,和老板在一起感觉也很好,可是……”
“你不想让感觉消失对吧?”
小峰点点头。
“放心,情语花店一定会开下去的。”
“恕我冒昧啊老板,这花店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特别的意义?怎么说呢,开了这花店,也算是实现我长久以来的梦想吧。”老板说,“虽然一个老人开这么富有浪漫情调的花店挺奇怪的。”
“可,老板,再不来生意的话,梦想也会崩塌啊。”
“傻小子,梦想在脑海里,怎么会崩塌?这个花店倒了,我再开一个就是了。”
“没想过开一些其他的店吗?在小区附近开一个小超市不是更赚钱吗?”
“没有我们情语花店,幸福小区就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
“会吗?”
“是啊。”老板放下手里的杂志,慈祥地看着小峰说,“现在和以前不同了,大家都住上了高楼,安上了防盗门,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邻居的关系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我记得在我小时候经常跑到邻居家看电视,邻居们还会热情地给我们准备一些糖果呢。”
“有这好事?”
“这没什么奇怪的,那个年代有那个年代的印记。”老板接着说,“你看幸福小区的人们,个个愁眉苦脸,几天也看不到他们笑一次。”
“对,我有观察过。”
“他们啊,恐怕忙碌的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完全体会不到生活的意义啊。”
“生活的意义?”
“对,生活的意义。你要始终记得,我们是生活的主宰,不能让生活把我们变成奴隶啊。”
“这就是生活的意义吗?”
“还远远不够。你还年轻,等再大一点,成熟一点,或许就能体会到了。”
“生活的意义……感觉好深奥。”
“哈哈,也不会,只是你还没置身其中而已。”
“不过,他们的生活和我们的花店有什么关系?”
“美好的花朵能涤清他们内心的阴郁。”老板指着堆在一旁的花朵,“现在的社会,人们太累了,太倦了,心理疾病也随之出现了。”
“的确。”
“他们会花大价钱去看心理医生,请求他们帮忙。”老板摘下一朵花闻了闻,“却没想过试着闻一下花的香气,心灵也会受到洗礼的。”
“我试试。”小峰接过老板手里的花,凑过鼻子闻了一下。
“感觉还好,没什么特别的。”
“哈哈,你早晚会理解的。”
“老板,你是有避世的思想吗?”小峰问。
“避世?”
“因为我也在花店工作很久了,从没看到你的朋友或是亲属来看过你。”
“原来你想说这个。没错,我确实不太喜欢现在的社会。”
“为什么?”
“太浮华了,徒有虚表而已。”
“浮华?徒有虚表?”
“我问你,你觉得社会是做什么的?”
“社会?当然是供人们生活的。”
“现在的社会,里面的人真的在生活吗?”
“什么意思?”
“就像我刚才说的,现在的人根本没有在生活,他们是被生活控制的一群奴隶而已。”
“我有点糊涂了。”
“或许我和你的观念不同。”老板说,“我觉得既然来到这世界一次,就要尽兴。看自己喜欢的书,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才是生活。”
“好像,有点道理。”
“因为这个观念,我和我的家人决裂了。”
小峰还是第一次听老板说自己家里的事情。
“决裂?”
“是。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也是最聪明的一个,大家都对我寄予厚望。考上一流大学的我身上也缠绕着许多别人没有的光环。”
“老板你原来这么厉害!”小峰惊叹道。
“别小看我啊,我可是建筑学的博士。”
“博士!没想到我一直在和一个博士打交道。”
“哈哈,别在意别在意。”
“所以你的家人希望你能成为国际一流的建筑师?”
“是啊。可我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开一个花店。”
“花店和一流建筑师,好大的差距。”
“你也觉得吧?估计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然后呢,然后呢?”
“啊,然后啊。开了家庭会议,讨论我的未来。争吵了一个晚上没有结果,最后家里决定不再管我,给我足够的钱开了这个花店后,断绝了联系。”
“听起来有点分手费的意思。”
“哎,差不多差不多。”
“我很佩服你,老板。”
“怎么了?”
“如果我是你,我宁愿放弃开花店的梦想也要走建筑师的道路。”小峰说,“很明显后者要比前者好很多倍。”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我很佩服你随意的生活态度,我可做不来。”
“不要学我啊,我刚刚才说自己是避世的思想。”
“看你活的很自在,我也想和你一样了。”
“胡说,你个年轻人就该出去闯荡,学我一个老头子畏畏缩缩的干嘛?”
“不是,我……”
“什么我?哪有那么多话,赶紧干活,把那边的花茎修一修,地扫一扫,多脏的地面啊。”
小峰云里雾里,不知道老板为什么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修完了花茎,扫完了地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老板,今天的活可要算加班费啊。”
“行,你走吧。”
“老板你还不走吗?”
“我今天在这里住。”
“在这里住?哪有床啊?”
“我坐着睡就好。”老板说,“今晚和你聊着聊着有点怀念学生时代的生活,想体验一下坐椅子躺桌子睡觉的感觉了。”
“会生病的,而且那么睡很难受啊。”
“没事没事,你赶快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过来上班呢。”
“可以晚点来吗?”小峰央求道。
“晚点来,加班费就没有了。”
“我明天提前来找你,老板,走了!”
