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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篇] 圣女的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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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2 22:4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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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承平大帝 于 2012-6-23 07:46 编辑
圣女的救济
1 眩晕

     我对这次的写生毫无兴趣,甚至有些厌恶,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想的,会把地点安排在那儿---那个可怕的地方,“黑房子”。关于黑房子我知道的不太多,那幢楼建在城边的森林里,很旧,还是抗日战争时候的了,据说是个叫羽织寺天善的大将军的宅邸。日本战败后,羽织寺将军在日本的房产都被炸毁了,他只好和妻子在这最后的房子里居住,而听说现在羽织寺夫妇已经去世了,他们唯一的女儿已经回国,黑房子由他们的女管家加贺小姐管理,靠出租森林里湖边的小木屋给度假的人来给黑房子交税金。
    “好热。”我打开了窗户,天空阴沉,温度却丝毫不减,讨厌的夏天。“好闷,喘不过起来。”
    “那是什么味道,好熟悉,却从骨子里厌恶……”
    “那是什么声音,吵死了,为什么还要向它靠近……蝉鸣声吗?”
    “讨厌的夏天,害怕……”
    眩晕。
    清醒过来之后感觉一阵恶心,月经快要来了。凝视着面前的画布,炭笔描绘出了一张清晰的面庞,圣洁无垢,“你拯救不了我。”我突然恶狠狠地想着,伸手扯下了画布,揉成一团,转身走出了画室。
    我在大学里学习油画,尤其擅长画圣像,这有点受导师宋觉的影响。
    “我并不信仰上帝,这样也可以画好圣像吗?”我曾经这样问过他。
    “只要你有信仰,那你画出来的东西就是神圣的。”宋觉这样说。
    于是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我开始画自己的信仰——圣女,纯洁无暇,像水一样清澈的少女,这才配做神的助手。放弃了其他科目,一心一意的画着自己心目中的圣女,神态、动作、背景,一一变换,不记得自己画了多少张,只记得宋觉惊讶的目光,“你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学生。”他说,“你画的圣女虽然神态各不相同,但容貌始终没变,说明你的信仰是唯一的,真是非同一般啊。”他对那些作品赞不绝口,并说想给我开个画展。   
    “你的圣女和你自己长得还有几分相像呢。”宋觉像是不经意的随口说道。
    我的心里一冷,凝视着这些天废寝忘食创作的圣女,她们也回望着我,审判一般的目光,像是在挖掘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相似的容貌,连同镜中的自己,但是,“这个不是我。”我肯定的知道,“她是……”又是一阵眩晕。
    讨厌的闷热、吵闹的声音、恶心的味道……
    污秽、痛苦、羞耻的自己……
    圣洁无垢优雅君临的少女……
    只能仰望你的我,渴望成为你的我……
    眩晕结束后,暗红的经血如约而至,好在北楼407是个不热门的画室,因该没人会注意到。我收起了自己画的全部圣女,而且再也不画圣像了,宋觉怎么劝也不听。大块大块的渲染颜色,发泄着心中的困惑,记不清了,只剩下月经第一天偶尔出现的眩晕,仿佛在向我讲述着一段遥远的记忆,但具体是什么却想不起来,也许是自己选择了遗忘。虽然风景之类的画也画得很好,但宋觉还是拼命的劝我画圣像,比如这次写生,据说羽织寺将军夫人是在欧洲留过洋的,她喜欢圣像,还带回了很多,就挂在黑房子里。本来就讨厌人群的我,也被他强迫加入了写生的行列,宋觉,我不习惯叫他教授,他身上总是带着浓浓的颜料的味道,所以跟他交谈不是十分困难。
    好闷。刚洗过澡就又出了一身汗,烦躁的收拾行李,在黑房子里住上一个星期,宋觉的计划真烂,“热死了。”我痛恨这种天气。

[发帖际遇]:  安东尼的话帮学院做宣传,获得奖励学分10分.
1人评分
+40 英镑 +30 原创度 +10
  • 7: 原创精品
楼主| 发表于 2012-6-22 22:50:17
本帖最后由 承平大帝 于 2012-6-23 07:49 编辑
2 异梦

      今天是哥哥的祭日,宋觉站在墓地里,凝视着墓碑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和哥哥宋醒是双胞胎。宋醒很年轻就死了,得了急性胃出血,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了很多酒,等到家人发现的时候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
    宋觉仍然凝视着那张年轻的脸,“是你害死我的。”哥哥面带微笑的回望着自己,眼睛里有一种清澈的责备。
    “不是我的错。”宋觉竟然有些害怕,他不自觉地说出了声。
    “先生您还好吧?”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他抬起头,那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女,微卷的长发,幽深的黑色双眸,“没见过这么黑的眼睛。”他心想。
    “逝者已矣,先生节哀。”她微笑着,然后转身离开,宋觉这才发现远处还有个黑色的身影,少女走过去,两个影子并肩离开了。
    “你看见什么了?”
    “执念,虚妄。”“就这些?”
    “嗯,太远了,看不清。”
    宋觉有三十年没去过黑房子了,虽然墓地就在它旁边,但每次给哥哥扫墓他都没有勇气去故地重游,不过路线却还记得清清楚楚,好像在脑子里生根了似的,可能是遇见那个黑衣少女的缘故,他身不由己的向黑房子走去。那是什么感觉?恐惧,还有……歉疚?不论是什么,已经停不下来了……黑房子安静的伫立在森林里,浓密的爬山虎遮住了墙上被战火熏黑的痕迹,平添了一丝诡异,而且,一如既往的熟悉,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画布上的黑房子。宋觉慢慢的绕到了门后,抬头向上看,就像被闪电击中,窗口映出了那个女孩的脸,三十年从未老去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手里拿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交给那个女人?”
    “说!”
    宋觉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没命的往回跑了起来。记起来了,是自己,背叛,黑房子地下室的恐怖经历,往事已经被毫不留情地封起。一群戴红帽子的人走了过来,他们穿着褴褛的袈裟。
    “我们要去殉道,你也一起来吧!”他们的眼睛里全是狂热。
    宋觉这才注意到他们手里拿的禅杖上插着一个女子,赤裸着死白的躯体,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和尚们伸手抓他,宋觉转身疯狂的跑了起来,却被那个女人拦住了。
    “你这个混蛋!”女人一边骂一边从地上抓起沙子朝他脸上扬去。
    沙子落在脸上,又变成了无数小小的鼠妇,钻进了宋觉的耳朵和嘴巴。他跪在地上,痛苦的干呕着。
    “先生您还好吧?”
    “逝者已矣,先生节哀。”
    黑衣少女微笑着,她的脸渐渐变成了三十年前的脸,黑衣敞开,露出了白皙的乳房,赤裸的小腿,手里高举着利斧,腰际还垂着一条红丝,缠绕在小腿上。
    “呜……”宋觉再也忍受不了,像野兽一样干嚎出声来。
    “老公!老公你怎么了?”宋觉终于从梦中醒来。妻子正担心的看着他.
      “唔,做恶梦了。”揉了揉眼睛。
    “我去吹吹风。”他站起来,走出了卧室。
    “怎么会做那种梦呢?”宋觉困惑不解。梦境中的影像已经模糊了,只有鼠妇爬进耳朵和嘴巴的感觉还很鲜明,“呃……”他禁不住又想干呕。
    “老公你真的没事了吗?”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背后。
    “没事,大概是今天扫墓的时候着凉了”宋觉皱了皱眉头,今天扫墓的时候真的遇见黑衣少女了吗?
    第二天早晨,宋觉心不在焉的吃着早饭。
    “你昨天晚上做什么噩梦了啊?”妻子饶有兴趣地问。
    “没什么,我记不清了。”他含糊地说。
    “哦,你昨晚咕咕囔囔说了好久呢。”妻子耸耸肩,“难道还为去哪儿写生烦心呢?你们后天不是就要出发了么?”
    “唔,地点啊……”
    “已经定了?”
    “嗯,”宋觉低下了头,“上周决定的,就去……去黑房子。”
    “那里啊,听说那里闹鬼呢。”
    “嗯,是么……”他的心思又飞回昨晚的梦里了,好像梦见了个女人,但记不清脸了。
    “咚咚”敲门声响了,妻子起身去开门,“咦?你怎么……”
    宋觉漫不经心的朝门口望去,拿着汤匙的手指瞬间僵硬了,他看见宋醒正准备进门,对着自己微微一笑,说:“爸爸,我回来了。”
3 偏执

      “辛铱,你别看了,医生嘱咐过你每天看书不能超过三个小时。”
    “再五分钟。”
    “不行!”柯奈几乎要扑上去抢了。从日本回来之后,辛铱被送进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但没治好她的右眼,黑泽远砸在辛铱眼睛上的枪托让她的右眼近乎失明,她的瞳孔破裂后严重粘连,虹膜色素细胞大批变质,弄得她的眼睛成了假眼一样的重瞳,不过好歹就下辛蚀一条命。
    “你也能像夏木津礼二郎一样看见别人的记忆了?”柯奈打趣。
    “那毕竟是小说,大脑遗漏在脑壳外面的信息是很有限的,京极堂太夸张了,我只能看见人身上强烈的情绪而已。”
    “那是为什么?跟京极堂的道理有什么不同吗?”柯奈耸了耸肩。
    “也差不多吧,榎木津的视力本来就不好,战争中又被照明弹弄伤了角膜,所以透过眼睛带来的信号十分微弱。在视觉的认识上,其他的讯号就优于眼睛,因此榎木津看得见。也就是像电视接收信号一样,接收并认识到肉体以外所带来的物质性时间经过,不过这与榎木津本人现在进行式的知觉认识同时并列在一起,所以就像电话混线的状态一样吧,京极堂是这样解释的。我的眼睛是因为瞳孔的关系,虽然重瞳对光线射入影响不大,但毕竟有一定的不方便,比如今天在墓地里见到的那位先生,我看到他的周围全是浓雾,就知道他是在什么事里挣扎,但具体是什么事,我却看不清楚。这就像是一锅沸水,当人的情绪激动时,大脑中的思绪变的剧烈,就会有顶开锅盖溢出来的蒸汽,而这就是我能看到的情绪,如果再剧烈一些,就会有水滴飞溅出来,这就是影像,但人的潜意识会自我控制,不会让记忆泄露出来,就像在锅盖上压了石头一样,所以就只是冒冒蒸气罢了,不过意识过于强烈的话,蒸气就会自动形成一个影像,但不会太清楚的。”辛铱放下手里的书,喝了口水。
    “明白了,”柯奈皱了皱眉,“理论上听起来说得通,但想像起来可真够费劲的。”
    “是啊。”
    “现在来讨论一下你看的书的问题,辛铱,”柯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我真的不认为一本幼儿神话读物值得你花这么长时间!你不是十岁就能引用尼采书中句子的读书狂吗?”
    “那是因为……我个人十分不喜欢百鬼夜行之类的古怪玩意儿,还是中国的比较适合我。”
    “百鬼夜行?那玩意儿除了京极夏彦谁都不喜欢,但你为什么要读这种鬼话连篇的故事?”
    “好吧柯奈,我在想圣女的问题。”
    “圣母玛利亚?”柯奈没好气地问。
    “不是,我想的是中国的圣女,姜嫄。”
    “她又怎么了?你知道的,我对这些没什么爱好。”
    “姜族部落也称有邰氏,有邰氏有个女儿叫姜嫄,姜嫄经常敬奉神明,祈求有子。可是当她因在外踩上天帝巨大的足迹怀孕生子后,又以为这是不祥之兆,于是曾三次将孩子抛弃。孩子几次大难不死,姜嫄认为这是神灵保佑,便将其抱回抚养,由于曾被抛弃的缘故给孩子起名‘弃’,弃是周人的始祖。在夏朝时周族的首领弃为‘后稷’负责管理农事,以后被奉为农神。弃成了农神,母以子贵,姜嫄也被后世尊为圣母,也可以说是圣女吧,她后来成为黄帝曾孙帝喾的元妃。”辛铱慢条斯理的讲述着。
    “这个传说我听过,”柯奈皱起眉头,“但我不觉得它有什么值得你想来想去的。”
    “圣女本来就是妖怪啊。”
    “什么?”
    “柯奈,你说,同样会使法术,圣女和妖怪有什么两样?”
    “圣女善良,妖怪邪恶啊。”
    “谁也没见过圣女,又为什么说她善良?姜嫄的孩子真是天帝的吗?处女怀孕真的可能吗?”
    “辛铱你这是强词夺理,再说这种神话又不是真的,只是传说罢了。”
    “不对,神话不是神写的,是当时人们编造的,也是人们心里最原始的渴望,姜嫄的孩子是当时和统治者苟且的结果也说不定,她三番五次抛弃孩子,不过是怕被连累,和现在有人把私生子一起在孤儿院是一样的。然后统治者良心发现,不对,应该是老婆死了吧,才娶了姜嫄,为了让族人信服,又把孩子的来源编造一通。”
    “你在说什么啊?越来越离谱。”柯奈完全糊涂了。
    “虚妄和执念可以把一个普通的女人变成圣女。”
    “不是变成妖怪吗?”
