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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系下载] 【日】<金田一耕助探案集>1:幽灵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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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3 11:21:49
自称“幽灵男”的神秘男子向“共荣美术俱乐部”租了一位裸体模特儿——小林惠子,谁知她前往约定地点后便失去踪影;直到被人发现时,小林惠子已经变成浴缸血泊中的惨白死尸!
      由“爱”生恨,因“恨”引爆“复仇”的血腥杀人动机!一段扭曲的三角关系,竟牵扯出史上最轰动、人人自危的连续杀人案件……

第1章 鬼魅男子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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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

  “共荣美术俱乐部”位于神田神保町的巷子里,它是一家专门提供模特儿给画家或业余裸体摄影师的中介公司。随着裸体摄影的流行,才开张两、三年的“共荣美术俱乐部”,生意竟比其他模特儿中介公司好。
  但是一般人对“共荣美术俱乐部”的风评不佳,业界更盛传“共荣美术俱乐部”强逼公司所属的模特儿接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并要求模特儿拍摄伤风败俗的裸照等等。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明知道这家模特儿中介公司的名声不好,反而更喜欢上门光顾。
  一月底某日,下午四点多,这个时候开灯还嫌太早,可是不开灯又觉得有点阴暗……总之,当时天色昏暗,屋里的光线也模模糊糊的,让人觉得心情郁闷。
  就在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刻,有个奇怪男子推开印着“共荣美术俱乐部”这几个金字的毛玻璃门,轻巧无声地走进办公室。
  “共荣美术俱乐部”的负责人——广田圭三正在狭窄的办公室里叉开腿坐着,他面对一间六叠大的榻榻米房间,房里有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绅士,左拥右抱三个模特儿,嘴里还说些淫秽的话语。
  广田圭三美其名是这家俱乐部的负责人,事实上这里总共只有三名事务员,其他两位当时并不在现场。
  根据广田圭三的供词,他对于那个奇怪男子的第一印象是宛如迎面吹来的一阵寒风,霎时教人不寒而栗。
  那男子的脸上有一抹无法言喻的阴郁神色,一头肮脏、杂乱的长发上戴了顶鸭舌帽,脸上挂着一副墨镜,下巴缩在围巾里面,身穿一件长及鞋后跟的大外套。
  虽然俱乐部偶尔也会有这种人出入,但他的背部隆起,让人以为他是个驼背;而且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像鬼一般滑行到柜台前面,难怪广田圭三乍见之下会寒毛直竖。
  “这个……”
  奇怪男子紧靠着柜台,紧张兮兮地说:
  “我想要一个模特儿。”
  奇怪男子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不情愿似地咕哝着,广田圭三必须仔细听才能听清楚地说的话。
  “好……”
  广田圭三回应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接下来,他轻轻挪开椅子,认真地注视奇怪男子的脸。
  广田圭三事后回想起来,奇怪男子有个高挺的鹰勾鼻,形状看起来有些夸张,不禁让人怀疑那是不是假鼻子。
  他的嘴唇薄而干瘪,不说话时总是紧紧地闭着;与其说脸色黝黑,还不如说是面色阴暗。
  从外表来判断,只能勉强猜出他的年纪介于三十到五十岁之间。
  “那个……”
  奇怪男子以为广田圭三没听清楚他说的话,又阴阳怪气地重复道:
  “我想租一个模特儿。”
  “是,不过……”
  广田圭三停顿了一下,终于强打起精神说:
  “不知您是否有介绍信?”
  由于他做的不是正当生意,所以对第一次上门的客人都非常小心。
  “有,这是加纳医生写的。”
  奇怪男子一边说,一边用颤抖的手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柜台上,就在这一瞬间,广田圭三看见奇怪男子手上还戴着全黑的手套。
  广田圭三将名片拿起来看,上面印着“加纳三作”这个名字,旁边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字:
  兹介绍佐川幽灵男给您
  “幽、幽灵男?”
  广田圭三瞪大眼睛,一脸惊讶地脱口而出,和室房里的三个模特儿和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绅士一听,不禁往柜台的方向看过来。
  “这是你的笔名吗?”
  “是的。”
  幽灵男说完便咧开嘴笑了。
  刹那间,广田圭三吓得缩起肩膀。
  原来幽灵男的嘴里只有三颗牙齿,除了上面一颗门牙之外,只有下面的两颗门牙还在,这张牙齿几乎掉光的嘴像是个漆黑无底的洞穴。
  幽灵男注意到广田圭三的表情,慌忙用围巾将嘴巴连鼻子都掩盖起来。
  “其实我的本名叫‘佐川由良男’,念快一点就变成‘幽灵男’了,呵呵呵……”
  幽灵男的外表和说话的调儿都令人作呕,不过他毕竟是客人,广田圭三只好硬着头皮应付他。
  他语气温和地问道:
  “请问您租模特儿是要作画?还是要摄影?”
  “要画油画。”
  “从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就得开始,每天两个小时,预计要画十天。”
  “您的画室在哪里?”
  “西荻洼。”
  “好的。我们俱乐部的规定事项都写在这里,您先看一下,如果这些条件都没问题的话……”
  “加纳医生已经把契约书给我了,所以……”
  幽灵男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皱的契约书交给广田圭三,表示他已经很清楚俱乐部规定的条件。
  “对了,请问您和加纳医生是什么关系?”
  加纳医生是御茶水一间大医院的外科医生,最近迷上裸体摄影,是这家俱乐部的常客。
  “我是他的病人,我……对了,如果有我中意的模特儿,我可以预付十天的费用。”
  幽灵男如此爽快的态度让广田圭三忘记原先不好的印象,渐渐对他有了好感,于是客气地说:
  “现在有三个人没工作,您要不要从这三个里面挑一个?”
  “嗯……先让我看一下。”
  “请,穿鞋子进去就可以了。”
  广田圭三打开旁边及腰的木门。幽灵男走进去,仍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脚步声。
  这时,和室房里的三个模特儿及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绅士一看到他,不禁全身颤抖着。
  “就是那三个吗?”
  幽灵男的视线透过墨镜,象一把利刃般盯着三位模特儿看。
  三位模特儿顿时吓得蜷缩身体往后退,而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绅士仿佛要保护她们似的站出来质问道:
  “你说你有加纳医生的介绍信,可是据我所知,加纳医生目前正好出外旅行。”
  幽灵男丝毫不以为意,必恭必敬地低头行礼说:
  “他去九州了,而且预定明天晚上回东京。”
  “这样啊……”
  中年绅士一脸吃惊地放开怀中的模特儿,转过头去,他似乎被幽灵男恶狠狠的视线震慑住了。
  幽灵男单手按住鼻子上的围巾,目不转睛地看着三位模特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最左边那一个好了……我想看看她的裸体。”
  “好的。惠子,请到隔壁房间来一下。”
  被点到的模特儿——惠子是三人里面长得最丑,身材最瘦弱,服装也最破烂的,她眼神茫然地看了幽灵男一眼,然后默默起身,走进用布帘围起来的更衣室。
  “这边,请脱鞋子。”
  办公室里面有一间看模特儿裸体的房间,广田圭三替幽灵男打开门之后自己先走进去,幽灵男随后进入房间。
   
猎奇俱乐部

  “惠子,你怎么不拒绝呢?那个人看起来怪怪的……”
  幽灵男签约离开后,三个模特儿和中年绅士开始议论纷纷。
  “美津子说的对,那个幽灵男看起来好可怕哦!仿佛会吸人血似的。”
  “哈哈!不管他是‘由良男’还是‘幽灵男’,反正那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像幽灵般令人讨厌!惠子,你还是听美津子、贞子的话,拒绝这个CASE好了。”
  “没办法,我又不像她们那么受欢迎,最近几乎都没有进帐,要是再不接这个CASE,我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惠子自暴自弃地说着,泪水不禁涌上眼眶,仿佛要担任幽灵男的模特儿是一件多么委屈的事情。
  广田圭三坐在办公室听见他们对话,开口对中年绅士说:
  “菊池先生,你别吓唬她,约都已经签好,订金也收下了,要是你把惠子吓得不敢去赴约,我可就麻烦了。”
  “不会的……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去。”
  惠子猛地站起身来,从菊池先生的口袋里拿出香烟盒,叼了一根“和平”牌香烟在嘴里说:
  “我一定要去。”
  “好吧!建部就快来了,我先请你吃一点热的东西。”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最近难得有CASE可接,今天我要好好地请自己一番。”
  惠子叼着烟说道,然后耸耸肩,迅速打开大门,走向刮着寒风的街道上;她身上那件大衣手肘的地方早已磨薄,可见她的经济状况确实不好。
  大伙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不禁升起一抹凄凉的感觉。
  “经理,刚才那个叫‘幽灵男’的人有没有留下名片?”
  宫川美津子从惠子刚才丢下来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对着坐在办公室的广田圭三问道。
  她是“共荣美术俱乐部”的模特儿中比较受欢迎的一位,不仅脸蛋长得标致,身材也相当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缺乏气质,言谈举止有些粗鄙。
  广田圭三看着资料说:
  “没有,不过他有留下地址,他说这个地方很难找,所以约好明天下午三点在西荻洼车站等惠子。”
  “我从来没听过有个叫‘佐川幽灵男’的画家……”
  贞子边抽烟边喃喃地说着。
  他们围坐在濑户大火盆旁边,一面懒懒地吞云吐雾,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奇怪男子——佐川幽灵男。
  “这有什么关系?有钱赚就好啦!”
  广田圭三不在乎地笑着。
  看来除了签约金之外,他可能还额外拿了小费。
  “话是没错……”
  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绅士——菊池阳介看着手表说:
  “建部怎么这么慢?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他伸了伸舌头,看一眼在座的人。
  菊池阳介的父亲是知名企业家,曾经是一家大公司的社长,菊池阳介既聪明又会念书,毕业后在一间私立大学担任副教授,可是因为品行不良,最近被校方开除,连老婆都受不了他而跑掉了。
  他平常喜欢四处玩乐,最近沉迷于裸体摄影,从他来“共荣美术俱乐部”找模特儿,就可以看出他的嗜好有多么下流了。
  “最近都没发生大案子,报社一定很闲吧?”
  广田圭三说。
  菊池阳介笑了笑,接着说道:
  “算了吧!就算发生大案子,那个小子又能跑出什么新闻来!他根本就是个胆小如鼠的新闻记者。”
  “他是靠父母的庇荫下保住职位,跟菊池先生倒是一对好哥俩。”
  美津子出声揶揄道。
  “再加上加纳医生,你们可是‘猎奇俱乐部’的三位大将哟!呵呵呵呵……”
  贞子也一起挖苦他们,惹得在场众人都笑了。
  “阳介,‘猎奇俱乐部’的新年计划还没完成吗?”
  “我们今天晚上就是来这里商量的,可是加纳老头却延后三天才回东京……唉!他毕竟是我们的老前辈。”
  “那个老头也很好色……”
  美津子抿嘴笑道。
  贞子也开玩笑地说:
  “喂、喂!他可是我们店里的大金主,千万别在背后讲他的坏话喔!我们这家俱乐部就是靠他们三人才撑得下去。”
  “原来我是下流模特儿仲介公司的大金主,真是光荣之下!哇哈……”
  菊池阳介放声大笑的时候,新东京日报社的记者——建部健三与“共荣美术俱乐部”的模特儿——西村鲇子手牵着手走进来。
  “喂!你在笑什么?什么有趣的事情,说出来听听呀!”
  建部健三年约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挺拔,是个悠闲自在的阔少爷。
  由于他父亲担任新东京日报的人事主管,才可以免试进入公司;但是他一直没有出色的表现,反而经常惹祸,是社会新闻组的第一号麻烦人物。
  “鲇子,跟建部少爷在一起很开心吧!”
  面对贞子一如往常的嘲讽,西村鲇子装腔作势地笑着说:
  “才不是呢!我刚刚在那边遇到他,所以就一起走过来。美津子,你好!菊池先生,今晚请客吧!”
  美津子回给她一个僵硬的笑容,好不容易才从手牵手的建部健三和鲇子身上移开视线。这两人一出现,美津子好象突然变得没什么精神。
  西村鲇子是这家俱乐部里最红的模特儿,她的身材又高又瘦,不太适合绘画,却非常适合摄影,不管客人要求她做多么夸张的姿势,她都欣然接受,而且还能够立即正确地摆出POSE。
  由于她的配合度高,因此非常受顾客欢迎。
  “菊池先生,加纳老头呢?”
  “他明天才回来,今晚的会议恐怕开不成了。”
  “加纳老头在搞什么嘛!再不快点,一月都要结束啦!”
  “就是啊!猎奇俱乐部的所有成员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们这些干部得加把劲才行。”
  鲇子也在一旁帮腔。
  “嗯,本来想弄点奇特的东西给会员们一点惊喜,偏偏加纳老头不在,我就没办法了。”
  建部健三无奈他说着。
  这时候,菊池阳介想到一件事,说:
  “对了,健三,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叫‘佐川幽灵男’的画家?”
  “幽灵男?”
  建部健三与鲇子一起大喊出声。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简直就像幽灵一般,他签了惠子,说是要画画,可是贞子很担心惠子,怕她会被那个‘幽灵男’吸血。”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个男人确实给人一种很恐怖的感觉。”
  贞子一脸认真地说。
  “是谁介绍他来的?”
  建部健三歪着头问道。
  “他是拿着加纳老头的名片来的。经理,那张名片还在吗?给健三看看,搞不好他凭着这个名字就可以写一篇报导了。”
  接下来,大家又以“佐川幽灵男”为话题,热烈地谈论了好一阵子。
  当天晚上,“佐川幽灵男”在另一个地方现身……
   
聚乐旅馆

  位于骏河台的聚乐旅馆,在东京并不能算是首屈一指的旅馆,但在一般的商务旅馆中,它还是属于等级比较高的。
  聚乐旅馆附近的交通方便,四周环境清幽,是个很不错的休憩点;只可惜它占地不大,房间数量也太少。
  幽灵男在神田的“共荣美术俱乐部”出现后几小时,也就是那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他又推开聚乐旅馆大厅的门,摇摇晃晃地走进去。
  一进门,幽灵男便举起一只手遮挡大厅刺眼的灯光,无声无息地走到柜台前面。
  站在大厅内的两个外国人好奇地看着幽灵男的背影。
  “我要一个房间……”
  柜台里坐着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他低头专心地看着杂志,没有发现幽灵男靠近,直到听见声音后才惊讶地抬起头。
  当他看到幽灵男的脸,瞬间瞪大双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般说来,旅馆业者应该看惯了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才对,但是这位柜台人员一看到幽灵男,依旧被他吓了一跳。
  “我想要一个房间。”
  幽灵男重复说道。
  “啊!真是抱歉……”
  柜台人员大梦初醒地问道:
  “您一个人吗?”
  “是的,就我一个人。”
  幽灵男的声音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您有特别的需求吗?”
  “没有,只要是安静的房间就行了,不过最好附有浴室。”
  柜台人员查一下资料后说:
  “啊!刚好有一间适合的,我现在就带您过去。”
  “等一下……”
  幽灵男举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说:
  “我不是今天晚上要住,而是要先预约明天晚上的……我可以连今晚的费用都一起先付。”
  “这样啊……”
  柜台人员看了幽灵男一眼,马上移开目光说:
  “那我就连今晚的住宿费一起收下,因为现在才十一点,说不定还会有客人想来住,如果没有收住宿费,无法替您保留房间。”
  “好的。”
  接着,幽灵男在住宿名册上写下他的名字——佐川由良男和西荻洼的地址,并且预付两个晚上的住宿费。
  “您住在市区啊?”
  柜台人员看着名册问道。
  “是的,但是明天晚上我必须住在这里……”
  其实旅馆业者常会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柜台人员早就见怪不怪。
  “您要不要先看看房间?”
  “嗯,我先看一下。”
  柜台人员一按铃,马上有一位穿制服的服务生走过来。
  服务生一看到幽灵男的脸,不由得惊讶地倒退一步。
  柜台人员见状,露出责备的眼神说:
  “麻烦你带这位先生到十七号房,他今天晚上并没有要住下,只是想先看一下房间。”
  幽灵男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爬上楼梯时,又有一位日本客人推开大厅的门走进来,这位日本客人今,明两天晚上都要在此住宿,于是在另一个服务生的带领下登上楼梯。
  这时候,幽灵男已经看过房间,正好与他擦身而过,走下楼来。
  “怎么样?喜欢吗?”
  柜台人员热心地询问。
  “很好,那么明天晚上……啊!我差点忘了,明天我大概在傍晚左右才会来,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叫人送一个皮箱过来,麻烦你先将那个皮箱送到我的房间。”
  “好的。”
  “我话先说在前面,那个皮箱里面放着美术用的贵重物品,所以请你们搬运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那东西很重,而且是易碎品,在搬运时不能上下颠倒,所以请你们千万要小心一点……我会尽量在那箱东西来的时候赶到。”
  “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很小心的。”
  “那就拜托了。”
  “这是房间钥匙。”
  “好的。”
  幽灵男收下柜台人员交人他的钥匙,便无声无息。摇摇晃晃地消失在旅馆大门外。
  “经理,这个客人有点怪怪的,他的脸色看起来……”
  “嘘!别随便对客人品头论足。”
  柜台人员责备过服务生之后,自己也深怕会有可怕东西从大厅门口出现,眼睛一直注视着大门,久久不敢移开视线。
  幽灵男离开聚乐旅馆后,从骏河台走过圣桥,进入圣堂边的阴暗道路时,看到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女孩,他刻意往女孩那边靠过去。
  “哈罗!小姐,晚安……”
  女孩被他吓了一大跳,先是往后退一步,十分厌恶地看着幽灵男的脸,接着突然大喊一声,跌跌撞撞地跑离现场。
  “呵呵……”。
  幽灵男诡异地笑着,一边摇摆着身子,一边追上去。
  就在这时候,后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喂!”
  追上前来的人抓住幽灵男的手,大声喝道:
  “干什么?”
  “别戏弄年轻女孩……”
  那人说完便看向幽灵男的脸,然后他猛地打了一个冷颤,表情厌恶地转过头去,匆忙跑离现场。
  “呵呵……笨蛋!”
  幽灵男透过围巾发出得意的闷笑声,他像是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不知要走向何处……
   
蜘蛛与蝴蝶

  小林惠子在西荻洼这一站下了电车,走在冷清清的月台上,一眼就看到昨天那个奇怪男子——幽灵男正站在收票口外面。
  幽灵男站在阴暗的候车室一角,就像被人遗弃的怪物一般,全身笼罩在一团阴森的黑气中。
  下午三点正好是学校放学的时间,附近大学的女生三三两两地从候车室进入剪票口,有些人一看到幽灵男,立刻缩着身体远远避开,有些女孩则满脸好奇地回过头来看。
  惠子心想,那些回过头来看的女孩当天晚上八成会做噩梦。
  “你等很久了吗?”
  惠子走上前问道。
  “还好……”
  “嗯,现在正好三点钟。”
  惠子假装抬头看车站的时钟,然后趁机回头看了一下。
  “有人跟你一起来吗?”
  幽灵男单手抓起围巾盖住鼻子,不高兴地问道。
  他今天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更差。
  “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虽然惠子对幽灵男的问话感到很惊讶,她仍努力装出一脸无辜的模样。
  “不然你干嘛一直回头看?”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刚才在电车上遇到一个很奇怪的老头子,他趁别人不注意时一直对我毛手毛脚,后来我用力抓破他的手背,所以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跟着我……”
  惠子当场撒了个谎,并对自己编的谎话感到很满意。
  事实上,她刚才所说的“色狼事件”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情。
  “呵呵……”
  幽灵男低沉且阴森的笑着说:
  “会有人对你毛手毛脚,一定是你让人家有机可乘,不然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上你?其实你心里很希望有人对你毛手毛脚对不对?”
  “我哪有!你这人说话真令人讨厌!”
  惠子气愤地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老头跟来了吗?”
  “没有,他大概死心了。”
  “可怜的老头,他不过是想吃吃豆腐嘛!”
  幽灵男十分同情那个色狼。
  惠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移话题说:
  “对了,你的画室离这里很远吗?”
  “还好,不过画室并不大。”幽灵男的画室建在离西荻洼街道有好一段距离的树林里,前面有一个已经干涸的水池,水池四周满是折断的枯萎芦苇,景象一片萧索、凄凉;附近连一户人家都没有,画室屋顶上的烟囱缓缓冒出黑烟,总算让人感受到一丝温暖。
  除了画室之外,旁边还有一间荒废已久的两层楼日式建筑。
  “来,从这里进去。”
  幽灵男绕过正门,走向围墙旁边的小门;惠子跟在幽灵男后面走进小门,却见屋里好象从来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这间房子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住吗?”
  惠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但不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关系。
  “嗯,他们都到热海的别墅避寒去了,这样反而好,我比较轻松,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呵呵……”
  惠子听到幽灵男“呵呵……”的笑声,身体不禁开始颤抖起来。
  除了主屋旁边有一条走廊连接画室之外,屋里的人也可以穿过院子走进画室。
  这间画室与惠子之前看过的画室没啥两样,里面到处是堆积如山的破画布。坏掉的画框,只有一张椅面的天鹅绒早已剥落不堪的大沙发,旁边的暖炉似乎一直开着,室内暖呼呼的。
  三脚架上面放着一张一百号左右的画布,另一边的角落挂着布帘,大概是更衣室吧!
  画室的所有窗户都罩上黑色窗帘,只有天花板上的窗子流泄着微弱的冬阳。整间画室异常阴暗,室内弥漫的诡异气氛教人觉得不安,尽管如此,惠子认为幽灵男应该是个画家没错,她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幽灵男一边把煤炭丢到暖炉里,一边说:
  “先过来这里把身体弄暖,你那种脸色是不能作画的。”
  “好的。”
  惠子依言走到暖炉边。顷刻间,她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整个人仿佛重新苏醒过来。
  幽灵男从架上取出洋酒和两个玻璃杯,倒出红色的液体对惠子说:
  “来!一口气喝干,喝完以后就到那边脱掉衣服,我们马上开始工作。”
  “嗯。”
  惠子听话地一口气喝完那杯带着强烈香气的酒。
  她的酒量很好,可是刚才喝的那杯酒却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身体仿佛在刹那间炽热起来,脑中已忘记刚才对幽灵男那种厌恶与恐惧的感觉。
  “请等一下,我马上来。”
  惠子对幽灵男投去勾魂般的迷惑视线,然后进入布帘里面,好象剥洋葱皮一般,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掉。
  更衣室内的墙上镶着一面大镜子,惠子脱光衣服后,站在镜前注视着自己的胴体。
  不知道是否因为喝下那杯酒的缘故,惠子觉得自己的胴体看起来比平常漂亮多了,不仅皮肤白皙动人,脸色也红润有光泽。
  惠子越看越得意,不断地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点出来!”
  幽灵男焦躁地催促着,她只好依依不舍地从布帘里走出来。
  这时候,幽灵男已经脱掉外套,换上一件罩衫,那件罩衫看起来像是神父穿的黑色长衫。
  虽然幽灵男的行径还是这么怪异,但此刻的惠子一点也不怕。
  “你要我摆什么样的姿势?”
  “我马上帮你弄。”
  幽灵男走过来抱起惠子,将她压倒在沙发上,开始抚摸惠子的全身。
  “呵呵……好痒喔!你要做什么?”
  惠子伸出双手抱住幽灵男的脖子,不停地发出娇憨声。
  (哼!为什么我以前会这么怕幽灵男呢?其实他和一般男人一样,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
  管他呢,先照他的吩咐去做,等一下再跟他大敲一笔。)
  惠子打定主意后,便任由幽灵男在她身上恣意抚摸。
  但是幽灵男只是一直抚摸惠子的胴体。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惠子渐渐感到焦躁不安。
  “你到底要做什么?如果要帮我摆姿势的话,就快点进行吧!如果还有其他目的,就请你开个价呀!”
  “呵呵!你真聪明,其实我想跟你要个东西。”
  幽灵男露出诡异的笑容说。
  “你要什么东西?贞操吗?我早就没有那玩意儿了。”
  “不,我不是要那个。”
  惠子好奇地问: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血。”
  “血?”
  惠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是的,因为我的身体很冰冷,需要你这种年轻女人的血来温暖我的身体,呵呵……没用的啦!你再怎么挣扎也没用……”
  幽灵男用尽全身的力量压在惠子身上,猛然抽出一条气味酸甜的手帕捂住惠子的鼻子。
  惠子拼命挣扎着,脸上露出绝望、恐惧的神情,全身早已吓得发白。她使出全身力量,试图把幽灵男的身体推开,只可惜这时候的她就像一只落入蜘蛛网的脆弱蝴蝶,无法逃脱这只毒物的魔掌。
  手帕上的酸甜气味从鼻孔直冲脑门,惠子渐渐无力挣扎,最后终于全身瘫平不动了。
  “呵呵!这样就行了。”
  幽灵男终于放开惠子的身体。但是下一秒钟,他突然惊讶地喊道。
  “是谁?”
  他大步穿越画室,用力拉开窗帘。
   
不祥的预感

  新东京日报社的记者一建部健三走进“共荣美术俱乐部”的模特儿休息室,一看到加纳三作便问道:
  “嗨!老头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子,好久不见。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医学博士——加纳三作是相当有名的外科医生,他的头发有些白发,鼻子高高的,眼神十分锐利,皮肤黝黑却十分细致,看起来像一位绅土。
  此时,他身上穿着一件深色外套,一脸疲倦地抱着懒户大火盆。
  模特儿休息室里面除了加纳三作之外,还有菊池阳介、宫川津子和贞子,负责人广田圭三也在办公室里,人虽然多,但是气氛有些沉闷。
  “健三,有件事情怪怪的。”
  菊池阳介表情僵硬地往建部健三那边看去。
  “什么事情怪怪的?”
  建部健三见大家露出认真的表情,不禁笑说:
  “你们是不是想戏弄我?我说嘛!来到这里真是一点儿都不能大意,老头子一回来就出这招。”
  “不,健三,这次可不是在开玩笑……”
  宫川美津子严肃地说:
  “昨天那个幽灵男不是拿着加纳医生的名片,说他是加纳医生介绍来的吗?可是我们今天问过之后,加纳医生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而且不记得自己在名片上写过那些字。”
  火盆旁边正放幽灵男昨天拿来的那张名片。
  “小子,你没见到那个男人吗?”
  加纳三作露出不安的眼神说道。
  “没有,我刚好晚了一步……”
  “加纳医生,那个人看起来真的很诡异,我叫惠子一定要小心,因为那个人看起来好象会吸人血。”
  善良的贞子露出担心的表情,接着又说:
  “总之,这件事真的很奇怪,不知道会不会出事情……对了,经理,奥村还没回来吗?”
  “嗯,这个时候他也该回来了。”
  广田圭三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奥村怎么了?”
  建部健三出声问道。
  “我叫他去惠子家看看,她早就该到家了,却一直没有出现,因此我仍都很担心。”
  菊池阳介不安地看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
  “这么说来,真的不是老头子在恶作剧,你们也没有戏弄我?”
  加纳三作没好气他说:
  “废话!我今天刚回来,哪有空跟你玩这种把戏;就算要恶作剧,我也不会找你。”
  加纳三作一边说,一边看着菊池阳介与建部健三。
  就在这时,西村鲇子精神奕奕地走进来,高声他说:
  “加纳医生,您回来啦!有带礼物吗?”
  话一说完,她感觉情况不对,便看着大家说:
  “怎么啦?今天晚上在帮谁守灵吗?怎么大家的脸色都这么难看……”
  这时候没人有心情去理会西村鲇子的玩笑话,她纳闷地噘着嘴说:
  “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正当她脱掉大衣之际,门口传来停车的声音。
  不久,“共荣美术俱乐部”的职员奥村慌慌张张地走进来。
  “奥村,怎么样了?”
  在场所有人都探身向前询问。
  奥村一脸凝重地回答:
  “老大,事情有点奇怪。”
  “怎么个怪法?”
  菊池阳介急忙问道。
  “你们知道惠子有个弟弟叫浩吉吧!他人虽然有点坏,却很尊敬惠子,也很听话。”
  “是呀!浩吉怎么了?”
  美津子接着问。
  “惠子虽然接下这个CASE,但心里还是觉得很不安,便叫浩吉偷偷跟在后面;浩吉最擅长跟踪,他跟在前去赴约的惠子后面,可是到目前为止,两个人都还没回来,惠子的妈妈非常担心。”
  “惠子怎么样了?”
  西村鲇子听到这里渐渐进入状况,皱着眉头问。
  “她就是去赴幽灵男的约嘛!老头子说他不认识那个人,也不记得有写过介绍信……”
  建部健三简单地解释给她听。
  “惠子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嗯,她弟弟浩吉也还没回来。”
  奥村压低声音回答。
  “他们约几点钟在哪里见面?”
  “下午三点在西荻洼车站见面,加上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间……照理说,惠子应该早就回来了。”
  广田圭三仰头看着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西村鲇子自言自语:
  “惠子的家在东中野,不可能那么久还没到家……加纳医生,你真的不认识那个人吗?”
  “我哪认识啊!”
  加纳三作一脸不屑地回答。
  西村鲇子重新穿上脱到一半的大衣说:
  “加纳医生,外面的汽车是您的吧?能不能载我一程?经理,你有幽灵男的画室地址吗?”
  广田圭三拿起旁边的资料说:
  “有,你要做什么?”
  “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果我们不过去那边看看,恐怕惠子会凶多吉少……加纳医生,这件事情跟您有关,您开车服务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嗯,我就跟你一起去看看。”
  加纳三作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那我也去,身为一名新闻记者怎么能缺席呢?”
  建部健三说道。
  “既然老头子跟健三都要去,我当然是非去不可!”
  菊池阳介说完便拿起大衣站起来。
  猎奇俱乐部的三名干部和西村鲇子决定先去惠子东中野的家看看,如果她和浩吉还没回家,一行人再到西荻洼的画室一探究竟。
  就这样,震惊世人的幽灵男杀人事件由此揭开序幕。
   
魔术皮箱

  他们到达西荻洼车站后,先开到车站附近的货运公司询问幽灵男画室的正确位置。
  在光线昏暗的房子里,负责捆行李的两名员工听到他们的询问,不禁对望一眼,其中一名员工对探出车窗的建部健三说:
  “佐川幽灵男?你们是不是指‘佐川由良男’?”
  “是的,他本名叫佐川由良男,你知道这个人吗?”
  建部健三一脸讶异地再次问道。
  “知道。我觉得他怪怪的,刚刚还跟吉田谈到他呢!我们打算明天再去他的画室看看。”
  员工山内走到外面来说。
  “他有什么地方奇怪吗?”
  建部健三愈来愈好奇。
  “昨天四点左右,突然有一个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男人来我们这里,说要托运一个箱子,当时因为店里正好有一辆空的卡车,所以我和吉田跟他一起去,结果他带我们到那间画室。”
  “可是那间画室根本是一间空屋。”
  这时那名叫吉田的员工来到外面插嘴说。
  “空屋?”
  西村鲇子一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说。
  “是的,我知道那里以前住着一位叫津村的画家,可是他不久前搬走了,当时就是我们帮他搬行李的,所以我们很清楚这件事。当吉田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个男人骗我们说他向丸菱商会借这间房子住十天,还说如果我们觉得他在说谎,尽管去九菱商会问问看。”
  山内很热心地解释道。
  “丸菱商会是什么公司?”
  建部健三提出这个问题,山内则答道:
  “丸菱商会是土地,房屋的中介公司。那个男人再怎么怪都是我们的顾客,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便再说什么,所以就将他放在画室里的大箱子运送到指定的地方。”
  “他指定的地方在哪里?”
  “是位于骏河台的聚乐旅馆。”。
  “幽灵男也跟你们一起过去吗?”
  “幽灵男?”
  山内露出惊讶的表情反问道。
  “喔!对不起、对不起,那是他的笔名。然后呢?”
  “他没有跟我们一同前往,他说要等一下才过去,还交代我们箱子送过去时,只要说是佐川由良男的东西,聚乐旅馆的人就知道怎么做。”
  “那么聚乐旅馆的人知道吗?”
  西村鲇子伸出头来问道。
  “知道,因为昨天晚上佐川由良男去跟他们预定一间房间,曾跟他们提过会有行李箱送来。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偏偏我又在澡堂遇到九菱商会的人,顺便向他提起这件事情,结果对方吓了一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且也没有人委托他们买卖那间画室;这下子换我吓一跳了,所以我刚才正和吉田商量明天一起去那间画室看看。”
  “你去那间画室拿行李箱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像是女孩子……”
  菊池阳介不安地开口问道。
  “我没看到其他人,那里好象只有佐川由良男一个人,还好我是跟吉田一起去,不然还真有点害怕呢!”
  山内一脸严肃他说。
  加纳三作探出身体对吉田说:
  “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上车带我们去那间画室?我们很担心一个朋友……”
  加纳三作的说话声有点颤抖。
  “好的。”
  吉田动作迅速地进入车内,坐上驾驶座之后说:
  “山内,你也一起去吧?”
  “好,那我带手电筒去。”
  山内从店里拿出手电筒,坐进车后的座位。
  吉田专注地驾驶车子,山内看着车内其他四人僵硬的表情,不禁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目前我们并不确定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事情,那就不得了了。”
  菊池阳介含糊地回道。
  “对了,你们运送的那个箱子有多大?”
  “很大……就是市面上卖的最大款式。”
  “大概有多重?”
  “相当重哦……连箱子算起来大概有十二、三贯(一贯约等于3.75公斤)重,而且佐川由良男一直唠唠叨叨,叫我们千万要小心搬运,还说不能上下颠倒。吉田,对不对?”
  “嗯,他说箱子里装了易碎的东西……总之,那个人实在很诡异。”
  说到这里,山内与吉田似乎猜到大家为什么会如此不安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双眼显得闪闪发亮。
  不久,他们抵达幽灵男的画室。
  白天小林惠子来画室的时候,四周怵目惊心的凄凉景象已令她全身起鸡皮疙瘩,更何况现在是闯无人声的深夜。
  还好他们是结伴前来,不至于被周围的诡谲气氛吓得两腿发软。
  “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山内和吉田在前面带路,他们从小林惠子白天走的那个小门进入画室。
  吉田率先冲进画室,突然大声喊道:
  “是谁?”
  只见漆黑的画室里面,有人拿着手电筒向他们照过来。
   
