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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
作者:聆溪
引用 长乐者,不知其姓字,以其轩名长乐,故号长乐轩主人。少好学,博闻强识,为世人称焉。素喜茶,为轩于江南苏镇,烹茶以待行人。江湖有奇事怪谈,闻所未闻者,咸欲往而咨之。然多不知苏镇所在,觅而不可得也。
——《无常书•卷二》
一、
壶是阳羡壶,宜兴紫砂。
壶取梅扁造型,高不过三寸又二,腹部扁阔而不失圆润,敦雅周正。壶身饰以疏梅横柯一枝,羞含未放者,妍姿尽展者,怅然飘坠者,历历可见,无不精巧秀致,竟在质朴素净的茗壶上带出几分妩媚。钮、柄皆摹梅枝情态,拙而有生趣,倒与雕饰的梅花浑然成一体。梅下题有“望月无忧”四字,并无落款,蝇头小楷,殊为可爱。
长乐将它拿在手中静静把玩,只觉细而不腻,润而不凉,实乃紫砂中的上品。
形、质皆美如此,可以想见当年制壶人之温雅蕴藉。只是底款已磨损不可辨识,堪堪能认出一个“溪”字。
——梅溪茗壶,有梅无溪。
世人只道梅溪壶上无溪,却不知“无溪”是说壶身没有清溪之图饰而已。
“那为什么要叫梅溪壶呢?”谢无忧曾这么问过。
那是四月里的时候,谢无忧第一次在长乐这里见到这盏“梅溪壶”。听到这一问,长乐颇有些感动——江湖上的俗人只知风传什么“有梅无溪”,若是果真无“溪”,又何来“梅溪壶”这一说呢?
长乐的感动却只维持了这个念头转过的一瞬间,谢“解人”的兴趣很快转移到“望月无忧”的题字上:“我说,这个壶就送给我吧。”
听到这句话,长乐不由愣了片刻。倒不是谢无忧鲜少向他索物——正相反,谢大公子每次驾临都会大包小包地把长乐轩的各色上好茶叶席卷一空——只是讨茶壶的事,这还是第一回,偏偏第一回就讨上了长乐最喜爱的这盏梅溪壶。
见长乐无言,谢无忧又道:“你看,上面有我的名字。”听语气,他是倒认真的。
长乐一时头大如斗。
谢无忧,是长乐的朋友。
三年前某个夏日的午后,高树筛凉,蝉鸣阵阵,长乐正闲惬地坐在他的长乐轩前走神。突如其来的马蹄声甫一将他拉回现实,一个华服公子已经闪至眼前。长乐只呆呆地看着来人将自己早先沏好的一壶茶统统灌了下去,半晌吐出两个字:“好苦。”却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两人竟成至交。
后来,长乐常拿当天的事取笑谢无忧,而后者只能用一个“渴”字为自己辩解。其实谢无忧并非不懂茶,只是那天碰巧长乐泡的是苦丁茶,又碰巧长乐刚沏上第一道便神游海外去了。
谢无忧其人,倒也不是长乐眼中那样惫懒不经。比起超然世外、隐居江南小镇的长乐,谢无忧才真正算得上当今江湖风头正劲的人物。“解语司命,无忧观星”,上句说的是传闻中第一杀手花解语,下句指的便是他谢无忧谢公子。事实上,谢无忧并没有大半夜在屋顶数星星的癖好,所谓“观星”,只不过是世人拟之诸葛孔明的恭维话罢了。此人心思缜密非常,凡所布之局,最终结果无不落其算计之中,而旁人眼中那些阳错阴差、无从揣度之事,在他那里也往往能察得蛛丝马迹,将背后机关逐一窥破。由于他素来行事之风亦正亦邪,方被人拿与杀手相提并论,而他的身世倒与长乐相似——不明。然而有秘密的地方,总不乏传闻。有人说,谢无忧是昔日谢家的小公子,自幼便以聪慧著称。只是当年名声赫赫的江左谢家,已在十余年前一夕覆灭,全家上下百余口人皆命丧黄泉,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是以“小公子幸免于难”的猜测,也无从考证了。
回到茶壶上。长乐听得谢无忧索要梅溪壶,惊讶归惊讶,“最喜爱的壶”仍只是是一把壶而已,若是谢无忧想要,长乐也没什么不能给的。话虽如此,仍免不了肉痛一番。
谢无忧似是猜出长乐心中所想,笑嘻嘻地道:“不如你先替我保管一个月,下回我来的时候再带走,如何?”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长乐没有再推延之理,只得答应下来。
而自那天算起,今天已是第二十八天。
看着手中敦雅可爱的小壶,长乐眉头深锁。
眼前这只“梅溪壶”,无论是色泽、造型、质感,都无可挑剔,只除了一点——它是赝品。
若非三日前亲眼目睹自己摩挲二十余日的爱壶被摔碎在地,长乐实在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分辨出眼前这只壶的真假——它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得有时长乐甚至怀疑它更胜于被摔碎的真品。
如此完美,就是托真品之名送给谢无忧,也丝毫不会被怀疑吧?别说是谢无忧,放眼江湖,也未必有人能瞧出此中端倪。
只是,欺骗谢无忧,是这世上长乐最不愿意做的事之一。
想到这里,长乐不由又懊恼地回忆起那天的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