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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 莲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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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8 15:36: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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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黑羽 于 2013-5-14 17:48 编辑

??一、
  长乐轻轻一拉开木门,果然便看见了站在月色里的谢无忧。
  “盂兰盆会将近,深更半夜里还随便给人开门,此举恐有不妥。来的便是个人也就罢了,若是……”
  这世上能大半夜里不合时宜地造访,还字正腔圆地教训主人的,恐怕也只有谢无忧了。而面对这种不速之客,能笑吟吟地把人请进来,还一本正经地接话的,大约亦长乐一人而已。
  “盂兰盆,又言乌蓝婆,取于西域之语,意为解倒悬。昔者目犍连为救其母于饿鬼道,向世尊求得盂兰盆法,后世奉行此法以报亲恩也。而所谓中元鬼节,却是中土民俗,无忧切莫混淆才是。”
  于是方才先发难的人只好悻悻点头受教。
  “怎么这个时候来?”长乐闩好门这才转身,脸上满是对好友的关切。
  “我这趟是走水路来的。”谢无忧答非所问。
  长乐见他一扫方才的“抑郁”,竟有点神采熠熠起来,便知他又有故事要说,于是顺从地答了个:“喔?”
  “虽已立了秋,但尚未出伏,走水路自然是清凉许多。饱览湖光山色不说,单单是船夫旅人的故事就听不够呢,”谢无忧说着便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像是什么小娘子双亲为歹人所害、忍辱负重十年手刃仇家啦,什么蠢书生中了举却因家书上一句戏谑而送了前程啦,还有谁家老爷三年前失手杀了人、前日因家仆积怨出首要被问斩啦。”
  长乐摇头苦笑道:“你就好这些?”
  谢无忧狡黠地一眨眼,道:“最有趣的,却不是这些。”