养蜘蛛的男人

  在这种紧张的时刻突然听到一声大叫,大家不禁倒吸一口气,全都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西村鲇子吓得要命,却不敢大喊出声,只能紧紧地抓住建部健三的手。
  只见画室里有个人拿着手电筒,往建部健三一行人的方向慢慢走来。
  “这个时候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大伙藉着山内手电筒的灯光,终于看清楚那人是警察,所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啊!你不是谷本先生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来山内认识那名警察。
  “你是货运公司的员工嘛……这么晚了,你们到这里做什么?”
  “这……”
  山内指着身后的四名男女,简单他说明他们刚才谈论的事情。
  “所以我们带他们过来。谷本先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附近有人报警说这间空屋的烟囱在冒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我趁巡逻时间顺便弯到这里来看看。”
  “那么你有没有发现到什么?”
  建部健三问道。
  “我也是刚到而已。我看到火炉里面还有火,正要想办法熄火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汽车声,所以就过来这里看看……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谷本一脸狐疑地问道。
  于是菊池阳介说出小林惠子的事情,谷本听完之后,惊讶地瞪大眼睛,急忙说:
  “你们怀疑那个女人被佐川由良男装在箱子里面,从这里运出去吗?”
  “果真如此,事情就麻烦了。小林惠子到现在都还没回家,我们真的很担心她的安危。”
  谷本点点头说: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仔细检查一下这间画室,大家一起来帮忙吧!”
  看样子炉火已经燃烧很久了,里面还剩下些许煤炭。尽管外面寒风刺骨,画室里面倒是十分温暖。
  谷本用手电筒检查画室内部,结果在白天小林惠子躺过的沙发上,发现一只尼龙丝袜像蛇一般蜷曲在上面。
  “鲇子,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惠子的袜子?”
  建部健三抓起那只丝袜问道。
  鲇子立刻害怕地避开说:
  “这……女人的丝袜都差不多,我……”
  她说话的时候,牙齿还一直打颤。
  “不过,这正可以证明今天这里一定有女人来过,说不定就是惠子……她脱光了衣服,这一点应该可以确定。”
  加纳三作脸色沉重他说。
  谷本进入画室角落的布帘里面查探了一会儿,便走出来对大家摇摇头说没有发现到奇怪的事物。
  “那么浩吉呢?他一路跟踪惠子到这里来,该不会也……?”
  西村鲇子紧紧地抓着建部健三的手不放,建部健三感染到她的害怕,不禁开始颤抖起来。
  “对了,如果还有惠子的弟弟——浩吉,那个箱子再大,也不可能装得下两个人呀?”
  菊池阳介半开玩笑他说着,但是他这一番话让置身在漆黑画室里的众人更觉得恐怖。
  “讨厌!菊池先生,你别说得那么可怕啦!”
  西村鲇子忍不住抗议道。
  “啊哈哈!鲇子、加纳老头、阳介,你们是怎么了?一个劲儿在那边胡思乱想,根本是自己吓自己嘛!放心,不会有事的,说不定惠子和她弟弟刚好跟我们错过,现在已经到家了,正躲在温暖的被子里睡觉呢!”
  建部健三试图让画室内的气氛轻松一点。
  加纳三作随即反驳道:
  “健三,女人怎么可能只穿一只袜子就跑出去?”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确定这就是惠子的丝袜啊?”
  “话是没错,可是……”
  正当他们两人争论不休之际,谷本插嘴道:
  “我们要不要去一趟聚乐旅馆?我对这间画室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看到谷本一脸慎重的模样,加纳三作不禁皱起眉头。
  谷本转头问道:
  “山内,你应该知道以前住在这间屋子那个画家的事情吧?我记得他好像叫做津村……”
  山内点点头回答:
  “是的,我也听说过他的事情,所以才很担心……”
  加纳三作一脸好奇他说:
  “那位叫津村的画家怎么了?”
  谷本指着头说:
  “他叫津村一彦,这里……有点问题。平常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外表也很正常,并没有严重到非住院不可,因此他就待在家里修养。
  津村一彦大约四十多岁,有个很漂亮的太太。后来听说他的病情逐渐加重,他太太在冈山的亲戚叫他们回去住,因此他们就在年底搬离这里。可是……听说津村一彦在途中突然逃走了,到现在都还不知去向。”
  “那个人逃走了?”
  山内瞪大眼睛,惊讶地反问道。
  “是的,所以他太太向警方申报寻人,我们担心他可能会跑回这里,所以刚才一听说这里的烟囱冒烟,我还以为津村先生回来了呢!”
  “山内,你认识津村一彦吗?”
  建部健三回头看着山内。
  “很久以前曾经看过一次,但只是惊鸿一瞥。”
  “那么他跟昨天那位叫佐川由良男的男子像不像?”
  “这个我就不敢说了,因为我和津村一彦不熟。”
  接着,加纳三作问谷本:
  “你们说他头脑怪怪的,到底是怎么个怪法?”
  “这个嘛……”
  谷本蹙起眉头说:
  “他非常喜欢蜘蛛,所以养了很多蜘蛛,而且还乐在其中。”
  所有人一听,不由得面面相觑;西村鲇子更是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建部健三的手不放。
  建部健三呼吸急促他说:
  “那个画家……是不是曾经吸过模特儿的血?”
  “吸模特儿的血?”
  谷本从没听过这种事情,反而瞪大眼睛看着建部健三。
  过了一会儿,建部健三才说:
  “没错,我们曾经听一个模特儿说他吸过人血,她要求我们不要说出去,但是并没说是谁吸她的血,只说是个养蜘蛛的男人……”
  大家听了都缩起脖子,全身颤抖地彼此对望着。
  这时候,仿佛是要替这种可怕气氛增加效果般,漆黑的画室一隅倏地传来令人颤栗的呻吟声。
  “啊!那是什么声音?”
  大家神情紧张地往呻吟声的方向看去,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惨白,有如刚溺水被人从水里拉起来一般。
  建部健三正要往呻吟声的方向跑去,西村鲇子赶紧将他往后拉。
  “健三,不要去,我会怕……”
  她全身颤抖着,死命地拉住建部健三的手不肯放开。
  谷本一只手放在腰际的手枪上,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往呻吟声的方向走去。
  呻吟声好象是从角落的柜子里发出来的,谷本伸手要打开柜子门的时候,西村鲇子吓得整张脸埋在建部健三的胸前。
  谷本鼓起勇气,用力打开门一看,本能地往后退一步。
  当所有人看到手电筒灯光照射下的东西时,不禁瞪大双眼。
  只见一个穿着豪华西装和大衣的十六、七岁少年,全身不仅被五花大绑,嘴巴还被人用旧报纸堵住,此刻正痛苦地呻吟着。
  建部健三惊魂甫定后问道:
  “鲇子,你看,那不是惠子的弟弟吗?”
  鲇子害怕得全身僵硬,始终不敢把头抬起来。
  不过,眼前这位十六、七岁少年确实是惠子的弟弟——浩吉,他正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一直痛苦地呻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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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次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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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浴缸

  加纳三作开车前往惠子位于东中野的家。
  深夜时分,车子在寒风刺骨的漆黑道路上奔驰,车里没有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像被鬼魂附身一般,露出不安的眼神直视前方;除了车窗外呼啸的风声外,还有西村鲇子歇斯底里的啜泣声。
  “健三、健三!”
  菊池阳介突然想到一件事,伸手拍拍坐在前面驾驶座上的建部健三的肩膀。
  “搞不好你可以针对这件事情写一篇不错的报导喔!哈……”
  他说完还发出干笑声。
  “你真是烦死人了!”
  建部健三回头朝菊池阳介挥拳说:
  “我根本就不想写什么报导,只希望惠子能平安回来。”
  “你今天晚上很反常哦!”
  菊池阳介缩着肩膀笑说:
  “菊池先生,请你别再说了,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建部健三不高兴他说。
  但是菊池阳介依旧不改其玩世不恭的态度,笑闹着说:
  “好、好,你以为自己是白马王子想保护公主呀!啊哈哈!”
  建部健三不耐烦地挥挥手说:
  “我才没有呢!”
  “菊池阳介,你就别再闹了。”
  加纳三作回头看着菊池阳介,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菊池阳介终于闭上嘴巴。
  先前他们一行人在画室发现浩吉后,立即将人送到警察局。
  浩吉大概闻了大量的麻醉药,到了警察局还是没有清醒过来,所以短时间内,大家无法从他口中问出发生什么事情。
  此外,一谈到幽灵男托运的箱子,大家都不禁往箱子里可能装着尸体这方面揣想。
  “总之,先去聚乐旅馆看看吧!我也要一起去……不过,我得先回警局报告这件事情,然后请求上级派人到旅馆看看。”
  后来,搜查主任听了谷本的报告后,也觉得事有蹊跷。
  加纳三作他们先去惠子的家一趟,惠子仍然还没回来,她妈妈一个人在家中担心害怕着,于是他们要惠子的妈妈先前往西荻洼警局照顾浩吉。
  因此当加纳三作他们到达聚乐旅馆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这时,旅馆柜台前面已经围着好几个人,除了警政署派来的等等力警官之外,还有从西荻洼警局来的搜查主任和一些警员,他们正在询问柜台经理事情。
  搜查主任一看见加纳三作他们,立刻趋前问道:
  “加纳先生,小林惠子回家了吗?”
  “还没有。”
  加纳三作摇头回答,接着又想到一件事,回头对西村鲇子说:
  “鲇子,你拨个电话回俱乐部问问看,说不定他们后来有收到进一步的消息。”
  于是西村鲇子借了电话,打回“共荣美术俱乐部”询问情况。
  “加纳医生,俱乐部那边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见她脸色苍白,无力地放下话筒。
  “加纳医生……”
  等等力警官接着说道:
  “能不能麻烦您再将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一次?除了我之外,旅馆柜台经理可能也需要了解一下整件事情的经过情形,因为他坚持不让我们看那个男人预订的房间。”
  “这位先生,请问佐川由良男今天进房了吗?”
  建部健三问柜台经理。
  “没有,一直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人,所以我不能让你们进房间去。”
  “警官,这件事情还是请健三……不,还是请阳介来说比较好,因为只有他见过幽灵男……喂!你来说吧!”
  于是菊池阳介把昨天幽灵男在“共荣美术俱乐部”出现,一直到在西荻洼画室发现浩吉的经过情形详细述说一遍。
  柜台经理听了,一股不安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他开口问道:
  “那,那个皮箱里面真的有可能装着女人的尸体吗?天啊!这可不得了,我现在就带你们去那间房间……我的妈呀!事情不会真是这样吧?”
  柜台经理拿出十七号房的钥匙,慌慌张张地从柜台里面冲出来。
  不一会儿,大家站在二楼的十七号房前面,每个人心中都十分紧张。
  西村鲇子更是全身颤抖,她紧紧抓住建部健三的手不放。
  柜台经理打开房门后,立刻将房内的灯打开。
  首先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摆放在房间角落的一个空箱子,以及散放在床上的女人洋装、大衣,衬裙、短裤等衣服;值得留意的是,床边的铁栏杆上垂挂着一只丝袜。
  “啊!是谁打开箱子的?”
  柜台经理见状,不禁出声大喊。
  “经理,箱子送进房间的时候,你也一起上来的吗?”
  加纳三作问道。
  “当然,因为房间的钥匙在我手上。”
  “后来你出去的时候……”
  “箱子当然是关得紧紧的,我检查过后还把门上了锁。”
  柜台经理神情激动地辩解道。
  搜查主任接着问:
  “那么,这个房间还有备用钥匙吗?”
  “另一把钥匙我昨天晚上已经交给佐川先生了。这里的房间每一扇门都有两把钥匙,一把给客人,另一把就放在我这里。”
  等等力警官歪着头问:
  “其他房间的钥匙是否也可以开这扇门呢?”
  “绝对不可能,如果是那样还得了啊!我们旅馆的房间一向以安全为第一考虑。”
  柜台经理急忙解释道。
  等等力警官仔细检查门锁,并没有发现损坏的痕迹,他纳闷地说:
  “这怎么可能……难道今天晚上佐川由良男来过这里不成?”
  接着,等等力警官走向床边,拿起床上的洋装和外套说:
  “这些都是小林惠子的衣服吗?”
  “是的,可是这……”
  建部健三的喉咙仿佛掐住似的,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等等力警官在房间四处张望着,始终没发现小林惠子的踪影。
  最后,等等力警官的视线落在房间侧面的一扇门上,他回头问柜台经理:
  “这个门是……”
  “那是浴室。”
  柜台经理脸色苍白地回答。
  “可以打开吗?”
  “可,可以,门旁有电灯开关。”
  等等力警官先打开电灯后才将门打开,他只看了里面一眼,立刻大口喘气,脸色惨白地关上浴室门。
  他看着大家,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才说:
  “别让任何人进来这个房间,进藤,你过来一下……”
  “是。”
  荻洼警局的搜查主任——进藤警官走到等等力警官旁边,等等力警官便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话。
  接下来,他们两人一起进入浴室,并立刻将门紧紧关上。
  只见浴室的浴缸里装满洗澡水……不!那是一缸已经冰冷的水,水满得都快溢出来了,而且整缸水都被染成鲜红色。
  小林惠子体内的血像是流尽了,全身苍白得像蜡像般静静躺在浴缸里面,一动也不动……
   
喜悦的幽灵男

  拂晓之际,东方泛起一片鱼肚白。
  在东京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有一间房子死气沉沉地矗立在天地之间,阴暗的房间里只有梳妆台上的小电灯泡发出微弱光芒,一旁瓦斯暖炉的火焰宛如鬼火一般轻轻颤动。
  紧闭的窗户外面,冷冽的寒风正发出凄厉的吼声,狂乱地吹得窗子啪啪乱响,但除此之外,房间里面就只有瓦斯暖炉嘶嘶的运作声音,整个世界如沉睡一般安静无声。
  瓦斯暖炉前面有一个男子,精疲力尽地瘫在扶手椅上。
  由于电灯泡的光线实在太微弱,远远望去,只觉得有一大团黑影在那里缓缓蠕动着。
  这名男子很享受地舔着玻璃杯里的红色液体。
  当然,玻璃杯中的红色液体并非人血,而是葡萄酒。
  男子喝了两、三杯葡萄酒之后,从容不迫地从扶手椅上站起来,缓缓地来到梳妆台前面。
  梳妆台上面有一面镜子,男子往镜子看去,一脸兴奋地痴笑着。
  映在镜中的那张脸是幽灵男吗?
  他那宛如死尸一般的土色皮肤,鸭舌帽沿下露出散乱的长发。高挺的鼻子,还有黑镜下露出嘲讽的眼神等都和奇怪男子——幽灵男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前天出现在“共荣美术俱乐部”嘴里只有三颗牙齿,可是这个男子上下两排都长着漂亮而洁白的牙齿。
  幽灵男看着镜中的脸,十分得意地笑着。接着他好象想到一件事,突然伸手到裤子的口袋里,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钥匙。
  幽灵男一看到那把钥匙,表情变得更兴奋,不禁咧嘴大笑起来。
  那把钥匙正是聚乐旅馆十七号房的钥匙。
  幽灵男又看了钥匙一眼,才将那把钥匙砰地一声丢到镜子前面,开始摩擦双手,低声说道:
  “呵呵!幽灵男出现的第一幕似乎演得还不坏,现在他们一定很慌乱吧?呵呵……接下来的行动就更重要了,让我想想,第二幕要用什么样的舞台布景呢?呵呵……”
  屋外寒风凄厉地狂啸着,像是在呼应幽灵男的诡异笑声一般……
   
吸血画家

  第二天,各大报纸的社会版全都报导幽灵男残酷的犯罪手法。
  特别是建部健三任职的新东京日报,它报导的深度、广度及时效性都远远超越其他报纸。
  过去一直被新东京日报新闻部门视为麻烦人物的建部健三,这下子突然变成人人心目中的英雄了。
  建部健三的确很认真地为这个案子四处奔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起,他总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有时还会发出沮丧的叹息声,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因此大家纷纷猜测:难道他喜欢小林惠子吗?
  另外,警政署里以等等力警官为中心,正如火如荼地展开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
  关于幽灵男的真实身分,警方根据线索,首先锁定的是那间画室的原主人——津村一彦。
  据说津村一彦去年年底在他的妻子——恭子的弟弟安田陪同下,准备和恭子一起回去家乡——仓敷。他们三人从东京车站上火车,可是津村一彦却在品川巧妙地瞒过其他两人躲了起来,直到现在仍不知去向。
  幽灵男杀人事件发生后,恭子在仓敷接受警察侦讯,证实津村一彦确实有吸血的怪癖。但他并不像一般人想象中那么凶暴,他舔噬少量的血就能得到满足,恭子就经常提供自己的血给它。
  当然恭子也觉得这种行为很可怕,不过毕竟不会危及性命,因此她认命地默默承受,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
  如今,津村一彦嗜血的秘密经由报纸披露出来,社会大众产生莫大的反弹。
  一般民众认为,即使津村一彦要求的血量不多,也不会危及性命,可是社会上存在着一个可怕的吸血鬼,实在是一大隐忧啊!
  因此众人开始责怪恭子,尽管津村一彦是她最亲近的丈夫,也不应该隐瞒这个秘密;同时,它们也责备有关当局竟没能将这种疯子隔离。
  警政署一方面在全国各地严密地部署,希望能尽快找到津村一彦;另一方面,他们也不能因此就断言津村一彦是幽灵男。
  毕竟幽灵男的犯罪行动计划得十分完美,或许是有人故意要嫁祸给津村一彦也说不定。
  在此,我们依序来看幽灵男的犯罪行动:
  首先,他到“共荣美术俱乐部”与模特儿——小林惠子签约,然后又在当天晚上前往聚乐旅馆预订第二天晚上的房间,并交代旅馆的工作人员会先送一个皮箱过来。
  第二天,他到西荻洼车站接小林惠子,将她带到画室,关于这一天的经过情形,除了车站有很多目击证人可以证明之外,小林惠子的弟弟也可以作证。
  根据浩吉的证词:幽灵男带小林惠子进入画室,叫她脱光衣物,然后让她闻麻药,最后昏迷不醒。
  浩吉潜入画室后便一直躲在窗帘后面,他隐约听到幽灵男说要吸小林惠子的血。
  只可惜浩吉的证词到此为止。
  小林惠子昏迷之后,幽灵男就发现浩吉,他迅速跳进窗帘里面,用同样的方法迷昏浩吉,之后浩吉完全不清楚他姊妹的命运如何。
  根据警方的推测,幽灵男把小林惠子装进他事先藏好的箱子里面,并将箱子托运到聚乐旅馆。
  从各方面来判断,小林惠子应该是在旅馆房里被杀死的,所以她被装进箱子里的时候还没死,只是昏迷不醒而已。
  但是有一个疑问,就是幽灵男为什么要冒险将小林惠子送到旅馆再行凶呢?他为什么不在画室就将她杀死?
  如果小林惠子在被送到旅馆房间这段期间都没有醒来还好,万一她在中途发出呻吟声,那么幽灵男的杀人计划不就功亏一篑?
  令人疑惑的不只是这一点。送到旅馆的箱子上有洞可以让人呼吸,幽灵男仿佛故意让小林惠子活着到旅馆,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那个皮箱在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五点左右送到聚乐旅馆的十七号房,但是二十三日晚上,旅馆里并没有人看到幽灵男。
  除了柜台经理有十七号房的钥匙之外,另一把钥匙已经交给佐川由良男;柜台经理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因此毫无疑问的,小林惠子绝对是幽灵男杀害的。
  奇怪的是,幽灵男是用敲坏皮箱的方式把锁撬开,难道他把皮箱的钥匙弄丢了?
  幽灵男又将裸体的小林惠子搬到浴缸里面,在那里切断她的颈动脉。
  我们不清楚幽灵男是否有吸小林惠子的血,不过法医根据血流到浴缸里面的情况来看,小林惠子当时的心脏还在跳动,所以断定她是在睡眠中失血过多致死。
  总之,这件骇人听闻的凶杀案震惊整个社会,而且最教人害怕的是,目前警方连凶手的起初身分都还不清楚,因而引发人们一阵恐慌。
  大家都在心中暗自揣测:幽灵男会不会躲在某处闪动着他那双可怕的眼睛,寻找第二位,第三位牺牲者呢?
   
杀人预告

  最近“共荣美术俱乐部”的生意真是好得不得了,负责人广田圭三数钱数得眉开眼笑。
  这个社会真奇怪,“共荣美术俱乐部”的模特儿被杀害了,广田圭三本以为生意会因此变得很清淡,岂料生意不仅没受到影响,反而比以前更加兴隆;这一阵子不单是“共荣美术俱乐部”财源广进,就连聚乐旅馆也是门庭若市,到此投宿的客人络绎不绝。
  现在是二月十五日,幽灵男杀人事件发生至今已经将近一个月。
  白天“共荣美术俱乐部”的业务非常忙碌,客人不断自各地涌入;到了晚上,俱乐部里面终于稍微平静一点。
  这时,俱乐部所属的几名模特儿和猎奇俱乐部三位干部——加纳三作、菊池阳介和建部健三坐在一间有点脏的六叠大房间里。
  广田圭三、奥村与其他几位模特儿在办公室那边围着火盆坐着。
  “加纳医生!”
  广田圭三突然一把抓住加纳三作说:
  “你看,猎奇俱乐部一月的会议终究还是流产了吧!许多会员不断向我抱怨,说你们这些干部偷懒。”
  广田圭三眼里一向只有“钱”这个字,除了赚钱之外,大概没有任何事能吸引他,因此他把小林惠子的死,看得比一只苍蝇还不如。
  “可是……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情呢?唉!算了,不要再提了。”
  加纳三作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广田圭三继续说:
  “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呢?会员们都说虽然一月没开会,但是二月一定要盛大举行才行。”
  “谁说我们一月没开会了?”
  菊池阳介满不在乎他说着。
  “怎么说?”
  广田圭三反问道。
  “事实上,我们还是有开会呀!那天我们不是在西荻洼的画室以及聚乐旅馆中举行一场意料之外的‘会议’吗?啊哈……”
  菊池阳介笑得十分悠哉,大家一听到他说的话,不禁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西村鲇子更以充满怨怼的眼睛瞪视菊池阳介,加纳三作和建部健三则带着厌恶的表情转移目光。
  只有广田圭三出声说道:
  “菊池先生,你别胡说八道,这些话如果不小心传入警察的耳中,你就永无宁日了。”
  “啊哈哈!经理,其实我只是想说,跟这个案子比起来,我们原先想的计划简直就是微不足道,不管我们这些干部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没办法想出这么让会员惊讶的点子来。”
  “那当然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凶杀案更让人惊讶的?”
  奥村愤恨不平地噘起嘴说。
  之后有好一阵子都没有人开口说话,整间屋子里充斥着不愉快的沉默气氛。
  最后,加纳三作打破沉默说:
  “健三,幽灵男那件事情后来怎么了?最近报纸也没有后续报导,结果还是查不出来吗?”
  “是啊!”
  建部健三淡淡他说:
  “津村一彦这个人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奇怪的是,这个疯子竟然可以躲过警方严密的追查,所以有人推测在凶杀案发生后,他可能在某个地方死了。”
  “那么幽灵男的确是画家津村一彦?”
  “应该是吧?”
  这时候,西村鲇子往前移几步说:
  “我今天也警告过浩吉。”
  加纳三作问道:
  “浩吉?惠子的弟弟吗?”
  “是的,他一直说要把幽灵男找出来替他姊姊报仇,所以我警告他,叫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幽灵男是个怪物,我劝他少碰为妙,这件事还是让警方来处理会比较好一点。如果幽灵男真的死了就好了……”
  “鲇子,别再说这件事了好不好?每次我一想到当时的情况就怕得更直发抖。”
  宫川美津子忍不住大叫出声。
  贞子也是一脸苍白地说:
  “是啊!拜托你们别再提幽灵男的事情了,你们没亲眼见过他还好,但是我和美津都看过那个男人,所以更觉得害怕。”
  宫川美津子身体颤抖着说:
  “嗯,当时如果是我或贞子被幽灵男选中,死的可能就不是惠子,而是我们啊!”
  宫川美津子与贞子想起当时幽灵男出现在这里的情况,两人不禁吓得缩起肩膀。
  这时候,整个屋子再度陷入一片几乎令人窒息的静默中。
  紧接着有一阵奇怪的声音打破沉默,那声音仿佛是从窗帘后面的房间传来的……
  “呵呵……各位‘共荣美术俱乐部’的模特儿们晚安!”
  “啊!是谁?”
  那声音好象在回应西村鲇子的喊叫一般,幽幽他说着:
  “是我——幽灵男。”
  “哇啊!”
  刹那间,模特儿们全都吓得抱在一起,而男人们则全都站起来。
  建部健三一马当先冲过去掀开窗帘,可是窗帘后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角落里的一台录音机播放出阴森、诡异的声音。
  “可恶!”
  建部健三伸手想要关掉录音机,但加纳三作却抓住他的手说:
  “我们继续听下去,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男人们一脸恐惧地僵立在原地,直盯着脚下的录音机看,耳边只听见带子慢慢转动的声音。
  “我……是幽灵男,我精心策划的第一幕,效果比我预期的还要好,各位应该都已经欣赏到了吧?现在,我已经准备好第二幕,近期内将请‘共荣美术俱乐部’的模特儿们共同演出,希望能得到观众们广大的回响,就麻烦大家帮忙了,今晚就此告辞……呵呵呵呵!”
   
可疑人物

  由于事发当时有新闻记者——建部健三在场,因此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罢休。
  第二天,幽灵男说话的内容和录音机的照片一起刊登在新东京日报上,这个消息震惊世人。
  据幽灵男所说来判断,他下手的目标似乎限定于“共荣美术俱乐部”所属的模特儿。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非常担心。因为幽灵男若真的是疯狂的吸血鬼,很难说他不会去攻击其他人。
  果真如此,那么这个世上的年轻女性便置身在危险当中,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被幽灵男看上,成为那个恶魔的祭品。
  新东京日报揭露幽灵男杀人事件之后,又危言耸听地发出如此骇人的警告,导致社会人心惶惶。
  被小林惠子的死亡事件吓得魂不附体的年轻女孩早就人人自危,现在又听到这个“预告”,更是胆战心惊。
  凶杀案发生以来的这段期间,只要天一黑,年轻女孩就不敢单独在马路上行走。
  警方当然不会对幽灵男藉由录音机发出预告的事情坐视不管,他们立刻没收那台录音机,并彻底追查录音机的来源。
  负责本案的等等力警官,为此特别仔细调查录音机是在何时被人放置到那个地方。
  可是自案发以来,“共荣美术俱乐部”的生意变得十分兴隆,客人络绎不绝;特别是当天从中午到傍晚,客人一直陆续涌入,而且客人们大都会进入那个房间看模特儿的裸体模样。
  这些客人中,有的看过裸体后就跟模特儿签约,他们都留下地址跟姓名,大致上都没有问题。只有一个人不太对劲,后来经过警方调查,那个人并没有住在他所写的地址处。
  那个人签下宫川美津子,他在俱乐部资料中所登记的名字是山田太郎,签约当时他说两、三天内会用电话联络见面的时间跟地点,希望宫川美津子能按照吩咐前往。
  警方一发现山田太郎并没有住在他所登记的地方时,不禁开始紧张起来,并猜想“山田太郎”或许是假名,他会不会就是那个故布疑阵的幽灵男呢?
  这时候,别说是宫川美津子本人,就连负责人广田圭三都被迫接受警方的严密调查。
  警方急着要了解山田太郎的外貌、举止,但教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两人对“山田太郎”都没有印象。
  宫川美津子一再地强调说:
  “拜托,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当天客人非常多,俱乐部里所有的模特儿都忙得不可开交,何况我还是俱乐部里的红牌呢!那天我的身体不知道给多少客人看过,怎么可能会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广田圭三也表示在那些客人中,有的看过模特儿便立刻签约,但也有不少人光是看看就回去的,所以他怎么可能会记得哪个人叫山田太郎呢?
  这些说词令警方相当沮丧,他们原先的怀疑也因此渐渐动摇,认为那位山田太郎不一定就是幽灵男,毕竟来这种猥琐俱乐部的客人就像嫖客一般,通常都会隐瞒真名和私人资料,这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结果警方还是没查出到底是谁将那台录音机放在俱乐部的角落,也无法从录音机中的留言查出什么。
  唯一得到的线索是,那台录音机装有相当精密的计时器来控制播放时间,还特别放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足见这个人一定精于机械,而且很了解“共荣美术俱乐部”内部的状况。
  无论如何,这一连串发生的事件,在使这间有点猥琐的“共荣美术俱乐部”倏地成为世人注目的焦点。
  “健三,怎么了?幽灵男的事情还是没有线索吗?”
  西村鲇子关心地问道。
  录音机事件发生后又过了几天,“共荣美术俱乐部”的模特儿休息室里今晚又聚集了一群人,五、六名模特儿以建部健三,菊池阳介为中心,围坐在一起谈论最近发生的事件。
  加纳三作由于今天有手术要做,所以没有出现。
  “嗯……整件事情让人觉得如坠云里雾中。”
  建部健三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那些警察到底在搞什么?明明已经有录音机这么确实的证据,却还是找不出凶手!”
  宫川美津子哭丧着脸,露出一脸担惊受怕的可怜模样。
  她认为自己被山田太郎这个神秘人物盯上,就等于是被幽灵男选定的第二个牺牲者,深怕自己不久于人世。
  戴着金边眼镜的菊池阳介仍然悠哉他说道:
  “这也不能怪警察,因为凶手敢留下那台录音机,自然是很笃定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所以这个人并不好应付。”
  “讨厌啦!菊池先生,你别老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行不行?至少也替美津子想一想。”
  西村鲇子气愤地责备菊池阳介。
  接着,贞子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说嘛!你真是太过分了。”
  “好、好,我道歉总可以了吧!”
  菊池阳介见自己犯了众怒才乖乖地低头认罪,但依旧是一脸讪笑的模样。
  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不仅没有缓和现场不安的气氛,反而使原本就惊吓不已的模特儿更加感到惴惴不安。
  西村鲇子恶狠狠地瞪着菊池阳介,而建部健三则轻咳一声,缓和一下气氛,接着说:
  “美津子,你真的不记得山田太郎这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那天我很累,不知道穿脱衣服多少遍了,忙到最后,连客人长什么样子都没注意,不过……”
  宫川美津子突然往办公室那边看去。
  “经理,你有没有注意到佐川幽灵男的左手小指?”
  “没有注意到,因为他戴着黑色手套啊!”
  广田圭三答道。
  “美津子,他的左手小指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贞子一听宫川美津子提起这一点,脸色刷地一片惨白,急忙追问道。
   
活人祭品

  “事情是这样的……我不记得是谁,只记得那天看我裸体的客人中,有一个人的左手好象没有小指,可是我不太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啊!”
  贞子听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并问:
  “你确定是左手的小指吗?”
  建部健三提出这个问题。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因为那天我实在太累了。”
  “贞子,刚才你一听到有个客人没有小指就整个脸色大变,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被建部健三这么一问,贞子顿时吓得往模特儿休息室里面张望,她不仅神色慌张,嘴唇也不停地发抖。
  “贞子,如果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出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也许还攸关我们大家的生命安全呢?”
  在西村鲇子的央求下,都筑贞子害怕他说:
  “我不是想隐瞒什么,只是听到美津子刚才说的话,我才想到……”
  此刻的贞子仿佛被鬼附身一般,以惊恐的眼神看着大家说:
  “很久以前,我曾经受雇于一位画家,我怀疑他可能就是津村一彦”
  “你说那个画家可能就是津村一彦……难道你连雇主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连菊池阳介都变得认真起来了。
  “因为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当时我刚进入这一行没多久,而且那间画室也不在西荻洼,而且在目黑那边,现在我已经不太记得确实在哪里。”
  “啊!津村一彦有段时间曾经住在目黑那边。”
  建部健三插嘴说。
  “啊……”
  贞子一听,脸上的血色尽失,仿佛就要昏倒似的。
  “那有可能真的是他!”
  她一边说,一边吓得缩起肩膀。
  “贞子,你说的那个画家到底怎么了?”
  西村鲇子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贞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
  “当时我在中介公司的吩咐下,前往那个画家的住处,我只记得是在目黑一个很难找的地方,当时因为我刚进这一行,所以心里很不安,觉得情况好象有点怪怪的,但还是鼓起勇气进去了。
  当我看到他有个很漂亮、正常的老婆,总算松了一口气,于是我就跟画家两个人单独进了画室,摆了很多姿势……当然是裸体!刚开始那个画家倒还好,可是之后越来越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那个画家突然开始气喘,而且越喘越厉害,他看着我的眼睛好象渐渐充血……如果我现在遇到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害怕,因为只要看到客人有这种反应,我就会自己去引诱客人了。
  可是,当时我刚入行不久,遇到那种情形差点吓坏了。身体不禁变得僵硬起来,画家突然说:‘不可以这样,身体必须柔软一点才行。’他说完就跑到旁边纠正我的姿势,然后突然往我这里咬下去。”
  贞子用颤抖的手指指自己的颈动脉,大家见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我当时以为那个画家想要占有我,一直到最近发生惠子事件,听到大家对津村一彦的评论之前,我还是这么认为……我从没想到他可能是想吸我的血……”
  贞子说到这儿,全身激烈地颤抖着。
  “当时我还很单纯,身体也不像现在这么污秽,所以我拼命抵抗,他伸出左手蒙住我的嘴巴,于是我抓住他左手的手指使劲咬下去,那股力量几乎可以把他的小指咬断。”
  “结果你真的把他的小指咬下来了吗?”
  西村鲇子声音颤抖地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他惨叫一声就离开画室了……那个画家一放手,我立刻开始大声求救,他老婆冲过来,一看见现场的状况,立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她一边道歉,一边哭,还给了我很多钱要塞住我的嘴。如果当时我知道他是要吸我的血的话,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跑去报警……不过我当时以为他要强奸我……”
  贞子心有余悸地诉说着当时的情况。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要吸你的血……”
  菊池阳介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的,当时我心里虽然觉得怪怪的,却也没再多想;直到这次听到有关津村一彦的事情,我才想起自己当时碰上的那个画家很可能就是津村一彦。”
  “这么说来,津村一彦当时可能真的被贞子咬下半截左手小指。健三,你有这方面的消息吗?”
  菊池阳介问道。
  “没听说。”
  建部健三摇摇头回答。
  “没错,一定是这样,所以他才会拿我当目标,怎么办?我就快被幽灵男吸血而死,救命呀!”
  宫川美津子听到这儿,终于歇斯底里地大哭出声。
  但是现场没有人出声安慰她,或许是一时之间大家都想不出可以安慰她的话吧?
  不知不党中,大家依稀觉得幽灵男似乎隐形躲在他们身边偷窥,不由得对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物感到恐惧不已。
  这时,被幽灵男盯上的宫川美津子就像插着白羽毛箭的活人祭品一般,所有人都产生一种人力已经无法挽救她的性命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
  就在那天晚上,可怜的宫川美律子已经落入幽灵男的魔爪中……
   