    “圣女本来就是妖怪,被偏执填满,被社会遗弃,被现实压迫,产生了可怕的想法,并付诸行动,做到了普通人做不到的事,这种女人看似圣洁无垢楚楚可怜,其实不过是打着爱的旗号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爱而不得就心生怨恨,为爱堕落也是堕落,心中填满了污秽,是圣女也是妖怪,是必须驱除的。”辛铱说完,脸色一沉,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咖啡冷掉了,我再去倒一杯。”柯奈轻轻的说,她知道辛铱的心情,是墓地里的石碑,年轻却充满罪恶,是辛铱的宿命。
楼主| 发表于 2012-6-22 22:51:11
4 妄想
我远远地看着那三个人,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这次写生是宋觉组织的,参加的都油画二班的学生,可宋觉一定要我来。
“哎,你是一班的辛栖吧?”那个鼻梁高挺的男生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饶有兴趣地问。
“听说你是个天才?”他旁边的高挑女生我认识,是系里的第一名,叫朱纱,她的画我看过,中规中矩但没什么灵气,虽然经常是年级的第一名,可办画展的时候她的画总是挂在我的作品后面。
“你是辛家的人吗?”矮胖的女生也过来凑热闹,我不喜欢她眼睛里势利的目光。
自从奶奶过世后,大伯接管了家族里的生意,而自己的父母不过是普通员工而已,爸爸心气高,不愿意接受大伯的帮助,只是勉强同意让大伯支付自己的学费,因为学美术开销太大了。
“你怎么不说话?天才怎么了?不食人间烟火?”朱纱的话里全是挑衅.
“算啦算啦,人家害羞呢。”高鼻梁男生的话里并没有给我解围的意思,倒是有一点轻佻,更让我反感。
其实并不是我故作清高,实在是天天呆在画室里,独来独往,再加上我本来就不擅长和人交谈,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嗨,你们早到啦?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你谁啊?”高鼻梁的男生不礼貌地打量着他。
“我叫宋行,是你们专业新来的助教,这次写生就由我来带队,顺便说一下,”他吐了吐舌头,“我还是你们宋教授的儿子。”
“什么?”矮胖的女生愣住了。
“上车,该出发了。”宋行微笑着。“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还不认识你们呢。”他的微笑始终挂在嘴角,估计宋觉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他们长得很像,表情也如出一辙,而且都是那种看不出年龄的人。
“我叫江岸,油画二班的。”高鼻梁的男生说,他懒洋洋的样子像条拉布拉多犬,似乎家世相当不错。
“我叫朱纱,也是油画二班的,你应该看过我的画吧。”朱纱的头傲慢的昂着,目中无人的样子,她正紧紧的靠在江岸身边,男孩却有些漫不经心。
“我是柳乔,油画二班的,是学生会副主席。”矮胖的女生有点骄傲的挺着胸,但脸上全是谄媚的表情。
“我叫辛栖,油画一班的。”我干巴巴地说,果然还是不适合人多,我这么想着,微微的皱着眉头。
“你就是辛栖?老爸特意跟我提过你,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分的学生。”宋行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起身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的位子上,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江岸打断了。
“喂,我怎么从来都没听宋教授提起他还有个学美术的儿子啊?你看上去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啊。”他不客气地说。
但宋行并没有生气,甚至连笑容都没有一丝改变,“我一直在国外,和老爸关系不好。”
“国外?”柳乔瞪大了眼睛,“好厉害!”
“我在巴黎学油画,前天早晨才回家,把老妈吓了好大一跳呢。自作主张跑到老爸的学校当助教,更是把他气得不行,这不,直接把你们交给我了。”
刚从法国回来吗?怪不得,他身上橄榄油,夏奈尔5号,雪茄烟,朗姆酒和黑咖啡混合成的风尘味盖过了颜料的味道,这让我眩晕,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不知从哪里传来,萦绕在我的鼻间,挥之不去,想呕吐,想尖叫,想……
“辛栖?你晕车吗?要不要把车窗摇下来?”
“嗯?”
“你是不是睡着了?叫了你两声了。”宋行的微笑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嗯,好像是睡着了。”我嘟囔着,声音小得像自言自语。
“马上就到了,呵呵。”他又是笑,但终于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了。
黑房子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苍老的墙壁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二楼像教堂一样的彩色玻璃窗闪闪发光,黑色的扭花铁栏杆有点哥特的味道,阳台上一尊不大不小的圣女像,怀抱婴儿,洁白无瑕,神圣得让人忍不住想跪倒下去,亲吻她的脚背。
“羽织寺夫人在意大利呆过一段时间,喜欢文艺复兴气息的东西,所以这幢房子很欧洲化,几乎没有一点日式和风的感觉。”宋行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认真地给我说明道。在阴云中躲了一上午的太阳终于露出了脸,阳光照耀下的黑房子仿佛童话中的糖果屋,温馨可爱,全无传闻中的阴森可怖。
“你们好,快请进吧。”实木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位衣着普通的中年女子静静地站在门口,微笑着,“我叫加贺静子,是羽织寺家的管家。”她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和善,眼角有些细纹,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从小就跟着母亲在羽织寺家,接触的都是中国人,讲的也是汉语,说起来我还不太会说日语呢。”她把茶端上来,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着。
黑房子里的摆设很简朴,没有想象中的古色古香,听说羽织寺将军是日本的世袭贵族,可这里一点儿都不像个贵族的宅邸,就算是战争时期,也实在是朴素的过分了,本来据说有很多的圣像,其实也只看到三幅,而且都是圣母像。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却有些不同,那楼梯的扶手虽然有些褪色,但是上面的雕饰相当豪华,就像是从欧洲某栋豪宅里拆下来安上的楼梯。
“二楼最里面是夫人的画室,虽然我不会画画,但还是把画室按夫人在的时候摆设,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动过,你们的画板已经提前搬进去了。”
“咦?我还以为学校只是另派车给送来呢,没想到都派人安排好了。”柳乔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画画的东西那么多,当然得雇人搬啦,没什么不好的。”江岸一边东张西望的打量着大厅,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着。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宋觉教授肯带出来写生的,当然不会有江岸这样排不上名次的学生,只有一个理由,这次写生从头到尾都是这位江大公子搞起来的,也许是上课上的不耐烦了,谁知道呢,而柳乔,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往上爬呢,朱纱的目的也很明显,想勾搭这个富二代呗,至于我,宋觉之所以让我来就是因为我是油画专业唯一一个不用上课就能拿满分的学生,朱纱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对了,天才。我不自觉的冷笑一声,什么写生,分明就是场闹剧。
“啊,请大家不要去靠近湖边的地方,那个湖和湖周围的树林被人租下了,还吩咐不要让陌生人靠近。”加贺管家突然说。
“租下了湖?什么人这么有钱?”柳乔的嘴张得大大的,能塞进去一只青蛙,回去就用这个题材画幅抽象画交作业好了,我暗笑。
“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两个月前来的,手续也是别人代办的,主雇不愿意透露身份。”她轻描淡写的回答道,“请各位上楼去选个房间吧,把行李放好,午饭就可以开始了。”
上了楼梯右拐之后是一条通向阳台的走廊,二楼与楼梯相连的侧面的栏杆也很精致,与整个房子不协调,走廊上倒是挂着五幅人物肖像,但大多是临摹的名画,只有最里面靠近画室的那张不同,上画是一位少女的半身像,她很美,大概十三四岁,却有成熟女子的风韵,大而乌黑的眼睛呈杏仁的形状,眼角稍稍上翘,一圈天鹅绒般的睫毛仿佛镶嵌在眼睛周围,白皙的脸庞看上去吹弹可破,嘴角娇媚的扬起,浓密的棕色头发微微蜷曲,柔顺的趴在肩头,她身上穿着淡蓝色洋装,看不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尽头是画室,紧挨着画室有三个房间,对面是主卧室,加贺管家打开了门,示意我们进去参观,主卧室相当于三个房间大,就像北欧童话故事里国王的房间,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里面的大床非常华丽,四角有四根柱子,撑起两层帷幕,一层是不透光的酒红色,下一层是半透明的乳白色,还有梳妆台、书柜之类的家具,清一色的豪华,而且带有浓郁的欧洲气息,与一楼的朴素格格不入。主卧室后面是休闲厅,有一张台球桌,还有几个沙发,大概是吸烟区吧,到了休闲厅我才发现,原来主卧旁边,与画室相对的是一间书房,门和主卧正好相反,开始还以为就是一面墙呢,书房很宽敞,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张折叠沙发,看来主人没有藏书的习惯。参观完休闲厅,江岸不客气地推开了主卧室的门。
“我就住这间了,你们谁晚上睡得不好了,欢迎来找我,反正这张床足够大。”他的目光在朱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意图很明显,后者妩媚的一笑,撒娇地说了一句“讨厌”,然后理所应当的走进了和主卧对门的客房。
“那我就住这间了。”柳乔冲进了朱纱的隔壁,就是楼梯口正对着的另一间客房,唯恐有人和她抢似的。加贺管家把钥匙分给他们后转向我和宋行。
“不好意思,现在就剩下书房和楼下管家的房间了,你们……”
“那个,请问画室旁边的那个房间不可以住人吗?”宋行问道。
“那原来是小姐的房间,小姐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钥匙,所以门是打不开的。”
“备用钥匙也没有吗?”
“没有,当初小姐就只留了一把钥匙在她自己手上。”
“这样的话,我去书房住,辛栖你去管家的房间好了。”宋行轻快地说,接过书房的钥匙,拖着行李转身走进了休闲厅。
“老师……”我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辛栖小姐,我们下楼吧,我来帮你拿行李。”我站着没动,管家的房间?难道要和加贺管家住一起?
“辛栖小姐,管家的房间就是我母亲原来住的房间,我还是住我小时候的女佣房呢。”看出我心思的加贺静子笑了,伸手要帮我提行李。
“还是我自己来吧,没关系的。”我握紧了提手,有点尴尬。
“还把你折腾到二楼一趟,真抱歉。”她对我微微鞠了一躬,倒是很有日本人的样子。
“这就是我母亲生前住着的地方。”加贺静子的语气里充满了怀念,“老爷和夫人失踪之后,母亲就病倒了,临终的时候还念着夫人的名字,她是夫人陪嫁的侍女,从小就侍奉夫人,其实比夫人也大不了几岁。”
她拉开房间里的窗帘,屋子里亮了起来,床铺和家具整齐朴素,就好像住在这里的人从未离去一样,能够想象加贺静子这几十年来每天都有打扫,怀着对母亲深切的留恋。我把行李放在地上,走到床边,床单雪白,几乎有点刺眼,床头有个黑色的小雕像,我忍不住把它拿在手里,想仔细看看,那是一个怀抱婴儿的少女,和阳台的那个雕像一模一样。
“这是母亲的神明,她生前每天晚上都向它祷告。”我一惊,手里的雕像掉在了地毯上,原来加贺管家并没有离开,而是靠在门框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去准备午饭了,辛栖小姐好好休息吧。”她又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把钥匙递给我,转身走了,还替我关上了门。盯着门看了好久,我才俯身捡起了小雕像。雕像通体漆黑,少女的头顶有一道裂纹,就像被人用力的摔到墙上过似的,我端详着,它雕刻的十分精致,少女的服装简单,却看不出所属门类,但绝不是圣母所穿的长袍,有点介于和服和汉服之间的意味,面部同样分辨不出属于东方人还是西方人,表情栩栩如生,不过她虽然怀抱婴儿,但脸上没有一丝为人母的喜悦,反而是一种奇怪的表情,目光冷淡,嘴角似笑非笑,抱着婴儿的双手也十分别扭,似乎随时都要把怀中的孩子扔出去一样,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怔怔的凝视着手里的雕像,我翻动手指,想仔细看看那个婴儿,我看清了,像触电一样,婴儿,没有脸。
“嗨,美女,干嘛呢?”
“取景。”我懒得回头,只有江岸才能发出这么轻佻的声音。
“这么刻苦啊。”他凑近了些,我不想理他,拿起素描本换了个方向,假装对墙上的爬山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喂,辛栖,聊聊不行吗?”他竟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
“不行,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我干脆地说,试图甩开他的手。
“那天在画室里的事也不想聊吗?”
“什么画室?我不明白。”
“你是真忘了,还是在装糊涂?”他逼进一步,咬着牙低声说道,“是你来勾引我的,现在开始装圣女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勾引你了?!”我的耳朵开始红了。
“你……”
“江岸!你来一下!”朱纱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她正从阳台探出头来,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是友好。
“麻烦。”江岸像吐口香糖似的说,然后松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盯着爬山虎看了好久,直到耳朵上的红潮退去才转过身,却看见宋行正站在我背后,“宋老师好。”我故作轻松。
“辛栖,明天可以给我当模特吗?”他突兀的说。
“嗯?”