  二、
  三年前的岳满川二十有二,模样上与现下并无太大不同,生活却是远远另一番光景。
  岳满川他爹是个本分的农民,本来岳满川子承父业,也该靠种庄稼过活。但岳满川三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个算卦先生,说这孩子将来必定是家财万贯。岳老丈一听高兴坏了,心想如今这世道要出人头地大富大贵,只得科考一途。俗话说得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遂给自家狗子改了个文绉绉的名,又拼了老命供他念书。可惜老人家会错了意,道长说的是“家财万贯”,可没说“出人头地”。岳满川读了十五年书,一部《论语》诵得颠三倒四,孟子荀子不甚分得清楚。书虽没念好,却出落得一副书生模样。庄家是种不了了,好在为人机灵,便送到镇上的药铺里当学徒,一干就是四年。
  这年秋年,嘉兴府多发疫病,嘉善县虽未遭太大波及,但海宁县却深受其苦。医者心地善良,便合计着给海宁送些药材。而药铺的大夫都上了年纪,这事自然就落到了岳满川肩上。
岳满川自小没出过这么远的门,被千叮咛万嘱咐才战战兢兢地踏上了旅途。因凡事无不谨慎,一路倒也顺利,二十余日便到达了海宁。
  此时海宁各家药铺都在四处购进药材,资金难以周转。而岳满川上路之前药铺的掌柜也曾嘱咐过,道切不可乘人之危,药资随缘即是。加之岳满川在海宁眼见老少病患缠绵床榻备受折磨,心里甚是同情,便自作主张,把所带药材尽数赠送给海宁药铺,不收分文。药虽不多,亦是对海宁有恩。海宁的一位乡绅听闻此事,又念及岳满川长途跋涉而来,异常感动,便从自家拿出三十两银子作为谢礼。三十两银子远超岳满川所赠药材价格,岳满川当然是不收,连夜离开海宁。谁料客栈的小二已被这位乡绅打点,早就偷偷把银子塞进了岳满川的行囊。待岳满川上了船出了海宁县地界,才发现自己身上多出三锭银子。此刻掉头不及,只好决定暂且收下,日后再寻机会交还。
  所谓福兮祸之所伏,这三十两银子不知是福是祸,而麻烦却恰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三、
  这天傍晚,岳满川坐在船舱里吃饼,却见一位妇人独自坐在角落,眉宇间尽是忧色,不时发出叹息。这妇人穿着朴素,但衣物做工却考究;年纪仿佛三十余岁,虽不年轻但仍有几分姿色在;脑后挽一个髻,头发乌黑且干净。
  岳满川见她面善,又叹息不止,终于忍不住发问道:“夫人何故叹息?”
  妇人闻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答道:“奴家本是嘉善县人,嫁到海宁刘家,十余年来夫妻琴瑟和谐,相敬如宾。谁料人有旦夕祸福,我家官人是做米粮买卖的,今年收成不好,海宁又发了疫病,把数千家产全部赔了进去。官人怕我跟他受苦,一纸休书要把我逼回娘家。我无奈只得从命,可心头挂念官人,又无颜归见爹娘。前路茫茫,是以叹息。”
  岳满川听她说得真切,神色又凄苦,不由为之心沉,但仍是谨慎地道:“夫人也是嘉善人氏?为何以前未曾谋面?”
  妇人微愣,似乎没料到岳满川竟是同乡人,答道:“原来这位相公也是嘉善县人?奴家娘家在魏塘东边的王家桥,想是相公未曾到过的。”
  岳满川见她神情虽有几分惊讶,但答得流利。况魏塘东边确实有个村子名叫王家桥,自家药铺门前卖板栗的王哥儿就是那里人。想过这些,更是对这位刘夫人的话深信不疑。
  所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虽然二人不是什么“故知”,但岳满川离家已月余,渐生伶仃漂泊之意,此番遇上同乡王氏心中实是甚为慰藉,早已亲近了几分,便随意攀谈起来。
  王氏夫家是做生意的,小有薄产,见识自然比岳满川广,拿了许多买卖间发生的趣事讲给岳满川听,后来竟说起了陶朱之道。这王氏非寻常妇道人家可比,种种道理皆是一一讲来。岳满川第一次听闻这些商贾之事,顿觉新奇无比,默默地把王氏所言都记在心里。
  然而王氏毕竟心中有不能释怀之事,话说几句又转到了自家官人身上来,不禁黯然神伤。这王氏面相柔顺好看,蹙眉垂首的样子教人好不怜惜。岳满川同情王氏遭遇,差点就当面落下泪来。这时,岳满川忽然想起了自家行囊里的那包银子。
  三十两,虽然不多,但也绝非什么小数目。岳满川记得方才王氏说的话里就有“贾道之要在银钱周转,周转之善,万两不为多,一文不为少”。心下想道,这三十两留着是毫无作为,但若是到了这夫妇二人手里便有无穷用处也未可知。况且王氏夫家是海宁人,这三十两也是从海宁人那里得的,楚人失之,楚人得之,亦为美事也。
  于是四下打量,见船舱里并无别人,便仔细取出银子,交到王氏手上,道:“小人前日从海宁送药归来,蒙乡亲厚爱赠了这些银子,待我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交还。如今在此偶遇夫人,想来竟是命中注定的一桩,叫我好把这银子给夫人你罢。夫人拿了这银子速归海宁,必能救买卖于旦夕。而后有了闲钱,取三十两还给赠我银子的那位老爷便是。”
  王氏见状当然是连番推辞,但岳满川心意已定,执意要把银子相赠。王氏拗不过他,况且自己也确实需要这银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又拿出一篮鸡蛋,道是临别时街坊邻居赠与,本打算在路上换些盘缠,如今便送给岳满川权当答谢。