怪司机出招

  都筑贞子在江户川边下车后,计程车后座只剩下菊池阳介和宫川美津子两人。
  在计程车舒适的晃动中,两个年轻男女肩并肩、膝靠膝地紧紧依偎在一起,总会引发一股火热的冲动。
  但是今晚,官川美津子却没有那种心情。
  当车子到达黑暗的音羽通(注:“通”是指大街)时,菊池阳介开玩笑地小声说:
  “喂,我们干脆直接找个地方住一晚吧?”
  宫川美津子苦着一张脸,没有附和菊池阳介的提议。
  虽然她以前经常接受菊池阳介的邀约,两人一起开车到不知名的地方过夜,可是今晚她实在提不起精神……
  “哈哈!傻瓜,你干嘛那么认真?健三跟鲇子搞不好也正在亲热呢!”
  “你很讨厌耶!”
  美津子尖声说道,并瞪了菊池阳介一眼。
  尽管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但只要一提到建部健三与西村鲇子的事情,美津子还是会感到焦躁不安。
  “哈哈……”
  菊池阳介笑着拿出一根香烟点上,然后把香烟盒递到美津子面前。
  “我不想抽!”
  美津子态度强硬地将香烟推回去之后,接着说:
  “真羡慕你在这种时刻还能这么悠哉。”
  说完,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这是什么话呀!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故意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难道你希望我表现出害怕的模样,陪你一起发抖吗?”
  菊池阳介难得用这么认真的口气说话。
  “你说的没错,对不起……可是我真的觉得好害怕……”
  “你不用担心,警察不会一直都查不到头绪的,而且山田太郎也不一定就是那个幽灵男。”
  “可是左手小指……”
  “你是指贞子说的那件事情?算了吧!如果要担心这种事情,那可真的担心不完,你还是放轻松一点吧!”
  “菊池先生,谢谢你说这些话安慰我,不过,我真的好怕下次会轮到我……”
  美津子哽咽他说着。
  菊池阳介看美津子怕成这样,不禁同情起她来。
  只见他温柔地抱着美津子的肩膀安慰道:
  “傻瓜,别杞人忧天。对了,美津子……”
  “什么事?”
  “你有没有可以信赖的人?有没有男人可以保护你?尽管我很担心你的安危,却也不可能整天都跟着你。”
  “嗯……”
  美津子含糊地应着,脑海中突然浮现两张面孔,其中之一就幽灵男的第一个目标——小林惠子的弟弟浩吉。
  美津子前两天去拜访过浩吉,对他说出自己心中的忧虑,她担心幽灵男的下一个目标是自己,所以要求浩吉保护她。
  一心想要复仇的浩吉二话不说就接受她的请求。
  可是,美津子回头又想:年轻气盛的浩吉能够做什么呢?因此她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菊池阳介。
  美津子脑中浮现的另一张面孔是建部健三,她一直很希望能倚靠在建部健三的胸前寻求安慰,可惜他的身边始终有个西村鲇子在。
  一想到这里,美津子便用力地咬紧嘴唇说:
  “没有,如果有的话,我就不用这么害怕了。”
  “哈哈……好吧!只要我有空,一定会保护你的,我相信警方也会尽力保护你的安全。你自己要小心一点,暂时不要跟陌生男子来往,知道吗?”
  “我知道。”
  美津子叹了一口气,转而调皮道:
  “你的确是保护我的适当人选,因为幽灵男第一次来俱乐部的时候,你正好跟我们在一起,亲眼目睹整个过程。”
  “啊哈哈……是啊、是啊!”
  菊池阳介笑着揽住美津子的肩膀,正想把她往自己身边拉过来时,车子却开始猛烈摇晃,接着便停住不动。
  “喂!怎么了?”
  菊池阳介生气地喊道。
  “对不起。”
  司机的左手放在方向盘上,右手试着发动车子,可是车子一动也不动。
  菊池阳介看了一下四周,在不知不觉间,车子竟然停在护国寺旁边一处阴暗且人烟稀少的地方。
  现在时间是十一点多,周围根本没人和车子出没。
  菊池阳介住在目白,他在神田的马路上叫了这辆车子,可以顺便送住在江户川边的都筑贞子和住在池袋公寓的美津子回去。
  “喂!你停在这里干什么?快点开车吧!”
  菊池阳介准备探身到驾驶座的时候,美津子抓住他的手。
  由于她的力道实在太强了,菊池阳介不禁吓了一大跳,回头看着美津子的脸。
  “你怎么了?”
  美津子没有答话,只是嘴唇发白,眼睛瞪大地凝视某一点。
  菊池阳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突然全身剧烈地颤抖。
  原来司机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小指只有一半,小指第二关节之前的部分好像被咬掉了。
  “喂……”
  菊池阳介声音颤抖地问道:
  “你的左手小指怎么了?”
  司机慢慢地转过头,他的右手突然多出一把手枪。
  “啊!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谁?”
  司机没有回答,只见他防尘眼镜后面那只凶暴的眼睛邪笑着,菊池阳介这时才看清楚司机戴着鸭舌帽和围巾,几乎看不到脸。
  下一秒钟,他在菊池阳介的眼前扣下扳机,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
  “啊!”
  但是从司机手枪中射出的并不是子弹,而是一种酸甜的液体,那种液体像喷雾般侵袭菊池阳介的鼻孔。
  “你到,到底想干什么……?”
  菊池阳介想用双手挥开,但在司机扣了两、三次板机之后,密闭的车子里已经充满令人窒息的雾气,菊池阳介渐渐感到无力……
  司机奸笑着,然后慢慢将手枪朝向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美津子。
  两分钟之后,这部计程车的后座载着沉睡的菊池阳介和美津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奔驰在漆黑的夜路上。
  但是怪司机做梦都没想到,当计程车停留的期间,一个从神田就骑着脚踏车跟踪他们的少年已经迅速躲进车后的行李厢了。
   
绷带男子

  没有人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唯一能确定的是此刻天还没有亮。
  这个十二叠大的房间里,窗户和门都被关得紧紧的,角落的瓦斯暖炉发出青白色的火焰。
  房间中央铺着一张色彩鲜艳的虎皮,上面躺着一个裸体女人,宛如初生婴儿般蜷曲沉睡着,她——就是宫川美津子。
  美津子的脸孔并不出色,但是她的裸体却美得无人能比,尤其是躺在鲜艳的虎皮上面时,身体的曲线充满了妖冶之美。
  她的上方有一盏像是外科手术用的灯正发出惨白、炽烈的光线,残酷而清晰地照在美津子的裸体上。
  除了这盏灯光之外,就只有瓦斯暖炉的火焰如鬼火般闪动着,房间异常温暖,气氛却相当诡异。
  另一面墙边有一张附镜子的梳妆台,镜中反映出房中的事物,整个场景看起来很像是幽灵男玩弄小林惠子的那间画室。
  那么幽灵男在哪里呢?
  就在灯光的照射下,房里一张扶手椅上浮现一张“雪白”的脸。
  “雪白”其实是指绷带的颜色,因为他整张脸都扎着绷带,只看得到两只眼睛和嘴唇。
  他同样端着一杯红色液体往嘴边送,双手也戴着黑色手套。
  此外,他身上穿着一件带着柔亮光泽的黑色天鹅绒长袍,膝盖上放着一台照相机。
  幽灵男从刚才就一直为沉睡中的美津子津子摆弄各种姿势,并用相机一一拍下来。
  突然间,房间一角发出低沉的“叽哩叽哩”声,接着咕咕钟发出波,波、波三声,只见涂上夜光漆的时钟正好指着三点。
  咕咕钟发出声响后,躺在鲜艳虎皮上的美津子忽然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幽灵男的眼睛也在瞬间散发出光芒。
  美津子继续大大地吸了几口气,终于张开那双朦胧的眼睛,然而她的意识却还没完全恢复。
  顷刻间,她感到非常刺眼地眨着眼睛,正想用双手捂住脸之际,美津子猛然发现自己全身赤裸。
  这一惊非同小可,美津子瞬间恢复意识,一脸惊慌地坐起身子。
  虽然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涣散,但意识已经完全清醒,整个人像是快要发狂一般,胸前两个丰满的乳房也随之乱颤。
  美津子神情恐慌地向四周张望,突然看到那张“雪白”的脸……
  刹那间,美津子美丽的胴体变得僵硬起来,心脏也怦怦地急速跳动着,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是谁……谁在那里?”
  在强烈光线的照射下,美津子无法看清楚那个人的面貌。
  她努力想看个仔细,一双眼珠子像快跳出来一般,声音也沙哑了。
  绷带男子手拿照相机,缓缓从扶手椅上站起来,走入惨白炽烈的光线中。
  一看到他怪异的外貌,美津子害怕得几乎要崩溃了。
  “是我……山田太郎。”
  绷带男子发出低沉而阴森的声音。
  “上次我已经跟你签过约,也付过签约金,今天晚上我要尽情地拍摄你的裸体照。”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吸了安眠药昏睡过去,这未免太卑鄙了!为什么你不表明身分、坦坦荡荡地叫我过来呢?”
  “因为警察实在太啰嗦了。”
  他若无其事地答道。
  美津子绝望地问:
  “你把菊池先生怎么了?”
  “你是指你的同伴吗?我把他丢在路上了。”
  “那你……是那个男人吗?你是幽灵男吗?”
  “呵呵!你说的没错。”
  “不!”
  美津子像是被人宣判死刑一般,不禁绝望地大喊出声。
  “我是跟你签了拍裸照的契约没错,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你其他的事情,所以请你让我回去。”
  美津子鼓起最后的勇气说完这些话后,怎么也站不起来。
  “呵呵!小林惠子不也是一样吗?她也只签了担任模特儿的契约,可是你猜她后来怎么了?你应该很清楚吧!没办法,我的身体很冰冷,就像冰一样地寒冷,所以必须经常补充年轻女人温暖的血。否则我的身体就会冰冷而死。你的血似乎很温暖……”
  幽灵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了过来,企图碰触美津子的身体。
  “呀!”
  美津子拼命地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稍稍往后挪了一下。
  “你、你的脸为什么……绑、绑着绷带?”
  她的呼吸急促,说话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美津子并不勇敢,她只是出于本能地想拖延一点时间。
  “呵呵!因为我不想让你惊吓过度。”
  “那么……现在请、请你拆下绷带给我看……”
  美津子努力克制内心极度的恐惧,颤抖他说道。
  不料幽灵男却冷笑道:
  “你不怕吗?”
  “就算怕也没用,反、反正我都要被杀死了……”
  美津子双手捂住眼睛,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其实她只是假装哭泣,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该怎么逃出去。
  “呵呵!别哭、别哭,真的一点都不痛苦的……好吧!我就让你看看我的脸!”
  幽灵男说完便退后几步,开始解开脸上的绷带。
  随着绷带的掉落,他的下颚渐渐露出来。
  当美津子看到那张土色脸孔的时候,顿时觉得自己又被打入漆黑的绝望深渊中。
  幽灵男将绷带解开到鼻子的地方,突然像是被某件东西吓到般停下拆绷带的动作。
  接着,某处传来男人的咒骂声,而且还有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糟了!”
  幽灵男大喊一声后,猛然冲向美津子,用戴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巴,然后匆忙用右手在长袍口袋里寻找一个镍制容器……
  请各位读者仔细记好,这个房间里铺着一张虎皮,挂有类似外科手术使用的电灯,还有涂着夜光漆的咕咕钟和一张附镜子的梳妆台。
  这几点将是后来解开谜团的关键所在!
   
蜘蛛与狂人

  现在,我们先来谈谈先前发生的事情吧!
  计程车抵达目的地不久,小林惠子的弟弟——浩吉从停在漆黑车库的车子后车厢中悄悄爬出来。
  浩吉受宫川美津子所托,一直非常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他从神田就一直跟踪这辆计程车到护国寺旁,然后趁机躲进车子的后车厢。但是后来车子往哪个方向走,他就不知道了。
  刚开始,浩吉不时地掀开后车厢盖偷看外面,只可惜深夜里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自己置身在何处。
  于是他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根本不知道这个车库究竟位于东京的何处。
  他隐约觉得车子行驶很久,但实际上是否需要走这么久呢?或许司机怕有人跟踪,故意绕远路也说不定。洁吉对这一点不是很肯定。
  总而言之,车子大约开了半小时之久。
  当浩吉顺利地从后车厢溜出来,却发觉车库的铁门紧紧关着,无论浩吉怎么推也推不开。
  这个车库就像一个用水泥固定好的箱子一般,除了大门之外,就没有别的出口了。
  浩吉认清目前的情势之后,不禁害怕得全身发抖,并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大过鲁莽。
  此外,浩吉也担心美津子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只知道美津子有危险,却不知道她会遭遇那么可怕的事情。
  浩吉以为同车的男子爱慕美津子,甚至想强暴她,才会硬将她带到这里。因此,他并不知道自己眼下被困在车库里面会有多可怕。
  或许浩吉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他如果知道自己一路跟踪的车子正是幽灵男驾驶的话,恐怕会当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浩吉明白自己目前没办法到外面去,于是想先记下车牌号码,便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
  他在笔记本上记下车牌号码后,打开车门检查车子内部。
  先前车内还充满甜酸的气味,这会儿都已经散掉了,所以浩吉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浩吉里里外外地检视车子一遍,接着躲进后面的座位躺平;不一会儿,他因为太过疲累而睡着了。
  不知道经过多久时间,浩吉突然醒过来,正好听到门边发出咔锵、咔锵的声音。
  (有人在开车库!)
  浩吉慌忙从车子里溜出来,躲在车库角落。就在他躲好的同时,车库的门被打开,接着开了灯,走进来一个男人。
  浩吉躲藏的地方无法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不过他看到那个男人身穿一件黑色皮夹克,脚上穿长靴,看起来仿佛是先前那位司机。
  (他要开车子吗?)
  浩吉整颗心脏狂跳不已,脑袋瓜胡乱地猜想着。
  那个男人并没有要开车,他只是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上拿了某样东西,然后便走出车库。
  (他会再把门锁起来吗?)
  浩吉仔细倾听着,他发觉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因为那个男人这回只关上门,并没有上锁。他大概过一会儿就要开车出去办事吧?
  浩吉悄悄地从车子后面溜出来,站在门边听了半晌,然后把手放在门上,试图打开车库大门。这当中只要稍微发出一点声音,浩吉一颗心就会狂跳不已。
  等他逃出车库时,发现天空还是阴阴的,外面仍然一片漆黑,看不清楚车库的外貌。
  距离车库没多远的地方有一间小洋房,其中有一扇窗子流泄出灯光,它可能是司机的住处。
  (美津子在哪里呢?)
  他四下张望着,除了那间小洋房的窗户之外,根本看不见一丝灯光。
  浩吉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间小洋房,发现窗户拉上窗帘,旁边却掀开一点缝隙,因此他透过缝隙往里面瞧。
  小洋房里面有一盏昏暗的灯泡,灯泡下面有一张简陋的床,刚才进车库的男人就趴在那张床上睡着了。
  他身上的皮夹克和长靴都脱掉了,身上只穿着睡衣。
  由于室内的光线太暗,浩吉看不清楚男人的脸,只看到他的头发杂乱不堪。
  那个男人趴在床上,双脚像小孩子一般叭哒叭哒地动着,双手也跟着晃动,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象很高兴。
  (他到底梦到什么?为什么会笑得那么高兴呢?)
  浩吉看到那个男人的样子,不禁背脊发凉;他又踮起脚尖往里面看,只见床头旁边放着一个大约三尺左右的长方形玻璃容器,里面有密密麻麻的蜘蛛在爬动,浩吉霎时感到寒毛直竖。
  (现在才二月底,并不是蜘蛛出没的季节,这么看来,这些蜘蛛是有人伺养的?
  养蜘蛛的男人!那么他不就是津村一彦?)
  突然间,男人抬起头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猎物,并露出兴奋、贪婪的笑容。
  男人打开玻璃容器的盖子,左手伸进去,这时浩吉清楚看到他只有半戴小指……
  不久,男人从玻璃容器里伸出手,数量繁多的蜘蛛沿着他的手爬向胸前。
  “哇啊!”
  浩吉见状,吓得惊吓出声。
  后来,屋里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屋子,从正要逃走的浩吉后面使劲按住他的脖子……
  这也是幽灵男听到声音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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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彩绘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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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指

  第二天,等等力警官接获警政署的通知,快步走进第五调查室,看见里面早已聚集数名刑警,大家围成一个半圆形背对着他。
  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刑警们才慌忙转过身来看着等等力警官。
  等等力警官迫不及待地对其中一名刑警说:
  “新井,怎么了?幽灵男杀人事件的案情有什么新发现?”
  “警官……”
  新井刑警喘着气说:
  “这个人说他知道一些关于幽灵男的事情,他想亲自对警官说。”
  围成半圆形的刑警们赶紧让出一条路给等等力警官进入,只见一个男子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他就是菊池阳介。
  菊池阳介的头发杂乱,颈上的领带松了,西装上沾满泥土,金边眼镜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此外,他那双像金鱼眼般突出的眼睛有些迷朦,嘴巴四周已经长出胡须,模样看起来很狼狈,与他平日的形象相差甚远。
  等等力警官惊讶得瞪大眼睛说:
  “这不是菊池先生吗?究竟发生什么事?”
  菊池阳介抬起混浊的眼睛看了等等力警官一眼,然后移开视线,用力地摇晃着头。
  这时,一位穿制服的警员站出来说:
  “我是早稻田警局的河村启吉,今天早上五点半左右我正在巡逻,结果发现这个人躺在路上睡觉,于是我把他叫醒,看他的样子好象有点不对劲,所以我就带他回派出所去,问了他很多话,他只提到麻醉手枪……”
  “麻醉手枪?”
  等等力警官不禁瞪大眼睛。
  “是的,他好象被打了麻醉药,意识还没清醒,因此我们决定把他带到这里,向警官报告这件事情……”
  这时,早稻田警局的搜查主任——海野警官代替河村巡警开口说:
  “我们后来又问了他一些话,他又提到什么‘幽灵男’……我们猜想他可能涉及最近发生的幽灵男杀人事件,因此我们进一步询问他,可是他好象还没完全恢复意识,说话语不能详。
  后来,我们请医生来检查他的状况,医生说他可能被人注射强力的麻醉药,刚才我们正在讨论是注射还是吸入等问题时,他的神智似乎较清醒了,说要跟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当面说话,因此我便跟河村带他来这里。警官,您认识他吧?”
  等等力警官点点头说:
  “是的,我认识他。你们应该听说过神田的‘共荣美术俱乐部’是专门提供裸体模特儿的公司,这个男人就是那里的老顾客之一——菊池先生。”
  等等力警官锐利的视线盯了菊池阳介半晌后说:
  “菊池先生,你到底是怎么了?昨天晚上幽灵勇又做出什么事吗?”
  他像连珠炮似地提出一连串问题。
  菊池阳介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表情呆滞地看着等等力警官说:
  “左手……的小指……”
  他断断续续他说道。
  “左手的小指?你说左手的小指怎么了?”
  等等力警官急忙问。
  “只有一半……”
  “左手的小指只有一半?菊池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请你说清楚一点好吗?”
  “左手的小指……”
  菊池阳介的声音听起来虚无飘渺,他一直重复着相同的话。
  “只有一半……”
  等等力警官摇晃他的肩膀说:
  “左手的小指只有一半这点我们听懂了,可是它代表什么意思呢?菊池先生,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左手的小指……”
  “警官、警官!”
  一旁的新井刑警突然很兴奋地说:
  “他是指津村一彦吗?听说他的左手小指断了一半。”
  “啊!”
  等等力警官倒抽一口冷气,慌忙将双手放在菊池阳介的肩膀上,使劲地前后摇晃说:
  “菊池先生,你快醒醒!你是不是遇到津村一彦了?”
  菊池阳介的头不停地摇晃着,口齿不清他说:
  “是贞子咬掉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贞子?是不是你们俱乐部里的都筑贞子?”
  等等力警官追问道。
  但是菊池阳介仿佛没听见等等力警官的问话,只是一古脑儿地继续说:
  “贞子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津村一彦,因为她差点被津村一彦吸血,所以一紧张就不自觉咬掉他的小指。”
  “嗯,然后呢?”
  “贞子昨天才跟我们谈到那件事情……因为美津子提起看过她的裸体客人中,有一个人的左手小指断了一半。”
  闻言,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这时,等等力警官认为勉强问他话,还不如让他随心所欲讲出来比较好,于是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静地看着菊池阳介的脸不再问话。
  菊池阳介依旧张着茫然双眼,发出梦呓般的声音说:
  “美津子听完贞子说的事情以后很害怕,因此我陪她坐计程车回家,结果发现司机的左手小指……”
  “司机的左手小指怎样?”
  “只有一半……”
  在场所有人听了,再度惊讶得互相对望。
  “后来司机怎么了?”
  “他突然转向后座,发射手枪……”
  等等力警官点点头说:
  “那应该是麻醉枪吧!然后怎么样?你……”
  “我就躺在某个地方睡着了,后来被人叫起来……”
  菊池阳介露出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两手抱住头,并不断地抓着头发。
  “你说的美津子就是宫川美津子吧!所以你也不知道宫川美津子现在怎么样了,对不对?”
  “美津子、美津子……”
  菊池阳介像金鱼般张合着嘴巴说:
  “她一定是被幽灵男带走了。”
  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新井刑警拿起话筒,回答两、三句话之后,表情激动地喊道:
  “什么?那个女的身上有宫川美津子的名片?”
  众人一听到这句话,随即转头看着新井刑警。
   
小船上的男女

  菊池阳介、等等力警官、新井刑警和数名警官一起搭上警察的汽艇,迎着二月下旬,宛如会割人的冷冽河风往下游驶去。
  汽艇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紧张。
  菊池阳介在冰冷的河风吹拂下,意识清醒许多,可是眼神还是有些茫然,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元气。
  “警官,我们要去哪里?”
  菊池阳介说话的声音终于透出抑扬顿挫的声调了。
  这时,距离不远的胜哄桥耸立在朝雾中,桥上早已挤满人群,大家伸长脖子往桥下看。
  由于刚好是上班时间,连通过桥上的公车也挤满乘客,他们纷纷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看桥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等等力警官他们搭乘的汽艇来到胜哄桥下的时候,那里已经停放着一排先抵达的警察汽艇,四周人声鼎沸,嘈杂得不得了。
  偶尔有一阵强光穿过朝雾,那是警方负责拍照的人员正在拍摄小船中的景象。
  照相组拍摄完毕,又来了一艘汽艇,上面载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个人是医生。
  “辛苦了。”
  “辛苦了……”
  两艘汽艇上的人员互相打招呼。
  接着,等等力警官搭乘的汽艇也来到小船旁边。
  大伙从汽艇下来,走上那条小船一看,只见小船里有一男一女相拥地躺着,两人身上都裹着大衣,大衣上面还盖着一件毛毯,他们的脸色都已经发紫,可能是因为长时间被冰冷的河风吹拂的缘故。
  等等力警官张大眼睛问:
  “两个人都死了吗?”
  他问话的声音十分沙哑,好象有东西卡在喉咙似的。
  “不,还没死,他们只是睡着而已……好象是吃了某种药性很强的药,也可能是用闻的。”
  小船上面有个像是警官的人转头回答等等力警官。
  医生轮流翻看着两人的眼睛,然后检查脉搏、鼻孔,最后从医药箱中拿出注射器,在两人手上各打了两、三针。
  “这样就没问题了,再过一个小时应该就会清醒。”
  医生很有自信地说着。
  “他们不会死吧?”
  等等力警官不放心地再问一次。
  “那倒不会。这两人的心脏功能没什么问题,不过应该尽快帮他们保暖,以免感冒了。”
  医生上了汽艇后,有两、三位警员正准备将昏迷的两人抱起来。
  “啊!等一等……”
  等等力警官急忙制止道,然后回头看着一旁的菊池阳介说:
  “让菊池先生看一下那个女人的脸。”
  于是警员抱起女人,将她的脸转向汽艇这边。
  “啊!美津子……”
  菊池阳介的眼睛好象快跳出来一般,接着神情激动地想往前跑去。
  等等力警官见状,赶紧抱住她的身体,并问道:
  “她是宫川美津子吗?”
  “美津子、美津子……宫川美津子……”
  菊池阳介瞪大双眼,下一秒钟便哭了起来。
  “好,那我顺便看一下那个男的,麻烦你们把男人的脸往这边转。”
  “警官,他还只是个孩子。”
  船上的警员补充道。
  “孩子?”
  “是的,他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当警员抱起那名少年的身体时,等等力警官的眼睛差点没掉出来。
  “啊!他是小、小林浩吉!”
  “警官,你认识他吗?这位少年……”
  船上一名警官问道。
  “嗯,我认识他,他就是幽灵男第一个杀害的小林惠子的弟弟。”
  “幽、幽灵男?”
  一听到“幽灵男”,现场的气氛霎时变得非常紧张,船上那名警官的脸颊不禁一阵抽搐。
  “果然……这女人的名片上印着‘共荣美术俱乐部’这几个字,我马上猜想说不定与幽灵男有关。”
  船上的警官拿下帽子,伸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你确定这两个人都不会死吗?”
  等等力警官一脸疑惑地再询问一次,仿佛觉得他们两人活着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嗯,他们的脉搏都很正常,不会死。”
  于是等等力警官大声命令道:
  “好,那么快点把他们搬上汽艇,帮他们保暖……菊池先生!”
  “是的。”
  菊池阳介的神情仍有些恍惚。
  “昨天晚上小林浩吉也跟你们在一起吗?”
  “没有,我不知道浩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和美津子在护国寺旁边遭到司机攻击的时候,车上就只有我们两人,为什么浩吉会跟美津子在一起呢?”
  菊池阳介很纳闷地回道。
  “这么说来,小林浩吉是在别的地方被幽灵男抓到的!好,这些事情等他们俩醒来以后就会知道了。对了……”
  等等力警官接下来问小船上的警官:
  “是谁发现这艘小船的?”
  “是这位先生。”
  小船上的警官拍拍站在他身边男人的肩膀。
  等等力警官看向那个男人的一刹那,眼睛不自觉地瞪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是你……你不是新东京日报的建部健三先生吗?”
  的确,那个站在小船上警官的旁边,缩着肩膀的男人,就是新东京日报的建部健三。
  “健三!”
  菊池阳介张大眼睛叫道。
  “你、你怎么会……”
  菊池阳介注视建部健三的眼睛,流露出浓浓的怀疑神色。
  “是幽灵男打电话给我……”
  建部健三意识到等等力警官与菊池阳介怀疑的眼神,不禁嗫嚅道:
  “你说幽灵男打电话给你?”
  等等力警官的语气很严厉。
  “是的,幽灵男说宫川美津子就放在隅田川的一艘小船上,叫我快点去找;他还很高兴他说自己又完成一件漂亮的作品,接着发出很可怕的笑声。”
  建部健三一脸恐惧的样子。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挂断电话后,我看了一眼手表,当时正好是五点。”
  “你当时在哪里?”
  “在报社,昨天晚上我住在报社。”
  等等力警官追问道:
  “你为什么不马上跟警方联络?”
  “因为我无法确定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而且当时我心想,如果是真的话,更应该自己去找,好作为报纸的头条新闻。”
  建部健三应该不是在说谎,而且他的肩膀上确实挂着一台照相机。
  可是,等等力警官眼中的怀疑神色却久久无法散去……
   
前奏曲

  等等力警官一行人期待着宫川美津子和小林浩吉一醒来,他们就可以获得重大线索,进而揪出残酷的凶手。
  只可惜他们的期待落空了,幽灵男杀人事件变得更加复杂、诡谲。
  首先,幽灵男会不会就是津村一彦的推论似乎是错误的。
  综合宫川美津子跟浩吉所言,幽灵男与津村一彦是不同的两个人。不过,津村一彦和这桩杀人事件有关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
  或许警方不能光靠左手小指只有一半这点来推断那个人就是津村一彦;而浩吉亲眼目睹对蜘蛛有癖好的那个男人除了证明是津村一彦之外,难道不会是其他人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幽灵男和津村一彦是共犯吗?还是他们两人都嗜血,于是一起寻找年轻女人的鲜血?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更加严重了。
  宫川美津子和浩吉醒过来之后,等等力警官严密地询问他们俩被带进那间房子的经过情形。
  可是因为身中麻醉枪的关系,陷入沉睡的美津子当然不清楚房子位于哪里;而躲在后车厢的浩吉,根本不知道车子是怎么走的。
  他唯一知道的是,车子从护国寺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却不清楚是不是笔直朝目的地行驶?
  凶手也可能怕有人跟踪,故意绕远路;既然不知道确实的状况,光靠车子行驶的时间来推测距离是不正确的。
  几经询问之下,等等力警官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线索,那就是残留在美津子的记忆中幽灵男房间的情况。
  在她的记忆中,那个房间的地板上铺着虎皮,天花板上有外科手术使用的照明灯,墙上挂着涂有夜光漆的咕咕钟,还有附镜子的梳妆台,房间角落装置着瓦斯暖炉。
  另外,小林浩吉的记忆是——
  他被那个与蜘蛛游戏的男人抓到时,当场就昏迷了,所以他对那间房子没有任何记忆,不过却对车子记忆鲜明。
  那是福特五二年型,车体是黑色的,浩吉曾记下车牌号,可是他昏迷的时候,记事本被拿走了,因此他无法清楚说出车号。
  不过他看到的是白色号码,所以应该是自用车。
  还有一条线索是搭载他们两人的小船。
  那艘小船是两国桥西边,一家叫“都鸟”的出租店所有。晚上,他们的船都绑在船屋里面,可是有人——幽灵男或津村一彦打开船屋的门锁,偷走小船。
  以上所述就是这次事件所获得的线索。
  尽管如此,警方对整个事件的发展仍是一头雾水。
  除非他们搜遍全东京的房子,否则很难找出美津子描述的那个房间。
  黑色福特五二年型的车子,全东京至少有几千辆;而且要偷偷进入“都岛”船屋,任何人都办得到。
  比较令人疑惑的是,这次幽灵男的做法和第一次不太一样。
  第一个牺牲者——小林惠子的死状很凄惨,可是这回,美津子和浩吉都保住了性命,而且幽灵男还通知建部健三他们俩的所在位置……莫非幽灵男想让他们两人冻死?
  这一点就跟第一桩凶杀案不同,也让办案人员百思不解。
  其次,官川美津子的身上虽然留有被吸血的痕迹,可是那并不会对健康有所影响,反而是精神打击比较大;后来她暂时停止工作一段时间,一直躺在家里休息。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虽然在这次事件中没有人牺牲,但这是不是幽灵男的第二幕杀人预告呢?
  事后回想起来,宫川美津子被绑架的事件只不过是前奏曲而已。
  幽灵男杀人事件的第二幕是发生在美津子被绑事件的一个月后,一幕残酷得令人不忍卒睹的画面即将登场……
   
美的飨宴

  伊豆半岛南方S温泉附近的气温,跟东京比起来大约高了三、四度,虽然现在是三月底,却教人感受到宛如东京五月的艳阳天。
  S温泉地有一家叫“百花园”的高级旅馆,它本来是高官达贵的别墅、故后辗转落入民间富商手中,富商将内部稍加装修后,改成高级旅馆来经营。
  宫川美津子与小林浩吉被绑架的事件发生至今大约经过一个月。
  现在是三月二十四日的傍晚,一群活泼、喜爱热闹的男女搭乘十几辆车子从东京来到“百花园。”
  他们事先预定好房间,此时旅馆的接待人员几乎都来到玄关迎接。
  首先从第一辆车子下来的人,正是“共荣美术俱乐部”的负责人——广田圭三。
  “本多先生,我带大家来了,要麻烦您好好招待哦!”
  广田圭三握着旅馆负责人——本多先生的手,高兴地说:
  “没问题,欢迎各位光临。哇!都是美女啊!”
  本多一看到在广田圭三之后下车的三个女人,眯着眼睛说道。
  “啊哈哈……美女等一下还会陆续过来。啊!健三,健三,来这里。”
  建部健三自第二辆车子下来,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位中年绅士、西村鲇子和另一名年轻女人。
  建部健三与中年绅士的肩膀上都挂着高级相机。
  “经理,有什么事吗?”
  广田圭三说:
  “我来帮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百花园’的负责人——本多先生;这位是新东京日报社最近很出风头的记者——建部健三。”
  “别说得那么夸张,我会挨打的!”
  建部健三今天的心情很好,他握着本多先生的手说:
  “这里天气真好,虽然我以前听经理提过,可是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健三,我说的没错吧!”
  广田圭三得意地笑说。
  “是啊!跟东京比起来,这里简直就像是在花盛开的天堂,光是看到这么美的景象就让人心满意足了……看来,明天的天气应该也会很好。”
  建部健三抬头看着天空说:
  “那我今天可要好好发挥!鲇子,拜托你了。”
  西村鲇子笑得一脸灿烂,说:
  “好啊!要我摆什么POSE都可以。”
  “为了健三,做什么都可以对不对?”
  广田圭三调侃他说。
  “没错,经理说的对。”
  西村鲇子倒是落落大方地点头同意这个说法。
  “啊哈哈!既然这样,到时候我们也要作陪,一起养养眼!”
  本多正跟大伙聊得起劲之际,第三辆车子也到了。
  “啊!到了、到了。”
  菊池阳介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下车。
  他看起来精神充沛、心情绝佳,似乎已经忘记一个月前遭遇的那桩恐怖事件。
  第三辆车上除了菊池阳介,还有另一位与菊池阳介年纪相仿的男人——都筑贞子和一位年轻女性。
  菊池阳介边走过来边叫道:
  “健三,我看你要完蛋了,这次比赛我一定稳拿第一名,你还是不要浪费底片,趁早投降吧!哈哈……”
  “开玩笑,我怎么会输给你呢?何况我已经跟西村鲇子说好了。”
  “你们达成什么协议?”
  “如果我得到奖金一万元,就买皮包送给她。哈哈!”
  菊池阳介笑道:
  “哇啊!没想到你这么大胆,还没拿到奖金就乱开支票。鲇子,可怜喔!你的皮包梦恐怕无法实现了。”
  建部健三促狭他说道:
  “菊池先生,你才真的可怜呢!”
  “怎么说?”
  “美津子没来啊!她如果来了,说不定你还有可能拿第一名,可是这下子……”
  “你说美津子啊!”
  菊池阳介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晦暗说:
  “没想到她那么胆小,事情都已经发生一个月了还怕成这样。不过这也难怪啦……”
  “喂、喂!你们别再说那件事情好吗?”
  广田圭三插嘴道:
  “今天我们猎奇俱乐部难得聚在一起活动,大伙就不要再提起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了。”
  “对了,广田先生。”
  “百花园”的负责人——本多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
  “加纳医生说他要动个大手术,所以会晚一点再过来,应该明天早上就会到。”
  “算了吧!加纳医生能动什么手术?”
  菊池阳介不太高兴他说完后,又慌忙补充道:
  “唉!没办法,人家本来就是名医嘛!”
  这时候,车子一辆接一辆抵达“百花园”,旅馆的大厅已经聚集六十几名男女,大家七嘴八舌地聊天,喧哗、嘈杂声震得天花板几乎掀起来。
  这些女人都是拍裸体照片的模特儿,而男人们全部是猎奇俱乐部的会员。
  由于“幽灵男”的出现,猎奇俱乐部一月和二月的活动因而取消,为了弥补前两次的损失,三月的活动当然要盛大举行。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大家决定举办野外裸体摄影比赛,并将这次活动命名为“美的飨宴”。
  这次活动是三位干部之——建部健三提议的,而建议以“百花园”旅馆作为活动地点的,则是交游广阔的医学博士——加纳三作。
  他们将“百花园”旅馆从三月二十四日傍晚到二十五日全包下来,预计在二十四日晚上大吃、大喝、大玩一顿之后,二十五日使用旅馆的庭园,展开“美的飨宴”这个摄影活动。
  当然,在二十四日晚上,若有情投意合的男女,也可以自由带开去享乐,有不少人参加猎奇俱乐部就是以此为目的。
  五点的时候,全体人员到齐。
  晚餐将于六点开始,建部健三想先到房间休息一下,等吃晚饭的时候再出来,于是他请服务生带路到房间去。
  建部健三问服务生:
  “这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客人吗?”
  “有的。”
  “那就好,我先小睡一下。”
  “请便……”
  服务生帮建部健三把脱下的外衣用衣架挂起来,然后笑着行个礼之后,便走出去了。
  后来,建部健三猛然意识到那名服务生不像是“百花园”旅馆的员工。
  “百花园”旅馆服务生的制服是类似玩具兵的服装,头上戴着有垂饰的土耳其帽;可是先前那位服务生从土耳其帽露出来的头发乱得像鸟窝,年纪看起来也大了点。
  “笑什么?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建部健三一脸厌恶地自言自语着。
  那名服务生走出建部健三的房门后,经过三个房间,突然听到房里传出女人的惨叫声,于是他一脸惊讶地停住脚步。
  如果是一般服务生,应该会先敲门再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个讨厌的服务生一听到惨叫声,就立刻打开房门。
  他看见都筑贞子站在房里,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衬裙,脸色十分苍白。
  “啊!服务生……”
  贞子神色慌张地遮掩住身体,完全忘了服务生未出声先开门的无礼举动。
  “快!帮我把那个镜子上的东西拿走……”
  服务生望向镜子,只见上面有一只蜘蛛。
   