“我是说明天想给你画幅画,你很美。”宋行像个外国人那样热情地笑着。
“好啊。”我不自觉地笑了。
“太棒了!快回屋吧,你在外面转悠了三个多小时,都够取十幅画的景了,加贺小姐说晚餐有好菜呢!”他吐了吐舌头,像个小孩子。我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收起素描本和炭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夕阳,只见残阳如血,晚霞仿佛敞开的地狱之门里熊熊燃烧的业火,彼岸花,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不祥的征兆。
夜幕降临,空气又变得闷热起来。晚饭之后我去了二楼的画室,画室足够三四个人用了,竟然还有供模特站立的舞台,上面还挂着作为背景的深红色天鹅绒幕布,看来羽织寺夫人还真是个油画爱好者,用的东西都很专业,只是没有石膏像。吃饭的时候听加贺管家说,羽织寺夫妇失踪后,她的母亲,加贺朱美,就病倒了,她一个人照顾羽织寺小姐和母亲,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只有主人房间里的东西没有卖,怪不得黑房子里摆设简单,而主卧室却异常豪华,好在后来日本的亲戚把小姐接走了,遗憾的是几十年来彼此失去了联系,但加贺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守护着黑房子。
“我一直记得夫人教小姐画画的样子,她们就坐在画室里,一画就是一上午,我有时会进去打扫,看着夫人和小姐,觉得她俩就像一幅画,只是可惜再美的画我也欣赏不了,我是红绿色盲。”色盲?我敏感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觉得自己不太礼貌,好在她没注意到。
“加贺小姐没想过去日本找羽织寺小姐吗?”宋行问道。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连日语都说不了几句,比起祖国,还是黑房子更像个家。”餐桌上的烛火映在加贺静子脸上,显得十分温柔,像是要融化一样。
“找到你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江岸的手搭在我肩上,“趁那女人不在,好好聊聊那天在北楼407的事吧。”他的目光阴鸷,牢牢地抓着我的肩膀。
“我是在那间画室画画,可是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我强作镇定。
“你真不记得了?是你走过来,勾着我的脖子,”他边说边做,手臂环住了我的脖颈,“你就是这样靠过来,附在我耳边,”他的声音和气息像蛇一样阴冷的钻进我的耳朵,“你说,请和我做爱。”脑海里的某个开关被启动了,我全身僵硬,眼前大雾弥漫。
“我不打算放过你。”江岸抚过我的脸颊,含义不明的说完这句话,走出了画室,窗外划过第一道闪电,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睡不着,除了喘不过气的闷热和滚滚雷声之外,还有不断纠缠的梦境,想起来了,我似乎在眩晕中蜕变成其他女人,伸长触手到处寻找,然后见到偶然进来的陌生的年轻男人,“请和我做爱。”淫秽的邀约。清醒之后敞开的衣襟,经血浓烈的腥味,散落一地的画纸,还有翻到的画架,这些都没让我感觉有什么不对,因为月经前的幻觉早已习以为常,没想到这次是真的,更恶心的是那个男人竟然再次出现了,江岸的脸渐渐扭曲,抽象成另一个模糊的面孔,很像那幅名画《呐喊》,然后又变得清晰,却更让我作呕。我把自己封闭在被子里,紧紧地咬着牙,脸上潮湿一片,屈辱的眼泪比屈辱本身还要丢人,我用力抹去泪水。尖锐的蝉鸣声又响了,我捂住耳朵,但是没有用,这声音似乎就来自我脑海深处,想要填补记忆遥远的那段空白,好像有人推了我的肩膀,僵硬地仰面倒下,后脑与地面肆无忌惮地接触,针扎似的疼痛,令人作呕的尘土和汗臭味也一并涌入鼻腔,身体被四面八方的力量撕扯着,疼痛贯穿一切,然后,看见了,那个神祗一样的存在,她全身都笼罩着光晕,毫无畏惧地出现在我面前,张开双翼拯救我,与她相比我是如此污秽肮脏,是幻觉吗?不,那是,来自圣女的救济。可那尖锐的是什么声音?是死者临终前的悲鸣吗?忏悔还是不甘?那恶心的又是什么味道?是尸体腐败的异臭吗?安然入土还是曝尸荒野?加贺静子的母亲朱美,不就是在这张床上咽气的吗?我猛地从被子里翻起,冲到窗边干呕起来,但胃里空空如也,刚刚呕出去的仿佛是自己的内脏,我擦着嘴角直起腰,却看见一道看似熟悉黑影闪过,又是幻觉吧,该死的眩晕。回到床边坐下,打开床头灯,大脑一片空白,目光又瞄向了那骇人的雕像,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把它拿在手里了,正看着那个没有脸的婴儿,昏黄的灯光下我终于看清,那婴儿之所以没有脸,是因为它原来是脸的地方,被人用凿子之类的东西挖掉了。
5 游荡
“我有个画画的非常好的妹妹。”
“什么?”柯奈正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搜集来的资料。
“我说我有个画画的非常好的妹妹。”辛铱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微闭着双眼。“哪个妹妹?”
“辛栖,我真喜欢她画的画。”
“怎么没听你提过?”柯奈在最后一个疑点上划了条横线,走到辛铱身边坐下,顺手拿起了她没喝完的咖啡喝了一口,皱皱眉,“又冷掉了。”
“我和这个妹妹关系非常不好。”辛铱无奈的摊开双手,“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你干什么啦?抢人家男朋友了?”柯奈坏笑。
“我救了她的命。”辛铱苦笑着,“在她十三岁那年。”
“什----么?!”
“辛栖这孩子从小就很要强,怎么说呢,简直到了偏执的地步,她把自己当成圣人一样约束,没有任何污点,没有任何过失,没有任何可以被人指责的地方。那件事,如果发生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会被遗忘,她会死死守住那道伤疤,带到坟墓里去,当然心理上的伤害是不可避免的,但总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可是偏偏我出现了,我去救她,然后从那一刻开始我在她心里就成了特殊的存在,在我面前她永远都硬气不起来,并不是我在给她压力,而是只要看到我,就会想到自己的污点,觉得自己肮脏,相比之下我就显得圣洁,于是她自己跪在了我脚下,自己按着自己的头,永远只能仰视我,关于我的一切都被她神化了,现在想来,反差真是件很可怕的东西,强烈的对比足以撕碎她的信仰和骄傲,只可惜当时我并不懂这些,救了她不久之后的那次家宴,我记得很清楚,她说她想学画画,七叔不允许,这时,我说,‘既然辛栖喜欢,那就让她画吧。’然后父亲和奶奶都去劝七叔,父亲还说要给她交学费之类的费用,七叔也就同意了。但是,天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辛栖看我的目光,本来以为她会对我笑笑,可那双眼睛那么绝望,让人心寒,她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你永远都高高在上,对吧?’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和我说过半个字。”
“但这并不是你的错,辛栖也没有恨着你,只是她……”柯奈说不下去了,她有些心疼这个叫辛栖的女孩儿。
“她的确没有恨我,但这么多年来却是我让她活在绝望之中,总是想着没办法成为我,确切地说是成为以我的形象存在着的圣女,这种反差压迫着她的神经,让她没有存在感,人脑这玩意儿,什么想法都有。”
柯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既然附在她身上的圣女披着你的外表,就要由你来驱除。”她诡秘地弯着嘴角,“圣女即妖女,这不是你最近的研究成果嘛。”
“你明白的还挺快。”辛铱也笑了。
“那当然了。”柯奈说着,站起身,取下了衣架上的披风,“散步的时间到了。”
“先生你好,今天又来扫墓吗?”宋觉一惊,猛地直起了身,黑衣少女正对他微笑着。
“唔……”他含糊地答应着。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柯奈。”
黑衣少女闻声回头,答道:“我在这儿呢。”
不远处的黑色身影快步走了过来。宋觉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工艺品一样的女孩,她的皮肤像石膏像一样苍白,五官精致,左眼是浓稠的巧克力色,右眼却是幽蓝色,瞳孔呈“∞”形,妖异的重瞳仿佛吸进了周围的光亮,笔直的望向他,似乎看穿了连他自己都遗忘的往事,宋觉打了个寒噤。
“先生,想要忘记一件事的话,得先想起来才行。”人偶开口说话了,声音就像八音盒的音符一样机械冰冷。
宋觉凝视着她们,发不出任何声音。黑衣少女打破了沉默,“先生的脸色不太好,最近要注意休息了。再见。辛铱,我们走吧。”她温和地笑笑,而被叫做辛铱的女孩仍然像洋娃娃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两人像上次一样并肩离开了。
“想要忘记一件事的话,得先想起来才行。”宋觉痛苦的抱住了头,究竟是什么呢,三十年前阴晦的噩梦?不会消散的阴霾笼罩在身边,禁忌的情书消失不见,自己的脸贴在黑房子地下室泛着腥味的地面,无数双手按着后脑,嘈杂的质问声像蝉鸣一样尖锐,鼠妇纷纷爬进鼻孔和嘴巴,终于抬头睁眼,却看见自己疯狂迷恋的少女手持利斧,毫不留情地劈下来……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哥……哥哥”他一手撑着墓碑,眩晕。
“这次你又看见了什么?”
“歉疚,悔恨。”
“就这些?”
“也许吧,不过……”
“什么?”
“又是圣女附身,可惜现在还无法驱除。”重瞳里暗光闪烁,汹涌澎湃。
楼主| 发表于 2012-6-22 22:52:09
6 侵蚀
虽然夜里雷声滚滚,但并没有下雨,白天还是阴云密布,闷热的让人窒息,蝉鸣声在我耳朵里萦绕,又幻听了,也许是晚上没睡好,我的精神状态极差。
“对不起。”当宋行第七次停下笔的时候我主动道歉。
“没关系,你不舒服吗?”他干脆把画笔收了起来。
“嗯,有点头疼,昨晚睡得不太好,白天又画了几张素描,打了底稿,准备上色。”我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今晚早点休息吧。”
“嗯。”
“辛栖,你真的很美。”他的语气带有法国人特有的热切和多情。
“我会继续给你当模特的,直到你完成你的作品。”我知道这句话相当煞风景,但调情的确不是我的强项,也许朱纱比较合适,是我的话,还是开溜比较好。宋行没有跟上来,大概是在收拾画夹,走廊上女子肖像在昏黄的灯光下有点湿漉漉的感觉,就在我有些失神的时候,主卧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朱纱脸色铁青,狠狠地甩上了门,还朝门边啐了一口,“看什么看?!让开!”她粗鲁的撞开我,进卧室去了。
“别理她。”江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里,倚着门框,暧昧地盯着我。
“你还没想起来吗?是不是要重新来一次才行?”他的动作很快,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臂,微微用力,“进来吧。”命令的语气。
“江岸同学,你那副鲜血淋漓的《夕阳》是准备当期末作业吗?说真的画的不怎么样,红的让人恶心。”宋行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他不露痕迹的把手搭在我肩上,慢条斯理地说:“虽然我只是个助教,但也可以参与一下期末评分呢。”
江岸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他的脸,有了几分忌惮,然后松开了我的手臂,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谢谢老师。”我也迅速的溜掉了。
晚餐的气氛和天气一样沉闷,连宋行的嘴角都没有笑容,我吃的依然不多,回到房间早早睡下了。森林远处闪着电,雷声仍旧不断,但奇怪的是我竟然一夜无梦,直到隐约听见一声尖叫,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又是幻觉吧,我揉着眼睛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空阴得发黑,暴雨将至。这时又是一声尖叫,不是幻觉,我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拉开门冲了出去,那是柳乔的声音。加贺管家只比我早了一步,我紧跟着她跑上楼。
“出了什么事儿?”她已经穿好了衣服,而我还穿着睡衣,可是现在顾不上这些了。只见柳乔靠在墙上,右手食指指着主卧室的门,嘴唇不住地哆嗦,什么也说不出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说话啊!”加贺管家急得直跺脚,我被她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柳桥在指着什么。我推开她,目光顺着柳乔的手指看下去,顿时一种想吐的感觉塞住了我的喉咙,鲜红浓稠的液体从门缝底下渗出来,凝固在地毯上,像条肥胖丑陋的蠕虫一样,血腥味直冲进鼻腔,但加贺管家看不见,对了,她是红绿色盲,我的大脑虚空的旋转着,想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声带僵硬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清早的你们吵什么呢?”宋行从休闲厅里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老师,血……”我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像得了重感冒一样沙哑,而柳乔又尖叫了一声,直扑进了宋行怀里,差点把他撞了个跟头。
“血?!”管家和他异口同声。
“怎么会有血?”加贺管家紧紧的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敲了两下门,“江先生?江先生你在里面吗?”不出所料的没有回答,她按下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住了。
“加贺小姐,你身上带着钥匙吗?把门打开吧。”宋行拉住她的衣角。
“嗯。”
加贺管家掏出随身携带的备用钥匙,拿出其中一把,打开了主卧室的门。我们四人同时向屋子里看去,那一刻时间完全停滞了。柳乔无声地瘫倒在地上。
“天……呐……”
宋行的声音像掉在冰窖里一样,加贺管家没有出声,她茫然的看着屋里的一切,我靠在门框上,大脑一片空白,不对,应该是一片血红,睁眼闭眼全是血,血红色,整间主卧室到处都被染成了血红色,汪洋血海。朱纱侧卧在门边,后脑勺被砸得稀烂,江岸仰躺在窗边,额头裂成两半,整张脸面目全非,但屋子里的血腥味并不浓,取而代之的是……
“是颜料。”宋行深呼吸了一下,稳住了情绪,回头看了看加贺静子。
“辛栖,你去把柳乔带到客厅里,加贺小姐,报警吧。”他说完,转身把大家都推到了走廊里,关上了主卧室的门。但加贺管家站着没动,她直直的盯着走廊尽头。
“怎么会……这到底……”她的语调怪异,像机器人,我本能地向阳台望去,一瞬间我的视线也定格了,阳台上那尊一米多的圣女像,不见了。走廊尽头的玻璃门大敞四开着,狂风席卷过空荡荡的阳台,撕扯着无声的空气,在恐惧的蔓延中,所有的事物全部静止,就像某种仪式,祭奠着逝去的亡魂。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见宋行好像老了十岁的声音。
“报警吧。”他单调的重复着。
“电话不通,已经一个星期了,电话公司还没修好。”加贺管家放下听筒,生气的抿着嘴唇。
宋行走过去,拿起听筒放在耳朵上,也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声音。”他无奈地说。
“手机也没信号了。”我沮丧的看着一格信号都没有的手机,它现在比砖头强不到哪儿去。
“这里本来就是郊区,昨天晚上又打了一晚上雷,估计信号塔被闪电击中了,这种鬼天气,有信号才怪!”柳乔已经能说话了,她朝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手还不住的发抖,看来她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
“只能下山报警了。”宋行站了起来,“加贺小姐,你有车吗?”