  四、
  接下来几日顺风顺水,加上有了王氏做伴,很快便到了秀水地界,船家在此靠岸稍作补给。
  岳满川把银子赠给了萍水相逢的王氏,一面是做了件好事,另一面也算是卸下了包袱,如今只觉全身轻松。当日从嘉善至海宁是顺流而下,不曾在秀水停靠,现下有机会一览此地风土人情,便高高兴兴地带上行囊拎着鸡蛋下了船。
  岳满川拎着鸡蛋一路走走看看,兴致颇高,只可惜此刻黄昏将近,集市上早就没了人,是以无法将几日所学亲身一试。想到近几日从王氏那里听来的商贾之术,变化奇谲,暗合天道,一颗心竟像是少女一般砰砰直跳起来。古人云“士不言通财货,不为贾道”,岳满川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此刻全被抛诸脑后,或许冥冥之中当真自有天数罢。
  正当岳满川神游物外之时,从左面冷不丁撞上了什么物事,一屁股便跌坐在地,鸡蛋也摔个稀烂。抬头一看,竟然是个人。
  这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普通,看面相倒是规规矩矩的性子,但此刻许是喝醉了酒,面上的表情甚是凶悍。
  岳满川再低头一看,原来摔烂的鸡蛋沾在了这人的鞋子和裤子上,怪不得如此动气。虽然这人是喝醉了酒,但撞上去的确实是岳满川,这事倒是岳满川的不是了。
  岳满川忙不迭地赔罪,弯下腰正想给那人擦一擦,谁料那人提腿一蹬,把岳满川踢翻在地。正巧岳满川身后有一条板凳,后脑便恰巧磕在了板凳上,于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五、
  原来这个踢翻岳满川的人名叫杜若洲,是秀水县有名的布商。别看他自己穿得普通,杜记卖的绫罗绸缎可是华美无双。这天杜老板请人吃酒谈生意,不料谈崩了,正憋了一肚子的气,走出门就被岳满川给撞上了。这下是气上加气,一时糊涂,竟踹了岳满川一脚。这一踹把岳满川踹晕了,也把杜若洲给惊醒了,连忙去摇。可岳满川这一磕,恐怕是磕到了要害,任杜若洲怎么喊也喊不醒。好在人还有气,便战战兢兢地搬回家里去。
  却说当时岳满川倒下的时候,怎么也没料到身后有一条板凳,事出突然,才一时昏厥过去。待他被杜老板背回家中,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杜老板虽然怕事不敢找大夫,但又是喂水又是拍背,这么一通折腾也算把岳满川给弄醒过来了。
  杜老板见岳满川醒转,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倒反过来向岳满川赔起了不是。常言道“和气生财”,杜老板做买卖多年深谙这四字之重要,自谓此番醉酒打人实属不该。何况举头三尺有神明,做生意的人对此最是深信不疑。故而如今岳满川虽然醒了过来,杜若洲仍是放心不下。赔完不是,又想起岳满川摔烂的那篮子鸡蛋,便对岳满川道:“今儿愚兄罪该万死,差点酿成大错。愚兄家无长物,平日里只做一些布料生意。若是贤弟不嫌弃,愿以两匹锦缎做赔礼,望能弥补此事于万一。”说着便真的叫人取来两匹缎子,端的是光华浮动艳若流霞。
  岳满川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缎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又想到,虽然是自己撞上人家砸了鸡蛋在先,但杜若洲逞酒性打人更是不对,自己拿他两匹缎子也是合理,于是便答应下来。