恶魔彩绘

  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猎奇俱乐部的会员们吃完早餐,纷纷拉着自己的裸体模特儿到庭园去,四周顿时响起快门的咔嚓声。
  这间旅馆之所以被命名为“百花园”,是因为在占地几万坪的广大庭园中有许多被照顾得很好的花坛,每当百花齐放之际,放眼望去万紫千红、美不胜收,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尤其今天的花坛边都有姿态缭人的模特儿或躺或站,摆出各种奇特的姿势,更是让人目不暇接,场面确实很壮观。
  十点左右,菊池阳介与都筑贞子分开后,他一个人在阳台上喝茶。
  不久,建部健三和西村鲇子朝他走过来。西村鲇子身穿一件便衣,以备随时可以脱下来拍照。
  菊池阳介一看到建部健三就问:
  “健三,老头子还没来吗?”
  “嗯,不过时间差不多了,他说早上就会到。对了,菊池先生,你拍到好作品了吗?”
  “当然有,而且多得很呢!鲇子,你别老是跟健三在一起,也摆点姿势给我拍嘛!”
  “健三,可以吗?”
  西村鲇子先询问建部健三的意见。
  “好,那你也让我拍几张贞子的照片吧!菊池先生,贞子跑到哪里去了?”
  “这……她刚刚还在这里呀!健三,我看你还是别拍贞子,她今天不行。”
  “为什么?”
  建部健三讶异地问道。
  “她今天的身体曲线都垮掉了,摆不出好POSE,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纵欲过度?”
  西村鲇子一听,不禁娇嗔道:
  “乱讲!贞子才不会呢!她一早就说头很痛,而且脸色苍白。”
  建部健三摇摇手说:
  “没关系,我去找贞子看看。菊池先生,鲇子就交给你了”
  “OK!”
  接下的一个多小时,菊池阳介带着鲇子到处拍照。
  十一点多,他们回到阳台,只见建部健三一脸无趣地坐在那里吞云吐雾。
  西村鲇子好奇地问道:
  “健三,你怎么了?贞子呢?”
  “我到处都找不到她。菊池先生说她的身体曲线都垮掉了,我正想拍那种颓废的模样,结果却到处找不到她。”
  “真奇怪,她说身体不舒服,可是……”
  西村鲇子的表情有点僵硬。
  建部健三问:
  “她怎么会突然觉得不舒服?”
  “这个……”
  西村鲇子的眼神有点闪烁,慢吞吞他说:
  “她说昨天晚上被镜子上的一只蜘蛛吓到了,所以睡得不太好。”
  “啊哈哈!真傻,这里天气这么温暖,就算有蜘蛛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用不着怕成这样。”
  “是啊!我也是这样对她说,可是这么久没看到她,真是太奇怪了……麻里,你有看到贞子吗?”
  西村鲇子向坐在他们旁边的女人——武智麻里问道,她也是“共荣美术俱乐部”的模特儿。
  “刚才她和菊池先生分开后就到那边了,后来我就没再看到她。”
  “我和菊池先生到那边的时候,她有没有回来这里过?”
  “没有,我一直在这里,可是却没有看见她。”
  西村鲇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健三,我们去找找看,贞子会不会不舒服,在哪里昏倒了?”
  “好,走吧!”
  这时,菊池阳介说:
  “我也一起去找。麻里,你跟我一起去,今天我都没拍到你一张照片,如果找到好地方,你就摆姿势给我拍照吧?”
  “好啊!”
  武智麻里轻松地站起来。
  “健三,你往西边,我跟麻里往东边。”
  菊池阳介与建部健三、西村鲇子分开后,一看中背景不错的地点,就要武智麻里摆姿势拍照。
  不知不觉间,武智麻里与菊池阳介越过那座花园迷宫,和大家的距离愈来愈远。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一处荒凉的池边,这里到处是天然的水池跟山丘,水池的另一边有一座小岛,与花园的景色迥异。
  “我们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贞子不可能来这里吧?”
  “嗯,回去好了。”
  菊池阳介正想转身的时候,武智麻里突然抓住他的手说:
  “菊池先生,小岛旁边有一般船停在那里,好象有人划到那边……”
  “啊!真的耶!说不定是贞子,我们过去看看。”
  武智麻里有些迟疑他说:
  “你会划船吗?”
  “会啦!”
  尽管菊池阳介不太会划船,也只花了三分钟就划过水池。
  他们过去一看,发现小船里面有一件华丽的长袍。
  “这不是贞子的衣服吗?”
  “是,是啊!贞子果然到这边来了。”
  他们把小船系在树下,走上小岛,两个人一边不停地喊着贞子,一边慢慢爬上斜坡。
  两人走了五、六分钟后,突然来到一座占地大约有一千坪左右的花圃,色彩缤纷的花朵恣意绽放,美得教人眼睛一亮。
  “贞子!贞子……”
  菊池阳介边喊边四处张望,过了一会儿,突然大声笑道:
  “啊哈哈!贞子竟然一个人在那里摆姿势。”
  武智麻里往菊池阳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二十公尺远的花海中,有两只美丽、白皙的脚。
  那双脚的左膝盖弯曲,右脚放在左脚上,穿着一双皮凉鞋,脚指甲涂着红而鲜艳的指甲油,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妖娆动人。
  “麻里,你在这里等,我去叫贞子。她害我们这么担心,我非去骂骂她不可……”
  “呵呵!贞子真会享受。”
  菊池阳介拨开花丛,走向贞子所在的位置。
  “贞子、贞子,你在那里干什么?”
  他弯下腰问道,倏地发出一阵怪声,整个人立刻跳开来。
  “怎、怎么了?菊池先生,贞子怎么了?”
  菊池阳介制止武智麻里冲过去,但自己却僵硬得好比石像一般,凝视着花丛里面。接着,他害怕得弯下身,双手在那里胡乱搜寻着。
  “糟糕!麻里,你快去叫人过来这里!”
  菊池阳介回头望向武智麻里,武智麻里却看见他疯狂挥舞的两只手上沾着红黑色的东西。
  “菊池先生,贞子呢?”
  “她死了!她被杀死了……快点!快去叫人来!”
  菊池阳介疯狂地大叫着。
  武智麻里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猛然跳起身来,迅速冲下斜坡。
  由于过度害怕,武智麻里的动作变得很迟缓,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到小船边;再加上她不太会划船,尽管手已握紧船桨,小船仍只是在原地打转。
  当武智麻里带着建部健三、西村鲇子,刚到达“百花园”的加纳三作和那名“讨厌的服务生”一起回到小岛上的花圃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大家来到惊魂未定的菊池阳介身边,往繁花盛开的花丛中看去时,顿时个个瞠目结舌,情不自禁地往后退。
  贞子白皙的左脚还是一样屈膝站立着,右脚放在左脚上面,穿着皮凉鞋,露出鲜艳红色的指甲……可是眼前这两只脚都只有到大腿而已,大腿以上的部分被切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凶手刻意安排这幅景象,让贞子的一只玉腿站立在美丽的花圃中,等待人们前来观赏。
  这真是一幅既精彩又恐怖的恶魔彩绘……
   
神气的服务生

  事实上,就算是恶魔故意恶作剧,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残酷、出人意料的惨剧吧!
  他好象在嘲弄“美的飨宴”这个活动一般,刻意用女人的血肉架构出一幅极端奇特的画面,这种事情正常人根本做不出来。
  建部健三、菊池阳介、加纳三作、西村鲇子和武智麻里都失神地注视着贞子那双美丽却恐怖的脚。
  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大伙的鼻子虽然可以闻到花的香气,可是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好象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突然间,站在建部健三旁边那个讨厌的服务生愤然将土耳其帽丢掉,然后用力抓着那颗鸟窝头。
  “这、这……”
  服务生不但令人讨厌,而且还犯有严重的口吃。
  只见他吞了一口口水,以异样的眼神注视着每个人问道:
  “这脚……你们能确定这两只脚是都筑贞子本人的吗?”
  他一字一句说得相当费力,听起来仿佛在责问大家一般。
  建部健三不禁有点生气。
  (这个服务生实在太没礼貌了,竟然用这种语气责问客人,好象我们是凶手似的……)
  建部健三尽管心里不舒服,还是出声答道:
  “我们无法确定。不过,就我们所知……”
  服务生又问:
  “抱歉,我想问的是,贞子小姐的脚底是否有什么记号?”
  菊池阳介好象有所发现,弯身向前踏出一步。
  “啊!不可以乱碰!碰上这种情况,你们应该知道在警察来调查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随意碰触被害人吧?”
  服务生一脸严肃地提醒道,众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毕竟以他们几位在社会上也算小有地位的人,竟然被一名服务生主导局面,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建部健三露出不屑的表情,心想这个服务生未免太嚣张了。
  菊池阳介站起身,故意对这名服务生视若无睹,转身向加纳三作和建部健三说:
  “贞子的脚上并没有痣或特殊印记,我今天拍了不少张她的照片,所以印象很深刻。我想,这双脚应该是都筑贞子的没错。”
  建部健三一脸惨白他说:
  “只要找到贞子身体的其他部分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不过,贞子的头或身体到底在哪里呢?”
  “头或身体?”
  服务生吃了一惊,接着又问:
  “难道您认为贞子小姐的头跟身体都被砍断了?”
  建部健三听见这句话,气得全身发抖,原本积压在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口气问我们话?”
  “啊!对不起。”
  服务生轻轻点了点头,又立刻转向加纳三作那边问:
  “加纳医生,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加纳三作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直盯着这位神气十足的服务生的脸看。
  “您是专家,请先看一下这双脚的切口,您认为这是外行人做的?还是内行人做的?”
  加纳三作瞥了服务生一眼之后,不情愿地看了看切口说:
  “这必须仔细检查过后才知道,不过……切口看起来很不规则,应该不是专家做的。”
  “原来如此,那么从身体上切下两只脚,需要多少时间呢?”
  服务生又问。
  “那要看用什么刀了,如果对方使用的刀很锐利,那么就算是外行人,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切断两只脚。”
  “你所说的短时间是指多久?”
  “就要看用什么刀了……”
  加纳三作不肯再说下去,一脸疑惑地注视着服务生问:
  “你到底是谁?如果只是个服务生,你的态度未免有点……”
  “没什么……啊!老板好象带警官来了。”
  他们所站的位置看不到小船停泊的地方,但却能清楚听见嘈杂的谩骂声和脚步声穿过杂木林而来,其中还掺杂着广田圭三激动的说话声。
  警官们从另一条小径爬上坡,突然有人高声叫道。
  “哇——”
  这一声惊叫使警察先前发出的嘈杂声、脚步声都瞬间静止,每个人都像是冻僵了一般无法动弹。
  服务生倾听一下四周的动静,然后转身说:
  “那边好象出事了,说不定他们找到贞子小姐的身体部分。”
  “好,我们去看看!”
  于是服务生在前面带路,大家跟在后面,互相推挤地冲出花圃。
  “本多先生!本多先生!”
  服务生边跑边喊着。
  “啊!金田一先生,我在这边!这边……”
  本多从下面回应道。
  (金田一耕助?)
  听到本多喊的这个名字,建部健三惊讶地看向走在前头的服务生,他紧咬着嘴唇,一张脸宛如见到幽灵般的苍白。
  更教人不可思议的是,当他们跑到警察们僵立的地点时,大伙再度惨叫连连,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退两、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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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恶意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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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的女人

  小岛中央有一个大约五十坪大的浅水池,它和先前大伙划船过来的那个水池不同。浅水池另一边有一座人工的低矮石墙,小瀑布的水从石墙上面流下,水池里开满了水莲。
  在水莲的包围下,有个裸体女人呈“<”字型弯曲坐着,她披散而下的黑发从肩膀垂到丰满的乳房上,两手做出梳头发的姿势,腹部以下都浸在水中;女人附近的池水被鲜血染红,她与水接触的皮肤的还附着几只正在蠕动的水蛭。
  水中的女人正是都筑贞子,恶魔或许是以“沐浴的女人”作为这幅画的标题吧!
  那个奇怪的服务生咻地吹了一声口哨后,笑着转头看建部健三说:
  “建部先生,还好贞子小姐的头跟身体没有被砍断,如果真的像儿所说的那样,你可就麻烦了,啊哈哈!”
  他悠哉地笑了起来。
  建部健三听了服务生的话,已经完全失去反驳的力气。建部健三苍白、表情僵硬的脸上不断冒出冷汗,此刻他已经知道这个神气的服务生是何许人了。
  服务生对大家所投来的探询眼光视若无睹,他转向本多那边说:
  “本多先生,你打电话去东京了吗?”
  “是的,我打过了。”
  本多心里非常慌张,他很担心这件凶案会影响旅馆今后的生意。
  “顺利联络上了吗?”
  “联络上了。”
  “那么……等等力警官呢?”
  “他将从警政署开车赶来这里。”
  听到“等等力警官”这几个字,加纳三作、菊池阳介、西村鲇子和武智麻里这几人再度看向服务生,露出一脸惊讶的神色。
  不只他们,就连官阶是三线一星的当地警官也感到很惊讶,皱着眉头向本多询问。
  只见本多回答了几句话,那名警官便瞪大双眼,重新审视这位奇怪的服务生,然后出声问道:
  “对不起,请问您真的就是那位有名的金田一先生吗?”
  加纳三作、菊池阳介一听到“金田一耕助”这个名字,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服务生的脸,看来他们对这个名侦探的事迹略有耳闻。
  “哪里,也不是很有名啦!主任认识我吗?”
  看着警官流露一抹崇拜的眼神,金田一耕助不禁脸红了。
  “当然认识,上次发生‘月琴岛大道寺事件’的时候,您来我们这边帮忙查案,我看过您当时很多精彩的表现……”
  “原来是这样啊!”
  金田一耕助顿时手足无措,一张脸红通通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对了,主任,在警政署等等力警官到达这里以前,请留意不要让任何人离开这间旅馆,还有,除了警察以外,不要让任何人进入这座小岛。”
  “好的。”
  于是警官低声向部下交代一些事情,一位警员马上动身离去,大概是去安排监视旅馆的事情。
  接着,警官重新转向金田一耕助问道:
  “金田一先生,您认为这回又是怎样的事件呢?”
  “我想,这大概是‘幽灵男杀人事件’的延续吧!”
  “幽、幽灵男!”
  如今“幽灵男”的名声远播,因此在场的年轻警官和警员们一听到这个可怕的名号,顿时都激动起来。
  警官又问:
  “那么这件案子也是‘幽灵男’做的?”
  “应该是,因为‘幽灵男’曾经预告说,他还会找模特儿下手,继续犯案。”
  警官狐疑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身上的服装说:
  “金田一先生,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个案子?”
  “不是的,如果我早知道,就会事先防范。”
  金田一耕助转头对加纳三作说:
  “医生,你们三个人是今天活动的主办人吧?”
  “是的。”
  “很抱歉,能不能麻烦你回到旅馆之后,对大家宣布:没有警察的允许,不可以擅自离开这家旅馆,好吗?”
  “好的。”
  “本多先生,我们该回去了,请带路。”
  “是。”
  在本多的带领下,一行人正要离开的时候……
  “啊!请等一下。”
  一名在水池里打捞证物的警员突然从后面叫住大家。
  “有什么事吗?”
  在场所有人都回头看着那名警员。
  “有人看过这条手帕吗?”
  警员手上拿着一条湿透的女用手帕,那条手帕看起来还很新,可见并没有在水里浸很久。
  警官问道:
  “木村,那条手帕是在哪里找到的?”
  “就掉在这枝水莲的根部旁边。”
  警官将手帕打开来看,接着说:
  “手帕上面没有绣名字,但却绣着蔷薇的花样。请问有谁看过这条手帕?”
  西村鲇子皱着眉说:
  “那……那条手帕会不会是贞子的?”
  “贞子是……”
  警官问道。
  “就是那个被杀的女人……”
  西村鲇子接着转头问:
  “麻里,你认得那条手帕吗?”
  “不,我没看过……”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一连串可怕的事件给吓着了,只见武智麻里脸色铁灰地僵立在原地。
   
消失的男子

  这些乡下警察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一类重大刑事案,尤其他们这回所面临的凶杀案是如此离奇恐怖,因此每个人都处于极度兴奋、混乱的状态中。大家忙得团团转,案情千头万绪,却又不知该从何做起。
  他们都知道今天的晚间新闻会向全国宣传S警局的名字,说不定会提到某警官的访谈或某警员的发现,大家的照片也可能因此上报,所以在忙碌之中,心头总是带着一丝期待和兴奋的心情。
  金田一耕助一面协助处理善后,一面还要收紧缰绳,有效掌探这些犹如万马奔腾的警员们,真可说是绞尽脑汁、费尽心力。
  即使大伙忙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把两个现场拍照存证,并做好善后工作。
  根据各方查证的结果,都筑贞子的双脚是被人在水池里切断的,当警方确认这一点时,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医生验尸完毕,得知都筑贞子双脚被切断以前,是被细绳子勒死的。
  凶手勒死都筑贞子后,在水池里面切断双脚,并将失去双脚的贞子上半身弄成“沐浴的女子”的姿势,只拿双脚到花圃去,架构出花圃里那幅诡异、骇人的景象。
  为什么凶手要这样做呢?这一点目前没有人了解。
  基本上,警方认为幽灵男根本就没有杀人动机或理由,他只是单纯的嗜血,想藉由这些可怕的杀人手法吸引世人注意。
  因此警方如果想追究幽灵男犯罪的动机,根本就是愚蠢之至。
  现场搜证结束后,金田一耕助与安井警官一起回到旅馆的阳台享用旅馆的负责人——本多为他们准备的午餐。
  “等等力警官大概傍晚才会到,在他抵达这里之前,我们先针对相关人员进行侦讯吧!”
  安井警官听金田一耕助这么说,自然马上照办。
  在侦讯的过程中,安井警官开始幻想自己的名字很快就会传遍全国,所以他仔细地将与相关人员之间的一问一答记录下来。
  有关侦讯的内容,安井警官整理出一些重点:
  大伙儿最后看到都筑贞子活着的时刻是早上十点左右。
  都筑贞子担任菊池阳介的模特儿,在花园里拍了几张裸体照之后,十点左右跟菊池阳介一起回到阳台这边,可是她没有上阳台,一个人往庭园里走去。
  这一点除了菊池阳介之外,还有建部健三、西村鲇子、武智麻里和其他人可作证。
  “贞子跟你分开的时候有说什么吗?有没有提到跟谁有约?”
  面对安井警官的询问,菊池阳介回答:
  “没有……她只说今天人不太舒服,不想当模特儿了。”
  关于这一点,有很多人可以作证贞子当时的脸色不太好看。
  侦讯之后得到的结论是:都筑贞子由于人不舒服,不想当模特儿,她为了躲避众人,就跑去小岛上休息,结果遭到幽灵男攻击,不幸被杀死。
  贞子被切断的尸体是在十一点半左右被发现,加上杀害贞子,切断尸体的时间,可以判定她被杀害的时间是她到达小岛后没多久,大概是十点半左右。
  综合以上的结论来判断,幽灵男可能在今天早上就已经潜伏在“百花园”旅馆的某处了。
  到了下午三点,搜查小组很兴奋地公布他们发现凶手用来切断尸体的凶器,是一组锐利的手术刀、锯子、剪刀等,全都被装在一个老旧的公事包里;而这个公事包被丢弃在旅馆后院,有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附近的古老防空洞后面。
  “主任、主任,发现凶器了!凶器……”
  兴奋的警员提着公事包跑到阳台上的时候,正好本多也在,他看了一眼公事包,马上瞪大眼睛说:
  “什、什么?凶、凶器是在这个公事包里面?”
  看到本多惊讶的表情,金田一耕助和安井警官感到有些诧异。
  “本多先生,你认得这个公事包吗?”
  “是的……”
  本多颤抖地指公事包说:
  “是这个公事包没错!昨天下午有位客人带着这个公事包……”
  “昨天下午?那么是在我来之前?”
  金田一耕助纳闷地反问道。
  “是的,就在金田一先生来之前的两个小时。”
  金田一耕助接着问:
  “可是,您不是说从昨天到今天,只让猎奇俱乐部的人进入这间旅馆吗?”
  本多针对金田一耕助的问题回答:
  “因为前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加纳医生打电话来……”
  “加纳医生?”
  “是的。其实猎奇俱乐这次要在我们这里举办活动,也是加纳医生提议的……他前天晚上打电话来,说大家应该会在傍晚抵达,不过会有一个人先到,叫我多关照一下,因此我昨天下午就一直等着,果然在一点左右有位提着这个公事包的人来了……对了,在大家到达之后,那位客人说身体不舒服,所以一直没有离开房间。”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不胖不瘦……应该说有点矮小,穿着粗格子的大衣和同布料的帽子,戴着一副黑墨镜,所以我们几乎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在为晕车的关系,他觉得身体很不舒服,一来就马上进了房间……我叫服务生过来,你们可以再问问看。”
  于是本多马上叫来三位服务生,他们都认得那个公事包,而且那名男子一直到今天早上还在旅馆里面,可是却不跟其他一起行动,服务生们还觉得很奇怪呢!
  安井警官一听到这件事情,立刻命令警员搜查旅馆内外。可是在这个时候,当然找不到那个奇怪客人的踪影啦!
  大家只知道那个奇怪客人穿着粗格子大衣和同布料的帽子,戴着黑墨镜,却没有人看过他的脸。
  照这种情形来推断,那个人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进行杀人计划,而且他应该就是“幽灵男”。
   
逃避现实

  “前天晚上我有打电话到这个旅馆来?”
  加纳三作疑惑地张大眼睛,表情显得相当激动。
  “不、不可能,我连这间旅馆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呢!”
  “可是,本多先生说确实是你打电话来的。”
  安井警官狐疑地看着加纳三作的脸。
  金田一耕助身上仍穿着“百花园”旅馆的服务生制服躺在摇椅上,他饶富兴味地注视这位外科名医的表情。
  他们三人目前在楼下的一个房间里,这里是警方临时成立的调查总部,窗外有三三两两的猎奇俱乐部会员、模特儿,他们正百无聊赖地散步着。
  他们的样子就像被牧羊犬看守的羊群,已知暴风雨即将来临,也难怪羊群会感到害怕、敏感。
  加纳三作发出很大的声音,从喉咙里咳出痰,然后说: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也可能是有人假借我的名义……本多先生确定是我的声音吗?”
  “这个嘛……”
  安井警官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因为距离很远,其中还有一些杂音,所以听不太清楚,但本多先生相信那是你。”
  “那真的不是我!”
  加纳三作斩钉截铁、一脸笃定他说。
  金田一耕助从摇椅上站起来说:
  “加纳医生,假设前天晚上有人假借你的名义打电话……”
  “这不是假设,事实上确实是有人假借我的名义。”
  加纳三作盯着金田一耕助抢白道。只见金田一耕助微微一笑,然后轻轻一鞠躬说:
  “抱歉,那么关于假借你名义的人,你觉得有可能是谁?”
  “我也不清楚。”
  加纳三作口气冷淡地回答,接着又补充说:
  “金田一先生,我久仰你的大名,可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怀疑我……老实说,如果这只是开玩笑,那么会如此恶作剧的人我可以举出好几个,不,应该说猎奇俱乐部的所有成员都会开这种玩笑,这里都是会互相调侃、以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取乐的人,我们都过着玩笑人生的日子,何况这本来就是猎奇俱乐部成立的主旨。”
  “说穿了,也就是逃避现实嘛!”
  金田一耕助嘻皮笑脸他说。
  “是的,我们的确在逃避,这个世界如此黑暗,因此我们才要创造有趣味的轻松人生,就算只有短短的时间,只要可以暂时忘却这个世界的现实黑暗面,我们就满足了。这是猎奇俱乐部会员一致的想法,如果这只是恶作剧、无伤大雅的玩笑,这里多的是会假借我的名义的人。”
  “很可惜,这不只是个玩笑。”
  看到安井警官沉重的表情,加纳三作不屑地说:
  “所以我才想不出有谁会假借我的名义。”
  安井警官又说:
  “可是医生,不管是谁借用你的名字,那个人一定很了解俱乐部的内部情况。”
  “嗯,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对了,医生。”
  金田一耕助转变话题问道: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跟大家一起来呢?”
  “我昨天本来要动个大手术……”
  “本来?”
  金田一耕助露出狐疑的眼神。
  加纳三作察觉到金田一耕助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于是一脸不悦他说:
  “结果并没有动手术。”
  “这么说来,您应该跟大家同行才对啊!”
  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他说着,加纳三作一听,脸上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您早上几点离开东京?”
  “六点半左右。”
  “六点半?您到达的时间是十二点半左右,竟然花了六个小时才抵达。”
  “我在途中迷路了。”
  加纳三作赌气他说着,眼神又开始闪烁不定了。
  金田一耕助毫不在意,继续发问:
  “加纳医生,您是自己开车吧!有没有其他人同行?”
  “金田一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加纳三作的眼里流露出腾腾杀气,但是下一秒钟,他突然改变主意,态度缓和下来,自喉咙深处发出“嘎嘎”的笑声说:
  “金田一先生,你在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吗?你认为我可能更早到达,先杀死贞子,支解尸体之后离开这里,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回来是吗?”
  金田一耕助不置可否他说:
  “有人可以证明加纳医生在半途迷路了吗?”
  加纳三作的眼睛又闪现着杀气,过了一会儿才说:
  “这是不可能的,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在哪里迷路了……不管怎么说,我为什么要杀害贞子?我根本没有杀人动机呀!”
  “可能是为了逃避现实呀!猎奇……游戏玩得太过分,当然就需要更强烈的刺激啦!”
  “你说什么?”
  加纳三作闻言,不禁怒发冲冠,双手抓住椅子的扶手,有如要攻击金田一耕助似的。
  金田一耕助见状,依旧毫不在乎地从桌子下面拿出那个公事包。
  “医生,这是专业的外科医生使用的器具吧?”
  一看到公事包里面的东西,加纳三作霎时瞪大双眼。
  “你先前说过,肢解尸体的时间要视刀子的锐利程度而定,那么请问一下,如果用这些专业工具来行凶,到底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够顺利肢解尸体呢?”
  “这……要看技术……十五分或二十分钟……”
  “谢谢,我没问题了。”
  金田一耕助礼貌地向加纳三作一鞠躬。
   
又一个受害者

  等等力警官一行人从东京搭乘汽车到达“百花园”旅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左右。
  他看到金田一耕助穿着“百花园”旅馆服务生的服装时,随即露出惊讶的眼神。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这样装扮?”
  “哈哈!为了演一场戏嘛!昨天跟今天,这里只准许猎奇俱乐部的成员进入旅馆,所以我拜托旅馆的负责人——本多先生让我假扮成服务生……”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抓着头。
  “那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这里会有事情发生?”
  “怎么可能?我如果知道的话,早就做好预防措施了,可惜我空有预感,却不知该如何防范,结果还是被凶手抢先一步……真是太丢脸了!啊哈哈!”
  等等力警官狐疑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说:
  “金田一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参与这件案子的?”
  “昨天开始,有人委托我调查这个案子。”
  “是什么人?”
  等等力警官心里感到很好奇。
  “我不能说,因为这是业务机密。”
  等等力警官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侧面,心想:金田一耕助虽然嘴巴说不能泄露秘密,但是到最后还是会说出来。
  “警官,你与其浪费时间观察我,还不如赶快开展调查工作,如果凶杀案一再发生,恐怕有损警政署的威信喔!”
  等等力警官闻言,便说:
  “好,我们开始吧!”
  于是金田一耕助和安井警官便向他报告整个事件的经过。
  等等力警官听完,沉吟道:
  “那么现在最可疑的就是那个穿格子大衣的人了,可是他……”
  “我们当然已经展开进一步调查工作,可是本多先生告诉我们这件事情时已经下午三点多,凶手犯案的时刻大约是十一点前后,这段期间凶手有充裕的时间逃走;而且照目前凶嫌毫无消息的情况来看,我们恐怕已经晚一步了。”
  安井警官露出沮丧的神情。
  等等力警官看着那个装有凶器的公事包问:
  “确定是那个穿格子大衣的男子将这个公事包带进来的吗?”
  金田一耕助回答:
  “是的,这一点绝对不会错,因为负责人——本多先生和另外三名服务生的证词完全一致。不过警官,我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假设公事包里面只装了锯子、手术刀、剪刀这些工具,那么这个男人提着公事包走的时候,应该会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才对,但是却没有人听见碰撞声,可见公事包里还装了其他东西。
  不过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其他的可疑物品;发现这个公事包之后,我马上就到附近找过,也请警员们去找,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找不到可能装在里面的东西,这表示……”
  “表示什么?”
  金田一耕助肯定他说:
  “唯一的可能就是穿格子大衣的男子将其他东西拿走了。但是……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些重要证物,却拿走其他东西呢?对凶手而言,那些东西不只是用来填塞空间,说不定是不可或缺的。”
  “不可或缺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
  等等力警官反问。
  “目前我也不知道。”
  金田一耕助陷入沉思,等等力警官则露出怀疑的眼神注视着他的侧面。
  这时候,一名警员迅速冲了进来,大叫道:
  “主任、主任,我们在命案现场的池底发现这个东西,这东西掉进池子里的时间应该还没有很久。”
  那是一个长约六公分、红色四角形附镜子的小粉盒,中央有个直径三公分左右的圆形藤蔓花样,上面镶嵌着银线。
  打开来一看,里面几乎都没有浸水。
  金田一耕助问:
  “这个东西掉在池子的哪个地方?”
  “池边,被泥沙掩盖住。”
  “去找西村鲇子来问问看。”
  西村鲇子一看见那个小粉盒,便十分肯定他说是武智麻里的。
  她记得他们去找都筑贞子之前,武智麻里曾在阳台上从长袍口袋里面拿出那个小粉盒来补妆。
  金田一耕助听她这么说,立刻从摇椅上弹跳起来,喘着气叫道:
  “警官、警官,麻烦你找一位警员去带武智麻里过来这里。她和菊池阳介分开来去叫我们的路上,一定有经过那个水池,当时手帕被风吹到池子里,她蹲在池边想去捡,粉盒一定就是在那时候从长袍口袋里掉出来的,可是武智麻里却说不知道那条手帕是谁的,这表示她一定隐瞒了一些事情。”
  警员一听,立刻冲出去找武智麻里,可是大家等了很久,都没有看见武智麻里出现。
  金田一耕助心急如焚,正要走出门外探看的时候,却看到一名警员沮丧地走回来说:
  “金田一先生,到处都找不到武智麻里,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金田一耕助露出茫然的眼神看着那名警员的脸。
  突然他回头望向房里,脸上好象覆盖一层霜似的,用严峻的语气说:
  “主任,请立刻出动全体人员去寻找武智麻里,不论是警察、旅馆的员工,还有猎奇俱乐部的所有会员们……”
  “金田一先生!”
  金田一耕助不理会等等力警官的叫喊,一说完这些话,便像发疯一般跑出去。
  安井警官动员目前在旅馆内部的所有人员,找遍旅馆的每个角落,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发现武智麻里的踪影。
  武智麻里陈尸在地下锅炉室一隅,从外表看起来,应该是被勒死的。
  她的打扮十分奇特,美丽的裸体穿上一件格子大衣,戴着一顶同布料的帽子和墨镜,凶手仿佛在嘲笑金田一耕助的无能似的。
  “可恶!一天之内竟然杀死两个人……”
  金田一耕助痛苦地呻吟着,步履有如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的。
   