“我没有车,我是红绿色盲,不能开车的,不过送你们来的一辆车就停在花园里。”
“花园?”我疑惑的看着加贺管家,黑房子周围没有什么花园啊。
“就是后边树林里的一小片空地,我和小姐小的时候在那里种过花,可惜现在都荒废了。”
“我去开车!”宋行跨出了一步,“虽然我的驾照是法国的,但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让我陪你去取车吧。”加贺静子很坚持,“宋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现在的情况,我们大家都有嫌疑,最好不要单独行动,既不安全,又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宋行点了点头,但眉毛还是皱得紧紧的。
“既然加贺小姐这么说,那我和柳乔也要一起去才行。”我也站了起来,其实并不是急着洗脱嫌疑,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留在黑房子里,柳乔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走吧。”宋行搂过了我的肩膀,我没有推开他,主卧室里血腥的一幕同样在灼烧着我的大脑,令神经像弓弦一样紧绷,无法有丝毫的放松。风很大,是暴雨的前兆,乌黑的云彩不知积攒了多少雨水,蓄势待发的凶狠让人不寒而栗。黑房子后面的树林里十步远的地方,我们看到了那辆送我们来的宽大的丰田,宋行径直坐进了驾驶室,但车并没有发动,他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有反应,“车没油了。”他表情十分阴郁。
“怎么会刚好没油了……”加贺静子弯下腰在车底仔细的看了看,“油箱被人捅漏了。”她若有所思地说。
四个人坐在大厅里,没人说话,空气像死了一般沉寂,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宋行打破了沉默,“来说说昨晚都看到听到了些什么吧。”他摁灭了手上的烟,“我昨晚看了一会儿书房里的画册就睡了,大概是十点左右,一直到今天早上听到柳乔尖叫才起床,整晚什么都没听到,也没有起夜,我睡觉一向很沉。”
“我也差不多是那个时间睡的,晚上也一样,什么都没听到。”我干巴巴地说。
“我在十点半的时候洗完盘子就回房间睡了,早晨刚换好衣服准备去厨房做早餐,就听见了柳乔小姐的叫声。”加贺管家整理了一下衣袖,严肃地说着。
“我晚上也没听见什么声音,早晨起床去卫生间,结果看到主卧室的门缝下有血。”柳乔还是不停地发抖,眼珠一直在转。
“柳乔,你还发现什么别的异常的情况了吗?”宋行紧紧地盯着她,问道。
“没有,我吓都吓死了,大脑一片空白!哪有功夫去注意什么别的状况?!”
“那圣女像呢?你发现血迹的时候圣女像还在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去趟卫生间!你是不是怀疑我?!”柳乔有点歇斯底里,“我还怀疑你呢!我看见你和江岸吵架了!你还用期末成绩威胁他!”
宋行深吸了口气,没说话,而我的脸色变得惨白。
果然,柳乔继续说:“辛栖,我也看见你了,你和江岸之间有关系!”
“够了,你得明白,关于江岸和朱纱的死,我们四个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我们全都有嫌疑。”宋行重新点上一支烟,阴着脸说。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和辛栖小姐赶到楼上的时候,注意力全集中在柳乔小姐身上,你出现之后,又一起想办法打开主卧室的门,根本没人去留意圣女像,直到你把我们推出门外,才发现圣女像不见了。我们没办法确定凶手和偷走圣女像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是不是就在我们中间。”加贺管家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的话也让柳乔安静了下来。
“加贺小姐,二楼的玻璃门上锁了吗?”宋行突兀的问。
“那扇门平时是不锁的,因为没什么必要,没有人能从那里爬上来。”他点了点头,走到窗户边,什么也没说,狠狠地吸着烟,关于整场事件依然毫无头绪。
我靠在沙发上,脑袋里空空如也,凶手是谁呢?又为什么要杀朱纱和江岸呢?他怎么做到的呢?这跟圣女像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呢?有太多种可能了……我的眼皮开始发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辛栖,醒醒。”宋行正在摇我的肩膀,“我把主卧室的钥匙要来了,和我一起去现场检查一下吧。”
“我?我不去!”一想到要去那满是血腥的房间,我就全身起鸡皮疙瘩,打死也不想进去。
“辛栖,我们现在不能单独行动,你应该明白的。”
“那让加贺管家跟你上去吧。”我抱紧了双臂,绝不想与尸体有什么接触。
“加贺小姐要看着柳乔,她的情况不太好,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宋行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和我上去的话,你也会有嫌疑的。”
“老师,我……”
“辛栖,你不相信我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心里依然非常害怕,但是我看得出,宋行和我一样害怕,他的脸色也十分苍白,手指不安的抖动着。
“我相信你,老师。”我有些神经质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我们上去吧。”
宋行拿着钥匙的手犹豫的在锁孔前徘徊,“开门吧,把尸体想象成石膏像就好。”我安慰他的同时自我安慰着。
“嗯。”他咽了口唾沫,打开了门。主卧室里的惨状和早晨一模一样,满眼血红,我禁不住一阵恶心,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颜料已经干涸,果然那瞬间的血腥味只是心理作用而已,我挠了挠鼻子,跟着宋行走进去,尽量不碰到任何东西,因为屋子里几乎到处都是红色,连下脚的地方都很少,所以要格外小心。
“这些红色全是颜料,”宋行仔细地察看那张大床上垂下的帷幔,“尸体周围的血迹也和颜料混在一起了。”他胆怯的在江岸的尸体旁边蹲下,“被利器正劈中脑门,肯定是一击毙命,用的是什么凶器呢?……菜刀?”他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不停地深呼吸着,显然是被脑浆迸裂的尸体吓坏了。我走到朱纱的尸体旁边,朱纱俯卧着,头朝向门,脸朝下,后脑勺明显塌陷,被凶器砸的粉碎,一条手臂向前伸着,似乎正要去拉门把手。我在脑海里想象着,凶手手执利器,与江岸面对面,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猛地劈下去,顿时鲜血飞溅,朱砂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全身瘫软,连尖叫都发不出,眼睁睁地看着凶手拿着滴血的凶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求生的本能让她扭过身去,伸手,想拉开门求救,但凶手没有给她机会,对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劈下……
“老师,我觉得凶器可能是把斧头。”我看着尸体上的巨大伤口,猜测道,宋行没说话,他的目光游移到朱纱身边,停顿了一下。
“辛栖,你看她手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他走了过来,顺着他指的方向我也看到了,是一叠纸,也被红色颜料染上了,一时没发现。我刚伸手想拿,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绢,包住手,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那叠纸从地上拿起来。
“咦,辛栖你还挺专业的啊。”宋行有点惊讶。
“啊,这是跟,跟柯南学的。”我勉强笑笑,其实这是小时候跟那个人学的,她做事向来如此,不留一丝痕迹,同时也不留一丝退路……那叠纸是医院开的诊断书和药单之类的,但是只看一眼我就僵住了。
“写的什么啊?”宋行探过头,“什么?!阳性?!朱纱怀孕了?!”他难以置信的抢过诊断书,反复看了好几遍,目光又回到了朱纱的尸体上,“怎么可能……三条人命啊……”他喃喃自语,诊断书从手中滑落,轻飘飘的落在地毯上,那上面被污染的殷红瞬间涨满了我的眼睛,我仿佛听见婴孩的尖锐的悲鸣,身体不禁摇晃了一下,险些坐在地上,宋行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伸手想扶我。
“再看看别的东西吧,老师。”我没有搭上他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我去朱纱的房间。”
“嗯。”他把从加贺管家那里要来的备用钥匙递给我,眼里却闪过了一丝不信任,我苦笑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人人都是惊弓之鸟,信任,早在我们知道彼此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崩坏了。
不过朱纱的房门没有上锁,屋子里也没有异常的地方,床铺没有动过,看来她早就打算在主卧室过夜了。朱纱的房间是很平常的客房,墙上挂的也是很普通的风景油画,我走近看了看,是幅很简单的习作,画的应该就是黑房子旁森林的湖边,还有个小小的木屋,右下角还有个模糊的落款。
“羽织寺优姬……”我小声念着,“这是……怎么可能?!”
一股寒意从心里窜上脊背,我连牙齿都止不住的想打颤,从颜料的干涸程度来看那副习作也就是一个月前左右才完成的,难道是羽织寺优姬回来了?!正害怕的时候,我注意到那画板后面似乎夹着什么,我小心地用食指和中指把它拿了出来,那是一张普通的横格纸,好像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是极其娟秀的字:
“我要指给你一件事,它不同于,你早晨的影子,跟在你后面走,也不象你黄昏的影子,起来迎你,我要指给你恐惧是在一撮尘土里。风儿吹得清爽,吹向我的家乡, 我的爱尔兰孩子,如今你在何方? “一年前你初次给了我风信子,他们都叫我风信子女郎。”——可是当我们从风信子花园走回,天晚了,你的两臂抱满,你的头发是湿的,我说不出话来,两眼看不见,我不生也不死,什么也不知道,看进光的中心,那一片沉寂。荒凉而空虚是那大海。”
“艾略特,《荒原》。”我想着,不知道这和羽织寺优姬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她写的,但是为什么要写这些呢?
“辛栖。”宋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他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不漏痕迹的把纸条塞进口袋里,然后有茫然地看向他,“江岸和朱纱身上都没有各自房间的钥匙。”他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怎么会?!”我完全愣住了,朱纱的房间里也没有钥匙,“难道是……”
宋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我摇了摇头,“先别声张,咱们找到确切的证据再说。”
他的语气里有了一丝兴奋,而我则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之中,任由宋行拉着,走到了画室,心里还是想着那幅习作的事。我、柳乔、朱纱和宋行画画的颜料都摆在画室一角的储物柜里,宋行打开了柜门,认真的检查着我们四人的物品,红色颜料一瓶也没少,我和他面面相觑。
“不可能是江岸的颜料,他画的那幅《夕阳》已经把红颜料用的差不多了,而且刚才我看过,他的红颜料还剩个底……凶手把主卧室涂成红色的颜料到底是哪儿来的?”宋行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嘴角有些抽搐,我又想起了挂在朱纱房间里的那幅习作,心里的寒意再度升腾起来,仿佛幻化成了一头饥饿的野兽,正贪婪地啃食我的理智。
“老师,去阳台看看吧。”我僵硬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宋行梦游似的点了点头,跟着我离开了画室。阳台上的圣女像如今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底座,底座上有几丝暗褐色的痕迹,“这是血迹吧?凶手可能是用凶器把石膏像砍了下来,蹭上了血迹。”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除了杀人……还把主卧室涂成红色,偷走了圣女像,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宋行有点歇斯底里的喃喃自语着,“他接下来想干什么?他还想杀谁?”他神经质的挥舞着双手,“该死的!我可不怕你!”
“老师!你先冷静一下。”我有点胆怯地说,宋行的表现有点吓人,像是要完全崩溃。没想到我的话竟然起作用了,宋行安静了下来,“不好意思。”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鼻子,“我们下去吧。”
“嗯,好。”
“加贺小姐,请问黑房子里有斧头之类的利器么?”宋行环抱双臂,凝视着窗外的狂风,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过。”“什么?”
“黑房子以前是烧壁炉的,所以肯定有劈柴用的斧头,但我不记得把它放到哪儿去了,也许在地下室吧。”
“地下室?!”我全身一震,以前看过的恐怖小说瞬间浮上心头,一直在地下室里生活的不见天日的囚犯……朱纱的房间里那幅习作也一并浮现,不寒而栗,难道是羽织寺小姐?