  六、
  虽然岳满川对布料行情一无所知,但也能轻易看出来这两匹布远比一篮鸡蛋值钱。自己这回没赶上集市,却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买卖。于是欢欢喜喜地抱着缎子回到了船上。
  岳满川上了船,便想把自己此行的遭遇讲给王氏听。可他把客船寻了个遍,也找不着王氏的人影。找来船家询问,才知道王氏在秀水带着行囊也下了船,应是就此离去了。
  岳满川寻思道,王氏得了钱,必定是立刻掉头返回海宁,而这船是要向嘉善去的,这才下了船,另寻回头的船家。这么想来甚是合理,便不放在心上了。
  于是岳满川安顿好布匹来到船舱外。刚到甲板上,便被一位长者叫住。
  岳满川仔细打量此人,发现他做派打扮非同寻常,身边还跟了个带刀的,恐怕是个官,忙作揖应答。
  原来这位长者见岳满川在海宁上船时只带了一个包袱,而在秀水下船时手上却多了一篮鸡蛋,现在回来又变作了锦缎,心中不免多生疑虑,这才叫住了岳满川。
  岳满川见这位老者大有来头,担心惹事,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一遍。
  那位老者听他言语诚恳,又想起先前瞥见岳满川抱的锦缎上确实有杜记的商号,面色才缓和下。
  岳满川松了口气,却听得另一头传来清朗的男声,道:“这位小哥,你那两匹布可否予我一观?”


  七、
  岳满川转过头去,只见一名青年倚靠在船舷上,冲自己招手。
  这青年约莫二十来岁光景,面目清俊,叫人喜欢。
  岳满川便爽利地应道:“布就放在船舱里,大哥想瞧便进来瞧瞧罢。”
  青年点点头,待岳满川走近了,道:“我姓董,家里排行老二,小哥叫我董二就好。”
  岳满川憨厚一笑,道:“董二哥,这边走。”说着便引董二走下船舱。
  那董二见了缎子,啧啧称异,道:“这可是秀水杜家的锦缎,这种花样是杜记才有的,别处皆无。”
  摸了一番,又道:“实不相瞒,我家也是卖布的,但只是勉强度日,生意远没有杜家做得大。上个月来了个挑剔的主子,把我家铺子里的布料都看了个遍,却没有一样能入得了他法眼。我大哥见他是有钱有身份的,便哄得他付了定金,许了一个月内交货。可我们那穷乡僻壤,比不得嘉兴,哪有这许多绸缎?只好让我出来买布交差。我看小哥你这两匹缎子便正好合适——一则你并非做这买卖的,单单两匹缎子也不好出手,二则这锦缎也不是我们寻常百姓能穿的。不如就卖给我,便算是物尽其用了。”
  岳满川听他说得有理,但又不知价,心里懊恼当初没有向杜若洲问清。董二见他不语,似是知他心中所想,便道:“小哥是在担心价钱吧?我家虽然没有这么好的缎子,但论到价钱却还是知底的。这锦缎乃是上品织锦,一匹通常要卖二三两银子。我手头没有碎银子,便用十两银子跟你买这两匹缎子如何?”
  岳满川闻言甚是吃惊,心道原来这锦缎竟如此值钱。想来董二说的价格只会比市价低,绝不会便宜了自己,但十两银子买两匹布已是超乎想象。况且董二说得也对,自己不是做布料生意的,平白拿了两匹锦缎,想要脱手甚是不易。而这缎子的价钱竟如此之高,恐怕很难遇到买得起的主顾。还不如就此卖给董二,少拿几两银子也无妨,横竖自己的“本钱”只有一篮鸡蛋,总是赚的。
于是二人谈定,便欢欢喜喜地做了交易。