共犯

  “可恶、可恶!警官……”
  金田一耕助咬牙切齿他说:
  “武智麻里肯定知道一些事,而且这一点对凶手很不利,因此凶手甘冒危险,先下手杀害武智麻里,真是可恶的幽灵男!”
  金田一耕助气恼地脱掉帽子,伸手抓着他的鸟窝头,整张脸胀得通红,像是得了热病的病患,眼睛闪闪发光、杀气腾腾。
  等等力警官从没见过金田一耕助如此激动过。
  “金田一先生……”
  这下子换等等力警官安慰他说: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生气也于事无补,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赶紧查清楚武智麻里到底在什么时候遇害。”
  “啊!对了,主任。”
  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安井警官说:
  “加纳医生在哪里?请你派人去叫他过来,虽然他是外科医生,不过我相信他应该懂得医疗常识。”
  在安井警官的指示下,马上有一名刑警跑开。
  没多久,那名刑警带着加纳三作回来。
  一看到武智麻里的尸体,加纳三作蹙起眉头,默默地检视尸体。
  过了半晌,加纳三作站起身,拍拍裤子的灰尘说:
  “真正的死因必须解剖过后才能知道,不过依外表来看,应该是勒死的没错。我想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请问她死了多久?”
  “我没办法说得很精确,不过……大概有一个小时吧?”
  金田一耕助看看手表,只见手表指着五点半。
  他接着说道:
  “这么说,应该是我们开始找她的半个小时以前,也就是等等力警官到达的那段时间。加纳医生,对不对?”
  “是的。”
  金田一耕助露出咄咄逼人的眼神,继续问:
  “那个时候……也就是四点半左右你在哪里?做什么事情?”
  加纳三作听他这么问,眼中再度燃起怒火。
  他正想出声辩解时,马上又改变主意,声音沙哑他说:
  “那时候我心情很不好,因此到院子里散步。”
  金田一耕助狐疑地问:
  “一个人吗?”
  “是的,我一个人。”
  “你为了什么事情心情不好?”“因为被你胡乱怀疑啊!我相信不管是谁碰到这种事情,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没想到现在换你被‘幽灵男’将了一军,啊哈哈……”
  加纳三作冷嘲热讽他说。
  金田一耕助顿时感到气血直冲脑门,但他仍耐着性子问:
  “那么医生您是没有不在场证明?”
  “应该是吧!除非有人看见我一个人到处走,愿意帮我作证。”
  “好,您可以离开了。”
  加纳三作蛮横地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才默默地离开地下室。
  等等力警官目送加纳三作的背影离开后,自言自语道:
  “那位医生一直都是这样,性格颇为偏激。”
  金田一耕助一点也不在意他说的话,回头看着安井警官说:
  “主任,我认为四点半左右,那个穿格子大衣的男子还在这个旅馆里,所以请你派人重新找一次。”
  “可是……”
  安井警官感到十分迷惑他说:
  “大衣、帽子、墨镜都已经在这里了,我们怎么认……”
  “总之,对于年约二十岁左右,在这附近徘徊、行踪可疑的男人都要详细问话……不过我想,大概是找不出来了。”
  金田一耕助自嘲他说道。
  “找不出来了?”
  等等力警官反问。
  “凶手一定早有预谋,我相信他很有把握自己不会被抓到,真是可恶透顶!幽灵男……”
  金田一耕助一生气又开始乱抓头发。
  这时,等等力警官对安井警官说:
  “安井警官,我看旅馆内外、停车场、汽车招呼站等等,都要重新再找一次,如果武智麻里被杀的时间在一个小时以前的话,那么凶手应该还在这附近才对。”
  “是。”
  “还有要调查所有人在四点半前后的不在场证明。”
  “我想就算这些调查全做了,大概也起不了作用。”
  金田一耕助在一旁哀声叹气。可能因为凶手竟然在他面前在一天内杀死两个人,因此让他有点失去自信吧?
  “金田一先生,别这么丧气嘛!我们先去那边。”
  等等力警官紧抓住金田一耕助的手,回到原来的房间,小声问道: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觉得加纳医生很可疑?”
  金田一耕助摇摇头说:
  “不,现在还谈不上有谁值得怀疑,只是……我的委托人不是加纳医生就对了。”
  “那你的委托人是……”
  等等力警官又在套金田一耕助的话了。
  但是金田一耕助仍旧摇头回答:
  “刚才我已经说过,关于这一点我不能说。不过警官,加纳医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呢?我刚参与这个案子,不太了解……”
  “那位医生啊……”
  等等力警官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因为他看见失去自信的金田一耕助,眼睛突然射出一抹光辉。
  等等力警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金田一耕助注视的是那只装着凶器的公事包。
  “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官呼吸急促地问:
  “你是不是发现这个公事包有什么……?”
  “警、警官,我懂了,我懂了!”
  金田一耕助喜出望外他说:
  “我刚才说公事包里面一定装了其他东西,而且那些东西到处都找不到,可见是凶手的必需品……原来公事包里的东西已经被穿格子大衣的男人穿在身上了。”
  “穿在身上?”
  “对、对、对!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准备好换穿的衣物,他在犯案之后,将被人看过的大衣、帽子脱掉,换上原先准备好的衣物逃走。”
  “什么时候?”
  “应该是都筑贞子被杀之后!”
  “可是金田一先生,那么又是谁杀害武智麻里的?”
  “警官,我认为这件案子不是一个人所犯下的,幽灵男一定有共犯。”
  金田一耕助解释道。
  “那么……幽灵男现在还在旅馆里吗?”
  等等力警官定定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脑中却浮现出加纳三作的影像。
   
失恋的外科医生

  安井警官带着菊池阳介、建部健三、西村鲇子和其他几个人陆续进入房间,准备调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金田一耕助拉着等等力警官出来说:
  “警官,你还没有看过都筑贞子被杀害的现场吧!我陪你过去看看,而且,我还想听听你刚才没讲完的部分。”
  此刻,金田一耕助对调查不在场证明一事根本不感兴趣,因为这些人之中一定有很多人无法提出不在场证明;就连最有嫌疑的加纳三作,不也无法提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吗?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来到庭园,只见猎奇俱乐部的成员与模特儿三三两两地站在各个角落,他们的脸色都相当不安,即使聚集在一起,气氛也非常沉重,彼此小声地窃窃私语着。
  由于接连发生两件可怕的凶杀案,房客和旅馆服务人员都笼罩在一股恐惧不安的气氛下。
  “金田一先生……”
  远离人群之后,等等力警官疑惑地问:
  “幽灵男为什么会有共犯呢?这几件凶杀案不都是他单独一人完成的吗?”
  “没错,我刚才也在思考这一点。我猜想幽灵男从一开始就野心勃勃,他并不以杀害都筑贞子为满足,还想要肢解尸体,好吓一吓我们。如果他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准备一些凶器,因此那个公事包里有手术刀、锯子、剪刀等等……可是携带那些东西进来一定会让人起疑,所以他事先命令共犯带那个公事包进来旅馆。”
  金田一耕助仔细地解释道。
  “这么说来,那个共犯就只是为了带凶器来给他支解尸体?”
  “是的……就我目前所知道的来推断,应该是这样。”
  金田一耕助一脸缺乏自信的模样。
  等等力警官继续问:
  “那名共犯就是吸血画家——津村一彦吗?根据宫川美津子、小林浩吉的证词,他应该就是跟幽灵男一起行动的人。”
  “有可能是这样……不过根据负责人——本多先生和服务生所说,穿格子在男子的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
  “如果稍加乔装打扮一下,年龄应该可以瞒骗过去。只是……如果真是津村一彦的话,他的左手小指只有一半,很容易被人发现,但本多先生与服务生都没有提到这一点。”
  等等力警官分析道。
  “嗯……好象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如果戴上手套,就可以掩人耳目了。”
  接着,他们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时间。
  “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官突然想到一件事,说:
  “如果加纳医生就是幽灵男,那就不需要共犯了,因为他是自己一个人开车来的,只要把凶器放在车上就好了。”
  “嗯,你说的没错。可是这么一来,谜底就更难难开了。”
  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说:
  “警官,你再说一下加纳医生的事情吧?他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等等力警官沉吟了一会儿才说:
  “那个男人……说起来满可怜的,他很聪明能干,又受到大家的赞赏,只可惜他的个性太过于偏激,只要是他想要的,就算走偏门他也要得到;正因为他的个性如此,所以他的学长、朋友都很担心他。不过在他结婚以后,个性突然有了很大的转变,他变得比较随和,这都得归功于他的太太。但是四、五年前他的妻子去世了,因此他又渐渐回复偏激的倾向……”
  “那他的小孩呢?”
  等等力警官摇摇头说:
  “他们没有生下孩子,这也是他如此放纵自己的原因之一。大概是去年还是前年……我不记得了,总之有一段时间他似乎收拾起放荡的心……”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为什么?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因为他有情人了!”
  “哦?他的情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那个情人究竟是什么人,加纳医生对这件事相当保密,从这一点来看,那个女人可能是有夫之妇吧?”
  金田一耕助听了惊讶不已,又问:
  “那就是‘通奸’?”
  “是的,以加纳医生的个性来看,他根本不会在乎什么社会伦理道德,只要爱上了,才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夫之妇呢!”
  “那么他的情人现在……”
  “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分手了没,总之,他好象失恋了,后来他成为猎奇俱乐部的领队,带头做一些傻事。”
  就在这时,他们已经到达池边,两人立刻上了船。
  “这么说,他的确有杀人动机!”
  “没错,谁也不敢说他不会做出触犯法律的行为。”
  等等力警官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船一靠岸,金田一耕助便直接带等等力警官到小岛上那个花圃。
  都筑贞子的两只脚依旧在花圃里摆出怪异的姿势,旁边有两名刑警在看守着。
  “嗯……这……”
  尽管等等力警官已经听大家说过眼前这副恐怖的景象,可是一旦亲自目睹时,心中所受到的震撼真是非同小可。
  “这是菊池阳介和武智麻里一起发现的吗?”
  “是的。警官,请过来这里……”
  接下来,金田一耕助带着等等力警官警官来到“沐浴的女子”的现场,那里也有两名刑警在看守,只见都筑贞子的上半身做出梳头发的动作……
  等等力警官见状,不禁低吟一声。
  “警官,根据西村鲇子刚才所说,武智麻里出发去寻找都筑贞子以前,不是有用小粉盒补妆吗?后来那个粉盒还掉到水池里。
  但是,菊池阳介和武智麻里发现花圃里那双脚时并没有经过这条路,而是走另一条路……后来武智麻里和菊池阳介分手,准备回饭店通报有凶杀案发生时,一定在经过这条路的途中看见什么不利于凶手的事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如果她从这边经过的话,应该可以看到尸体的上半身才对,可是她为何没有告诉我们呢?”
  金田一耕助一脸懊恼地猛抓自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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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诡异的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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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形蜡像

  警方竭尽所能地搜证之后,依旧没有查出“百花园”旅馆杀人事件的凶手。
  安井警官针对猎奇俱乐部的会员、模特儿们的不在场证明进行调查,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现场数十名男女三三两两在一起,有许多人根本无法提出完整的不在场证明,警方总不能因此将那些人抓起来吧!
  另一方面,警方严密追查从“百花园”旅馆消失、穿格子大衣男子的去向,但是到目前为止都音讯渺茫。
  就像金田一耕助所说,穿格子大衣男子逃走的时间如果是早上十一点前后,到警方向开始调查之前,中间有四个小时的充裕时间可以逃走,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身在东京拥挤的人群中了。
  他若早就准备好换穿的服装,那么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穿什么服装逃走的,警方根本无从找起。
  因此,“幽灵男”再度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众人眼前溜走。
  过了半个月左右,又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情。
  在浅草的马道巷里,有一间房子竖立着一块老旧的木板,上面写着:
  昭和人形工房
  从满布尘埃的装饰窗户里看去,只见屋里都是沾满灰尘的男人、女人头,四处散置的手、脚上也全是灰尘。
  当然,眼前所见都是人形模特儿,它们的尺寸跟真人一样,因此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女孩们走过这扇窗户的时候,几乎都害怕得以小跑步通过。
  这间“昭和人形工房”的老板名叫河野十吉,是个专门制作人偶道具的知名人物。
  每天夏天时节所举办的化妆盛会,没有人能把染血的人偶做得比河野十吉更好,所以附近的小孩子觉得这位红脸、大块头的河野十吉有如可怕的幽灵一般,都对他敬而远之。
  河野十吉除了制作表演用的人偶道具之外,还制作服饰店橱窗展示的人形模特儿。最近,他也制作蜡像,而且在这方面的名声颇为响亮。
  一般说来,名人都有些怪癖,像河野十吉就不太喜欢工作,因此家中经济常常面临危机,他的老婆——河野筱对此抱怨不已。
  四月十日——“百花园”杀人事件发生后半个月,一名男子打开“昭和人形工房”沉重的玻璃门,走了进来。
  在到处散放着人形模特儿头部、手脚的阴暗工作室里,河野十吉很难得地盘坐在地上努力工作着。
  一听到有人开门进屋的声音,他便转头望向门口,却见一个整张脸都绑着绷带的男子走了进来。
  平常胆量很大的河野十吉看到这个面目可憎的客人也不禁吓一大跳。
  “嗯,这……”
  绷带男子看见屋里到处散放着化妆盛会使用的人形,其中有散发女人、被砍头的和尚、长脖子妖怪、三眼少年等等,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僵立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先生,有什么事吗?”
  河野十吉从阴暗的角落里发出声音,绷带男子吓了一跳,只见他神情慌乱他说:
  “啊!我没看到你在那里。”
  “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河里十吉一脸不高兴地再度问道。
  “嗯……请问你是人偶制作名人——河野十吉先生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名人,不过河野十吉正是我。先生,你究竟有什么事?”
  河野十吉的态度依旧不太友善。
  绷带男子定了定神,接着说:
  “我想拜托你帮我制作人形模特儿。”
  “我很忙……你要订作的是真人人形还是蜡像?”
  “是蜡像。不过,我有特别的要求。”
  “什么要求?”
  河野十吉问道。
  “我希望这个蜡像的手脚关节能用橡胶材质,以便可以随意弯曲活动。”
  河野十吉看着绷带男子的眼睛,冷冷地问:
  “先生,你订作关节可以活动的蜡像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要抱着睡觉啊!”
  绷带男子笑着回答。
  “咦?你……”
  “啊哈哈!跟你开玩笑的,我订作蜡像自有用途。”
  河野十吉沉默半晌,突然说:
  “先生,你的脸怎么了?”
  绷带男子自嘲地回道:
  “啊!我的脸是……被女人泼硫酸。”
  “先生,你说的是,是真的吗?”
  河野十吉的说话声愈来愈急切。
  “先生,如果是真的,能不能给我看一下?我最喜欢看这种凄惨、恐怖的画面了。”
  一听他这么说,连绷带男子都吓住了,但他仍然直视河野十吉的脸,大声笑了起来。
  他的喉咙深处发出诡异的笑声说:
  “算了吧!我的脸又不是用来展示的物品,老板,你还是专心帮我制作蜡像比较重要。喏,这里有详细的尺寸、身高到手脚的比例、腰的粗细等等……还有脸孔,请你按照这张照片去制作蜡像。”
  绷带男子说着拿出一张一丝不挂的女人照片。
  河野十吉惊讶地看着他问:
  “先生,就是这个女人泼你硫酸吗?”
  “啊……是的。”
  “你很恨她吗?”
  “不,我爱她爱得不得了。”
  河野十吉惊讶地看着绷带男子的脸说:
  “好,我帮你做。”
  绷带男子兴奋地说:
  “谢谢,那就拜托你了,别忘记蜡像的手脚要可以活动,脸孔、手脚要依照照片上的尺寸……”
  河野十吉不耐烦地抢白道:
  “先生,你很啰嗦耶!”
  “啊!对不起。”
  “不过,订作蜡像的价钱很贵哦!”
  “需要多少钱?”
  “五万元。”
  “五万元?”
  绷带男子似乎有些犹豫。
  “五万元并不贵啊!你想想,只要用这些钱就可以永远拥有儿最心爱的女人,每天把她抱在怀里……”
  “啊哈哈!说的也是,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做好?”
  “今天是四月十日……这个月二十五日应该可以完成。先生,你的地址和姓名是……”
  “别问这些了。我是被女人泼硫酸的可怜男人,当然不希望让别人知道这些事情……二十五日我会来取的……嗯,可能是我亲自来,也可能派别人过来,怎么样?”
  “好,这样反而节省我的时间。”
  “那么我就先付一半订金,剩下的费用在交货的时候付清,这样可以吗?”
  “可以。先生,我一定会做出让你十分满意的成品,请你拭目以待。”
  “那就拜托你了。”
  绷带男子到“昭和人形工房”下了奇怪的订单之后就回去了。
  他订作一个手脚关节可以自由活动的人形蜡像究竟要做什么呢?
   
裸体照片

  过了十五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五日,绷带男子与河野十吉约定好交货那天的傍晚,金田一耕助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和服裤裙,衣袖飘飘地走进等等力警官任职的警政署搜查一课第五调查室。
  “嗨!警官,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幽灵男’的消息?”
  “我这边没有。金田一耕助,你有吗?”
  “我也没有,后来一切都很平静,根本没办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如果‘幽灵男’又出其不意地弄出那种血腥场面,实在教人伤脑筋。不过,他目前一点动作都没有,我真的无从查起。”
  “嗯,一开始他还出现在‘共荣美术俱乐部’,去聚乐旅馆订房间……要是他再做一些动作的话,我们才有线索可以查证……”
  等等力警官还没说完,桌上的电话就突然响了起来。
  他本能地拿起话筒来听,不料才听了两、三句话,便蓦地皱起眉头回道:
  “什么?关于‘幽灵男’的事情……好,请马上带来我这里。”
  等等力警官放下话筒,眼中充满了兴奋的神采。
  “金田一耕助,你来得可真巧,有人送‘幽灵男’的情报来了。”
  “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个女人……喂!你们快点准备一下,照这个情况看来,可能必须立刻出动。”
  “是!”
  霎时,第五调查室的全体人员立刻进入紧急戒备的状态。
  过了一会儿,一个像是小店家老板娘模样的女人怯生生地走进第五调查室,她看起来大约四十五、六岁,头发盘起,穿着一身粗糙的丝绸和服。
  “夫人,请坐在这边。”
  “谢谢。真是抱歉……”
  女人神情惶恐地坐在椅子上,问道:
  “您就是负责‘幽灵男’杀人事件的警官吗?”
  “是的,夫人,请问贵姓大名?”
  “我……我叫河野筱。”
  原来这个女人正是河野十吉的老婆。
  等等力警官接着问:
  “请问你从事什么工作……不,我不是问你的工作,而是你先生从事什么工作?”
  河野筱神色紧张地回答:
  “我、我先生是做人形模特儿的,他叫河野十吉,是这方面的名家。”
  “人形模特儿?是用来表演的人偶道具吗?”
  听到这儿,金田一耕助突然很有兴趣地探出身子问。
  “是的,他最近除了做人形模特儿之外,还制作蜡像。不久前来了个奇怪的男人客人……整张脸都绑着绷带……”
  “什么?整张脸都绑着绷带?”
  等等力警官满脸惊讶地和金田一耕助对望着,心想:
  (宫川美津子被绑架的那一次,‘幽灵男’不就是整张脸都绑着绷带吗?)
  “那个男人到你们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他下了一个很诡异的订单……”
  当河野筱说出她在隔壁房间听到河野十吉与绷带男子的谈话内容后,等等力警官他们更加惊讶了,因此探出身子仔细倾听着。
  “夫人,他们约定的二十五日……不就是今天吗?那么,你先生是否按照约定完成作品?”
  等等力警官问道。
  “他已经完成了。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情怪怪的,也曾经阻止过好几次,可是我先生根本不理会我说的话。”
  金田一耕助接着问:
  “那个制作好的人形蜡像还在你家吗?”
  “没有……刚才那个绑绷带的男子派人来取货,蜡像已经交给他们了。”
  “什么?蜡像已经交给他们了?”
  等等力警官大声一喝,河野筱顿时吓得缩了缩头。
  等等力警官见状赶紧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不过,夫人,你既然要来这儿通报,为什么不在交货以前过来呢?”
  “警官,我先生没看报纸所以不知道,但是我看过报纸,知道‘幽灵男’整张脸都绑着绷带,我又怕自己认错了……”
  “然后呢?”
  “我本来想阻止我先生接下这笔订单,但他根本不听劝。我也想过要去报警,却又担心如果他不是‘幽灵男’的话,警察一定会怪我多事……所以我想来想去,开始犹豫不决起来。直到今天我偷偷跟踪来拿人形蜡像的人,找到那个人,才愈发觉得可疑。”
  “夫人,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等等力警官激动得站起身,金田一耕助与其余刑警们也同时站起来。
  河野筱抢先说道:
  “啊!警官,请等一下,我一定会带你们去那里的,可是我先生没有犯什么罪……”
  等等力警官急忙出声安慰她说:
  “夫人,你放心,就算那个绷带男子真的是‘幽灵男’,你先生也只是按照订单制作人形蜡像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担心、好担心……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警官,这就是那个男人拿来做蜡像的参考照片。”
  河野筱从怀里拿出照片交给等等力警官。
  等等力警官、金田一耕助和在场的刑警们一看到那张照片,都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那是……西村鲇子的裸体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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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医生的秘密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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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搜查

  “啊!警官,就是那一栋,那一栋洋房……”
  二十分钟后,河野筱坐在警车里面,手指着一栋洋房说。
  “好,停车。”
  在等等力警官的命令下,车子停在隅田川边今户附近。放眼望去,沿河排列的房子里面,有一栋外观比较漂亮的洋房。
  “夫人,是那栋没错吧?”
  “嗯,没错。”
  河野筱肯定地点点头。
  “好,你可以回去了。以后可能还有需要你的地方,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等等力警官说。
  “好的,我先生那方面也请你们多关照。”
  “你放心,他不会有问题的。”
  河野筱一听,终于安心地回去了。
  紧接着,大家小心翼翼地分散开来朝洋房接近,金田一耕助则跟着等等力警官一起行动。
  洋房的大门紧闭,大谷石的门柱上并没有挂门牌,从通道往里面看,二楼与楼下都门窗紧闭,旁边有一间类似车库的房子。
  “警官、警官,上次宫川美津子和小林浩吉是否就是被带到这里来呢?”
  金田一耕助问道。
  “嗯,我也这么想。”
  他们大约走了一百公尺后停住脚步,周围已经渐渐笼罩在暮色中,附近的行人十分稀少。
  两人正想往回走的时候,一名便衣走过来对他们说:
  “我刚去问过附近的人,他们说那栋房子原本没有人住,最近经常看到一个男人来这里,有时候停留两、三个小时,有时候还会在房子里过夜。”
  “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等等力警官提出问题。
  “说起来也真奇怪,这附近居然没有人看过那个男人的脸。听说那个男总是把整张脸藏在帽子或衣领里面,而且从来不是从正门出入。”
  金田一耕助急忙问:
  “不是从正门?那么是从哪里?”
  “那栋房子旁边紧临隅田川,他是搭乘马达从那边过来的。”
  等等力警官张在大眼睛说:
  “只有那男人来吗?或者还有别人?”
  “听说最近只有那个男人会来,以前还有个女人过来。”
  等等力警官一听,赶紧又问道:
  “是什么样的女人?”
  “这就不知道了,那个女人都是搭汽车从正门来,不过她总是用深色面纱遮住脸孔,因此,附近的人纷纷传言这两个人可能是偷偷跑到这里来幽会的。”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不禁若有所思地对望着。
  (这男人该不会是爱上有夫之妇的加纳医生吧?)
  “今天是否有人运送人形蜡像之类的东西来这里?”
  便衣刑警点头说:
  “有,今天下午三点左右,有一辆小型卡车送来一具类似棺材的东西,附近的人看了都觉得很害怕。”
  “好,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能放弃这条线索。不管了,先冲进去看看情况吧!”
  于是他们回到那栋房子的大门前,在等等力警官的发号施令下,一位刑警立刻冲撞大门。
  大门虽然上了门闩,可是并没有上锁,因此轻而易举就被警方打开了。
  等刑警打开门,大家便陆续冲进去。
  四周的视线已经很暗,所以大家都拿出手电筒来照明。
  然而玄关的门紧闭着,看来上了锁,无论警方的人怎么推拉都打不开。
  等等力警官说:
  “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入口可以进去。”
  “是。”
  一位刑警回答后便跑开了,另一位刑警走过来报告:
  “警官,请过来这里一下,我们发现一样有趣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一起跟在刑警后面,来到车库旁边一间平房建筑。
  “警官,你看那个。”
  刑警用手电筒从窗外照进去,刹那间,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房子里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容器,玻璃容器里面装满许多努力爬动的蜘蛛。
  “可恶!这里果然是‘幽灵男’的根据地!”
  这时候,刚才离开的那位刑警小跑步回来说:
  “警官,我撬开了二扇窗户了……”
  “好。”
  于是大家从那名刑警撬开的窗户鱼贯进入屋里。
  一进去就是大厅,旁边有楼梯。
  “宫川美津子醒来的时候好象是在二楼,我们上去看看。”
  等等力警官用手电筒照着漆黑的楼梯往上爬,看见尽头处有一扇门,他打开门,走进房间,并用手电筒照射房里的情形。
  “啊!那个人形蜡像在那里,就放在虎皮上面……”
  只见白色的裸体人形蜡像抱着铺在地板上的虎皮头俯卧着。
  金田一耕助沿着墙壁摸索,终于找到电灯开关。
  啪地一声,整个房间顿时亮了起来。
  正如宫川美津子所说,这间房里有一张附镜子的梳妆台、咕咕钟,角落还有一个瓦斯暖炉。
  “警官,这么看来,可以确定是这间房间没错!”
  金田一耕助说。
  “嗯,可是‘幽灵男’把人形蜡像放在这里……它又跑去哪里了?”
  房间角落还放着一个像棺材似的白色木箱,金田一耕助紧盯着躺在虎皮上的白色裸体,突然用力地握住等等力警官的手。
  “怎、怎么了?金田一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警、警宫!那个人形蜡像身上有汗毛……”
  “什么?汗毛?”
  等等力警官吃惊地看着人形蜡像的背部。
  “啊!她的手真的有、有汗毛……”
  等等力警官用力喘息着,大步走过去将人形蜡像的脸拉起来,看了一眼之后,不禁惊呼道:
  “可恶!这、这不是蜡像,而是模特儿——宫川美津子!”
  宫川美津子的颈动脉好象被人咬断,身上的血几乎都流尽了,全身一点血色都没有。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茫然地互望着。
  这时,隅田川那边突然传来巨大的引擎声,然后停在这栋房子的后面。
  “警官,有人来了。”
  金田一耕助迅速关上灯,和等等力警官一起蹲在黑暗中等待来人出现。
   
意外的入侵者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楼下还有五、六名便衣刑警在看守,他们一定也听到引擎声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在黑暗中屏息以待,并仔细地倾听楼下的状况。
  过了一会儿,某处发出轻轻的关门声,紧接着,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来。
  楼下的刑警很有默契地不发出一丁点声音,静静地看着这位意外的访客上楼。
  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官听见那人上楼来了,两人在黑暗中侧耳倾听来人的脚步声,发现他像喝醉酒一般,走起路来有气无力、摇摇晃晃的。
  屋内一片漆黑,他可能正用一只手摸着墙壁慢慢走上楼来。
  那名男子的喘息声渐渐靠近,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终于停在房门前。
  喀嚓!他们听见转动门把的声音,这时房内的空气缓缓流动,男子从外面打开房门。
  他脚步蹒跚地走进房间,然后关上门,并将门上了锁。
  男子的态度如此小心谨慎,不禁让躲在黑暗中的金田一耕助的心狂跳不已;等等力警官也是手心冒汗,紧紧地握住手枪。
  他们两人背靠着背,躺在门旁的角落。
  顷刻间,灯光啪地一声亮了起来,这时他们才看到那个男子的模样。
  他戴着一顶软呢帽,穿着一件防水雨衣,并将衣领高高竖起遮住脸孔;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官看到他的背影,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可是,那个男子似乎没有发现他们俩躲在门边的角落。
  更何况电灯一亮,首先映入那个男子眼帘的是血色尽失的女人裸体。
  他一边皱起眉头,一边呻吟道:
  “喔……”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
  只见男子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直视着那具趴卧的白色裸体。
  “夫人?是夫人在那里吗?”
  他轻声细语地询问着,声音中充满浓浓的爱意。
  “是夫人来找小三了吗?夫人还爱着小三吧!我、我……真的好高兴哦……”
  男子的身体往前倾,一步步靠近裸体女人,他的体内仿佛盛装了满满的热情,全身不停地颤抖。
  “夫人、夫人……让我看看你的脸,自从你离开我之后,你知道我有多寂寞吗?”
  男子无法压抑内心的激动,神情痛苦地哽咽道。
  他跪在色彩鲜艳的虎皮上面,将手轻放在裸体女人身上,仿佛在碰触一颗尊贵的宝石般轻抚着。
  可是就在下一秒钟,他像是被毛毛虫咬到似的,一脸惊慌地收回手。
  他发出一阵暴风雨般激烈的喘息声,死盯着白色裸体看。接着,男子伸手去摸躺卧的女子的脉搏,然后喘着气抱起女人。
  他看了女人一眼,说:
  “不对!”
  他尖声大叫之后,猛力推开裸体女人。
  可是,那男子叫喊的声音中包含着痛心、失望、惊讶、愤怒等无法言喻的强烈感受。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然后一个箭步冲到男子的背后问:
  “加纳医生,您说什么事情不对呢?”
   
X夫人

  先前那位“意外的入侵者”正是医学博士——加纳三作。
  加纳医生吃惊地跳了起来,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脸上露出愤怒与憎恨的表情。
  “你、你们……”
  他咬牙切齿他说:
  “是谁……告诉我是谁做出这种事情?”
  “我们正好也想问您这个问题。”
  等等力警官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
  “问、问我?”
  “是的,这里应该是您的房子,同时也是您金屋藏娇的地方吧?可是现在,宫川美津子却死在这里……不久以前,她曾经被一个奇怪的计程车司机带来这里,那个计程车司机可能就是‘幽灵男’;这里的虎皮、涂上夜光漆的咕咕钟、附镜子的梳妆台……房间的陈设就跟宫川美津子说的一模一样,加纳医生,你是否可以说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等力警官一边说,一边往加纳三作身边走去。
  加纳三作充满血丝的眼睛闪闪发亮,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由于过度愤怒,只见他额头上的青筋都浮起来了。
  接着,加纳三作大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呵……”
  等等力警官低声笑道:
  “医生,不管您怎么辩解,都无法否认这里就是‘幽灵男’躲藏的地方;我们已经发现车库旁的小屋里面有饲养蜘蛛的容器,宫川美津子被带来的同一天晚上,小林惠子的弟弟——小林浩吉从司机的小屋里看到吸血画家津村一彦在玩蜘蛛,因此,这里应该就是‘幽灵男’躲藏的地方。
  另外,根据邻居所说……这里也是您金屋藏娇的地方。关于这一点,你也该解释一下吧?说,津村一彦现在在哪里?”
  等等力警官厉声问道。
  加纳三作的怒气未消,但是听完等等力警官的话之后,不禁露出一抹疑惑、混乱与不安井警官交杂的神色。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刚才说的是事实,那一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
  “加纳先生,别再说这种骗小孩的话了!”
  等等力警官大骂道。
  “好了,警官……”
  金田一耕助制止等等力警官说:
  “你这样紧迫盯人的问话方式,让加纳医生很难回答。加纳医生……”
  他一说完,转向加纳三作那边说:
  “我想请问您以前是不是在这里跟某位女士幽会?”
  加纳三作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不发一语;但是由他的表情来判断,他已经承认金田一耕助所说的事情。
  “请问您幽会的对象是谁?”
  加纳三作摇摇头,露出一脸悲哀的表情。
  一谈到他的幽会对象,不仅他的怒气渐渐消褪,就连态度也变得温驯多了。
  “医生,您摇头的意思是……”
  金田一耕助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谁……”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象在呜咽似的。
  “你不知道自己幽会的对象是谁?”
  金田一耕助震惊地注视着加纳三作。
  “是的,金田一先生,这是真的,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我……别说她的名字了,就连她的身分我都不清楚。”
  加纳三作悲哀他说。
  “可是医生,你们俩应该……很相爱吧?”
  “是的,我很爱她,到现在都还非常爱她。我想,她应该也是爱我的,可是……”
  加纳三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可是怎么样?”
  “有一天,她留了一封信在这里……信上说为了我们两个人好,最好不要再见面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想她想得都快发疯了,我真的非常、非常爱她,甚至可以为她而死……我到现在还想着她也许会来这里,所以才经常跑来这里等她。金田一先生,如果你知道她的身分,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她到底是谁?现在又在哪里呢?”
  金田一耕助看着加纳三作泪眼模糊的模样,不禁同情道:
  “医生,如果情况真如你所说,那么你怎么称呼这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情人呢’?”
  “我叫她‘夫人’,我只能叫她‘夫人’这两个字,她要我记得她是‘X夫人’,她……”
  “她大概几岁?”
  等等力警官在一旁问道。
  “大概三十岁左右吧!也许还不到三十岁……唉!我不太会判断女人的年龄。”
  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说:
  “她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当然。”
  加纳三作还想说话,偏偏一时悲从中来,泪水潸潸落下。
  等到情绪比较稳定时,他才继续说:
  “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我易怒、逞强、动不动就跟人吵架,她知道我有这种暴躁的个性,总是替我担心,温柔地安抚我,啊!夫人……夫人……你到底在哪里?”
  加纳三作压抑想尖叫的冲动,在一旁低沉而悲凄地呻吟着。
  他用双手捂住脸庞,任泪水从指缝间流泄而出,落在地板上;肩膀因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着,整个房间只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见状,只能无奈地对望着。
  这位日本知名的外科医生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像孩子一般大声哭泣;眼前这副景象对金田一耕助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金田一耕助难以消受地注视着加纳三作半晌,突然开始用五根手指抓着鸟窝头,这是他发泄情绪时的一种习惯动作。
  另一方面,等等力警官则显得相当冷静沉着,他冷冷地注视着加纳三作的脸说:
  “医生,请先把钥匙给我。”
  “什么钥匙?”
  加纳三作满脸疑惑地抬起被泪水濡湿的脸庞,然后动作迅速地用手帕擦干泪水,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
  等等力警官接着说:
  “加纳医生,您刚才锁上那个门了,现在你得给我钥匙,让我叫在外面等候的刑警进来处理尸体。”
  加纳三作点点头。
  “嗯,这是必经的程序……”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恍然大悟似地说:
  “不过,等等力警官,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把美津子……”
  等等力警官沉着地回答:
  “这件事情没办法在这里讲清楚,所以待会儿要麻烦您跟我们一起到局里去。”
  “等等力警官,你……”
  加纳三作的额头上浮现两条青筋,双眼射出凶恶的光芒,瞧他那种气势,好象准备破口大骂似的。
  但最后他还是压抑胸中的怒气,耸耸肩膀,把手伸进口袋里。
  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房间一角突然传来尖锐的女人声音说:
  “小三!不可以把钥匙给他们!”
   