“可以带我们去地下室看看吗?”宋行没注意到我一脸恐惧的神色。
“嗯,好吧。”加贺管家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地下室我没有经常打扫,所以请不要见怪。”
“没关系,我们走吧。”我犹豫了一下,想把习作的事告诉宋行,可是又不想当着加贺管家的面,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已经拉着我起身了。地下室的门在旋转楼梯的下面,盖着一张老旧的地毯,没有锁,加贺管家挪开地毯,掀开了那道活板门,一股陈腐的味道涌了出来,像释放了某种遥远的妖怪一般,我甚至感觉到了它嗜血的渴望,不禁汗毛倒竖,轻咳了一声,倒是吓了宋行一跳,他一个激灵,顺势搂住了我的肩膀,我俩拿着加贺管家找到的烛台,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下去了。这个地下室比我以前见过的地下室要宽敞很多,也许在战时还有防空洞一类的用途吧,凌乱地摆放着一些破烂的家具,都积着灰,烛火太暗,看不真切,但是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羽织寺优姬并没有被关在这里。
“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地上根本看不清有没有脚印。辛栖----辛栖你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老师,墙上……”我平视着墙角,声音再度颤抖。宋行走了过来,把烛光凑近墙壁,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胸口仿佛有头怪兽在嘶吼。
“这是……血……”那怪兽终于扯开他的喉咙一跃而出。
眼前的墙壁上有呈褐色的喷射状斑点,又是血?还是自己太神经过敏了?那斑驳的痕迹已经有些年头了,诡异的分布在墙角两侧,就像曾经有人站在这里,被利斧生生砍掉了头颅,一瞬间,鲜血疯狂的喷涌……我不敢再想象下去了,强烈的恶心用上喉咙,我下意识的擦着自己的脸,血腥味浓郁的在鼻腔里翻滚,我后退了两步,手里的烛台“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辛栖!”宋行的目光从墙壁转向我,“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别过来!”我胡乱的挥舞着双手,“够了……再也……再也受不了了!”我转身冲上了楼梯,跑出了地下室,眩晕,半跪下去,扶着旋转楼梯的边沿,我绝望的卡住自己的脖子,地下室封印的妖怪已经重见天日,它在渴望鲜血,说不定已经被它附身了,我开始干呕,绝望地想把它吐出来,哪怕是和灵魂一起,只求它离开我的身体。
“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嘴角还留着一丝秽物,我跌坐在地,喃喃自语。
7 源罪
这是哪里?疯狂翻飞的画面像刀锋一样撕裂周围的空气,色彩斑斓宛如异境,是濒死的体验吗?那遥远的召唤,模糊的黑色身影,是,死神?
“先生,您醒了。”宋觉这才看清周围,原来自己正躺在一张沙发上,而面前竟然是那个黑衣少女。
“我……这是怎么了?”
“您在墓地里晕倒了,我们就擅自叫人把您抬到了这儿。”
“这里是?”“是我朋友静养散心的木屋。”她微笑着,顺手递给了宋觉一杯热巧克力,“不用担心,您只是低血压引起的暂时性休克,没有大碍。”
“你是医生?”
“私人医生,确切的说。”
“谢谢。”
“不用客气,因为我朋友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先生,我希望您能坦诚的回答她。”黑衣少女的嘴角微扬,高深莫测的表情。
“问题?我不……”
“你对他太客气了,柯奈。”机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宋觉抬头,原来是那个人偶一般的女孩,她环抱着双臂,神情倨傲,仿佛君临天下一般,宋觉不由自主的盯着她右边那只幽蓝色的重瞳之眼,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主雇,辛氏集团的辛铱大小姐。”柯奈依旧面带微笑,她优雅地起身,走到辛铱身边,她比辛铱要高上许多,脸上还带有保护的表情,两人皆身着黑衣,站在一起就像油画里高高在上的欧洲贵族和执事。
“柯奈不是我的管家,她是我的朋友。”辛铱突然说道,皱了皱眉,又转向柯奈,“你又叫我大小姐,故意挖苦我对吧?”
柯奈的笑容变暖,露出了一点牙齿,举手投降,“被你猜到了。”
宋觉却吓了一跳,因为辛铱看穿了他正在想的事,难道是因为那只重瞳么?
“宋觉先生,我在调查羽织寺家的事,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辛铱稍稍缓和的表情看着他,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宋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说过了,我在调查羽织寺宅邸的事,当然就知道了你的名字。”辛铱打断了他,“现在,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关于黑房子的事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对不起。”宋觉突然垂下了双肩,仿佛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黑房子”这三个字一起蒸发了,怪异的重瞳却仍然紧盯着他不放,“柯奈,你来提醒他一下吧。”黑衣少女点了点头,走上前来,脸上带着无害的微笑,又坐回了他身边。
“羽织寺夫妇在抗日战争结束一段时间后,离现在大约是四十多年前,一起失踪了,当时的管家加贺朱美精神失常,不长时间后也去世了,只剩下了她的女儿加贺静子和羽织寺优姬小姐,尚且年幼,就没有及时报警,十年后,1974年,正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就在这年夏天,一队红卫兵进驻黑房子,其中就包括你和你的哥哥宋醒。”听到宋醒的名字让宋觉全身一震,他的脸上流露极度痛苦的表情。
“然后,羽织寺小姐就下落不明,据加贺静子说是在日本的亲人来把她接走了,因为当时政治紧张,来带走羽织寺小姐的人没有声张,夜里行动的,而且也没有把她一并带走,之后这队红卫兵就撤离了黑房子,但你被开除出队了还在大会上做了检讨,而你哥哥得了急性胃出血抢救不及时过世了。我们想知道的就是,这一切的原委,那年夏天,黑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再说了!”
“你哥哥,是因为你才死的吧?”辛铱突然说道,暗淡的重瞳变得锋利。
“哥哥他……是病死的……”
“你在撒谎,你哥哥明明是因你而死,你竟敢忘记一切,害他不得安宁。”
“我没有……哥哥他不是……”
“别自欺欺人了,你们是一母所生的同卵双胞胎,出生前就血脉相连,心意相连,可你罔顾手足,令你哥哥含恨而终,如果不是这样,你又是为什么,怀着那样歉疚和悔恨的心情站在他墓前的呢?缠着你的梦魇般的执念和虚妄,不正是你哥哥临终前的悲鸣吗?!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全都忘记了吗?”辛铱的重瞳翻涌,声调变得尖锐,如同琴弦崩断。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别再逼我……原谅我……哥哥……”宋觉抱住了头,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别再逼我……别再……”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痛苦地揪紧了自己的头发。
“说出来,罪过才能得到救赎。”柯奈的声音依旧是听不出虚假的温柔,她把手放在了宋觉肩上。
“好了,都想起来吧,都说出来吧,把那妖怪从嘴里吐出来吧。”辛铱也走近他,语调略带兴奋,最后半句却说得含糊不清,就像是在说给那所谓妖物听的一样。
“那一度活着的如今死了,我们曾活过而今却垂死,多少带一点耐心。”宋觉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柯奈觉得耳熟,才想起来这是宋醒的墓志铭,艾略特《荒原》第五章《雷的说话》里的一句诗。
“那个女孩儿,她很美,真的很美,就像那幅画一样。”宋觉的脸依然埋在双手里,“哥哥很喜欢羽织寺小姐,但是队长,队长把她们锁在地下室。”
“羽织寺小姐和加贺静子?”柯奈忍不住又确认了一下。
“嗯……哥哥一直在照顾她们,但是他不敢跟任何人说他爱上了个日本人,而且还是个日本的贵族小姐。他只能从所谓‘人道’的角度来保护那个小姐,要求队长把她们放出来。队长终于忍无可忍,勒令哥哥回家反省。然后那天,”宋觉抬起了头,眼睛里全是后怕,“那天我回家去看哥哥,他交给我一封信,让我带给羽织寺小姐。可是就在我把信交给她的时候,队长他们突然闯了进来。”
宋觉的头痛的像要炸开一样,无数埋藏在深处的画面破土而出,地震一般天崩地裂。
“你怎么在这里?”
“手里拿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交给那个女人?”
“说!”
那些戴着红袖标的手纷纷打在他身上,把他的脸按在地下室潮湿肮脏的地面上,还有人走过去,揪着羽织寺小姐和加贺静子的头发,朝她们脸上吐口水,扇她们耳光。
“我实在忍受不住,就……”宋觉流下了眼泪。
“那信是我哥哥写的!是宋醒写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宋觉大声喊出了宋醒的名字。
“走!去揭发宋醒的真面目!日伪特务宋醒!”队长像狮子一样狂吼,其他队员也停了手,嘴里高喊着“打到宋醒!铲除特务!”“打倒反革命分子,日本帝国主义余孽!”之类的红色口号,眼睛里已经没有理智,全是殉道一般的狂热,丢下被打得半死的宋觉和羽织寺主仆,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我昏过去了,隐约听到她们在说什么,是日语,我听不懂,可就在我强撑着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她,站在我面前,高举着沾满鲜血的斧头,”宋觉的瞳孔放大,呈现出发自内心的恐惧,那是就算过了几十年也无法忘怀的,只要回忆起来就还是会头皮发麻,“似乎就要向我砍下来,可是我全身无力,连躲也躲不开,只是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再醒过来,已经是天黑了,而且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黑房子门口,我勉强爬起来,发疯似的往家的方向跑。家里不出所料的被砸得稀巴烂,哥哥的房门紧闭着,我不敢见他,就回到自己房间睡下了,直到半夜家人吵闹才醒过来,哥哥已经被送往医院了,可等我赶到的时候……我没能……”宋觉再也说不下去了,“哥……对不起……对不起……”他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柯奈取了早就准备好的纸巾递给他,“先让他平静一下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辛铱的眉头还是没有丝毫的放松。“宋先生,”她的声音礼貌了一些,“我想知道你们兄弟和羽织寺主仆----确切的说是你们四人,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呢?”
“哥哥喜欢羽织寺小姐,我们驻扎在黑房子里的时候,哥哥总是泡在地下室里,我也经常下去,哥哥教她们写字,她们好像都受过中文训练,只不过羽织寺小姐是不太会说但认识很多字,静子是说得很好但不识字。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就是我和我哥哥长得完全一样,光凭外貌是没有办法区别我俩的,但羽织寺和静子却能做到,她们总是能轻易地分辨出我和哥哥。”宋觉的回答语不详焉,但柯奈奇怪的是辛铱并没有仔细追问,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对你高举斧头的那个是羽织寺小姐还是加贺静子?”
“是……”宋觉的双眼变得空洞,“是……”那张瘦削的脸就在眼前,因杀戮而扭曲,瞳孔里闪烁着非人类的光彩,像是被妖怪附身,她是那时,自己深深迷恋的女孩啊。
“我喜欢她,非常非常,喜欢她……可是我对不起风信子……风信子……”宋觉完全忽略了辛铱的问题,只是一遍一遍的低低的重复着,像是在述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
“那把斧头对着你的时候,上面有血?”
“嗯?哦,是,是的,有好多血……”宋觉仍然一脸失魂落魄,但是语气很肯定。
辛铱终于笑了,“谢谢您的配合,我的问题问完了,请您好好休息。”她转身走了。
“请您随意,不要客气。”柯奈也起身,礼貌的嘱咐着,跟着辛铱离开了。只剩宋觉一人坐在沙发上。
“哥哥……”他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书房里,柯奈面色凝重,双眉紧锁,“驱除的不太顺利呢。”辛铱陷在沙发里,半睁着眼睛,像只猫似的。
“宋觉当时迷恋的少女,应该是加贺静子吧,他在说她的时候是称呼‘静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主仆二人之中,有一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他所说的对不起风信子又是什么意思呢?而且这都一个月了,关于羽织寺夫妇失踪的问题也没有什么头绪。”
“在汗湿的面孔被火把照亮后,在花园经过寒霜的死寂后,在岩石间的受难后,还有呐喊和哭号,监狱、宫殿和春雷,在远山的回音振荡以后。那一度活着的如今死了,我们曾活过而今却垂死,多少带一点耐心。”辛铱自顾自的吟诵着,然后微微一笑,“艾略特的《荒原》,和那个疯狂的年代还真是有点相符呢,这一定是宋醒最喜欢的诗。”
“《荒原》……我想起来了!那里面是不是有一句‘一年前你初次给了我风信子,他们都叫我风信子女郎。’?天呐……当初该不会是……那也太悲惨了……”柯奈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知道还不是时候,所以她无奈的试图再次把话题引向她之前想表达的地方:“辛铱你……不去黑房子看看吗?你妹妹……”
“柯奈,”辛铱打断了她,“我该吃药了,是吗?”