  八、
  董二收下锦缎,便离开了船舱。岳满川得了银子,又谨慎起来,便呆在了船舱里。
  不一会儿,舱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岳满川听得脚步声是一前一后,心道不妙。果然,来的是先前叫住他的那位长者和带刀的随从。
  那长者见船舱里只有岳满川,向他点头致意,便顺势坐在了附近,假作随意地问道:“怎么不见那两匹布?”
  那长者不怒而威,岳满川见他走过来便险些乱了方寸,自谓没做亏心事,不过是把布给卖了,才定了神,答道:“回老爷的话,两匹缎子已经卖给了刚才的董二哥。”
  老者又道:“喔?卖了什么价钱?”
  岳满川心下一番计较,道:“卖了五两银子。”
  老者闻言有些吃惊,道:“竟卖了五两?”
  岳满川料想这价钱恐怕是说得太低了,才叫老者吃惊,答道:“小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确实只卖了五两。”
  谁知老人家却皱眉道:“那两匹不值钱的布也叫你卖了五两,还真是个做买卖的料啊。”
  岳满川一愣,脱口道:“那布值不了五两?”
  老者摆摆手,道:“值不了,值不了。那锦缎我先前也见过了,便是杜记卖的假缎子。色泽花样虽好,却在丝里混了棉麻,光有个漂亮样子,不过是充充场面的东西,哪能值得了这许多。”
  岳满川当下大惊,转过了好几个念头,才想起来问道:“敢问您也是做布料买卖的?”
  老者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前日遇见有人买了这假缎子,才知道的底细。”
  岳满川心道,早先在杜府乍见那缎子华丽无比,便认定是贵重之物,可是那杜若洲何等心思的人,怎么会把好东西白白相送?况且那缎子用手摸去也未觉特别柔顺,似乎与寻常棉布无甚差别。看来老者所说并非虚言,那缎子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至于董二,十两银子的价钱是他说的,自己并没有欺骗于他,这回只能算是董二看走眼,自己可没什么过意不去的。
  想到这里,心意已定,便向老者道:“小子本来就不识布料,这五两银子是董二哥主动给的,却不曾料到他会看走眼。”
  老者知道他的意思,微微笑道:“做买卖总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交易是你们二人之事,我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只是五两银子也不少,须得小心看管才是。”
  岳满川忙点头应承。


  九、
  船从秀水出来过了一日,便靠了岸,此后往嘉善的就是陆路了。岳满川与老者等一干人都下了船,各奔前程。唯有董二抱着两匹假缎子仍呆在渡口,似是想寻一条船打道回府。
  这一趟出门,岳满川收获颇丰。回到家便辞去了药铺的活儿,用卖布得来的十两银子为本金,自己做起了买卖。那日老者的话说得极准,岳满川确实是个做买卖的料,不出三年便把生意做遍了整个嘉兴府。也应验了当年算卦先生的话,这后生将来大约是真的要家财万贯的。
  岳满川做买卖之余,也没忘了向王家桥打听王氏的事。他得知,王家桥确实曾有一个闺女嫁到海宁一户姓刘的人家,夫家是做米粮买卖的,听说发疫病那年破了产,后来便没了消息。
  一晃三年,岳满川想起当年之事,感慨万千。恰好有一桩生意需往海宁走一趟,便打算趁此探望一番刘家夫妇,也顺道拜访杜若洲。
  虽然这次出门乘的仍是客船,但这回的客船却是姓岳的,自然是另一番况味。
  而谢无忧,恰好就在这条船上。


  十、
  长乐见谢无忧说到这里,似乎算是把故事说完了,却是一头雾水。实际上,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没让长乐瞧出一点有趣之处,而谢无忧却说这是“最有趣的”,莫非里头尚有什么玄机?于是又凝神回忆,反复思索着岳满川一路上所遭遇的种种,但仍是琢磨不透。
  谢无忧见长乐陷入沉思,便不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长乐叹了一口气,看来仍是毫无所获。他轻轻按了按眉心,似是有些乏了:“要说‘有趣’,大约只有那个被休的王氏和买布的董二。王氏得了那岳满川的三十两,究竟是帮上忙了,还是没有?若是帮上了忙,为何其娘家只听说了破产的消息?若是没帮上忙,照理说王氏仍该回娘家,为何却没见人影?莫非这王氏竟是个骗子?至于董二,本来看走眼也不算太稀奇的事,但硬要说有什么玄机,也并非不可能。他若果真是出来买布,既然到了秀水,为何不直接去杜记买?他花高价从岳满川那里买了不值钱的布,恰恰说明他根本都没去过杜记。可见,贵客高价订布都是假话,董二另有所图。而这两桩事之间,应有什么联系才是,但我实在想不出个究竟。”
  “当然想不出究竟,”谢无忧粲然一笑,道,“因为你忘了第三件事。”