坐船逃走

  金田一耕助长久以来的办案经验中,从来没遇过像现在这么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情。
  那一刹那,他们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是地上的宫川美津子复活起来对他们说话。
  还好事实并不是这样。
  金田一耕助刚才就注意到这个房间有一部分墙上挂着黑色布帘,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块黑色布帘后面隐藏了一扇门,门外还有楼梯。
  大家惊讶地回头看,发现被打开的门后面站着一个女人,而且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小型手枪。
  那女人穿着一身像丧服般的黑色服装,脸上罩着一层深黑色面纱,透过面纱,可以看见她那双宛如星星一般的眼睛闪闪发亮。
  “哦!夫人!”
  加纳三作的脸猛然绽放出喜悦的光芒。
  “原来你真的在这里,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加纳三作像小孩子见到新奇事物般大声惊叫着,他张开双臂,正想往女人那里奔去时,却被等等力警官紧紧抱住。
  “不准过去!”
  等等力警官一边喊,一边伸手去拿腰际的手枪时,突然听到一声剧烈的枪响。
  那一瞬间,女人手中的手枪冒出火光。
  “放开他!”
  女人尖声喝道:
  “放了他,刚才我只是吓吓你,下一次就真的要朝你身上射击了。小三,你来我这里。”
  女人说话的声音充满不容置疑的魄力。
  等等力警官尽管怒气盈胸,但是面对眼前这种状况,却也无可奈何地放开加纳三作。
  “哦!夫人,夫人……”
  他火速冲到女人身边,双手张开想抱住女人,但是女人柔声责备道:
  “小三,不行!不可以这么激动……冷静点!”
  加纳三作像只温驯的小猫,乖乖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女人又温和地说:
  “他们想要抓住你,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你身上,所以我决定再也不离开儿身边了,放心……”
  女人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着,她一边安抚加纳三作,一边毫不放松地将手枪对准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为了预防万一,我得把话先说在前面,小三就像个孩子似的,他是个单纯、正直的人,不懂得控制情绪,也无法压抑情感,如果被你们抓回去不断侦讯的话,他的情绪会很激动,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在他所面临的危机解除以前,我会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小三,我们走吧!”
  女人简短迅速他说完这些话后,便啪一声将门从外面关上,接着还传出钥匙转动的声音。
  “喔!夫人!夫人……”
  随着加纳三作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下楼的脚步声也逐渐消失。
  “可恶!那个女人……”
  等等力警官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撞门,并握紧拳头乱打一通,可是上了锁的门却一动也不动。
  金田一耕助茫然地注视着那扇门。这时候,房门外不断传来纷乱杂沓的脚步声。
  “警官,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房内发出的是什么声音?”
  “是不是手枪的声音?”
  刑警们在房门外不停地叫喊着,还咚咚地直敲门。
  “糟了!”
  金田一耕助大喊一声,跳过官川美津子的尸体,往房门那边冲过去问道:
  “大家都跑到这里了吗?下面有谁在看守?”
  他的神情显得十分紧张。
  “下面已经没人了,大家都在这里,我们是因为听到枪声才跑上来的。金田一先生,刚才偷偷进来这个房间的男人怎么样了?”
  “糟糕、糟糕!”
  金田一耕助气得直跺脚,说:
  “赶快叫人到下面去监视那艘马达船……”
  只可惜金田一耕助这句话还没说完,屋后河岸边已经传来哒哒哒的马达船引擎声。
  原来“X夫人’之所以开枪,并不只是为了吓唬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而已,她还想吸引在楼下看守的刑警们跑上楼来。
  房门外的刑警们一听到马达船的引擎声,随即意识到中计了。
  “糟了!”
  霎时,众人不知所措地望着彼此。
  “快点下去看看,不过对方有手枪,大家要小心一点!”
  等等力警官一声令下,房门外的刑警们异口同声回答:
  “是!”
  下一秒钟,大家互相推挤着跑下楼梯。
  但是当他们从后门冲到屋外的时候,马达船已经驶离岸边,往下游开去十几公尺远。
  马达船上握方向盘的人是加纳三作,而蹲在他背后的则是黑衣女郎——X夫人。
  “停下来!停……停船!不然我们要开枪了!”
  河岸边的刑警们对着马达船大叫。
  可是,马达船在上拉出一条白色水波,笔直地朝黯沉的隅田川下游快速前进。
  刑警们见状,开始朝目标拔枪射击,只可惜马达船这时已经开到手枪的射程之外了。
  不久,等等力警官撞破门出来发号施令,他叫刑警们大举搜查隅田川。可是,河面上已经看不到加纳三作与“X夫人”的踪影。
  这位自称“X夫人”的黑衣女郎到底是谁呢?
  原本已经扑朔迷离的案情,现在又加上一个神秘的问题人物。
  照这种情形看来,“幽灵男”杀人事件是越来越复杂了。
   
绷带男子再现

  那一夜之后,加纳三作就不知去向。
  警方派人严密监视加纳三作位于小田急沿线的宅邸,可是,加纳三作根本没有在那一带出现过。
  他现在大概跟自称“X夫人”的女人躲在某个隐秘的地方吧?
  根据警方的调查,位于今户河岸那栋洋房是加纳三作前年向某租赁公司租来的,他租那栋房子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跟“X夫人”幽会。
  当然,警方也出动大批警力搜查洋房内部,可是里面除了饲养蜘蛛的容器之外,并没有其他有关的证据;而且,警方至今仍找不到河野十吉所制作的人形蜡像。
  警方持续监视那栋洋房的动静,他们认为吸血画家——津村一彦可能会回来;但截至目前,这一方面也徒劳无功。
  依据河野十吉的所提供的线索,“幽灵男”杀人事件的案情侦办好不容易出现一丝曙光,没想到这条线索却因为“X夫人”的出现而中断。
  除此之外,神秘的“X夫人”出现,也使东京市民愈来愈恐惧不安,大家都在议论“幽灵男”真的就是那位闻名日本的外科医生——加纳三作吗?加纳三作曾因为被“X夫人”抛弃,过度绝望而成为杀人魔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和“X夫人”破镜重圆后也该恢复正常,那种疯狂的杀人游戏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吧?
  也有人说,不管“幽灵男”是不是加纳三作,这种血腥的杀人游戏还是会继续发生。因为尝过一次血腥滋味的恶魔,绝对不会停止这种以血弑血的疯狂举动。
  除非能揭开“幽灵男”的真面目,尽快将他逮捕,否则恐怕永远也无法阻止这种血腥事件再发生。
  这么说或许有点夸张,但无论如何,当东京市的居民紧张地等待“幽灵男”再次行动时,又发生一件令大家惊讶不已的事件。
  那是距离加纳三作与“X夫人”从今户河岸的洋房逃走的一个礼拜之后,也就是五月三日的事情。
  在数寄屋桥附近有一栋三角大厦,那是一栋老旧、泛黄的三层楼建筑。
  在三楼一处采光不佳的角落里,有一扇挂着黄铜招牌的门,招牌上写着:
  大和广告公司
  “大和广告公司”是一家专门制作广告塔的广告公司。
  这家广告公司在数寄屋桥和银座的边界显眼的地方有五、六个广告塔,这些广告塔与公司内部的广播室连线,在广播室播放的各种种广告,会透过广告塔的扩音器对路上行人广播。
  五月三日,刚过正午的时候。
  “大和广告公司”内部的职员几乎都到附近的餐厅吃午餐,办公室里面只剩下一位叫佐佐木京子的女职员。
  京子快速地吃完自己从家中带来的便当后,拿出一本电影杂志翻阅。
  不久,她隐约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但是京子并没有特别在意,继续沉迷在杂志的精彩内容中。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向她靠近,她终于感觉到有人站在桌子前面。
  她不经意地抬起头来,刹那间,心脏因为过度震惊而差点停止跳动。
  只见一个整张脸都绑着白色绷带的人站在她桌子前面,对方露出两只眼睛、鼻孔和嘴唇,双眼带着笑意,由上往下俯瞰京子。
  京子看过报章杂志对于“昭和人形工房”那桩诡异事件的报导,所以一看到眼前这个人,立刻联想:“幽灵男”不就是整张脸都绑着绷带吗?
  京子本能地往大门的方向看去,却见大门已经从内侧上了锁链。
  她露出绝望、求饶的眼神看着绷带男子,心里想要大喊出声,舌头却像打结一般,声音也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她感到全身无力、四肢发软,整个人就快要昏倒了。
  绷带男子笑着对她说:
  “怎么?你不舒服吗?怎么流这么多汗……”
  绷带男子说这句话的用意,不知道是在安抚京子?还是故意讽刺他?
  京子心想,如果不答话可能会惹火绷带男子,因此她极力想挤出一点声音来,无奈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盯着绷带男子从白色绷带里露出的那双眼睛,害怕得不敢移开视线,眼中不知不觉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啊哈哈!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拜托你们帮我广播一下。不过,现在好象没有人在呢!”
  绷带男子一边说,一边将右手提的小公事包放在桌上。
  京子顿时吓得把身体往后挪,终于挤出一丝声音说:
  “现在是……现在……是午休时间……没、没有人在……有什么事情请、请等一下再来……”
  京子结结巴巴地说了这些话后,便用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她担心自己如果表现出过度害怕的样子,反而会惹恼绷带男子,因此她尽量压抑胸中的恐惧,努力不让害怕的神色表露在脸上。
  “你也可以……”
  绷带男子张望着办公室内部说:
  “啊!那里就是播音室吗?”
  他用下颚指了指一扇厚实有隔音装置的门。
  “是、是的。”
  “现在里面有播音员吗?”
  “有、有……他正在做午间广播。”
  “是吗?那正好,请他临时插播这段广告。”
  绷带男子说着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封信,并从信封里抽出一张便条纸,在京子的桌上摊开。
  京子才看了两、三行,便抬起一张茫然的脸注视着绷带男子的眼睛;也许是恐惧过度,她的眼中已经看不见任何惧意了。
  绷带男子窃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只镍制容器,然后一脸镇静地打开容器。
  京子出神地看着绷带男子,当她一闻到镍制容器中飘散出酸甜气味的时候,心中恐惧的因子再度苏醒了。
  “不要,不要!请你饶了我,饶我一命!我还年轻啊……我不要死!求求你饶了我吧!”
  京子呼天抢地哀求道。
  “啊哈哈!我又没有说要杀你,不过你可别乱动,我只是要你小睡一下而已,别担心。”
  绷带男子一只手拿着浸湿的手帕,绕过桌子,慢慢地走到京子身边。
  “啊!请你饶了我,不要、不要……我不要死啊!”
  京子全身努力挣扎着,可是却怎么也无法从椅子上起身逃跑;她就像被钉在椅子上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绷带男子单手轻松地抱住京子,接下来……
  “不要!不要……”
  他将浸湿的毛巾使劲按在猛力摇头的京子鼻上。
  “忍耐一下,马上就会舒服了,乖孩子,乖乖的……好啦!药效已经开始了,啊哈哈!”
  他让全身放松的京子面向桌子趴着。
  接着,绷带男子拿起放在桌上的公事包,快步走到播放室门前。
  那扇门上装着一扇小窗户,可以从外面往里头看。
  他看到里面有一位播音员,正对着麦克风口若悬河他说着话;由于门上装有隔音装置,所以播音员完全没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绷带男子转动把手,慢慢地走进播音室……
   
“幽灵男”之舞

  西村鲇子焦虑地坐在新东京日报社的接待室等待建部健三回来,两人准备一起出去吃午餐。
  过了一会儿,西村鲇子等不及,拿起皮包冲出接待室。
  今天早上,西村鲇子一直感到不安,因此才来这里找建部健三商量事情。可是现在,她心中实在太过焦躁不安,无法安静地坐着等待。
  她冲出新东京日报社之后,从数寄屋桥走向银座那边,没想到在路上正好遇到建部健三。
  建部健三一看到她,惊讶地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鲇子,你怎么了?是来找我的吗?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呢!”
  “健三……”
  西村鲇子马上挨到他身边,紧紧依偎着他,脸色沉重他说:
  “又发生让人担心的事情了,浩吉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回来。”
  “浩吉没回来?”
  建部健三脸色一沉。
  “是的,今天早上他妈妈来找我……他妈妈急得都快疯了,一直问我浩吉会不会被‘幽灵男’带走了?”
  “这可不妙哇!惠子已经被杀死了,可别连浩吉也……我们先走吧!边走边说。”
  于是两人手挽着手,往数寄屋桥的方向走去。
  建部健三跟西村鲇子一样,两人都是脸色黯沉、无精打采的模样。
  不过他并不是今天才这样,而是最近一直如此。
  “健三,这件事情很奇怪哦!”
  西村鲇子说。
  “怎么说?”
  “昨天晚上有人看见浩吉和一个女人上了汽车,那个女人戴着黑色面纱,所以我………
  建部健三一听,吃惊地看着西村鲇子。
  “鲇子,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健三,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X夫人’?”
  “等、等一下,我也有事情要说。”
  建部健三朝四周张望一下,才小声说道:
  “鲇子,你知道‘昭和人形工房’那个叫河野十吉的男人吗?”
  “知道,我看到报纸的报导,‘幽灵男’还拜托他制作一个诡异的人形蜡像。”
  西村鲇子还不知道那个人形蜡像就是用她的脸孔和尺寸制作的,如果知道的话,她恐怕会吓得连水都喝不下去。
  “河野十吉从前天晚上突然离奇失踪,听说是被‘X夫人’带走的。”
  “啊!”
  西村鲇子吓得嘴唇都发白了。
  “不要啦!健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X夫人’不是带着加纳医生逃走了吗?她为什么还要带走制作人形蜡像的师父跟浩吉呢,如果加纳医生不是‘幽灵男’,那么河野十吉或浩吉应该都跟他们无关才对……”
  “嘘!别说得那么大声。”
  建部健三低声斥责西村鲇子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用力拍了他们俩的背,害他们两人吓了一大跳。
  “你们俩的奸情被我发现!如果美津子还活着的话,铁定会气得脸色发黑。”
  来人是菊池阳介,只见他笑容满面,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建部健三没好气地问他:
  “菊池先生,你要去哪里?”
  “正要去找你谈猎奇俱乐部开会的事,我们四月没有举办活动,五月可一定要办哦!只可惜老头子不在……”
  建部健三和西村鲇子没有回应菊池阳介的话。从他们俩的脸色看来,似乎都没心情谈这件事情。
  菊池阳介看他们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不禁笑说:
  “啊哈哈!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都一副祖丧的样子?不用担心啦!警察没有权利干涉我们猎奇俱乐部的活动的。‘幽灵男,是‘幽灵男’,我们是我们,如果每个人都那么怕,那猎奇俱乐部还有什么搞头?”
  菊池阳介悠哉他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
  “对了,鲇子,听说你不当模物儿了?”
  “咦?鲇子,你离开‘共荣美术俱乐部’啦?”
  建部健三惊讶地看着西村鲇子的脸。
  “是的,因为姊妹们一个个走掉,我觉得很寂寞……”
  西村鲇子神色黯然地说。
  “嗯,还是不要去那里好了,我也赞成你离开。可是,你不当模特儿的话,打算做什么呢?”
  建部健三关心地问她。
  这时,菊池阳介在一旁大笑道:
  “啊哈哈!健三,你这个大色狼竟然不知道鲇子打算做什么?鲇子,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瞒着健三……健三,我说出来你可别惊讶哦!鲇子去当脱衣舞娘了。”
  “脱衣舞娘?鲇子,是真的吗?”
  建部健三瞪大眼睛问道。
  “嗯,是浅草丽人剧场的负责人给我的建议。其实,我根本就不会跳舞……”
  “拜托!那种地方哪管你会不会跳舞,你的身材这么好,只要上台扭扭腰、摆摆臀就好了。健三,不如我们找一天去帮她加油吧!”
  就在这时,他们三人看到数寄屋桥上的行人匆忙奔跑着,不禁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
  只见很多人围在数寄屋桥附近的广告塔边,大家脸上的表情好象都冻僵般,每个人都仔细地倾听广告塔上传来的怪异声音:
  “我再重复说一次,我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幽灵男’,很抱歉让各位久等了,不过现在,这出戏的第三慕总算已经准备完成,最近将会呈现在大家眼前。
  在‘昭和人形工房’制作好的人形蜡像将在第三幕中担任重要角色,敬请期待!如果大家觉得我表演得不错,请不要吝惜给予掌声……”
  “可恶!”
  有人在建部健三他们背后叫道。
  “建部先生,你知不知道这座广告塔是哪一家公司的?”
  发出声音的人原来是金田一耕助。
  “啊!金田一先生,这座广告塔好象是大和广告公司……那家公司位于那栋建筑物的三楼。”
  “好,你们也一起来吧!”
  在大和广告公司的办公室里,佐佐木京子依然维持刚才的睡姿;他们往播放室里看去,只见播音员也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播音室桌上的麦克前面放着一架录音机,它一直不停地旋转着,重复播放那些话——
  “我再重复说一次,我就是大家耳熟能详有‘幽灵男’
  所有人不禁茫然地对望着。
  那天夜里,大概是在东京的某个地方吧!
  某栋房子的一个房间里面,地板上铺着虎皮,墙上挂着涂有夜光漆的咕咕钟,房间角落还放着附镜子的梳妆台……一切都跟位于今户河岸的洋房一样,可是那栋房子目前受到警方严密的监视。
  虎皮上面躺着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其中一个是绷带男子,他穿着一件睡袍,带子绑得松垮垮的,整张脸都绑着绷带;而另一个则是一丝不挂的全裸女子。
  仔细端详之下,那似乎不是真人,而是蜡像,应该就是河野十吉所制作的人形蜡像吧?
  绷带男子不停地帮人形蜡像摆很多姿势,从刚才就一直嘎嘎笑着,神情显得十分高兴。
  河野十吉制作人形蜡像的技术果然高明,不仅四肢的关节可以轻易地转动,脸孔也做得跟西村鲇子一模一样。
  绷带男子一会儿用脸颊摩挲着人形蜡像的脸,一会儿又紧紧抱住人形蜡像,让它做出下流的姿势,他就这样沉浸在淫秽的快乐中。
  这时候,他想到一件事,突然把人形蜡像抱起来,自言自语道:
  “对了,既然鲇子要当脱衣舞娘,那么我现在就来教你跳舞吧!鲇子最好要拿一点道具……对了,就拿这个银盘子来跳舞,两手拿着两张银盘子,换来换去,这样就可以藏起来了……好,开始!恰哒哒哒,恰哒哒哒!”
  他站在人形蜡像后面,用双手拿着圆银盘,一边配合着“恰哒哒哒、恰哒哒哒”的节奏开始狂舞起来,一边发出可怕、沙哑的怪异笑声。
  看“幽灵男”喜悦的模样,不禁令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鬼魅气氛……
   
丽人剧场

  西村鲇子到浅草的丽人剧场担任脱衣舞娘,从第一次出场演出至今,已经有两个多礼拜。
  丽人剧场的负责人说服西村鲇子转行当脱衣舞娘是正确的,他每天看着慕西村鲇子之名而来的人潮,不禁笑得合不拢嘴。
  丽人剧场的看板上写着:
  裸体模特儿女王——
  西村鲇子特别演出
  看板上除了这几个大字之外,还附上西村鲇子等人的裸体照片,光是这样就足以吸引那些聚集在六区的好色之徒了。
  西村鲇子演出的戏名是:“美女与野兽”,丽人剧场的负责人故意让人以为“幽灵男”要杀害西村鲇子,因此警方必须随时监督、备战。
  建部健三担心地劝道:
  “鲇子,你怎么演这种戏?跟别的舞者换吧?”
  “没办法啊!健三,我不太会跳舞,只好让尾原先生带领了。”
  “尾原先生”就是扮演恶魔的舞者。
  “可是,至少也要有点品味啊!扮演恶魔没关系,可是为什么要整张脸都绑上绷带呢?这一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西村鲇子无奈地说:
  “没办法,这是整出戏的重点,老板就是故意要用绷带来代表‘幽灵男’。”
  “话是没错,可是鲇子……”
  “健三,怎么了?”
  “你从一开始表演‘美女与野兽’,剧场就每次爆满……你应该知道真正的原因所在吧?”
  “真正的原因?”
  建部健三清了清喉咙说:
  “我相信他们并不是佩服你的舞技,虽然我这样讲对你很不好意思,但是……”
  “没关系啦!事实上本来就是这样,不管是跳舞、演戏,我根本就是个外行人。”
  “话不能这么说。观众也不全然是为了看你被尾原先生所扮演的恶魔将衣服一件件脱下,那已经是老套了。更何况,你的身材真的很美……”
  西村鲇子纳闷地问:
  “那……那他们到底喜欢看我什么呢?”
  建部健三正色道:
  “鲇子,当你被尾原所扮演的恶魔脱光衣服、玩弄之后,最后的结局是你被刺杀而死,对不对?戏演到这里,客人都会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大家都在期待着……有一天‘幽灵男’会不会代替尾原,真的在舞台上把你杀死……我相信他们爱看的正是这个。”
  “健三!”
  西村鲇子顿时感到一阵战栗,双肩开始发抖,声音颤抖地说:
  “这一点我也知道,因为在两、三天前我表演完之后,舞台灯光亮了起来,我站起来跟观众道谢,结果居然有观众大声喊道:‘怎么搞的?今天还是假的啊!’”
  建部健三一脸不可思议他说:
  “竟然有那么讨厌的人啊!”
  “健三,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残酷,对他们来说,一个女人面临生死存亡的恐惧是最刺激的,所以他们就以此当作娱乐。”
  西村鲇子的话中充满寂寞与无奈。
  “可是健三,为了填饱肚子,我也没办法啊!我一点跳舞的底子都没有,却可以赚到比当模特儿还要多的收入,这都是因为我演这出戏的缘故,所以如果老板要我继续演这部戏的话,我就会一直演下去。不过你放心,我自己会很小心的,在上舞台前,都是由我亲自帮尾原捆上脸上的绷带,而且我都会先确认对方确实是尾原之后才上场表演……”
  “嗯,你知道要小心就好。”
  建部健三说完,好象不知道该做什么,因此他开始抽烟,一脸茫然地看着西村鲇子映在镜中的脸庞。
  西村鲇子受到剧场老板的礼遇,可以单独使用一间化妆室。
  梳妆台上放着法国玩偶、花束、脱掉的服装,房间里充满了香气,还可以隐约听见舞台那边传来的交响乐声、观众席的吵杂声……
  尽管如此,建部健三依旧感到害怕,身子一直打颤。
  正对着镜子化妆的西村鲇子看到建部健三的恐惧模样,问道:
  “健三,你在想什么?你担心我会出事吗?”
  建部健三回过神来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了,菊池先生今天会来吗?”
  “之前他每天晚上都来,今天晚上应该也会吧!对了,健三,警方还没查出和加纳医生一起失踪的‘X夫人’是什么人吗?”
  “还没有,只知道她是老头子的情人。”
  西村鲇子若有所思地说:
  “加纳医生竟然会是‘幽灵男’,这真是太奇怪了。健三,你觉得呢?”
  “我?我也不太清楚……”
  西村鲇子从镜中探询地看着建部健三的脸。
  这时候,指示西村鲇子出场的讯号灯亮了。
  “健三,对不起,我要换衣服了……”
  “啊!对不起,那我先到观众席等候。”
  建部健三走出去后,西村鲇子迅速换好表演的服装,一个人冲到走廊上,这时她突然发现四周有些不对劲,于是停下脚步。
  只见阴暗的走廊另一边闪着异样的光芒,接着烟雾弥漫、臭气冲天……
  “啊!失火了!失火……”
  刚从舞台上表演完、几乎全裸的脱衣舞娘也发现这个状况,整个后台顿时骚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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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幽灵男实现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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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架

  金田一耕助最近每天晚上都到丽人剧场看表演。
  今晚上半场表演结束后,他正想从观察席走向后台的时候,竟然遇到建部健三。
  “嗨!”
  “嗨!”
  “您倒是挺热心的。”
  建部健三笑着对金田一耕助说:
  “彼此、彼此。”
  两人经过一番寒暄后,金田一耕助问道:
  “鲇子小姐呢?”
  “等一下就换她上场表演了。刚才她在换衣服,所以我先出来。”
  “那菊池先生呢?”
  “今晚好象还没来,听说之前他每晚都来。”
  他们两人站着谈话时,刚从舞台退下的舞娘们身上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汗臭,从他们旁边匆匆通过。
  金田一耕助看了她们一眼,对建部健三说:
  “其实你去后台也没用,只会干扰她的情绪而已。”
  “我不会干扰她的啦!鲇子今晚还要表演那出‘美女与野兽’,现在大概快开始了吧?”
  “这样呀……那我也回观众席好了。”
  于是金田一耕助和建部健三肩并肩,正想一同走向观众席的时候,突然听见后台那边鼓噪起来。
  “失火了!失火了!”
  此起彼落的尖叫声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也随之而起,声音大得几乎要震堪后台。
  金田一耕助与建部健三不解地停下脚步,这时烟臭味逐渐飘来,有五、六位脱衣舞娘仿佛被弥漫的烟雾追赶出来,一脸仓惶地冲向后台的楼梯。
  金田一耕助紧张地问道:
  “发、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在舞台后面的工作人员大声喊道:
  “失火了!失火……二楼的后台起火了!”
  接着便听见脱衣舞娘哇地大哭出声。
  “糟了!”
  金田一耕助马上迈开步伐,冲到舞台后面;建部健三也紧跟在后。
  两人一到后台,只见一边尖声喊叫的舞娘们从上面跑向楼梯,而道具工作人员则慌慌张张地从下面冲上楼梯。
  他们抬起头,看见一道白光闪过,里面不断冒出浓烟,众人呛得眼泪、鼻滋流个不止。
  “让开、让开!”
  “救命啊……”
  后台陷入一片混乱,有的脱衣舞娘从楼梯上跌下来,还有工作人员踩在楼梯上,这时却听到楼上的一名男子大喊道:
  “安静、安静,没事啦!这是有人恶作剧!”
  他应该是负责道具的工作人员,一边咳,一边努力地解释:
  “有、有人……装了……咳、咳!烟火跟……发烟筒,咳、咳!真是太可恶了!”
  金田一耕助与建部健三一听,不禁吃惊地对望着。
  (有人恶作剧?)
  演出途中发生这种事情,金田一耕助的心中更加感到不安;他和建部健三爬上二楼,冲进西村鲇子的化妆室,但是已经看不到西村鲇子的踪影了。
  “建部先生,这里还有别的楼梯吗?”
  金田一耕助急忙问道。
  “那边还有另一个……”
  金田一耕助和建部健三穿过烟雾弥漫的走廊,往另一个楼梯跑去。
  “不是失火……没事的,请大家冷静地退出去好吗?”
  到处都听得到工作人员安抚大家的声音,脱衣舞娘三三两两地爬上楼梯,有些人依然激动地哭泣着,大家都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你有没有看到西村鲇子?有没有人看到西村鲇子?”
  金田一耕助一路上不停地问。
  “我不知道。”
  一位舞娘生气地别过脸去,另一位却说:
  “你说西村鲇子吗?出事的时候她好象被吓到了,正要昏倒的时候,有人把她抱起来带走了。”
  “谁?是谁把她抱走的?”
  先前回话的舞娘冷哼一声说:
  “谁知道那个人是谁啊!反正我以前没见过就对了……是一个脸孔长得像海怪的大块头男人。”
  金田一耕助又问:
  “他们往哪里走?”
  “好象跑下这个楼梯……后来往哪里走我就不知道了。”
  “啊!那个男人说要带西村鲇子去看医生,所以抱着她从后台出口冲出去。”
  其他的脱衣舞娘在一旁插嘴说道。
  “这下子惨了!”
  金田一耕助的心中掠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接着,他和建部健三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
  “啊!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黑暗中,突然有人大声叫唤他。
  金田一耕助和建部健三停下脚步,循声回头望去,只见菊池阳介抱着一个脱衣舞娘站在那里。
  “听说刚才后台发生火灾,这女孩的脚扭到了。”
  “啊!菊池先生,你是从后台入口进来的吗?”
  建部健三问。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有没有看到鲇子?有个长得像海怪的大块头男人抱着她……”
  “啊!”
  虽然四周的光线昏暗,但金田一耕助还是察觉到菊池阳介的脸色为之一变。
  “那么……那个人真的是鲇子?有个大块头男子抱着她往马路上跑去……喂!”
  菊池阳介说完,便对他手上抱着的脱衣舞娘大喊,但是对方没有回答。
  一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与建部健三异口同声叫道:
  “糟了!”
  两人大喊一声,立刻冲出后台。
  “等一下!我、我也去……”
  菊池阳介放下他手中的脱衣舞娘,随后跟上金田一耕助与建部健三。
  可是这时候马路上早已看不到那位长得像海怪的大块头男子和西村鲇子的身影了。
  不久,丽人剧场的骚动终于平息下来,先前跑到外面避难的脱衣舞娘们陆续从后台入口回来。
  在这些脱衣舞娘当中,有人看到一个大块头男子抱着女人,嘴里一直喊着:“有人受伤了,要赶紧送医院……”然后便坐上在门外大马路上等候的车子。
  照这种情况看来,西村鲇子显然是被绑架了。
  “可恶!我们中计了……”
  金田一耕助又开始乱抓头发,露出十分沮丧、难过的样子。
  菊池阳介和建部健三则茫然地对望着。
   
奇异的冒险

  其实,丽人剧场发生“假火灾事件”时,西村鲇子并没有昏倒。
  她先是看到奇异的闪光和烟,接着又听到有人大喊:
  “失火了!失火……”
  当时她真的以为发生火灾,顿时吓得不知所措。
  后来旁边突然冲出一个男人,一看到她就说:
  “危险!不可以待在这里!”
  那个男人话一说完,便用风衣包住她。
  由于事出突然,西村鲇子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但是她看到那个男人穿着灯芯绒裤子,以及工作人员穿的日式棉外套,因此她认为对方是丽人剧场负责道具的工作人员。
  那个男人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正好被浓烟呛到,咳得十分厉害。
  这时候,男人迅速用一块黑布罩住她的头;西村鲇子以为对方是出于好意,因此她根本没有抵抗。
  “失火了!快逃、快逃……”
  那个男人一边叫,一边快速跑着。
  耳边处处可听到女人的惨叫声与男人的怒吼声,西村鲇子以为整个剧场都烧起来了,吓得拼命靠在那个男人的胸口。
  那个男人下楼梯时,仍继续喊着:
  “有人受伤了!快,快,有人受伤了!”
  然后马不停蹄地跑下楼去。
  西村鲇子由于头部被罩上黑布,因此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
  直到后来她发现自己好象坐上一部车子,车子开始启动时,她才恍然问道:
  “我们要去哪里?”
  西村鲇子一边说,一边挥开那个男人的手,想要拿掉头上的黑布,可是男人结实的手宛如钢铁般牢固,不论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安静,不可以乱动!”
  听见男人恐吓的语气,西村鲇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谁?要带我到哪里去?”
  西村鲇子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
  “不管去哪里都好,我们有事情找你,所以才特地来带你走,如果你再发出声音,我就会这样……”
  大块头男人边说边伸手按住西村鲇子的喉咙,做出要勒死她的动作。
  西村鲇子吓得全身发抖,绝望的恐惧感冷冷地穿过她的背脊。
  (啊!原来刚才发生的火灾只不过是他们要带走我的烟幕弹……)
  “别这样!河野先生,不可以吓那位小姐。”
  驾驶座出乎意料地传来一阵女人的声音,西村鲇子本来渐渐模糊的意识突然清醒过来。
  (看来开车的是个女人……)
  “啊哈哈!我只是担心如果药的剂量不够,她在这时候大喊大叫的话,那可就全搞砸了。”
  “说的也是。可是如果药性太强,害她以后精神异常,我也于心不忍。”
  “不用担心,反正她做的是那种生意,什么大风大浪没看过。”
  “或许吧!”
  两人沉默半晌,坐在驾驶座的女人开口说:
  “河野先生。”
  “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我们没有抓错人吧!这位小姐真的是西村鲇子?”
  “是的,绝对不会错,我就是用这个女孩的照片制作那个人形蜡像。别说是她的脸了,就算是她全身的关节。每一寸肌肤,我都一清二楚。啊哈哈……”
  听到这里,西村鲇子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打入绝望的深渊一般,霎时震撼不已。
  (“幽灵男”不就是请河野十吉帮他制作人形蜡像吗?听说河野十吉后来被“X夫人”带走便失去踪影。
  现在这个紧抱着我的男人也姓“河野”?那么河野口中所说的“夫人”,应该就是带加纳医生逃走的神秘女子——“X夫人”吧?)
  这时,西村鲇子体内的好奇因子蠢蠢欲动,她很想看看加纳三作的情人——“X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种好奇心甚至让西村鲇子忘记恐惧。
  因此,她挣扎着要拿掉头上的黑布。
  “你还乱动!再乱动的话,我就这样……”
  男人的大手又伸到西村鲇子的脖子上。
  车子快速地奔驰着,被黑布紧紧罩住头的西村鲇子当然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被他们载往何处。
  不过,她隐约可以感觉到车子经常在转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避免有人跟踪,并让西村鲇子记不得路线。
  车子约莫跑了三十分钟后,速度突然缓慢下来。
  “河野先生,没有人跟踪了吧?”
  “是的,我从刚才就一直注意,看来并没有人跟踪我们。”
  紧接着,车子好象开进一道门里面,门被紧紧关上。
  西村鲇子一被人从车上带下来,立刻伸手拿掉黑布。这回男人没有阻止她的举动,他只是用力抓住西村鲇子的手,命令她不准乱动。
  西村鲇子向四周张望,眼前是一栋漆了奶油色的现代洋房,玄关外面亮着一盏灯,有个女人正站在电灯下面开门。
  她身上穿着男人的衣服,戴着一顶鸭舌帽。
  门一打开,女人转头看向西村鲇子这边。
  这一刻,西村鲇子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击。
  因为站在她前面的女人实在长得太美了,她的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匀称、苗条,高雅秀丽的脸孔流露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眼中隐隐闪现一抹坚毅的光芒。
  西村鲇子心中立即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嫉妒和敌意。
  那个女人此时也斜眼看着西村鲇子。
  “河野先生,先带她到里面去,我得把车子处理好。”
  女人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是,遵命。”
  女人和西村鲇子擦身而过后,男人拉着西村鲇子的手走上玄关,她顺从地跟着。
  由于西村鲇子表现得很顺从,男人开始放松戒心。
  他先把西村鲇子的身体往门里推,自己正想跟进去的时候,西村鲇子突然甩开男人的手,迅速推开他的胸口,啪一声关上门。
  西村鲇子看见门的内侧有锁链,便动作迅速地挂上锁链。
  “可恶!你、你要做什么?开门!开门!”
  男人在门外用力拍打、叫喊。
  屋里的人听见嘈杂声,开了房间门,渐渐往这里靠近。
  这时候的西村鲇子宛如一只被野狼追逐的绵羊,急忙向四周张望,她看到大厅左侧有个楼梯,于是挤命爬上那个楼梯。
  她一爬上楼梯,随即看到一扇门,门的钥匙孔里还插着钥匙,于是西村鲇子赶紧打开门,冲进漆黑的房间里,从里面把门锁上。
  西村鲇子的心脏猛烈跳动着,刚才的剧烈运动加上紧张的情绪,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西村鲇子靠着房门稍作休息,调整好呼吸后,仔细聆听外面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
  正当西村鲇子张望着房间内部之际,下一秒钟,一种战栗的恐怖感自她的脚底直窜脑门……
   