“……好吧。”柯奈皱着眉头走出了书房。辛铱收回目光,把头偏向窗外,阴云和夜幕仿佛兄弟一般,狂风已经夹杂了雨点。
“你会自己来找我的,对吧?因为只有我,”她合上双眼,“才能给予你,圣女的救济啊。”
再次睁开的重瞳倒映在玻璃窗上,像蛰伏已久的野兽一样,带着杀戮前的兴奋,蓄势待发的轻轻颤动着。
“辛铱,宋觉先生不见了。”柯奈端着盛药的托盘回来了,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是么?他自己去寻找解脱去了?我还真是小看他了。”辛铱慢条斯理的抓起一把药片,咽了下去。
“不去救他么?会死的人可能不止他一个。”柯奈挑了挑眉毛。
“不急。”辛铱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既然那个人想玩,那我们就让这游戏更好玩一些。”
她的目光落到了电脑屏幕上,那上面是一封电子邮件,是她和柯奈来木屋一个月之后收到的。
“亲爱的辛铱小姐:
      您好。早闻您贵体欠安,不知近来可好?听说近日您在本市郊区森林湖边的别墅静养,在下唯恐森林太过清幽静谧让您感到无趣,又知您偏好离奇之事,于是擅自为您准备了羽织寺夫妇失踪一事的有关资料,希望能提起您的兴趣,还请恕在下僭越。
又及 望您早日康复,回到柔道场。”
落款是“关水榭”。
“这小子,从辛丝的案子开始就追着咱们不放,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柯奈一看见这封电子邮件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对我们家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据我所知,他父亲是中科院的人类遗传学教授,研究的是家族犯罪,可惜那方面的证据太少了,而我们家,我的爷爷父亲还有叔叔们...…你也知道我们辛家今天这个家业是怎么来的……现在我的几个妹妹不是杀人就是杀人未遂,我想他在做什么,已经很清楚了。”辛铱一脸嫌恶的表情。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他是故意的,辛丝的时候他就暗中捣鬼,辛蚀的事情怂恿你去日本,现在又寄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是在逼你,逼你搅进这些犯罪的事情,逼你和你的妹妹们相互残杀,他是把你当成实验室的小白鼠!”
“是啊,他就是想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绝路,一点一点走向崩毁,看着我从侦探变成凶手,变成恶魔,由此来证明他父亲的理论。而我,就是要让他看到,就算这阴险卑鄙的罪犯的血流在我身上,我也只会物尽其用,我会按照他的指引去做,然后还给他一个与他想象的背道而驰的结果,我会让他明白,任何人,想从我这里得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也都是白费心机。”辛铱的声音变得坚定而不容置疑。
柯奈默默地看着她,从纱布解开,第一次看到辛铱右眼的重瞳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发生在辛铱身上翻天覆地的改变,辛氏家族的阴霾彻底把她包围,无从闪躲,只能接受,在目睹了太多崩毁的正义之后,辛铱早就累了。
“伸张正义又如何?毁掉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她后来总是盯着她妹妹的墓碑说,在她内心深处,难道就没有那种渴望吗?那种亲手摧毁正义的渴望,辛铱对罪犯的心理太了解,以至于她在不自觉地模仿着,屠戮正义的险恶欲望,所有一切的源头,是不同与《圣经》上原罪的源罪,在那小小的黑衣身影里,还能压抑到几时呢?
楼主| 发表于 2012-6-22 22:52:55
8 救赎
黑房子里的四人如同困兽一般,阴鸷地打量着彼此。
“凶手就是你!”宋行突然指着加贺静子说,“你是这房子的管家,所有的钥匙都在你身上!除了你又没有人知道地下室有斧头!一定就是你!你一定是怪江岸和朱纱在你辛辛苦苦守了几十年的黑房子主卧室的里乱来,一气之下把他们杀了!”
“宋先生,冷静一下,你这样胡乱猜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加贺管家倒是格外平静,“我要回房去了。”她起身离开了客厅。
“老师你冷静一下,加贺管家不可能是凶手,你忘了主卧室里涂满了红颜料?她是红绿色盲,不可能分辨红色的,再说,地下室也没有红颜料啊。”我小心翼翼的安抚着宋行,担心他和柳乔一样崩溃,宋行倒还算听话,不再乱叫了,同时我也陷入了沉思,回想着这三天来发生的事情。
先不谈动机,凶手一共做了四件事。第一,杀了朱纱和江岸;第二,把主卧室涂成红色;第三,把圣女像从底座上打碎;第四,处理圣女像(或者是圣女像的碎片)。我实在想不通这四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一个诡异的想法从我脑海里生成,难道是这样吗?不会吧……可是推理小说里不是总说‘如果排除了一切可能,那么最后剩下的无论多不可思议,也一定是真相’么。我想,这次的案子,也许,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共同完成的!可能并没有什么预谋,一个人完成自己的目的后,被另一个人看到,出于某种原因,就做了另一件事来补救。按照这个思路来想,假设A杀了江岸和朱纱,B进到主卧室看到这一切,取了红颜料,把主卧室涂红,也许就在同时,A走到走廊把圣女像从底座上打碎,而把主卧室涂红的B正好出来看到,又处理了圣女像。也有可能是后来的C看见了,随即处理了圣女像碎片。我努力的回忆着主卧室的一片血红,尤其是墙壁、帷幔和窗帘,那些红色看似杂乱无章,但是总让我觉得眼熟,那似乎是……
“象征艺术创作的基本艺术手法之一。指借助于某一具体事物的外在特征,寄寓艺术家某种深邃的思想,或表达某种富有特殊意义的事理的艺术手法。象征的本体意义和象征意义之间本没有必然的联系,但通过艺术家对本体事物特征的突出描绘,会使艺术欣赏者产生由此及彼的联想,从而领悟到艺术家所要表达的含义。运用象征这种艺术手法,可使抽象的概念具体化、形象化,可使复杂深刻的事理浅显化、单一化,还可以延伸描写的内蕴、创造一种艺术意境,以引起人们的联想,增强作品的表现力和艺术效果。象征可分为隐寓性象征和暗示性象征两种。象征不同于比喻,它比一般比喻所概括的内容更为深广,有的作品的艺术形象,甚至全用象征手法表现出来。”那个乏味的老头的理论课突然无限清晰。
“象征……”我下意识地重复着,难道凶手把主卧室涂红是为了象征什么?红色……鲜血?血债血偿?复仇?如果红色真的有象征的意思的话,那么把主卧室涂红的人和杀死江岸朱纱的就应该是同一个人,也是把圣女像砸碎的那个人,他一定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而且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说不定杀了江岸和朱纱就是一时神经错乱,所以那个处理碎片的一定是另一个人,而朱纱卧室的那幅习作更坚定了我的这个想法,黑房子里一定有一个半疯癫的画家,而加贺管家也逃不了干系,我觉得拿走江岸朱纱房间钥匙的和处理圣女像碎片的人也一定是她,她一定是把碎片凶器之类的藏到羽织寺小姐的房间了,说不定那个神秘人也在那里,我正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去那个房间看看。
“怪了,钥匙不见了。”加贺管家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神色恍惚,“原来的那套钥匙不见了。”
“怎么可能?!”宋行又开始瞪眼睛。
加贺管家一共有两套钥匙,其中一套是分发给我们的,钥匙环上只剩下除我们各自房间之外的钥匙,另一套是完整的备份钥匙,她一直随身携带着这两串钥匙,但是现在那套不全的钥匙不见了。
“难道又是凶手?!”柳乔惊恐的支起了上半身,似乎又想尖叫。
“加贺小姐,那钥匙是什么时候丢的?”我疑惑的问。
“我也不知道,是刚才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的。”
“这就怪了……”我皱起了眉头,难道我想错了?那个处理杀人现场拿走钥匙的人难道另有其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表示有三个人参与了,那就意味着还有许多种可能,而最有可能的就是今早发现尸体的时候,趁着大家一片混乱,有人直接从加贺管家身上偷走了,因为开门后因为过度震惊,加贺静子手里还捏着那串全的钥匙,但是那个人偷这些钥匙干什么呢?难道……对了!也许羽织寺小姐房间的钥匙就在那上面!那个人要毁灭证据!就在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时候,宋行开口了:
“我们帮你找找吧。”他强打着精神站起来,指挥我们分开,柳乔死巴住他不放。
“没事老师,我和加贺小姐去二楼。”我笑笑,其实心里正高兴呢,也许可以进羽织寺小姐的房间看看,然后朝宋行挥了挥手,上二楼去了。
天阴极了,就像已经陷入了永夜,有一种白昼不会再降临般的绝望,黑房子因为这种绝望而越发阴沉。昏黄的壁灯有气无力的亮着,微微有些闪烁,疲惫而欲言又止,我呆呆的盯着那幅美丽的少女的画像,脑海里闪现的却全是朱纱房里的那幅习作,突然有点明白了,不是几个‘人’在作案,那是羽织寺优姬的鬼魂,我面前的并不是一幅画,而是一面镜子,她此刻就站在我身后,痛苦地微笑着,像那灯光一样欲言又止,悲伤而绝望,流着无可奈何的眼泪,是谁的错?是谁把你禁锢在这里?是什么样的羁绊让你这样无可抗拒?你不要哭。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滴落,情不自禁的靠近了少女的画像,抵着她的额头,泪水更加肆无忌惮的流淌,模糊间我看到在画像边上的墙纸上似乎刻着一些小字,但却是与画板背后的纸条不一样的字迹:
“我如此爱着,但却是不够的
亲吻 触摸 拥抱 欢笑和欲念
都是不够的 因为
情人不愿与我一同疯狂 ”
这是余杰《香草山》中的《艾略特之妻》(《香草山》在2006年出版,因文章内容需要故把其写作时间提前至文化大革命之前,其年份与推理部分无关,请熟知历史的朋友勿怪),“我如此爱着,但却是不够的。”我低声念着,窗外划过一道又一道白亮的闪电,远处的雷声咆哮着迫近,我却浑然不觉,只是直视着画中的少女,自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不要哭。”
我终于止住泪水,转身走进画室,却没看到加贺管家的身影,于是又返回走廊,而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来自羽织寺优姬房间里的声音,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变的极快,手指微微颤抖。
“加贺小姐是你吗?”我的声音细不可闻,明明极度恐惧却还是一步一步走近,羽织寺优姬的房门就这样在我面前大开,我进去了,我看到了,那一瞬间仿佛置身地狱,我瘫坐在地,双手本能握紧抓到的东西,羽织寺优姬就站在房间正中央,面无人色,房间角落里散落着许多画具,而他面前立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他双手高举着利斧,对着优姬生生劈下,震耳欲聋的响声,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倒下,却是像石膏像一样碎裂,碎片和粉末在我眼前飞舞,优雅而癫狂,她的嘴角还凝着一丝诡异的微笑,那男子微微侧过头,然后我听到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只有地狱里的孽鬼才发得出,但我意识到那声音其实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提着斧头转向了我,本能战胜恐惧,我转身冲下了楼梯,他似乎没有追上来。
我直奔到那三人面前,“有……有个人……在楼上……”我喘着气,还没说完,柳乔就给了我一耳光。
“凶手!”她虽然恶狠狠地瞪着我,却带着一丝胆怯。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三人都站在我的房间门前,门开着,地上扔着一件染血的衣服,还有那串钥匙,上面赫然挂着江岸和朱纱房间的钥匙。
“怎么会……”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为什么要杀人?”加贺管家一脸恐惧的看着我,宋行也是一样。
“不是我!我没有杀人!老师你相信我!”我求助地看向宋行。
“……可是这些是从你房间柜子里搜出来的。”宋行别过脸,不看我的眼睛。
“但是这衣服不是我的啊,我怎么会……”我努力的辩解。
“那是我妈妈的旧衣服,一直放在你现在住的房间的柜子里。”加贺管家轻声说道。
我瞪视着地上的那件血衣和钥匙,突然觉得一切都清楚了。
“是鬼魂,是你妈妈加贺朱美的鬼魂!”我指着加贺静子,“是她杀了江岸和朱纱!然后回到这间她原来的房间!现在你们知道他俩的钥匙为什么会不在了吧?!因为加贺朱美是管家啊!把钥匙串在一块不是管家应该有的职业习惯么!还有羽织寺优姬她的鬼魂也在这儿!她画了画,她偷了圣女像!”
我后退几步,嘴里不断的发出怪笑,“我不是凶手,我没杀人!是鬼魂附身!是圣女附身!那么都逃不掉!呵呵哈哈哈!”
“她疯了!快抓住她!把她送警察局!”柳乔又在尖叫,她反应倒是快了不少,宋行和加贺静子这才如梦初醒,但还是有些犹豫,就在那一刻,我转身冲出了大门。外面的森林完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黝暗,我向其深处跑去,我知道只有那里才能拯救我,再一次拯救我,那里有能庇护我的人,我知道她就在那里,羽织寺优姬的幽灵所画的那幅画,那森林边的木屋外,小小的黑衣身影和她身边同样黑衣的同伴,是刚来到这里时加贺静子口中的禁忌。
我跑着。
要找到她。
要找到姐姐。
要辛铱来解开附身!
我全力地跑在松软的土坡上,爬了上去。
在月亮也毫无踪影的深夜中。
被来历不明的黝黑空气包裹着全身的我,不仅跌了一次,还跌了两次、三次。脚被黑暗绊倒了。夜难道就如此的黝暗吗?沙沙沙的森林极为嘈杂。在暗黑当中,树木明显地活着。我突然涌现恐怖的心情。所谓黑暗--是如此恐怖的东西吗?是因为我是个靠眼睛画画的画家才会如此害怕么?只不过,失去亮光,世界就呈现如此迥异的景象吗?在如此令人害怕的世界,我们闭起眼睛、捂住耳朵、把盖子盖紧,然后若无其事悠哉地度日吗?我此刻已经不能思考那么多,只是不断的跌倒,再爬起来,终于看到了木屋的门,我踉跄着伸手,却支撑不住的倒下,左膝重重地磕在了木屋前的石阶上,顾不得激烈的疼痛,我敲响了木屋的门。
“姐姐!是我!是辛栖!”我叫喊着,咚咚地敲门。
“如果是羽织寺的事件,那已经结束了。我不愿插手了。”门内传来了她久违的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漫不经心。
“辛铱……你……已知道真相了?”