  十一、
  辰时,碧空澄净,一片云悬浮着。
  这片云状似一朵盛开的莲花。一朵无蒂的莲花。虽无蒂,却不曾随风散逝。然而这只是肉眼所见,或许在天际某处,它正丝丝散入澄澈的秋空。
  梅树下的庭院里,初阳不语。
  “你相信死者复生么?”谢无忧问。
  昨日,谢无忧深夜到访,给长乐讲了一个陈腔滥调的故事。说是陈腔滥调,又似乎暗藏玄机,令人不得要领。此番发问,大约便与那个故事有关。
  长乐一哂,道:“夫物芸芸,各归其根。有生定有死,无死亦无生。本自天成,何来复生一说?寻常人恋生怕死倒也罢了,若真强求长生不死死而复生,恐怕引来灾祸。”
  谢无忧点点头,道:“我也不信。但杜老板这回却是见着了。”
  “死者复生?”
  谢无忧颔首。
  “竟有此事?”长乐皱眉。
  谢无忧便笑开了。
  “三年前被自己害死的倒霉蛋如今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可不就是死者复生么?”
  “三年前?”长乐讶然挑眉,“杜老板,莫非是那个杜若洲?”


  十二、
  听了谢无忧方才那句话,一切似乎都在一瞬之间串接在长乐眼前。
  揣着银子临渊履冰如坐针毡的少年,窥伺在旁垂涎三尺心怀叵测的船客,性子急躁失手伤人胆小怕事的布商。银子是三十两,一锭十两,共三锭。王氏得了银子却杳无音讯。董二说自己没有碎银子,十两卖给他两匹布如何……
  “岳满川带着银子太过谨慎,早就被人盯上。把银子给了王氏后如释重负,更是被人看在眼里。董二杀了王氏,为的就是那三十两银子。十两的银锭子不是小数目,若不是从王氏那里偷来的,未免太巧。到这里尚且能够推想,但若不是你那句‘死者复生’,我还当真想不出董二买布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提到了杀人,长乐的语气不经察觉地严肃起来。
  “董二觊觎那银子,暗中偷来是上上策,杀人是下下策。” 似是看透友人着意之处,谢无忧解释道,“恐怕是因为岳满川竟日与王氏相伴,不便下手。到了秀水只得孤注一掷,趁靠岸一时混乱盗取银子,却不巧被王氏撞见。这救命的银子王氏自然是抵死不放,二人争执之下,方才酿成了惨剧。”
  “嗯,大约就是如此罢。”长乐垂眸道,“倘若早就谋定杀人行凶,便不会乱了阵脚,也不必花十两银子买两匹假缎子了。”
  谢无忧知道他所谓的“乱了阵脚”是何含义,点点头道:“董二在船上杀了人,却不能将尸首抛入河里,因为船已经在秀水靠了岸了。如此一来,便只好先将尸体藏起来,待离开秀水再伺机抛尸。”
  “王氏明明被害,船家却说看见她带着包袱下了船,可见二人是一伙的。那么,藏尸之处也就不言而喻。”
  “于是,只剩下买布的疑问了。”