床上的女人

  很明显的,西村鲇子跑进来的房间是一间女人的卧室。
  空间宽敞的房间划分成两部分,一边是化妆间,另一边是寝室,两边用红色的布帘区隔开来。
  梳妆台上有华丽的三面镜,桌上放置着各种香水、粉盒等化妆品。
  寝室落地的灯罩也是采用一般女性偏好的柔和粉红色调,床铺上方垂挂着浪漫的轻纱布幔,整体看起来是一套具有中世纪复古风味的豪华床组。
  西村鲇子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下半身覆盖着一件粉红毛毯,从她露出的上半身来看,女人似乎是赤裸着身子睡觉。
  女人的双手枕在头后面,从盖在她下半身的毛毯形状来看,她的双膝似乎是弯曲地立在床上。
  西村鲇子感到纳闷的是,床上的女人为什么一动也不动呢?就连西村鲇子突然闯入房间,她也无动于衷吗?
  女人的脸朝向西村鲇子,眼睛也正视着她,可是那女人却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面对这种异常的安静,再度使西村鲇子陷入另一次恐惧的边缘。
  更何况,那女人的肌肤白得像死人一样,西村鲇子不由得回想起过去曾经看过的女人尸体。
  西村鲇子虽然怕得要命,却又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只见她慢慢地走向床边,发现躺在床上的女人不仅没动、没眨过眼睛,甚至连一点呼吸的气息都没有。
  她走到距离床铺大约两、三步的地方,突然一脸吃惊地定在原地,眼睛直盯着那女人的脸看。
  先前因为布幔的关系,西村鲇子看不清楚女人的脸;现在她仔细一看,赫然发现那女人的脸竟然跟自己一模一样!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战栗感穿过西村鲇子的背部。
  西村鲇子脑中闪过刚才在车子里河野十吉说的话:
  “是的,绝对不会错。我就是用这个女孩的照片制作那个人形蜡像,别说是她的脸了,就算是她全身的关节、每一寸肌肤,我都一清二楚。啊哈哈……”
  西村鲇子鼓起勇气跑到床边,用力掀开毛毯……
  没有错,这正是那个以西村鲇子为样本所制作的人形蜡像!
  惊愕之中,西村鲇子试着移动蜡像的手脚。
  “它”简直就像活人一样,可以自由轻易地转动四肢。
  (手脚关节可以随意转动的人形蜡像……)
  西村鲇子想起来了,根据新闻报导,这就是“幽灵男”订制的人形蜻像。
  (既然这个人形蜡像放在这里,就表示“幽灵男”也躲在这里……)
  这时,西村鲇子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急忙转身回到化妆间;接着,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鲇子,你开门,是我……我是加纳医生。”
  西村鲇子一听到这个声音,害怕得直发抖。
  (啊!这个……沙哑的声音就是“幽灵男”在吸血以前,玩弄女人的声音吗?)
  “鲇子,你不用害怕,快开门!等你开门以后,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快点开门好吗?”
  听见加纳三作的声音,西村鲇子不禁绝望地看着房间四周。
  她好不容易看到房里有一扇窗户,立刻走过去打开玻璃窗。
  “鲇子,你快开门啊!”
  在加纳三作尖锐的叫喊声后,一阵女人温柔的斥责声响起:
  “小三,不要那么生气……”
  女人接着又说:
  “河野先生,都是你不好,你把她吓到了。”
  河野十吉嘻皮笑脸他说道:
  “嘿、嘿……小姐,对不起嘛!你还是快点开门,医生都已经有一个这么漂亮的老婆了,哪会对你怎么样呢?我保证她不会吸你的血,你尽管放心好了。”
  女人一听,立刻出声骂道:
  “喂!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嘿嘿……”
  西村鲇子越来越绝望,她想起以前曾经看过的吸血鬼电影……
  (传说被吸血鬼吸血而死的人,死后也会变成吸血鬼……
  说不定河野十吉已经变成吸血鬼了,不、不!这件事情一定是那个“X夫人”造成的,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吸血鬼,加纳医生一定是被她吸了血,才会变成可怕的吸血鬼……
  不!我才不要变成吸血鬼呢!)
  西村鲇子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打开窗户。
  “鲇子,你赶快开门吧!鲇子,鲇子……啊!难道她想……从那扇窗户跳下去……”
  加纳三作话还没说完,院子里便响起东西落下的声音。
  “我们快去看看!她可别受伤……”
  听见女扮男装的“X夫人”、加纳三作和长得像海怪的河野十吉匆忙跑下楼梯之后,西村鲇子才悄悄地打开房门。
  其实西村鲇子是把房间里的一尊铜像往下扔,看来她声东击西的计谋成功了。
  她神色慌张地跑下楼梯,从玄关冲到外面,幸好这时候玄关和大门都还没关上。
  西村鲇子努力从大门冲到外面之后,在一条漆黑的路上狂奔,根本没想到要回头看看那是一栋什么样的房子。
  她当然搞不清楚这条漆黑的路究竟通往哪里,只觉得后面好象一直有人在追赶她;她被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包围住,只知道自己必须死命地往前跑、往前跑……
  西村鲇子事后回想起来,当时她的模样一定相当滑稽。
  因为她几乎是全裸的,身上只披着一件风衣,而且那件风衣还是河野十吉为她披上的;后来,她发现那件风衣竟然是自己的。
  西村鲇子拼命跑了一阵子,终于来到有灯光的马路上,刚好有一辆空车经过。
  她叫住车子,只说了一句:
  “载我去浅草……去浅草的丽人剧场……”
  说完,她就昏倒了。
   
悲情演员

  第二天,报纸上登出西村鲇子的冒险故事,这个事件又在社会上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听了西村鲇子的叙述,似乎可以毫无疑问地判定加纳三作就是“幽灵男”,否则他为何耍那种阴险手段来劫走西村鲇子?
  何况,那间房子里还有河野十吉以西村鲇子为样本所制作的人形蜡像。
  这些证据应该足以证明加纳三作就是“幽灵男”了吧?
  问题是,西村鲇子无法清楚地描述那间房子……她只记得那间房子玄关前面的样子,其他地方则一点印象都没有。
  譬如:她冲出的那扇大门究竟是怎么样的门?门外是否有矮树围墙,或者是水泥围墙呢?
  对于这些,西村鲇子完全不记得了。
  她所遭遇的一切宛如一场噩梦,存留在记忆中的只有深沉且无尽的恐惧……
  唯一可以成为调查线索的,就是西村鲇子搭乘那辆计程车司机的证词。
  司机是在青山三丁目遇到西村鲇子的,警方曾以那里为中心,往东西南北四处搜寻,可是都没有进一步的发现。
  由于西村鲇子对自己被劫走之后经过的路线说不出个所以然,又没办法提供警方任何寻找的标记,搜查人员调查起来当然很困难。
  她冲出那个房子后,一直跑到青山三丁目为止,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就连这一点她也无法确定。
  案情再度陷入胶着状态,警方感到焦躁不安。
  因为那天晚上的遭遇对西村鲇子打击很大,她在家休息了两天,没有去丽人剧场表演。
  第三天,她又开始到丽人剧场上班。
  西村鲇子那天晚上被劫,结果却使她声名大噪,更加受到欢迎,所以剧场也不能让她休息太久。
  相对的,剧场后台的警戒也更加严密。
  那天晚上河野十吉乔装成工作人员混进后台,这一次,警方丝毫不敢懈怠,分别在后台入口、观众席,以及后台的出口设置严密的监视站。
  西村鲇子说:
  “我想,也只有我上台表演的时候,警方才会这么严密地警戒吧!不管怎样,我还是觉得上场表演比较好,既然同样会被杀,还不如死在舞台上比较热闹。”
  说完,她对着菊池阳介和建部健三露出笑容。
  历经那次被劫事件后,西村鲇子每天在后台放一瓶威士忌,试图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今晚,她好象又喝醉了。
  “鲇子,不要说那种丧气话,你一定要心存希望……”
  建部健三语气温和地鼓励她,可是她的脸色看起来非常晦暗,对自己所说的话也没什么信心。
  “谢谢……可是健三,我想过了……”
  “想过什么?”
  旁边的菊池阳介依旧是一脸悠哉的表情。
  “古人不是常说,无论是梦境还是幻觉,只要是看到自己死亡的时候,就表示自己真的快死了,而我……我既不是作梦,也不是幻觉,而是亲眼看到自己死了。”
  建部健三吃惊地问:
  “你看到自己死了?”
  “是的,就是那个人形蜡像……那个人形蜡像跟我一模一样,像得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害怕;而且我刚看到人形蜡像时,直觉认为那是个死人……我想,那一定是我快死掉的前兆。”
  “啊哈哈!鲇子,你怎么变得这么迷信啊?”
  “但愿真的是我太迷信。”
  西村鲇子喝了一口威士忌,接着又说:
  “我真的越来越不相信人了,像加纳医生那样的好人竟然会是‘幽灵男’……都是那个‘X夫人’不好……”
  说到这里,西村鲇子突然潸然泪下,菊池阳介和建部健三不解地对望着。
  “鲇子……”
  建部健三露出讶异的神色,看着西村鲇子的脸说:
  “你是不是喜欢老头子……你爱上他了吗?”
  “是、是的,我喜欢加纳医生,也可能是爱上他了吧!因为他是那么单纯,像个孩子一般……啊!我真想死了算了!”
  西村鲇子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建部健三的脸色有点苍白,他倏地站起身来。
  菊池阳介则拉着西村鲇子的手笑说:
  “你是不是吃醋了?”
  “什么?”
  “你在吃‘X夫人’的醋。事实上,你并没有那么爱加纳老头,可是‘X夫人’这个神秘女子一出现,说让你觉得怪怪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啦!你们两个都走开!”
  “你已经变得有点歇斯底里了。”
  正当建部健三和菊池阳介想走出去的时候,和西村鲇子演对手戏的尾原进来说:
  “鲇子,来帮我绑绷带吧!”
  尾原穿着黑色紧身衣,打扮成恶魔的样子。
  虽说西村鲇子已经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可是她在上舞台表演前,还是亲自替尾原绑上绷带。
  建部健三和菊池阳介留下他们两人离开房间,从后台来到观众席上。
  当时建部健三怎么也想不到,那竟然是他是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西村鲇子。
  今天,丽人剧场的观众席上果然大爆满。
  这个世界是很残酷的,西村鲇子早就知道在场的观众根本不是来看她跳舞,或是欣赏她美丽的裸体。
  他们之所以莅临现场,无非想亲眼目睹“幽灵男”的血腥杀人游戏……
  现场有很多男人都是抱着这种心态前来捧场的,而今天晚上,他们的希望就要实现了。
  那天晚上,“美女与野兽”这场戏一开演,剧场内的气氛就有点诡异。
  舞台上昏昧不明的灯光……漆黑的背景前面放着一个道具岩石……在断断续续的管弦乐伴奏声中,岩石突然一分为二,由尾原所扮演的恶魔从里面跳出来。
  尾原的舞蹈基础相当好,通常他会在西村鲇子出场之前,先来一段很长的独舞。
  可是今天晚上,他却很快就从岩石里面将西村鲇子拉出来。
  “啊!她简直喝得烂醉如泥。”
  坐在观众席上的建部健三自言自语着。
  只见倒在尾原怀里的西村鲇子全身软趴趴的,像是昏迷了一般。
  那时候,大家都认为是西村鲇子状况不佳,所以尾原才
  无法先来一段独舞。
  接着,尾原抱着西村鲇子,开始一件一件地脱掉她的衣服。
  毫无节奏感的动作,连管弦乐团都感到有点疑惑。
  就在这时,观众席上突然传出怒吼声:
  “开灯!灯光打亮一点!舞台上有问题……”
  那阵怒吼声原来是等等力警官发出的,而坐在他旁边的金田一耕助也露出紧张的神色。
   
美女与野兽

  西村鲇子像没有骨头般瘫软在尾原怀里,尾原的舞步则毫无节奏可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舞台上出状况了。
  满心期待会有事情发生的观众正屏息以待,每个人都暗自揣想着血腥恐怖的事件是否已经发生了?
  就在大家焦躁不安地看着这场怪异的戏剧时,等等力警官那一声怒吼,霎时给全场带来爆炸性的效果。
  “哇啊!”
  观众开始跟着喊叫,而且纷纷站起身来。
  幕后工作人员急忙将全扬的灯光打开,只见舞台上……
  黑衣恶魔终于脱光西村鲇子的衣服,在全场灯光亮起的同时,他左手抱着西村鲇子的裸体,右手举起一把短剑,用力往西村鲇子的乳房插下去。
  “啊!”
  台下的观众惊呼一声,每个人的手心都直冒冷汗。
  但是西村鲇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依旧全身瘫软地被黑衣恶魔抱在手里;奇怪的是,短剑插在她的乳房上,却没有流出一点血……
  这时,整张脸都绑着绷带的黑衣恶魔笑了,他对着鸦雀无声的观众席嘲讽地深深一鞠躬,然后弯身躲进后面的岩石中。
  等等力警官再度喊道:
  “抓住那个男的,别让他逃了!”
  等等力警官一边喊叫,一边冲向舞台。
  金田一耕助也晃荡着他的裤裙紧跟在后。
  紧接着,在舞台两侧的工作人员纷纷冲了出来,建部健三与菊池阳介在观众席前面,比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早一步冲上舞台。
  其余观众全都安静无声地站着,像是冻僵的冰人一般,眼神呆滞地注视着舞台。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爬上舞台时,台上已经有一大群人围绕着白色裸体面面相觑。
  等等力警官拔开前面的人群,看着躺在舞台上的裸体女人,他惊讶地回头看金川一耕助,而金田一耕助只是对他点点头。
  原来倒卧在舞台上的并不是真的西村鲇子,而是与西村鲇子一模一样的人形蜡像;也就是以西村鲇子为样本,由人形模特儿制作名家——河野十吉所制作的人形蜡像。
  人形蜡像胸前插着一把锐利短刀,看起来有点滑稽;但这时候没有人有心情笑得出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形蜡像背后所代表的可怕意义。
  “西村鲇子在哪里?”
  眼睛布满血丝的等等力警官怒吼道。
  他这一声怒吼让在场众人惊醒过来,建部健三和菊池阳介更是毫不迟疑地冲到岩石堆里一探究竟。
  “啊!有人倒在这里!”
  等等力警官、金田一耕助闻言,迅速跑了过去。
  只见倒在岩石堆后面的是一个恶魔装扮的男子,他的脸上也绑着白色绷带。
  “赶快拆开绷带来看看!”
  等等力警官一声令下,年轻的演员们既紧张又害怕地解开男子脸上的绷带,发现他正是和西村鲇子演对手戏的尾原。
  尾原好象被下了迷药,昏昏沉沉地睡着。
  “可恶!刚才那人一定就是‘幽灵男’!”
  建部健三气愤地冲进舞台后面,菊池阳介也跟着过去。
  等等力警官本来也想跟过去,不料却被金田一耕助拉回来。
  “警官,我们先去出入口叫他们严加警戒。这里有便衣在驻守吧?”
  等等力警官点点头,然后对着观众席喊一声,立刻有好几名便衣刑警冲出来。
  等等力警官将几位便衣刑警分成几个小组进行部署工作;接着,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也进入岩石里面。
  这时,舞台上的布幕已经放下来,丽人剧场的管理主任开口向观众说明情况——
  “‘幽灵男’目前可能藏在剧场内部,因此在警方的调查告一段落之前,请各位少安毋躁。”
  就因为管理主任不小心说出这些话,反而使现场观众的情绪更加慌乱不安。
  在这些观众中,有人原本就一直期待这个紧张时刻,所以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自然感到既兴奋又有趣。
  但是,大部分的观众都害怕得想要尽快逃走。
  虽然有警员前来支援、维持秩序,但是丽人剧场附近已经乱成一团,后台的情况更严重。
  脱衣舞娘们一听到“幽灵男”可能潜伏在后台,大伙都害怕得直发抖。
  自从上次发生“假火灾事件”之后,丽人剧场的脱衣舞娘就变得很神经质,因此当她们面对眼前如此紧张的状况时,更加不知所措地到处乱跑,严重影响到警方的调查工作。
  所幸“美女与恶魔”开演到现在,都没有人从后台出去;而且,舞台和观众席之间又有警方严密地监控着,因此他们相信“幽灵男”一定还藏在后台的某处。另外,西村鲇子应该也在剧场内。
  但是警方把后台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却始终找不到“幽灵男”和西村鲇子的踪影。
  就在所有人陷入一片疯狂、混乱中,时间又往前滑过十几分钟……
  “不可能会这样,他们一定躲在剧场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什么地方漏掉了,大家再仔细搜寻一次。”
  等等力警官气得大喊之际,观众席上突然传出一声怪叫。
   
跳水女人

  之后,根据那天坐在观众席上观众的叙述:
  “当时的情况真有说不出的怪异,我们正紧张得要命之际,舞台上的布幕突然拉开!平常开幕时都会有一些让大家注意的记号,例如:剧场内会响铃声,或是乐队开始演奏等等,如果是这样的开幕倒还好,但是那时……”
  就这样,舞台上的布幕在毫无预警的情形下陡然升起,全场观众都被吓了一跳。
  当时观众正热烈地讨论“幽灵男”的事情,甚至还有人在为西村鲇子的生死下赌注。
  后来有人发现布幕被拉起,观众一个接一个地沉默下来,最后整个丽人剧场的观众席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所以观众都屏息注视着舞台。
  过了一段时间,舞台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背景跟先前一模一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物出场。
  这种情况大概就是剧本创作上所谓的“舞台暂时虚空”吧?
  可是不论手法多么高明的导演,恐怕都没办法将这种“舞台暂时虚空”的情况控制得这么有效果。
  有位观众事后回忆道:
  当时的心境应该说是战栗还是激动呢?总之,那种全身每一条神经都绷紧的感觉,我到现在仍记忆犹新。在场所有人宛如一潭死水般沉静,大家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舞台
  顷刻间,舞台上方缓缓落下数十颗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圆球,挂满整座舞台。
  如果是丽人剧场的常客就会知道这是表演结束的时间,舞台上所使用的水球道具。
  由于“美女与野兽”的最后一幕是海底场景,而这些水球里面将会有数名脱衣舞娘演出空中脱衣舞。
  当时大家心里都在嘀咕:难道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剧场仍要演完这场戏吗?
  可是现场没有音乐伴奏,没有脱衣舞娘……整个情况未免太奇怪了。
  就在这一片静默的气氛中,各种颜色的水球突然在舞台上散开,纷纷在固定位置静止下来。
  不久,舞台正面略偏左边的地方,又缓缓垂下一团黑黑的东西。
  大家仔细一看,发现那正是在“美女与野兽”中上场的恶魔,他的脸上还绑着白色绷带呢!
  难道舞台上的恶魔就是“幽灵男”吗?
  在一阵令人战栗的沉默中,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舞台。
  恶魔在舞台中央略偏上方处静止不动,只见他上仰的身体挂在那里,双手在对上方招引着。
  接着,一个全裸的女人顺应他的指示,静静地从上面降下;赤裸的女人摆出跳水姿势,伸展着匀称的四肢。
  突然间,一声微弱的喊叫从观众席传出。
  一开始那声喊叫很微弱,可是惊恐的感觉似乎会传染,观众席上渐渐掀起一阵骚动,最后形成如海潮般的喧哗声。
  因为大家都看到刚才从天而降的跳水女人,她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剑……
  就在大家尖声喊叫的时候,突然啪地一声,一道白色闪光闪过,像是有人在拍照……
  跳水女人不知道是否因为受到轻微振动的波及,只见她的身体在空中摇晃两、三下之后,原本插在她胸口的短剑突然喀哒一声掉在舞台上,胸口也开始流出红色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舞台上……
  “啊!”
  全场观众都吓得站起来,每个人的表情都相当惊恐、慌乱。
  等等力警官在后台听到的,就是这时候的尖叫声。
  “他们在鬼叫什么?”
  等等力警官猛然回头问道。
  “警官!请快过来!西、西村鲇子……”
  “找到西村鲇子了吗?”
  管理主任一时也没办法回答清楚,他全身颤抖得仿佛快虚脱了。
  剧场内部到处都听得见脱衣舞娘和观众们的惨叫声,场面一片混乱。
  “警官,我们快去看看,舞台上好象出事了。”
  金田一耕助说完,便大步地冲向舞台。
  当他来到舞台边,抬头看了一眼之后,突然像被钉子钉住一般动弹不得。这时,就连大名鼎鼎的侦探——金田一耕助也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眼前正是“幽灵男”导演的大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精彩地呈现出先前的预告。
  (“跳水女人”……这恐怕是他早就想好的构图吧!)
  金田一耕助心里升起一股厌恶感,对狡猾的“幽灵男”更加愤恨难消。
  “快把布幕拉好,然后将那两具尸体放下来!”
  等等力警官的怒吼声,简直快把金田一耕助的耳膜震破了。
  等等力警官的双眼快冒出火来,他声嘶力竭地指挥现场的工作人员。不过也多亏等等力警官震天价响的怒吼声,使得现场观众从可怕的噩梦中解放出来。
  “可恶!”
  其中一名员工大喊出声。
  紧接着,有人拉起舞台布幕,有人帮忙将悬在空中的“美女与恶魔”小心地放到舞台上。
  扮演“跳水女人”的果然是西村鲇子,此时她已经断气了。
  西村鲇子刚才还在说:
  “只要是看到自己死亡的时候,就表示自己真的快死了,而我……”
  没想到现在真的一语成谶。
  那么倒在舞台上的黑衣恶魔是……那个男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肌肉都开始僵硬了;可是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看起来像是吃下毒药致死。
  难道“幽灵男”因为精彩地演出最后一幕,完成所有的任务后,才服药自杀吗?
  “拆开绷带……快点拆开他脸上的绷带!”
  等等力警官话一说完,一名便衣刑警立刻上前去拆开黑衣恶魔脸上的绷带。
  等等力警官屏息注视着便衣刑警将恶魔缠住眼睛、鼻子的绷带拆下,等到所有绷带都被拆开时,他顿时目瞪口呆、惊讶不已。
  那是一张枯瘦、苍白、憔悴的脸,脸颊消瘦得好象被刀子削过似的;一个没有肉的鼻子、略微张开的嘴唇、尖锐的大齿……总而言之,那是一张令人看了相当不舒服的脸。
  等等力警官原本以为他是加纳三作,没想到……
  他一脸错愕地问道:
  “这到底是谁?‘幽灵男’不是加纳医生吗?”
  金田一耕助把手放在等等力警官的肩膀上说:
  “警官,你看这个男人的左手小指……啊!菊池先生!”
  菊池阳介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他说:
  “也请你过来看一下,曾经绑架你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吗?”
  “当时那个男人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所以……根本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脸孔……不过那人的左手小指确实像这样少了一半。”
  菊池阳介断断续续他说完这些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擦拭着眼镜。
  等等力警官接着问:
  “那么他应该是吸血画家——津村一彦?”
  “我想应该是。”
  “你是说,‘幽灵男’就是津村一彦吗?”
  金田一耕助摇摇头说:
  “警官,一个疯子是不可能计划出这么精彩且精准的表演,津村一彦不过是‘幽灵男’的傀儡而已,‘幽灵男’利用完这个疯子,怕他以后会带给自己麻烦,所以才下手毒死他。”
  “那么‘幽灵男’……”
  “另有其人!而且,他还潜伏在这个剧场里面。”
  金川一耕助一脸严肃他说。
  这时,舞台后面又开始骚动起来,有两个像是工作人员的男人架着一个男人走来。
  “警官、警官,这……这个男人倒在通往舞台上面的楼梯下,他正要下楼梯,却踩了个空跌倒了。”
  在两个男人的扶持下,那男人有如喝醉般摇晃着身躯,他就是建部健三。
  “健三!你怎么了?快醒醒!”
  菊池阳介上前摇晃着他。
  建部健三费力地抬起他的脸,神情一片茫然。看来他似乎想说话,却总是说不出来。
  刹那间,等等力警官瞪大双眼,因为他看见建部健三的嘴里只剩下三颗牙齿,上面有一颗门牙,下面只有两颗门牙……
  根据“共荣美术俱乐部”的负责人——广田圭三所说,自称“佐川幽灵男”的奇怪男子第一次到俱乐部的时候,他的嘴巴里就只有三颗牙齿,上面有一颗门牙,下面有两颗……
   
自卑感作祟

  丽人剧场那天晚上发生的血腥事件,隔天各大报的社会版都极尽所能地报导当晚的情况。
  “幽灵男”终于实现他的预言,做了一场精彩的演出……
  首先,从蜡像舞蹈开始,由黑衣恶魔带着西村鲇子的人形蜡像在舞台上表演。
  接下来,西村鲇子的“跳水女人”,还有吸血画家——津村一彦的出现……光是这些就足以让人们谈论三天三夜了。
  如今又发现新东京日报社的记者——建部健三竟然是“幽灵男”……
  建部健三拿掉假牙之后,重新和“共荣美术俱乐部”的负责人广田圭三对质。
  厂田圭三一脸恐惧地看着建部健三有如黑洞般怪异的嘴巴。
  他胆怯他说着:
  “是的,那时我看到‘幽灵男’的嘴巴确实跟这个一模一样……上面一颗门牙,下面有两颗……我根本不知道健三……不,我不知道这个人平常是装假牙……”
  广田圭三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说话的声音不停地颤抖,最后还哭了起来。
  由于“幽灵男”的真面目太出人意料之外了,就连狡猾的广田圭三也深受打击,顿时变得有点歇斯底里。
  警方重新调查建部健三的成长环境、人品和学历,得知建部健三大学时代曾经参加话剧社,在校内曾是相当有名的演员。
  他最擅长饰演老人,不但演技精湛,对装扮技巧也有深入的研究。他像一般演员那样,先用笔勾勒出皱纹,然后再利用石蜡、明胶、石膏等材料修饰,一般人看到乔装后的他,大都认不出来。
  建部健三拥有这么高超的装扮技巧,要创造出“幽灵男”这个角色简直是轻而易举。
  警方也调查建部健三每天的行踪,发现建部健三并不是坏心眼或本性恶劣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男人。
  不过作为一名新闻记者,建部健三却相当无能。他在报社里总是被人任意使唤,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被报社开除,完全是他老爸在背后给他撑腰。
  虽然同事们都看不起他、轻视他,可是看在他老爸的份上,大伙并不会正面对他表露鄙视的态度;尽管如此,多数人还是对他敬而远之。
  建部健三对这种情况心里有数,他受到报社同事的排挤,于是开始逃避同事们的活动,人也变得相当孤僻。
  后来在各种因缘际会下,他接触到了以“共荣美术俱乐部”为根据地的猎奇俱乐部,而且很从就被选为该俱乐部的一位干部之一。
  但是在猎奇俱乐部里,其他会员同样不尊重他,模特儿们对他的态度也相当轻浮。
  这种不受任何人肯定、尊敬的自卑感不断在他心中累积,渐渐转化成一触即发的危险情绪;就心理学上来说,这种长期压抑的自卑感,终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而爆发出来。
  有位心理学者在报上评论说,建部健三因为本身的自卑感作祟,才会导演出“幽灵男”的血腥杀人游戏。
  换句话说,他不但希望受到别人肯定,又想对过去轻视自己的现实世界报复;当这种情绪越来越高涨、直到无法自拔的时候,就促使他做出凶暴、残忍的罪行。
  建部健三自从被逮捕以来,一直顽强不屈,始终保持沉默。
  不管检察官用什么方式侦讯,他都坚称自己没有杀死任何人,说他绝对不是凶手。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肯透露。
  大概因为内心过度苦恼、烦闷,他一天比一天憔悴,整个人看起来骨瘦如柴,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闪闪发亮。
  再这么下去,他有可能会发疯。
  有一天,建部健三被带到检查官面前,他一看到检察官旁边的金川一耕助,不禁瞪大双眼。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建部先生,请坐到这边来,今天我想跟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因此请求检察官允许我到这里来。”
  建部健三皱了皱眉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椅子上。
  金田一耕助不介意他的态度,依然笑着对他说:
  “建部先生,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接触这个案子是在什么时候吗?是在伊豆的‘百花园’旅馆。”
  建部健三不发一语,金田一耕助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
  “当时我一直有预感‘百花园’旅馆可能会出事,所以才化妆成服务生的模样潜入旅馆,那个样子实在有点可笑,啊哈哈……不开玩笑了。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参与这件案子吗?”
  他还是紧闭双唇。
  “是因为有人委托我调查‘幽灵男’这件案子,我接受他的委托,因此才积极参与调查工作;而这位委托人……就是服务于新东京报社的建部达人先生,也就是你的父亲。”
  建部健三顿时睁大眼睛,一双眼球好象快要跳出来,嘴唇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这时,坐在一旁的检察官也惊讶地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对他们两人点点头说:
  “是的,我的委托人就是你的父亲。你父亲一开始就知道出现在‘共荣美术俱乐部’的‘佐川幽灵男’就是你,我想,他是从牙齿这一点知道的。
  不过,你父亲也很清楚你不会杀人,他认为你只是想捏造一则独家新闻,好让那些平日认为你无能的同事们大吃一惊,因此你叫小林惠子到西荻洼的画室里,给她闻了安眠药,然后装进箱子里面,送到聚乐旅馆。
  你这么做的目的只是要拿它当独家新闻,根本没想到要杀害小林惠子,证据就在于你害怕小林惠子窒息,所以在箱子上弄一些呼吸孔。”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可是有人无意间得知你的计划,而且把你的计划变成他血腥杀人计划的一部分。以上我所说的都是你父亲的看法,而我从头到尾都赞同他的推论,所以我相信创造‘幽灵男’的人是你,但是以‘幽灵男’的身分行动、并做出许多残酷杀人行径的却另有其人。”
  建部健三听完,严密的防线在瞬间瓦解,只见他瘫软在椅子上,然后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金田一耕助则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心灵告白

  心头的结一旦解开,接下来的告白就没那么困难了。
  建部健三低头啜泣着。过了许久,他终于抬起爬满泪痕的脸庞,娓娓道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也许因为他还没整理好情绪的关系,接下来这段谈话有些支离破碎,笔者在这里稍作整理,以方便各位读者阅读。
  “事情从我偶然发现吸血画家——津村一彦开始……我认识津村一彦,也听人说过他有吸血的癖好;我曾经在西荻洼的画室采访他,也写过一篇专题报导,不幸的是,那篇报导在津村夫人的奔走下被压了下来。唉!我每次写报导都会遭遇这种事情……”
  建部健三的眼中浮现一抹悲哀的神色。
  “我先不提自己是在哪里发现津村一彦的,因为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是在一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就是了……当时那里没有人知道津村一彦是疯子,因为他很少开口说话,外表虽然有点阴沉,但大致上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我带津村一彦到某个地方,将他软禁起来,我这么做当然是因为知道津村一彦有吸血的癖好,担心让这种疯子到处跑会有危险。
  除此之外,我最大的目的是想利用他写一篇骇人听闻的报导,我、我……我是个无能的新闻记者,是个不孝子,但是我真的很想写一篇精彩报导争回面子。”
  建部健三吸了吸鼻子,稍微停顿一下之后,继续说:
  “津村一彦很乖、很听话,所以应付他并不困难。然后,我一方面监禁他,另一方面又去西荻洼观察状况;当时津村一彦一家已经般离那里回冈山去了,津村一彦则瞒着家人逃出来。其实……光是这些就足以写一篇精彩的报导,当时如果我这么做就好了……
  但如果我是个能干的社会版记者,写的报导常常能顺利地登在社会版上,我一定会马上写出来;只可惜我的名声这么差写出来的报导从来没有登在我们报社的版面上,不管我再怎么写,都会被主编退稿……也许我天生就笨……”
  建部健三又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不知不觉间,我的心中萌生一股野心,想把这个被我巧合碰上的题材渲染成一篇精彩报导,也就是说,我想炒热这个事件,说起来,这是身为新闻记者最不耻的行为,不过那时候,我实在很渴看到自己写的报导被刊登在报纸上……”
  他懊恼地低下头。
  “当时万事皆备,一个去向不明的吸血画家……虽然他的吸血量不多,不过一个人有吸血的癖好总是教人害怕;另一个强烈吸引我的,是津村一彦位于西荻洼的画室,那里的气氛让人觉得好象随时会发生凄惨的凶杀案……你想,一个失踪的吸血画家,还有那间诡异的画室……如果能以这些为题材,报导一则骇人听闻的新闻,那我就能扬眉吐气,以前那些嘲笑我没能力的人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这就是‘幽灵男’诞生的原始动机。”
  建部健三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至于‘幽灵男’这个名字,是我从法国侦探小说《范特马》里面看到的。《范特马》是幻影或幽灵的意思,我认为光是‘幽灵’太无趣了,所以就自己创造出‘幽灵男’这个名字……其他就像你知道,我在学生时代参加话剧社,因此对装扮技巧相当有自信;我苦心钻研‘幽灵男’的扮像,除了能骗过那些完全不认识我的人之外,甚至还可以欺骗熟识的人。”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建部健三又继续说:
  “在我的计划中,我假扮成‘幽灵男’的模样出现在‘共荣美术俱乐部’,跟其中一位模特儿——小林惠子定下契约;另一方面又前往聚乐旅馆和他们订了第二天要使用的房间,等到惠子来到画室时就吓一吓她,然后用麻醉药让她睡着,再装进箱子里送往聚乐旅馆……
  就象金田一耕助刚才所说,我因为怕惠子会窒息,所以在箱子上弄了一些洞,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我自己先跑去画室,再去货运行和聚乐旅馆寻找,然后假装无意间发现被装在箱子里的惠子,再由她亲口说出‘幽灵男’会吸血的恐怖行为。
  之后,我将这整个事件写成独家报导……刚开始,这个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只有惠子的弟弟——浩吉跟踪在后面的情况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我顺利地下药让他睡着了,因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阻碍。
  到了最后关头,当我发现惠子意外被人杀死,陈尸在浴缸里的时候……而且在那次之后,津村一彦也从我的视线范围消失了,一直到我知道他好象被真正的凶手利用时……”
  健三说到这里再度哽咽起来,只见他一脸惨白地说:
  “我被上天诅咒了!我被自己的计划诅咒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有人说对着上天吐口水,口水就会落在自己身上……现在口水真的落在我自己身上了,而且是染着鲜血的口水……”
  谈话即将结束时,建部健三的眼神逐渐变得狂乱;等他说完话,整个人顿时像虚脱一般。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想了半晌,探出身子说:
  “建部先生,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建部健三眼神呆滞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你把小林惠子装进箱子,从西荻洼的画家送出去之后,一直到当天晚上跟加纳医生一起前往聚乐馆为止,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被你装进箱子的小林惠子吗?更何况,小林惠子在被你们找到之前就已经被人从箱子里拉出来杀死了。”
  “啊!关于这一点……”
  建部健三的眼中闪现些许活泼的光彩。
  “我原本打算在箱子到达聚乐旅馆之后,再度以‘幽灵男’的装扮前往旅馆将惠子从箱子里拉出来,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可是我根本没办法去……”
  “为什么?”
  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讶异。
  “因为我把那间房间的钥匙弄丢了。”
  “钥匙丢了?”
  金田一耕助瞪大眼睛问道:
  “你知道是在哪里弄丢的吗?”
  建部健三迟疑地回答:
  “我后来想想,可能是去聚乐旅馆订好房间回来的时候吧!因为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有点得意忘形,便在圣堂旁边的暗巷里面准备吓一个女人,结果那女人尖叫一声逃跑了。
  那时,后面突然跑来一个男人对我喊了一声,然后抓住我的手,可是当那个人看到我的脸之后,也吓得立刻逃开了。
  可是,我觉得他的手似乎有伸进我的口袋里面,旅馆房间的钥匙可能就是在那时候被偷走的吧!所以,我怀疑那个男人会不会是从聚乐旅馆就开始跟踪我呢?”
  金田一耕助兴奋地吹起一声口哨说:
  “今天真是谢谢你……”
  他很有礼貌地鞠躬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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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真凶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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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体照片”集锦