“真相?没有我只是察觉了前半部分而已。因为想掌握整体,所以花费了时间。不过,当把察觉了的部分整合起来的时候,事情就结束了。辛栖,你其实看见全部了,只是没时间察觉而已。所以我不愿插手。”
“你说我看见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就算看到的也全是幻象。或者你认为我疯了……”
“你差不多该觉醒了!”她似乎就站在门边,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带着隐隐的怒气。
“我不明白,只是救救我,如果我看到的是真的的话……那请你救救我,被附身……你知道吧,那附身的东西的真面貌?”
“我和你不一样,因为实际上并没看到。对我来说,谜题倒是你本身那种态度。嘿,你不懂吧。”
正当那时,我的指头搜寻着折进口袋那张纸条。我必须引起辛铱的注意。然后,我将纸条勉强地插进门缝里。
“辛铱,你看看这个,这是什么?是用来做什么?辛铱,你说的我懂了。那么,你能够驱除那附身吧!”
没有解答。
“不能吗?到底怎样?”
“驱除羽织寺家的圣女?”
瞬间,黑暗逆转。四周全变白了。眼前很清晰地映着褪色了的神社门上的木纹。
但那只在瞬瞬间下了残影,木纹被吸进了黑暗当中。
听到雷声。
天空终于破裂了。大颗的雨滴摇动着愚人似地降了下来。
“我拒绝!”
以比雷鸣更斩钉截铁的声音,辛铱说道。
“拒绝……是……这样吗……”我虚脱般的倒在木屋的台阶上。
“总觉得必须被驱除的附身的怪物好像是辛栖,是你自己呀!你遗忘所有,又谈何救赎?”辛铱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
“我是……妖怪?”
我完全湿透了。而且身上到处擦破、渗着血,撞到石头台阶似的左膝黑红地肿了起来,连裤子都破了。我似乎处在飘浮在过去记忆的状态中。大颗的雨变成了雨雾。
我遗忘了吗?
那个时候。
遥远的夏天,蝉鸣声一样恼人的门铃。
“是姐姐!”我飞快地跑去开门,但门外站着的是个肮脏污秽的男子。他把我推到,后脑勺磕在地面上,剧烈的疼痛却还及不上下身撕裂的痛楚,我的大脑完全静止,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直到那一声巨响,伏在我身上的男人一脸困惑,提着裤腰摇晃着起身,这时,那个身影从他背后冲到了我面前,手里握着一根金属的棒球棒,她的光芒把我笼罩,她的羽翼将我庇护,那是,来自圣女的救济啊。
“月经周期性精神病是在月经前2周突然发病。病情不限于情绪波动,可以出现精神病性症状,特别是幻觉。在缓解时期,具有充分的自知力,但到下一周期又自然发病。抗精神病药物或电休克治疗都没有明显疗效。辛栖这孩子还真是受了不少苦呢,被强奸带来的性的回忆在她脑海里隐秘的角落悄无声息的滋生,所以在那些幻觉里会变成第二人格的放荡的女人吧。不是娼妇的未婚姑娘,却说出‘请和我做爱’这种淫荡意思的话。”
柯奈的声音把我吵醒,我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她正在我床边微笑,我发现自己已经在木屋里了,还换上了干衣服,小腹的抽痛在提醒我,月经来了。
“我这是……”我嘴里说着,心里却还在会想她的话,原来江岸没有撒谎,我真的勾引了他,只是可惜他没有机会听我坦白了。
“辛栖,附在你身上的圣女,已经驱除。”辛铱站在我面前,黑衣,微笑,右眼重瞳,已然褪尽光芒。
“等雨停了再去找她吧。”宋行他们在雨中追了几步就停下了。
“辛栖竟然杀了他们,真是不可思议。”
“到底还是为了和朱纱吃醋么?”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宋行百思不得其解。
“老,老师……你看那里……”柳乔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指着二楼楼梯口,声音都变调了。宋行抬眼一看,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顿时也愣住了,只有加贺管家还算镇静,壮着胆子喊了一句:
“谁在那儿?!”
那人影抖了一下,随即顺着旋转楼梯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浑黄的灯光还在摇曳,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见他慢慢走近,手里提着斧头,可那三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直到那个人走到他们面前,宋行此刻看清了他的脸,语言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惊骇,那恐惧似乎要冲破他的身体,他下意识的揪紧了自己的胸口。
“爸……爸爸?”
他那慌腔走板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是像做梦一样,试探着叫出了的声音,可他很快发现,宋觉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我,回来了。”宋觉的声音异常干涩,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他的眼睛四周访佛化了妆似的显现阴影,看起来非常憔悴,手里半锈的斧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住嘴!”加贺静子突然大叫了起来。现在的声音是加贺静子的声音吗?宋行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她的脸之后,他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了。脸不一样。她的眼睛虽然大大地张开,但是,那里面却没有眼瞳。加贺静子缓慢地前倾着上身,好像被什么附身了。这人不是加贺管家,宋行战栗了,那是他没听过的声音。加贺静子用别人的声音喊道:“你该死!你怎么不死!”
宋觉没有动,他的脸上浮现着一种悲伤和释然的表情,而且那么绝望,好像早已死去一般。
“是你,把我重要的人、重要的东西全糟踢了!我确实看到了,我就在那里,是你,你们这些人杀了那个人!”曾是加贺静子的女人,大大地转动脖子,眼睛暴突,诅咒的话吐散在站着的那附近。绑着的头发散开了,浮在额头的血管激烈地颤动着。
“是你!是你杀的!”厉鬼一样的加贺静子尖叫着,并且在那一瞬间猛扑了上去,双手死死地掐住宋觉脖子,“杀了你!杀了你!”她喊着,嘴里有迸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悲鸣,癫狂至极。
“爸爸!”宋行才反应过来,冲上去想拉开加贺静子,“你,你以为我是谁?!”她叫着,有一丝松懈,宋行终于拉开了她,把她推到一边,扶着宋觉。“你,你是……”宋觉惊恐地看着她,一阵类似鸟叫的咯咯声从加贺静子喉咙里发出,她狂笑着,一把抓起了地上的斧子,高高举起,直冲宋觉劈来,那一瞬间宋行心脏的跳动达到最高潮,世界在一瞬间停止了,他仿佛能看到周围每一粒尘埃的轨迹,死亡就那样遥远而清晰,他甚至没感到手中父亲的手臂是怎样的绷紧,只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清亮得仿佛风铃一样的声音,吟咏着动人的诗句:
“四月最残忍,从死了的
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
回忆和欲望,让春雨
挑动着呆钝的根。
那是什么声音?
    是门洞下的风。
      那又是什么声音?风在干什么?
    虚空,还是虚空。
      你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
      也不记得?
        我记得
      那些明珠曾经是他的眼睛。
      你是活是死?你的头脑里什么也没有?”
宋行朝门边看去,那是一个人偶一样的女孩儿,穿着墨染似的黑色汉服外衣,轻轻走来,像是远古时代的巫女,她走到加贺静子跟前。
“不想见到你,退下去!”
女孩儿说道,把嘴巴凑近加贺静子的耳朵,低声地说些什么。
加贺静子停止了行动。
缓慢地转向这一边的那张脸,微微地带着笑意。
然后,在这个时候。
铃!风铃响起。
他仿佛闻到了雨后的山樱和桔梗花香。
然后,宋行丧失了意识。
发表于 2012-6-22 22:54:45
我去~~~竟然是直接完结的~~
支持~
先留个印,明天看
楼主| 发表于 2012-6-22 23:00:13
9业障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瞬间发生的事。眼睛即使不闭起来,也像电影般能够重新再现。加贺静子行凶的动作被辛铱短短的几句艾略特的《荒原》收服了,柯奈敏捷地夺去了她手上的斧子,接着赶来的时平和林西带着一队警察冲上去,铐住了加贺静子。
“我想现在,都清楚了。”辛铱从二楼走下来,她身上还穿着斗篷式的黑色雨衣,雨衣边上缀着奇怪的金色铃铛,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微笑着来到了我们面前。
“辛栖,你的推理是对的,这次的事件的确是两个人完成的,就是加贺朱美和羽织寺优姬。”辛铱直视着加贺静子,重瞳里迸出异样的光芒,“我说的对吗,羽织寺优姬?”
“什么……”我惊讶的张大了嘴,难道一直和我们相处的人是羽织寺小姐?!
“确切的说,是装扮成加贺静子的羽织寺小姐吧?”巫女人偶般的笑容越发的诡异。
“你在说什么啊,二楼的那幅画像难道不是羽织寺小姐吗?”刚苏醒的宋行难以置信地发问。
辛铱并没有回答他,“还是先来解答警察想听的事吧。”她的目光偏向时平,促狭的一笑,后者撇了撇嘴。
“那就从一开始说起吧,加贺静子的母亲加贺朱美从小就跟在羽织寺夫人身边,但是在羽织寺夫人准备来到战争前线陪伴丈夫的前一段时间,加贺朱美先行来到羽织寺天善身边,为夫人的到来做准备,而就在那短短的一个多月,加贺朱美和羽织寺将军发生了关系,并且后来怀孕生下了加贺静子,但是羽织寺将军并不知情,而在那个战乱的时候,羽织寺夫人也没有过问为什么身边的侍女生了个孩子,而且我想她对加贺静子也十分疼爱吧。两年后,羽织寺优姬出生了。战争也已经趋于结束,羽织寺将军本来就是凭着贵族头衔才当的挂名将军,那是早就带着家眷逃到黑房子里隐居了。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我想大家不会喜欢的,羽织寺将军经历战乱后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导致了他的一些列怪癖,其中就包括一种倒错的性癖,就是对幼女感兴趣。家里的出了亲生女儿就是加贺静子,他自然是对加贺静子下手,夫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加贺静子那时大概是十二岁左右吧,也许终于忍受不住和母亲坦白了,加贺朱美自然是大吃一惊,万般无奈之下她只有去和羽织寺将军坦白,也许是为了保险吧,她挑了一个夫人也在场的时间。可惜就是这样铸成了大错。”
我随着辛铱的讲述想象着:
“老爷,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加贺朱美忐忑不安的看着羽织寺天善,她一直捉摸不明白这个男人。
“你说吧。”羽织寺天善是个苍白的中年贵族,战争把只关心风花雪月的他折磨的憔悴不堪。
“朱美你说吧,有我呢。”端庄美丽的夫人微笑着。
“老爷……请你不要再那样对静子了……她,她其实是你的女儿……”夫人的微笑给了朱美勇气。
这句告白无疑是平地的一声惊雷。
“这……你先下去吧……”羽织寺天善急忙把她支了下去,匆忙下去的加贺朱美没有看见羽织寺夫人愤怒扭曲的目光。
入夜,加贺朱美按平常的习惯检查每个门有没有锁好,当她走进主卧室的时候,听到了羽织寺夫妇的争吵。
“你就是个禽兽!是混蛋!”羽织寺夫人怒骂着,被一直视如姐妹的女人抢夺了丈夫,这种被背叛的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
“我怎么知道那个下贱的女人怀了啊!还生了下来!真是不要脸!”
“你以为呢,哪个贱人不想攀高枝啊!你真蠢!被人活活算计了!还把那野种给……”加贺朱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平时是自己如姐妹的夫人说的话。
“她算是高估自己了,以为怀孕就有护身符了,她也配给羽织寺家生孩子?!我明天就给她点儿钱叫她带着那个野种滚蛋!”