  十三、
  炉上的水业已烧开,吐着一串一串“咕嘟咕嘟”的声响,急切而安稳。
  长乐提起壶,热汤倾下,霎时茶香满溢。
  “你说杜老板看见了死者复生,那死者便是岳满川罢?”
  谢无忧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眸子里似是满满地映照着天地间的光辉。
  “而所谓的第三件事,正是你最初所说的,谁家家仆近日向官府出首,告自家老爷三年前失手杀了人。这老爷不是别人,恰恰便是杜若洲。
  “董二注意到岳满川的布,或许和那位老者一样,是在他上船的时候。但他那时却没叫住岳满川。他真正表明买布意图,其实是在岳满川向老者叙述了自己的经历之后。那么,有理由相信,董二买布并不是为了布本身,而是因为这两匹布是从杜记那里得来的——不是买来的,而是杜若洲踢伤了岳满川之后赔的。董二买来这两匹布,又听了岳满川的故事,他便掌握了冒名顶替的全副家当。”说着,熟练地沏上了第二道。
  “待船再度靠岸,董二假装下船掩人耳目,实际上又跟着船家回了秀水。二人给尸体换上男子的衣着,改作男性装扮。接着,船家便趁一个夜晚带着两匹布去找杜老板,说自家船上的船客暴毙,死前托付他说是秀水杜老板给踢伤的,让他带着两匹布为证,来报官鸣冤。踢伤人这事是当街发生的,又有印了杜记字号的布匹为证,杜老板当然慌了。尸首经几天放置已经略微发臭腐烂,加上是夜里,杜老板不会亲自验明真身,很容易便信了。接下来杜老板自然是拉住船家,说好丈人莫慌啊,我踢伤那小子也是无心,不曾料到会害人性命,不如放我一马,凡事好商量——这便正中下怀了。”长乐将斟了茶的瓷杯递给谢无忧。
  “谁料过了三年,却被家仆告了密。若非无忧你在岳满川那里听来了这段旧事,杜若洲此番恐怕就含冤而死了。这会儿他见岳满川‘死而复生’,反而成了天降喜事。”
  谢无忧轻啜茶汤。
  “好茶。”


  十四、
  河水如墨。月色如水。
  随波漂浮的河灯宛如乘着漆黑夜空而去的盛开的莲。
  无蒂的莲。
  “据说这些河灯,会漂到鬼界去呢。”
  “即便能够漂到鬼界,又该如何分辨生人所期望传达到的那缕魂魄呢?”
  “可以分辨的喔,只要写上名字,就会被牵引到对的那个人跟前。”
  “呵。你还信这个?”
  “因为那是有蒂的,”谢无忧眨眨眼,“虽然看不到,一旦写上名字,怀着思念放入河中,就有了蒂。有蒂的莲花,是不会随波漂走的。她从该来的地方来,向该去的地方去。”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意思?”
  “呵呵。你信这个呀?”


(《莲蒂》完)
2人评分
+20 英镑 +15 原创度 +3
  • 9741: 不愧是聆溪姐
  • 10561: 望侦探小说女王早日完工
| 发表于 2013-5-8 15:47:07 | 显示全部楼层
前排~正好赶上直播啊~久违的二人组又登场啦~
| 发表于 2013-5-8 15:52:57 | 显示全部楼层
嘛嘛。。。。期待LZ续写,支持
| 发表于 2013-5-8 17:43:42 | 显示全部楼层
于兰盆节?中元鬼节?又涨姿势了....
还有,lz快更,话说发在这里就是说木有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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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发表于 2013-5-8 18: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Billd_lingluan: 这一节也忒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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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5-8 21:27:46 | 显示全部楼层
貌似是赶上直播的样子……检查程序已头大,回学院看看
178
| 楼主| 发表于 2013-5-8 21:35:09 | 显示全部楼层
:Billd_pailian: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本文已经写完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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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5-8 21:4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插楼支持一下……




题目君被坑了……
| 发表于 2013-5-8 22:08:55 | 显示全部楼层
先占个楼。。既然写完了就全发了呗。。。说实话。。乃这篇要是改成每谜的话光这种文白混合的叙述方式就让我头疼了。。。还是作为小说看吧。。。
178
| 楼主| 发表于 2013-5-14 17:49:28 | 显示全部楼层
:Billd_pailian:人家巴巴地更到一半都没有人理只好傻兮兮地跑来更完了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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