小峰一溜烟冲出花店。虽然加了夜班,他还是充满活力,没有丝毫疲劳的感觉。
“年轻真好。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老板关上了花店的门和灯,“在做些什么呢?”
老板安静地躺在桌子上,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真可惜,忘了。”
只要人心还有温暖,情语花店会永远营业。


4
昼夜更替,季节变换,距离圣济医院的事情已过了整整一年。
又是七月十六号,赵月敏的儿子张英奇的一周年忌日。这一天,赵月敏向公司请了假,去墓园给儿子扫扫墓,献上一束花,再拿一些他爱吃的东西。
一年的光阴让赵月敏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平静。她不再徘徊于苟活与寻死之间,而是毫不犹豫,毅然坚定地活下去。她觉得,丈夫和儿子的去世是上天带给她的困难,如果真的死了,那才是懦弱的妥协。赵月敏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如此做。况且,为了圣济医院的案子,冯先丢了宝贵的性命,欧阳也撑着老骨头跟着调查,吃了不少苦头。
大家都在努力,自己放弃生命多少有辜负他们的嫌疑。
来到墓园,找到儿子的墓。赵月敏拿起摆在墓后的扫把,仔仔细细把墓前扫了一遍,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手帕擦拭了一下墓碑。紧接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个小碟子,整齐地摆在墓前,再解开一个个装好食物的塑料袋,把好吃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在碟子上。
“儿子,想妈了吗?妈妈来看你了。”赵月敏眼含泪水,“在那边生活的怎么样?吃的好吗?穿的好吗?住得习惯吗?有没有小朋友陪你玩?有没有好好学习?有没有调皮捣蛋?”
“走了那么久,怎么都不和妈妈见面呢?淘气地闯进妈妈的梦里,很容易吧?”
“知道吗?妈妈每天都会看你的照片,看看我们家那帅气的儿子!”
“对了,儿子,妈妈和一些朋友们一起破了案哦。抓到了杀害你的凶手,怎么样,妈妈很厉害吧?快点出来夸夸妈妈。”
“在那边有什么困难要和妈妈说啊,什么要求妈妈都答应你。还有,在那边要听话,不要淘气,不要闯祸,要乖一点。”
“找到爸爸了吗?应该找到了吧?那满脸大胡子的爸爸一定很好找。找到的话记得帮妈妈传个话,告诉他在那边好好过,有时间的话把胡子剃一下,别总是一张大叔脸去见人,多难看啊,对不对,儿子?”
“不要怪妈妈不常来看你哦,妈妈现在找了一份很帅气的工作。在一栋好高好高的公司大楼里上班,可轻松了,还能赚到好多好多钱。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机器人玩具吗?妈妈给你买来了,就放在家里,你的那个玩具小箱子里。还有哦,你一直想吃的糖果妈妈今天也给你带过来了,放在碟子里,记得吃啊。”
在儿子的墓前说些善意的谎言未尝不好。
“呀呀,被你发现了。妈妈嘴馋偷吃了一颗。儿子不会怪罪妈妈的是吧?妈妈也很喜欢吃糖啊,吃糖可不是你们小孩子的专利,大人也很喜欢的。记住,不要吃太多,到时候长了蛀牙,那些小虫子就会把你的牙齿都搬走,你就再也没办法吃糖了。”
“要记得按时起床,记得吃早餐。一日三餐要吃饱吃好,不要随便乱吃街边的东西,那些东西都不干净,吃完会得病,会拉肚子。记住了吗?”
“不会洗衣服的话就给爸爸,别总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出去玩,小朋友们会讨厌你的。要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再穿。”
“在那边和爸爸好好玩,和他抢遥控器,和他抢炸虾,让他带你玩举高高。”
“记得过马路要小心一点,不要着急,看到绿灯再走,黄灯的时候停一停。”
……
还有太多的话要叮嘱,可是赵月敏的心已经承受不住。想到这些每天都会和儿子啰嗦的话已经有一年没说,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酸酸的感觉从内心涌出,具现化成滚烫的泪水。
最后,赵月敏轻轻放下一束花,离开了。她没有回头,害怕伤感会在空气中停留,不再散去。

回到家,赵月敏给儿子的房间打扫了一遍。掸去了灰尘,一切焕然一新。
“儿子,妈妈给你打扫好了,记得回来住啊。”
走出儿子的房间,赵月敏又擦了擦电视上的相框。忽然,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儿子在去年的七月十五号,为什么要选危险的近路回家呢?