加贺朱美不想再听下去了,“既然如此……”她流着泪跑到厨房,拿起了那把锋利的劈柴用的利斧,来到了主卧室,养尊处优的贵族和夫人怎么敌得过每天干粗活的女仆?加贺朱美疯狂的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她用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卧室。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就站在主卧室门口,眼看着她完成了这所有的暴行。女孩眼睁睁地看着着血腥的一幕,看着母亲疯狂的行为。
“然后,加贺朱美就把羽织寺夫妇的尸体,确切的说是尸体的碎块,扔进壁炉里烧了。这就解答了四十多年前羽织寺夫妇失踪的案子。而加贺朱美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就精神失常了,那尊圣女像,应该就是当年她和羽织寺夫人一起留洋的时候加入的某种宗教吧,挖掉婴儿的脸,就是她对自己生下孩子的懊悔的表现,而那道裂纹,就是她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把圣像掷到墙上造成的吧。在加贺朱美死后……”
“你不是说江岸和朱纱的事与加贺朱美有关吗?可是她死了……而且还有羽织寺小姐……”柳乔装着胆子发问。
“多重人格的产生与童年创伤有密切相关,尤其是性侵害。多重人格属于神经官能症的一种,和其他神经官能症一样,也是由人体神经系统的功能失调引起的。1980年出版的《精神疾病诊断和统计手册》第三版中,把多重人格界定为“在个体内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独特的人格,每一个人格在一特定时间占统治地位。这些人格彼此之间是独立的、自主的,并作为一个完整的自我而存在”。患者的男女比(1:9)可以作为佐证,这或许是女孩比男孩易受到性侵害的缘故。当受到难以应付的冲击时,患者以“放空”的方式,以达到“这件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感觉,这对长期受到严重伤害的人(如近亲相奸)来说,或许是必要的。所以,长期被亲生父亲进行性侵害的加贺静子,在目睹母亲虐杀羽织寺夫妇而且长期精神错乱之后,在她体内形成了第二种人格,就是以‘加贺朱美’形式存在的‘母亲’。而且在几年后的某种情况之下,加贺静子亲手杀死了自从母亲死后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羽织寺优姬,这时的她精神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于是又生成了第三种人格,即‘羽织寺优姬’。多重人格的每一种人格都有不同的生理和心理反应。它们往往表现出不同的性别、年龄、种族、家庭特征;尚有不同的智商和视力;更甚者,有的对同一种药物竟也有不同的反应。而尤具戏剧性的是,有些人格还可相互交换意见,并合作进行各项活动。由于主人格‘加贺静子’做了这样过分的坏事而对其产生厌恶,所以从那以后在加贺静子身体里起主导地位的就是‘羽织寺优姬’这个人格,但由于主人格的记忆和意志过于强大,使‘羽织寺优姬’的意识与‘加贺静子’的意识纠缠在一起,所以她会有记忆混乱的情况发生,比如认为自己是红绿色盲,却在习作上署上羽织寺优姬的名字。”一直保持沉默的柯奈慢悠悠地解释着。
“这怎么可能?!红绿色盲这种事……”宋行表示不信。
“1978年12月普利•米利根因强奸俄亥俄州立大学4名女学生而受到指控。可法院又宣布他无罪,理由是他具有多重人格。米利根父亲是个夜总会演艺人,后自杀身亡。年幼的米利根遭受继父的折磨和性虐待,9岁时他身上就逐渐产生其他的人格。他总共有24个人格,其中第三个人格叫雷根,22岁,是充满憎恨的人格。他是南斯拉夫人,英语带有斯拉夫口音,以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说、写、读。武器及军事权威,同时也是空手道专家。他有强大的体力,能有效控制肾上腺素。他是一位共产党员及无神论者。他的责任是保护家庭的每一位成员,包括妇女与小孩。在危险的环境中由他负责管理。他曾犯罪并且吸毒,有暴力倾向。体重210磅,虎背熊腰,黑发,八字胡、色盲,只画黑白图画。另外23个人格你可以自己去查。羽织寺小姐是色盲,会画画的是加贺静子,那幅画像就是加贺静子给羽织寺小姐画的。”柯奈很耐心却漫不经心地讲着,像在给幼儿园小朋友解释天为什么会下雨。见辛铱退到了一旁,她便从沙发上直起了腰,又开始用与辛铱低沉阴鸷不同的平缓语调开始讲述:
“跟辛栖想的一样,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是不同的‘人’所做的,只是这些人都居住在同一个人的身体里,就是加贺静子。那天晚上‘羽织寺优姬’----既然这是加贺静子体内的主导人格,就以她来称呼吧。在检查二楼的门,偶然听到了江岸和朱纱关于朱纱怀孕的事情的争吵,于是触发了她体内‘母亲’人格的苏醒,这时的‘羽织寺优姬’已经化身为加贺朱美,加贺朱美要做什么呢?当然是砍死对怀孕嗤之以鼻的那对男女,在同一具身体里的加贺静子的记忆中搜索到了当年的那把凶器的所在位置之后,便从地下室里拿着它来到了主卧室,砍死了江岸和朱纱,我想是因为当年加贺静子并没有看到母亲是怎样把尸体砍碎再用鲜血涂抹,所以就采取了最直接的办法,去羽织寺小姐的房间拿了红颜料把卧室涂红,并顺手把他们身上的钥匙去下来重新套在钥匙换上,出于管家的习惯。在回到走廊之后,她又注意到了阳台上的圣女像,于是用斧头把它砍倒,然后回到她原来的房间,也就是辛栖现在睡的房间,脱下血衣和钥匙,放进柜子里,直到这时,她才恢复成了‘羽织寺优姬’的人格。多重人格患者的人格会轮流出现控制患者的行为,此时原本的人格对于这段时间是没有意识也没有记忆的。分裂出的人格之间知道彼此的存在,也有一些情况,人格之间并没有察觉彼此的存在,这会导致严重的‘遗失时间’现象。显然,‘母亲’这个人格沉睡了几十年才苏醒,一般人即使出现‘遗失时间’现象可能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是人格分裂,但因为互相知道存在的‘羽织寺优姬’了解这一情况,所以她意识到了这些,她跑上二楼,最先看到的就是阳台上倒下的圣女像,她吓了一跳,觉得那上面肯定沾有自己的指纹,于是慌慌张张圣女像拖到了自己房间,但是要处理的东西太多,她便切断了电话线,又跑出去捅漏了车的油箱,好让你们无法报警,这样她就有充足的时间来毁灭有可能存在的证据。”柯奈目光一转,笔直地看向加贺静子,“我说的对吗?”
“你说得对,我是羽织寺优姬,那年我和静子被关在地下室,一道白光过后,我就在静子身体里了,我不知道原来的身体在哪儿,只是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静子身体里,我经常能听到静子在对我说话,她说她罪孽深重,要我代替她好好活下去,从此之后,我就成了静子,我用静子的笔,画画,干活,对别人撒谎说我回日本了,我和静子已经合二为一了……”加贺静子身体的女人双目微合,神情陶醉。
“但是,刚刚出现的那个想杀宋觉的,应该就是真正的‘加贺静子’的人格。”辛铱再次发话,“当年的事情,我想用这个就能解决了。”她抬起手,是两个日记本和一张纸条。
其中一个本子上是潇洒有力的字迹,纸页已经泛黄,是多年以前的字迹,是艾略特《荒原》中的选段:
“那总是在你身边走的第三者是谁?
我算数时,只有你我两个人
可是我沿着白色的路朝前看
总看见有另一个人在你的身旁
裹着棕色的斗篷蒙着头巾走着
我不知道那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在你身旁走的人是谁?

那高空中响着什么声音
好似慈母悲伤的低诉
那一群蒙面人是谁
涌过莽莽的平原,跌进干裂的土地
四周只是平坦的地平线
那山中是什么城
破裂,修好,又在紫红的空中崩毁
倒下的楼阁呵
耶路撒冷、雅典、亚历山大、
维也纳、伦敦
呵,不真实的

恒河干涸,疲萎的叶子
等待下雨,乌黑的云
在远方集结,在喜马万山上。
林莽蜷伏着,沉默地蜷伏着。
于是雷说话了

哒塔:我们给予了什么?
我的朋友,血激荡着我的心
一刹那果决献身的勇气
是一辈子的谨慎都赎不回的
我们靠这,仅仅靠这而活着
可是我们的讣告从不提它
它也不在善意的蜘蛛覆盖的记忆里
或在尖下巴律师打开的密封下
在我们的空室中”
另一个本子比较新,上面的字迹不好看:
“情人在烦恼中入睡
而我不能安慰他
疯人院等待着
黑铁的手臂冰凉无际
爱情毋庸置疑
但是月亮太冷了
我必须裹紧披肩 回向门廊

枯叶的美丽过于安静
荒原是沸腾的
我已经看不到
他在轰隆的私语声中
徐徐下降
而我却走得太远
像两只火狐一样悲鸣
当大雪掩盖了 先行者的足迹

我如此爱着,但却是不够的
亲吻 触摸 拥抱 欢笑和欲念
都是不够的 因为
情人不愿与我一同疯狂

谁将被人忘却
谁将永远被传诵
谁将固执地回向家园
谁创造了世界
却无力居住其间

      漆黑的 闪光的阳台
      我不再虚构痛哭和惊诧
      我和我的爱情
      将在熊熊炉火前相对余生”
这是余杰的《艾略特之妻》,而那张纸就是我那天从画板后面找到的那张。
“宋觉先生,我想当年的事情,就像是你们四个是擦肩错过。换句话说,就像扣错了钮扣般。宋醒爱着羽织寺小姐,但羽织寺小姐却爱着宋觉,宋觉又倾心于加贺静子,而加贺静子则仰慕着宋醒。这四人的想法竟分歧至如此令人心寒的程度……事已至此,宋觉先生,你是想不起来最后的部分吗?”辛铱的声音里竟然有些怜悯。
“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静子,那时她们还没被关进地下室,我曾经爬上羽织寺小姐的窗子,那是我刚从那片花丛采了风信子,想送给静子,因为她那个时候都是在羽织寺小姐的房间里打扫,可是那天却是小姐一个人在那里,我一下很尴尬,只好把手里的花送给了她,还告诉她那是风信子。她很开心的收下了,还别上了一朵在头上,跑了下去,撞上了我哥哥,花散了一地,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跑开了,哥哥捡起了那些花,目光却定在了她的背影上。后来队长把她们关进了地下室,哥哥和我经常下去照顾她们,哥哥那时最喜欢的诗就是艾略特的《荒原》,他把诗念给她们听,当念道‘一年前你初次给了我风信子,他们都叫我风信子女郎。’的时候,哥哥和羽织寺小姐的脸都红了,只是他看着她,而她看着我,那时我就隐隐觉得不好了,只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宋觉停下了,他显得格外痛苦,“我在辛铱小姐那里直视了自己的罪过,就又回到这里想寻找救赎,我再次爬上了那个窗户,砸碎了自己的心魔,本以为能向静子忏悔,可是她竟然那样恨我。”宋觉没有看向加贺静子,而是低低的垂下了头,像一下进入了坟墓,没有了半点生气。
“宋觉替宋醒送信被红卫兵队队长抓住,被打的情况下供出了宋醒的名字。而加贺静子是知道羽织寺优姬喜欢宋觉的,当加贺静子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倾心于一个根本就不喜欢他的女子时,她的愤怒已经开始燃烧了,而那个女子又是她相依为命的姐妹,加贺朱美的人格中嗜血的因子开始骚动了,最后这个男人供出了自己爱慕的人,而在那中疯狂的时局之下,自己爱慕的人很有可能会因为这封写给根本不在乎他的女人的情书丧命,双重的恨意涌上心头。加贺静子抓起地上的斧头,逼羽织寺优姬杀了宋觉,可她下不了手,于是已经迷失心智的加贺静子残忍的砍死了羽织寺优姬,处理了尸体,回到地下室之后想亲自砍死宋觉,但那是由于杀人后的恐惧和对优姬的悔恨,是‘羽织寺优姬’的人格诞生了,不忍杀死心爱人的‘羽织寺优姬’把昏迷的宋觉扔在了黑房子门口,从此便一两种混合在一起的人格生活到了现在。那些艾略特《荒原》的节选是宋醒摘抄写给羽织寺优姬的,但羽织寺优姬钟爱它却是因为那也是她想向宋觉表达的感情,而那《艾略特之妻》则是加贺静子抄给宋醒的,她知道那是宋醒最喜欢的诗。我对着‘加贺静子’人格念《荒原》就是想把‘羽织寺优姬’的人格召唤回来。”辛铱替宋觉说了下去,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羽织寺小姐的尸体应该就埋在她俩的‘花园’里,就是停车的地方。”时平朝一个警员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就出去了。
“也是当年宋觉采风信子的地方。”辛铱幽幽的说。
10 消散
加贺静子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警察在停车的那片空地里挖到了一具白骨,应该就是羽织寺小姐的尸骨,黑房子里弥漫的亡灵终于驱除。辛铱也从木屋回到了“梵高耳朵侦探社”的阁楼里,只是她还是一言不发的,看书或者盯着电话发呆。而那天。
铃!雨衣下摆的金色铃铛响了。
同时电话铃也响了,辛铱迅速的接起来,嗯了两声之后就挂掉了。
“猜猜是谁?”辛铱歪着嘴,嘴唇翻起,可以看到她紧咬的犬牙,“是关水榭,他来告诉我,黑房子的电话线确实是坏的,而他仅仅是给他在电话局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说先放一放,不用急着修,所以黑房子的电话才不通,而不是加贺静子切断的。”
“……这个……王八蛋!”柯奈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添乱的总是他!”
“而且还有,这次的事让辛栖受了很大刺激,她知道了自己的月经周期性精神病,于是开始有意克制,结果却更严重,我七叔没办法,昨天把她送到精神病院了。而宋觉也一病不起,宋行办了移民,去法国再也不回来了,柳乔也已经退学。这就是结果,这就是关水榭期待的后果,现在他该满意了,我早就说过,伸张正义又如何?毁掉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柯奈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知道自己没有一句话能安慰她,辛铱的路还要继续走,而她所能做的,就只有陪在她身边。
楼主| 发表于 2012-6-22 23:02:38
从京极夏彦的《姑获鸟之夏》和艾略特的《荒原》来的思路~
楼主| 发表于 2012-6-22 23:05:08
回复  6楼  导弹井

我想还是直接写完再发上来吧  不然担心自己会弃坑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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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2 23:14:08
支持新人作品~这个讲的是幕府时候的事情嘛~我也留个爪印~先收藏了~等上班了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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