圣济医院的风波把这份悬念埋在了深处,以至于赵月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时隔一年才突然想起。
赵月敏连忙跑出家门,来到了儿子的学校。
她准备重新走一次儿子那天回家的路。
来往车辆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缝隙。赵月敏不禁心想:“儿子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走这条路啊。”
绿灯,赵月敏左右看了看,确认车子都停住了才迈开步伐。刚刚走到路的对面,绿灯便转为红灯。
“不知道这么一点时间,儿子能不能走过对面来。”
接着经过的是闹市区,各种奇奇怪怪的店铺应有尽有。路边小吃摊把路面堵了个水泄不通,要不是赵月敏足够瘦恐怕都钻不过来。高声呼喊的叫卖声把周遭的温度提升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度。
“无论什么时候走这条路都是心烦的。”赵月敏总结道。
出了叽叽喳喳的闹市区,眼前的一切变得非常安静。
一片平坦的大马路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赵月敏继续走着,没过多久,来到了幸福小区门口。她看了一下时间,只用了十分钟左右,的确很快。
“难道儿子就只是因为图方便才走近路的?不太可能。”赵月敏心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赵月敏环视一周,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事物。
“想吃闹市区的小吃了?”
这好像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张英奇听同学说闹市区的小吃很不错,于是放学后就冒着危险去到那里吃。
“也不对。他曾因为吃那些东西拉过肚子,想必不会再去吃了。”
“啊啊啊啊,”赵月敏抓着头发,“儿子是为什么走近路的呢?”
突然,一个不起眼的招牌闯入了赵月敏的视线。

“欢迎光临。”
“你们花店还在啊。”
“我们的生意可是很好的。”情语花店的小峰说。
“很好?我看门前的毯子干净的不得了啊。”
“这位客人,请问您是来买花的吗?”见赵月敏语气不好,小峰也换了口吻说。
“我当然是来买花的。”
“那请问您要买什么花?”
“买一些祭奠死者的花吧。”
小峰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个……”
“没什么没什么,我有个叫冯先的朋友死了。”
“谁?”
“冯先,怎么了?”
花店老板起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个花瓶,上面插着两朵花。
“给你。”
“我还没说买什么花呢!”
“这是冯先送给你的。”
“啊?”
“葵百合花,象征胜利的花朵。”
“冯先送给我?什么时候?”
“差不多一年前。”
赵月敏记起来,一年前有段时间她曾因为恐吓信放弃调查,冯先应该是在这个时候买的花。
“象征胜利?”
“是啊。”
“原来冯先是想鼓励我继续调查。还真是个可爱的人。”赵月敏笑了笑,心想。
“冯先死了吗?”小峰的脸上满是同情。
“是啊,去年十一月举行的葬礼。”
“黑暗的影子……”小峰咕哝着。
“什么?”
“是我说的,”老板插句,“冯先来过我这里,为了戒掉焦躁的心绪。不过那时我看到他被黑暗的影子缠绕着,就怀疑他可能要死了。”
“啊?”话题变得微妙起来。
“就是些感觉,没有必要纠结于此。”
“哦哦。”赵月敏点了点头,“听你们说的这么玄,我还以为你们兼职算命占卜呢。”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花店而已。”
“格调很浪漫啊。”
“浪漫也没人来。”小峰在一旁调侃道。
“你刚才不是还说生意很好吗?”赵月敏捂着嘴笑了起来。
“开个玩笑而已,没倒闭就不错了。”
“小心老板揍你啊。”
“没事,我说过很多次,他都习惯了。”
老板嘴角稍稍翘起。
“你们店还真有趣。”
“说回花的事情。”老板说,“冯先也算是我们花店的朋友,我们也献出一束花吧。”
“我会帮你们带过去。”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没事,顺路而已,反正我也要送花过去。”
“对了。”
“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孩子?”赵月敏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儿子的照片。
小峰接过照片,和老板看了看,对视了一下。
“没见过。”
“这样啊。”
“这孩子怎么了吗?”
“是我的儿子,出车祸死了。”
听到车祸的字眼,小峰忽然愣住了。
“车祸?什么时候?”
面对小峰突如其来的反应,赵月敏先是被吓了一下,随后答道:“一年前的七月十五号。”
“啊!”
“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下班回家,在路上看到了一辆救护车,不知道是不是送你儿子去医院的。”
“哪个医院的?”
“额,那个,好像,”小峰闭着眼仔细回想着,突然打了个响指,“哦,圣济医院,那个去年出了大名的圣济医院!”
“那应该不会错了。”赵月敏见时间不早,正准备离开,忽地回头,问道:“你们花店平时几点关门啊?”
“每天17点准时关门。”
“哦哦,那我儿子也是差不多17点遇难的。”
“不,不是。”小峰说,“那天我提前了十分钟下班。”
赵月敏记得儿子的放学时间是16点45分。

拿着两束花的赵月敏离开花店,回头看了一眼情语花店的招牌。阳光给招牌增加了几分亮色,赵月敏仿佛嗅到了温暖幸福的味道。
对于儿子为什么会抄近路回家的问题,即使没有证据,赵月敏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儿子一定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又害怕情语花店关门,所以才要走近路争取比我早到家做准备。”
辛辛苦苦工作,完全照顾不到家的赵月敏走出情语花店的那一刻才想起来,七月十五号是自己的生日。她的内心早已封闭了这个日期,因为丈夫的死。
如今,她决定重新开启这一天对于她独特的意义,因为自己可爱的儿子。
情语花店开门期待着客人。一阵清风吹过,门上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葵百合花随风摇曳着。
“葵百合,为什么不是玫瑰花呢?”赵月敏莞尔一笑。
她在门前的康乃馨中看到了儿子纯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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