  那天晚上,在东京的某间房子里,所有窗户都拉上窗帘,黑暗的房间只有一盏大台灯矗立在地板上照亮某个角落。
  台灯旁边放着一张很舒适的沙发,一个男人闲散地靠在沙发上。
  他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睡袍,脚上趿着室内拖鞋。
  可是男人的脸正好被台灯灯光的阴影遮住,所以看不清楚。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有个白色的东西在颤动着……
  难道男人的脸绑着绷带吗?
  男人的膝盖上放着一本大相簿,相簿的封面上写着:
  裸体艺术 我的杰作
  这几个字是以藤蔓花样的装饰文字写上去的。
  过了半晌,靠在沙发上的男子终于将姿势摆正,如此一来,他的脸进入灯光照射的范围内,只见他整张脸都绑着绷带。
  在脸上的绷带之间还插着一支烟斗,让人感觉有点突兀、滑稽。
  绷带男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相簿的封面,第一页贴着放大的裸体照片,下面写着:
  浴缸美女
  这张裸照的主角是第一位被害人——小林惠子的尸体,照片拍得很好,浴缸和美女之间的构图相当完美,光与影的交错也很见效果。
  “呵呵!我拍得真好。”
  “幽灵男”高兴地翻到下一页,在盛开的繁花中伸出两条腿,上面题名为:
  花园奇景
  事实上,这张照片的构图相当有创意,不仅不会让人感到恐怖,反而隐隐透出一抹香艳、浪漫的感觉。
  相簿的第三页写着:
  沐浴的女人
  第二、三页照片中的主角都是都筑贞子。
  接下来的照片题名为:
  阿拉伯风的格子布
  这张照片中,武智麻里全裸的胴体上覆盖着格子花外套,她戴着黑色太阳眼镜的效果很好。
  紧接着,当然就是以宫川美津子为模特儿所拍的照片,她趴在虎皮上的臀部曲线非常优美。
  最后是题名为“跳水女人”的照片。
  照片中女人的周围都是水球,看起来真是绚烂、美丽极了。
  这些照片上都仔细记录着照相机的底片、光圈、曝光度等资料,颇具研究意味。
  “呵呵!我真厉害,就连安德雷德丁兹都拍不出这样的作品。”
  安德雷德丁兹是近代拍摄裸体照片的名家。
  “幽灵男”兴奋地翻阅相簿,着迷地欣赏自己的作品。突然间,夹在相簿里的一张照片掉落在地板上。
  “幽灵男”把那张照片捡起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注视着,然后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自言自语道:
  “嗨!美女,雍容华贵的聪明妇人,这次换你了!如果能把你的裸体照片放进这本相簿里,我的‘裸体艺术’才算完成。看来离完成之日不远了,呵呵呵……”
  “幽灵男”手上拿的那张照片,主角正是“X夫人”……
   
蜡像存在之谜

  连续杀害裸体模特儿的恐怖凶手“幽灵男”,真的是新东京日报社的记者——建部健三吗?
  根据建部健三的自白,“幽灵男”这个人物确实是他创造出来的,可是真正以“幽灵男”身分杀人的却不是他。
  他只是为了捏造一则“独家新闻”,才利用“共荣美术俱乐部”的小林惠子作案;而且,他并没有打算杀死小林惠子,他坚称有人发现他的企图,巧妙地将他的计划变换成血腥的杀人游戏。
  建部健三向金田一耕助自白的第二天,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两人神情凝重地对坐着。
  “先生,你认为建部健三说的话值得相信吗?”
  等等力警官的表情不太高兴。
  警方逮捕建部健三之后,等等力警官一直督促部下到处搜证,他们找到建部健三监禁吸血画家——津村一彦的地方,并且确认他在第一桩杀人事件发生前不久,曾在西荻洼的画室附近出没。
  所以警方认为,不管建部健三一开始的动机为何,从小林惠子开始的一连串杀人事件都是他所犯下的。
  现在只为了嫌疑犯所作的辩白,就要将先前搜证的结果整个推翻,这对等等力警宫而言,想必是很难忍受的。
  等等力警官焦躁不安地在房里走来走去,说:
  “金田一先生,建部健三最初的动机或许是为了捏造新闻,但后来也可能演变成亲手杀人的情况啊!你不也曾经怀疑加纳三作可能因为‘猎奇’成逃避现实等情绪,引发出乎意料之外的状况吗?”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说:
  “对,我是这么说过,而且这句话到现在都还成立。”
  等等力警官还想说话,却被金田一耕助制止道:
  “正因为我这么说,所以才会认为建部健三不是凶手……这一连串的疯狂杀人事件,我不清楚真凶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动机,总之,他不断地寻找刺激、血腥,真凶绝对是个心理变态的人,这种心理可能是导致连续杀人事件的关键……”
  等等力警官探询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说建部健三不是凶手,那么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幽灵男’?难道是加纳三作吗?”
  金田一耕助没有回答,只是将整个身体深深地埋进椅子里,盯着自己的指甲看。
  等等力警官焦急他说:
  “关于加纳三作……我也觉得很奇怪,建部健三被逮捕的事情登了那么大一条新闻,他为什么还不现身?为什么还要躲起来呢?而且他跟‘X夫人’躲的房子里,还有西村鲇子的人形蜡像……”
  金田一耕助突然抬起头说:
  “不,那个人形蜡像并不是‘幽灵男’向河野十吉订制的那一个。”
  等等力警官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金田一耕助问道:
  “金田一耕助,这、这是什么意思?”
  金田一耕助正色道:
  “我从两件事情中得出这个结论……‘幽灵男’向河野十吉订作一个与西村鲇子一模一样的人形蜡像,而西村鲇子被绑架到加纳三作和‘X夫人’躲藏的房子时,也看见那里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蜡像,如此一来便很容易误导我们,认为那个蜡像跟‘幽灵男’订作的蜡像是同一个。可是,我却认为那并不一定是同一个人形蜡像……”
  “为、为什么呢?”
  “警官,你想想看,河野十吉也被‘X夫人’带走了,他可以在‘X夫人’的要求下,制作相同的人形蜡像呀!更何况,也许‘X夫人’带走河野十吉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等等力警官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
  “可是,‘X夫人’又为什么要……”
  “其中的内情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猜想可能是‘X夫人’在向‘幽灵男’挑战,她可能某种特殊理由,必须跟‘幽灵男’决斗吧!”
  金田一耕助自等等力警官身上移开视线,重新看着自己的指甲,然后叹了一口气说:
  “警官,我之所以认为西村鲇子在‘X夫人’躲藏的地方看到的蜡像与‘幽灵男’订作的蜡像不同,还有另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
  “就是人形蜡像送进丽人剧场的时间!警官,你认为那个蜡像是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送进丽人剧场的?”
  等等力警官眼神茫然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抚摸着下颚说:
  “关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警官,你们一直严密监视丽人剧场的里里外外,但蜡像是怎么送进丽人剧场的后台呢?津村一彦可以逃过监视,改装混进后台,但蜡像是死的,无法自己行动,必须靠人带进来。
  何况蜡像跟真人一样大小,不可能装在口袋里偷偷带进去;而且,丽人剧场里面没有人知道那具蜡像是在何时,以什么方式送进去……但蜡象在剧场里面却是不争的事实。”
  “金田一先生,你一定知道蜡像是怎么送进去的吧?”
  金田一耕助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眼中突然充满愤怒的神色。
  “我知道,但也是后来才发现的……事实上,那具蜡像是在我眼前公然送进去的。”
  “是什么时候?”
  等等力警官惊愕地问道。
  “就是发生那次‘假火灾事件’的时候,也就是河野十吉绑架西村鲇子那个晚上……”
  金田一耕助咬牙切齿他说完后,便闭口不再说话。
   
幕后真凶

  “金田一先生,那么是谁把人形蜡像送进去的?”
  金田一耕助露出沮丧的神情,点点头说:
  “警官,不管我们再怎么小心,只要一被重大的事情引开注意力,就会漏掉其他的事情,而我……也完全陷入这个盲点之中。”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接着又说:
  “当时我被出乎意料的突发事件引开注意力,跟建部健三两人挤命去找西村鲇子,可是在阴暗的楼梯下,我们遇到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的手中抱着一个女人;那男人对我们说他手中的女人扭到脚在哭……唉!当时我如果能稍加注意,多花点心思去观察一下他手上抱的女人就好了。”
  等等力警官皱紧眉头,此时他也猜到那个男人是谁了。
  他用力喘着气,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瞪着金田一耕助,额头的青筋都鼓胀起来了。
  “金、金田一先生,那个男人是……”
  金田一耕助露出憾恨的表情说:
  “是、是的,警官,那的确是很好的时机……当时大家都因为火灾而乱成一团,所有人到处乱跑,有些女孩全身赤裸地从后台出口跑出去,她们之中真的有人扭到脚,因此那个男人利用混乱的局面,从容不迫地抱着蜡像从后台入口进来。
  他心里很清楚,只要能顺利通过后台入口,接下来就没问题了;后台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道具,到处都有藏蜡像的地方,于是他就在我的眼前公然把蜡像带进来……他现在大概正在嘲笑我吧!”
  金田一耕助发出凄苦的笑声,心里为了自己的疏忽而难过得不得了。
  等等力警官茫然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他……是他吗?那个男人……”
  等等力警官像梦呓般自言自语着,然后又开始在房里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不可能啊!绝对不可能……”
  他神情激动地喊道。
  “为什么不可能?”
  金田一耕助依然一副有气无力、懒懒散散的样子。
  “如果真是这样,在伊豆‘百花园’旅馆发生的都筑贞子凶杀案要怎么解释呢?他、他跟都筑贞子分开后,就一直和西村鲇子在一起,这件事情除了西村鲇子之外,还有很多人可以证明;后来,他和武智麻里一起去离岛找都筑贞子的时候,都筑贞子已经在花园里被害了。”
  “都筑贞子在花园里被杀害?”
  金田一耕助反问道:
  “是谁这样说的?”
  “谁说的?”
  等等力警官感到有些纳闷。
  “恐怕是那个人自己这么说的吧?当时武智麻里只不过在远处看到两只脚而已,她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都筑贞子,也不知道那是活人的脚还是死人的……不!应该说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人类的脚或是蜡像的脚;武智麻里相信那个男人说的话,就急忙跑来通知我们了。”
  等等力警官蹙起眉头问:
  “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说武智麻里最初看到是的‘蜡像的脚’?”
  “我想应该是。在那次事件发生时,我知道‘幽灵男’一定有共犯,那个共犯将两只蜡像的脚放在公事包里,然后在离岛上故布疑阵。在那段期间,都筑贞子恐怕是在那座离岛的某个地方沉睡吧?
  那天早上,大家都看到都筑贞子不舒服的样子,所以可能是那个男人跟都筑贞子分开后,利用某种藉口让都筑贞子吃下安眠药……然后他制造不在场证明,让武智麻里相信都筑贞子已经被人杀死;接着,在武智麻里急忙跑来通知我们的时间,他才进行杀死沉睡中的都筑贞子,并支解尸体,最后将尸体的脚摆成和武智麻里原先看到的蜡像脚一样的姿势,而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蜡像脚就由共犯带回去。”
  等等力警官因为受到太大的震撼,顿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金田一耕助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凶手的作案手法未免太高明了吧?
  “可是警官……”
  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说:
  “计划过于精确的犯罪,反而容易出现漏洞。一般而言,临时起意的犯罪不容易被人发现,但事先预谋的犯罪只要抓到一条线头,就可以循着线头解开答案,我想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吧!当时,‘幽灵男’的失误就是他没发现到武智麻里是走哪一条路回旅馆的。”
  等等力警官瞪大眼睛,他隐约了解金田一耕助的意思了。
  金田一耕助继续说:
  “武智麻里迷路经过那个小水池边时,由于手帕掉了,所以她过去池边捡手帕,结果粉盒又掉进水池里,这表示当时水池里面并没有尸体;如果有的话,她一定会急忙跑来通知我们的,可是当时那个男人并不知道武智麻里曾经走过那个水池边,所以才会在那里布置一幅‘沐浴的女人’的姿势。后来他一知道武智麻里有经过那里,便决定不能让她继续活下去。”
  金田一耕助发出干笑声说:
  “警官,你还记得当时我一直说武智麻里一定在那个水池边看到了什么吗?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事实正好相反,就因为武智麻里没在水池边看到什么东西,所以才会被杀。”
  等等力警官生气地注视了金田一耕助半晌,猛抓着鬓角说:
  “可是金田一先生,你认为那件凶杀案的共犯是谁?难道是那个吸血画家——津村一彦?”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说:
  “应该不是,那个穿格子大衣的男子恐怕是宫川美津子乔装的。”
  “宫川美津子?”
  “是的。警官,你想想,所有女人落入‘幽灵男’的手中都是马上就被杀死了,只有宫川美津子被抓走之后,竟然让她存活……我想,当时他们两人之间可能有达成某种协议吧?”
  “协议?”
  一连串惊讶简直教等等力警官吃不消。
  金田一耕助接着说:
  “宫川美津子喜欢建部健三,她一直很嫉妒西村鲇子和建部健三走得那么近,这一点你也知道吧!所以宫川美津子可能以为西村鲇子会在‘百花园’旅馆中被杀死,所以才愿意帮忙那个男人;但是对‘幽灵男’来说,不管先杀谁都一样,反正他本来就是要把所有人都杀掉!”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突然全身颤抖他说:
  “警官,你知道吗?那个男人之所以会这么大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隐身在‘幽灵男’这个身分的背后。”
  “隐身在‘幽灵男’这个身分的背后?”
  “没错!警官,当建部健三以‘幽灵男’的扮相出现在‘共荣美术俱乐部’时他也在场,因此大家都认为‘幽灵男’绝对不会是他,只要建部健三不说出来,他就绝对没有嫌疑。
  他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很巧妙地利用这一点让自己隐身起来,这么一来,不管他做了什么事,只要不露出破绽,就可以安全无虑地隐身在后。而这一点对他来说,正是犯下连续杀人事件的一道安全防护网;此外,他对加纳医生的复仇心态则是真正的杀人动机所在。”
  金田一耕助终于下了一个重要结论。
  “对加纳医生的复仇心态?”
  “是的,这一点与‘X夫人’有关。”
  “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官大声询问:
  “你知道‘X夫人’是谁?”
  “是的,不过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金田一耕助淡淡他说。
  “那……‘X夫人’究竟是谁?”
  等等力警官话刚说完,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等等力警官急忙拿起话筒,说了两、三句话后,转头向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的电话,对方不肯表明身分……”
  金田一耕助脸色一变,急忙拿起话筒,神色紧张地听了半晌。
  “不是今户河岸?是在更下游的地方……是矢之仓?面对隅田川……好,我马上去,你先在门口等着。”
  他用力放下话筒,眼神因兴奋而发亮,看着等等力警官说:
  “警官,快点召集大家,已经找到他了!”
  “金田一先生,刚才的电话是……”
  “是人形模特儿的制作名家——河野十吉打来的。”
  接着,警政署搜查一课内部立刻如蜂巢一般嘈杂不休……
   
扭曲的三角关系

  最近银座的繁华从大马路延伸到巷弄,只见巷弄里面出现不少高级的商家。
  位于并木通有一间叫作“米摩沙”的女装服饰店,店里都是昂贵的名牌服饰,不仅款式设计新颖,服务人员也亲切有礼,因此相当受到女性的欢迎;大家还说银座之所以变得如此繁华,就是由这家店的名气带动起来的。
  这间“米摩沙”的女老板叫三桥绢子,她是个没落贵族,父亲本来是某大财团的重要成员,可是由于战后发起肃清运动,他在隐居生活中过得郁郁寡欢,最后因脑溢血去世。
  三桥绢子曾结过一次婚,却因为跟丈夫合不来而离婚,于是开了“米摩沙”这家店自力更生。
  她以前就是个很有名的设计师,加上与生俱来的经营头脑及手腕,“米摩沙”开店没多久,生意就十分兴隆。
  此外,三桥绢子的美貌也是店里生意兴隆的主因,在这里出入的年轻妇女,大多被美丽的女老板所吸引,不久,“米摩沙”就拥有一大群“死忠”的顾客。
  拥有美貌与才气,又在富裕环境中成长的三桥绢子即使陷入逆境,仍具有超越逆境的勇气与能力;在没落的贵族中,她属于少数的成功者。
  “米摩沙”每天准时在五点关门,她整理好帐款,到了六点,便动作迅速地重新化妆,然后自己开车回到位于青山的家。
  今天,三桥绢子的车就停在店旁,她坐上驾驶座,握着方向盘开车。
  才行驶没几秒钟,她抬头看了后照镜一眼,霎时吓了一大跳。
  由于心中太过惊讶,她还差点撞上路边的电线杆。
  原来她的车子后座坐了一个男人,当三桥绢子从后照镜中确认那个男人是谁时,全身不禁升起一股被毒虫咬到般的恶寒。
  虽然后座的男人戴着一副墨镜,可是三桥绢子不会认错的,那个人正是菊池阳介!
  “绢子,好久不见了。”
  菊池阳介从后座往前探出身子,两手肘靠在驾驶座的后背,微笑地看着三桥绢子的侧面。
  三桥绢子的脸颊感受到菊池阳介的气息时,心中随即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喂!绢子,为什么不回答呢?好久不见,回答一声也好啊!”
  他还是故作轻松地笑着。
  三桥绢子发现菊池阳介的右手正玩弄着一把小型手枪,心头再度掠过一抹嫌恶,忍不住大骂道:
  “你没资格叫我绢子,不准叫得这么亲密!”
  “啊哈哈……”
  菊池阳介一脸恶毒地笑着说:
  “难道夫妻分手后就成了陌路人啦!那真是抱歉……不然,我叫你‘X夫人’吧!‘X夫人’,你近来可好?”
  虽然被他称作“X夫人”,三桥绢子依旧不为所动,因为她心里很明白菊池阳介对这些事情都很清楚。
  三桥绢子的脸上交织着愤怒与绝望的情绪,即便如此,她的容貌依旧是完美无瑕的。
  菊池阳介看在眼里,不禁怦然心动。
  以前三桥绢子是他的女人,每天晚上都抱在怀里,可以尽情地从她丰满而美丽的肉体中享受甜美的梦;而且跟过去比较起来,三桥绢子似乎变得更加美丽冶艳了。
  菊池阳介不禁吞了一口口水说:
  “喔!绢子……不!‘X夫人’,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想直接带我去警察局吗?”
  “不。”
  三桥绢子一边开车,一边冷静地回答:
  “我在想……干脆直接冲进河里去算了,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死掉的话,所有的罪恶、耻辱都将随之消失……”
  “啊哈哈!”
  菊池阳介再度发出恶毒的笑声说:
  “你想跟我一起自杀啊!真是太好心了,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你的小三恐怕就只有等着饿死的份了。”
  他话一说完,三桥绢子差点握不住方向盘,车子也跟着打滑。
  “可恶!”
  三桥绢子稳住方向盘之后,厉声问道:
  “你把他怎么了?”
  看到三桥绢子脸上那种心疼的担忧神色,原本早对她死心的菊池阳介心中不由得窜起一股强烈的嫉妒。
  他冷笑一声说:
  “要骗那种单纯的男人,简直比扭断婴儿的手还容易!我只不过是派人去告诉他‘X夫人’出车祸受伤,被送到某个地方去了,结果那个笨蛋马上就跑过来。”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难道你杀了他……”
  三桥绢子紧张地问道,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不,我还没杀他,只是把他绑起来,塞住嘴巴,让他躺着……所以你要跟我一起自杀的话,我是很高兴啦!不过这么一来,那个老头子就会饥饿而死。啊哈哈……”
  三桥绢子咬得下唇都快出血了,但她还是保持冷静,沉稳他说:
  “菊池先生,我认输了。你说,我该把车子开到哪里?”
  菊池阳介一听,心中对加纳三作的嫉妒顿时升到最高点。
  “绢子,那种头脑简单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
  三桥绢子看了后照镜中的菊池阳介一眼说:
  “我讨厌你这种阴沉、心机深的人。”
  “所以才跟他通奸?”
  闻言,三桥绢子的脸色一片惨白,颤抖着声音说:
  “虽然我跟你已经到了有名无实的地步,不过,我毕竟在还是你妻子的时候就跟他交往,这是我不对……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不,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我曾经是你的妻子。”
  菊池阳介冷冷地问:
  “跟我分开之后,你还继续跟他来往吗?”
  “没有,在跟你分开的同时,我也跟他分手了,因为我知道如果被你发现我外遇的对象是他,你一定会找他报复的。”
  他嗤之以鼻道:
  “但是你们现在不是还在一起吗?”
  “那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在聚乐旅馆发生第一桩杀人事件时,我在报上看见你跟他的名字,因此我立刻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要找他报仇,被你这种黑心人在找上,那个象孩子般单纯的男人根本就没有胜算,而我又没有勇气举发你,因为我还没有证据……”
  三桥绢子显得十分懊恼。
  “你现在还爱着他吗?”
  “当然。为了他好,我曾经暂时躲起来,而在他快要落入你的陷阱时,我及时把他救了出来,让他躲起来。”
  听了三绢子这番话,菊池阳介的脸上交织着愤怒与嫉妒,不过他还是将激动的情绪压抑住,佯装慵懒的声音说:
  “那你为什么要绑架西村鲇子?”
  “当然是想保护她,免得遭到你的毒爪陷害。唉!当时如果我早一点说清楚就好了,偏偏我还没解释,她就吓得逃跑了……”
  菊池阳介又问:
  “听说在你们躲藏的地方也有一具跟西村鲇子一样的蜡像,那又是怎么回事?”
  “啊!那是我听说你有订作西村鲇子的蜡像,我猜想你可能是要用来对付西村鲇子的,所以我们也制作了相同的蜡像,想办法跟你来个计中计……目前我没有证据告发你,因此只好向你挑战,想让你自我毁灭,可是没想到我们还是输了。”
  三桥绢子用淡然的声调诉说一切,情绪显得十分平静。
  因为她太了解菊池阳介这个人了,深深知道自己一旦被他逮到,就铁定完蛋了……
  “好,我懂了,开到矢之仓吧!”
  这时,菊池阳介冷硬的声音跟平常那个嘻笑怒骂的他完全不同,内心仿佛隐藏着一抹不为人知的残忍意图。
  不过从他们先前的对话中,可以知道菊池阳介、三桥绢子和加纳三作之间这种扭曲的三角关系,正是导致“幽灵男连续杀人事件”的主要原因。
   
恶魔复仇

  不久,三桥绢子将车子开到矢之仓的一间洋房,那里正是津村一彦开车载宫川美津子和小林浩吉去过的地方。
  其实这间洋房与加纳三作,‘X夫人’位于今户河岸的房子并不是很像,只不过都是两层楼建筑,以及洋房旁边有车库这两点是一样的。
  车子停进车库之后,三桥绢子就被菊池阳介带进玄关。
  他不必用手枪威胁,因为三桥绢子根本不想做无谓的挣扎;同时,她也担心加纳三作的安危。
  就在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后没多久,与宫川美津子被带来这个房子的情形又再度重演——
  只见三桥绢子车子的后车厢被打开,小林浩吉从里面溜出来。
  他从后车厢溜出来之后,蹑手蹑脚地来到车库入口。
  (幸好今天跟上次不一样,车库的门没被锁起来。)
  小林浩吉一脸胆怯地往外看,不料突然有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他,他正要尖叫出声时,一只大手及时捂住他的嘴巴。
  “嘘!别出声。”
  (咦?这声音听起来很熟……)
  小林浩吉一转头,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是人形模特儿制作师父——河野十吉时,不禁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大叔啊!”
  “嘘!小声一点。”
  河野十吉带小林浩吉到车库后面,悄声说道:
  “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刻……”
  “大叔,是不是快抓到‘幽灵男’了?”
  “嗯,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给金田一先生,他应该就快到了。对了,洁吉,你怎么会躲在哪里呢?”
  河野十吉问道。
  “是金田一先生叫我多注意阿姨,所以我在她的店四周监视,看到那个男人躲进车子里面所以我也偷偷藏进后车厢。”
  “啊哈哈!了不起。”
  “大叔,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也一样,金田一先生要我多留意一下加纳医生,所以才会一路跟踪到这里来。”
  小林浩吉诧异地问:
  “这么说,加纳医生也在这里?”
  “是的。”
  “加纳医生要不要紧呢?那个男人会不会一时生气,将他们两个人杀了?”
  “所以我才叫金田一先生快点来呀!应该没问题的,他等一下就会大吃一惊了。啊哈哈!”
  河野十吉轻松地笑着。
  “浩吉,过来这里。”
  看来金田一耕助已经暗中找到“X夫人”的藏身地点,并派河野十吉和小林浩吉偷偷监视着。
  这些暂且不谈,我们还是先来看看菊池阳介与三桥绢子的情形吧!
  他们俩进入二楼的房间,在菊池阳介打开电灯的同时,三桥绢子瞬间瞪大眼睛。
  只见房里有附镜子的梳妆台、咕咕钟,天花板上宛如倒挂漏斗似的电灯,地板上铺着虎皮……除此之外,还有床、沙发、椅子等家具,都跟位于今户河岸那个充满加纳三作、三桥绢子甜美回忆的房间一模一样。
  三桥绢子一脸不屑地看着菊池阳介。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果然从一开始就想把所有罪行嫁祸给他。”
  “呵呵!那又怎样?”
  菊池阳介阴险地笑着说:
  “别这么凶嘛!夫人,我还希望你能好好褒奖我一下呢!”
  “褒奖什么?”
  “啊哈哈!我毕竟也是艺术家,请看看我不顾生命危险所创作出来的杰作,你看!这些精彩的裸体艺术……”
  三桥绢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排列在墙壁上的大幅裸体照片,不禁感到一阵冰冷,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
  墙上陈列着小林惠子、都筑贞子、武智麻里、宫川美津子和西村鲇子的放大裸体照片,也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我的杰作”。
  更恐怖的是,菊池阳介不可能就此结束,他一定还想把三桥绢子的裸照挂在上面。
  三桥绢子非常了解这个男人有如蛇蝎般的冷酷无情,以及虐待狂似的残忍手段,可是一想到他竟然变态到将自己血腥的犯罪证据直接拍成照片,夸耀地展示出来,三桥绢子还是忍不住产生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
  她激动地破口大骂:
  “你不是人!是个恶魔……”
  菊池阳介听她这样骂,反而笑得更得意了。
  “啊哈哈……”
  “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你把我的小三藏到哪里去了?”
  三桥绢子失控地尖声叫道。
  “我的小三?什么叫‘我的小三’啊?”
  菊池阳介的笑脸在转瞬间变成阴沉可怕的表情,不禁让人怀疑眼前所见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接着,他冷笑道:
  “好,你掀开那片布幕,你的情夫就躺在那里,我要在他面前吸吮你的身体,吸到你的骨髓里去,然后,然后……”
  三桥绢子根本听不进菊池阳介说的话,她跌跌撞撞地冲到房间角落,用力拉开布幕。
  只见加纳三作的嘴巴被塞住,全身上下被五花大绑地躺在那里,像一根木头般一动也不动。
  “喔!小三!”
  当三桥绢子正要冲上前去抱住加纳三作的时候,她的头发突然被人从后头抓住,整个人就这样被拉开,倒在地板上。
  “臭婆娘!”
  菊池阳介充满怨恨地叫喊着,接着他好象发疯一般,开始用力撕扯三桥绢子的衣服,使她几乎全身赤裸。
  然后,他粗暴地拿起挂在墙上的马鞭……
   
因爱生恨

  “喂!好好地看着吧!老头、自恋狂、色狼……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女人本来是我的老婆,以前我也很疼爱她,可是这女人却不喜欢我的疼爱方式,竟然跟你勾搭上了……啊哈哈!你知道我是怎么疼爱她的吗?你看着,就像这样……”
  菊池阳介疯狂地大笑着,然后用力挥下马鞭。
  无情的马鞭发出咻咻的声响,三桥绢子的身体立刻感到一阵灼热的痛楚,但由于她的头发被菊池阳介扯住,根本没办法逃开,只能无助地发出凄惨的尖叫声。
  菊池阳介狂笑道:
  “哈!绢子,你尽管大声哭、大声叫啊!你叫得越大声,我的身体就会越亢奋;一听见你的叫声,我全身都充满快感。”
  这简直是人间炼狱!在一阵阵马鞭的抽打下,三桥绢子白皙的胴体因痛苦而扭曲、翻滚,但她越是痛苦,菊池阳介扭曲的脸孔就更加得意。
  马鞭如雨点般直落下,三桥绢子细嫩的肌肤早已皮开肉绽,全身都是惨不忍赌的血痕。
  她虽然痛苦难当,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却还是忍耐住痛楚。她知道自己的惨叫声会让菊池阳介更加凶暴,因此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不停挥舞鞭子的菊池阳介此刻已经满身是汗,他用力把鞭子丢开,坐进扶手椅子,然后拿起放在旁边桌上的洋酒和酒杯,一口气喝下三杯烈酒,才转头对着布幕那边说:
  “喂!老头,加纳医生……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是什么吗?我告诉你,再也没有比杀人更有趣了,特别是了解自己处于绝对安全的状态下……啊哈哈!”
  菊池阳介又喝了一口酒,发出嘲笑的声音说:
  “说起来,还是健三最奇怪,那天他打扮成奇怪的模样来‘共荣美术俱乐部’,还自称是‘幽灵男’,呵呵!笑死人了……不过老实说,我一开始也很惊讶,甚至感到不寒而栗,没想到后来却被我看出破绽,发现‘幽灵男’原来是建部健三假扮的。哈哈!这家伙竟然打扮成那副怪样子来吓人,害我被吓得寒毛直竖,不过,我猜想他一定有什么理由,所以便故意装作不知道……喂!你有没有在听呀?”
  加纳三作一动不动,他的嘴巴被塞住了,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菊池阳介喝了一口酒,接着说:
  “那天晚上我跟踪健三,他先在聚乐旅馆订了房间,我听见他跟柜台说第二天要送一个箱子来,还特别交代他们要小心搬进去,我一听就大概知道他的计划了。他可能想利用这个事件来炒新闻,因此我继续跟踪他到茶之水的圣堂附近,趁机拿走旅馆的钥匙……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都知道。
  首先,我想到惠子如果活着被发现,那事情一定会变得很无趣;如果她变成一具死尸被发现的话,那才是头条新闻呢!于是我帮健三的计划加了一点剧情……老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杀人更有趣,再也没有什么娱乐比杀人更让人热血沸腾;最好笑的是,不管我杀几个都不会被人怀疑,因为大家都认为我不可能是‘幽灵男’,其实我一直隐身在‘幽灵男’的背后,悄悄进行‘幽灵男’不敢做的事情。啊哈哈……”
  菊池阳介得意洋洋地大声嘲笑道:
  “我是一个最不可能有嫌疑的真凶!可以自由自在地犯案……在这个世界上去哪里找这么棒的乐子?更何况,这种娱乐到最后还可以帮我完成复仇计划。怎么样?你等着看我最后的复仇行动吧!”
  菊池阳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喝了一口酒,朝三桥绢子身边走去。
  “喂!绢子,把它喝了吧!这可是提神的药。”
  三桥绢子倒趴在地板上,虚弱地摇着头。
  菊池阳介不高兴他说:
  “喂!你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吗?我告诉你,好戏正要上场,我要让那个老头见识、见识,喂!绢子,叫你喝你就喝!”
  他把三桥绢子翻转过来,让她的脸朝上面躺着,然后跨坐在她身上,捏住她的鼻子,硬是把烈酒灌进她的嘴里。
  三桥绢子被烈酒呛到,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菊池阳介一脸淫笑地看着她,正当他要将绢子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脱下来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抓住他的手,并使劲地将他往地板上摔去。
   
卸下假面具

  “啊!是、是谁?”
  这真是个令他惊讶不已的冲击,菊池阳介慌忙从地板上爬起来。
  “绢子,绢子振作一点!”
  在他面前温柔地抱着三桥绢子的竟是加纳三作。
  “喔!小三……”
  三桥绢子剧烈地咳着,嘴角还流出血水。加纳三作的眼角噙着泪,一脸心疼地替她把嘴角的血水擦掉,轻声说道:
  “绢子,请你原谅我,是我害你这么痛苦……我也很想早一点冲出来,可是……”
  “没关系的,小三,我知道被绑在那里的是河野先生制作的蜡像……只要你平安无事,不管多么痛苦,我都可以忍受的。”
  三桥绢子虚弱他说。
  “绢子……绢子……”
  “小三……”
  菊池阳介看了躺在布幕后面那个蜡像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小丑。
  “可、可恶!”
  刹那间他露出狰狞、可怕的表情。
  刚刚他用马鞭抽打三桥绢子时,脸上还挂着愉悦的表情;可是现在,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此刻的他有如一只被猎人追杀的野兽,整张脸充满绝望的愤怒、恐惧及凶暴。
  “可、可恶!”
  当他再度尖声大叫,正想从口袋里拿出手枪的那一刹那,后面又有人跑来往他腰际猛力一踢。
  “哇啊!”
  菊池阳介发出凄惨的叫声,整个人往前扑倒。
  他想要站起来反抗时,又有两位刑警冲了进来。
  其中一名刑警朝他的脸揍了几拳,然后迅速为他铐上手铐。
  菊池阳介摇晃的身体好不容易重新站定,他茫然地望着四周,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顶着一颗鸟窝头的金田一耕助,而站在他旁边的是等等力警官,这两人正用厌恶的眼神瞪着他。
  这时候,整个房间内外都是刑警,菊池阳介还看到河野十吉与小林浩吉的身影。
  菊池阳介张着嘴,佯装一副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模样。
  金田一耕助走到他面前深深一鞠躬,接着说:
  “菊池先生,如果你认为这个世界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你是真凶的话,那就更加容易露出破绽……不过,很感谢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可以供我们作参考的话,我们都已经录音存证了。”
  菊池阳介听金田一耕助这么说,猛然意识到自己处于相当不利的局面,于是突然哇地哭了出来。
  他像小孩般直跺脚,尖声说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给我铐上手铐?我、我……我……”
  菊池阳介说完,又开始大哭出声。
  看到这种状况,金田一耕助也感到十分惊愕。
  菊池阳介仍旧兀自大哭、哀叫着: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老头才是‘幽灵男’,对、对,‘幽灵男’是那位加纳医生,警官不是也这么说吗?还有、还有……那些照片全都是这老头拍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官,我是冤枉的……”
  他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边哭还边靠近等等力警官,等等力警官则像怕被毒虫咬到似地急忙跳开,并用充满厌恶的声音喊着:
  “快点把这疯子带走!”
  等等力警官过去从没看过这么卑劣、龌龊的凶手。
  “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我是因为喝醉了才会乱说话,那些都是我乱说的,警官,你应该明白吧!金田一先生,救救我……”
  眼见菊池阳介哭闹着被警员押走的背影,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不禁对望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菊池阳介的真面目,在他嘻笑怒骂、佯装诙谐的假面具之下,隐藏着一颗如蛇蝎般残忍的心;而在他可怕的手段背后,同时也附着难以形容的卑劣灵魂。
  等等力警官脱下帽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他大呼一口气之后,正想开口对金田一耕助说话时,金田一耕助却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暗示他看那对坐在地板上忘情相拥的男女。
  三桥绢子一脸满足地将脸靠在加纳三作的胸口,梦呓般他说着:
  “小三、小三……我好痛苦……全身好痛……小三,你会照顾我吧?小三、小三……”
  “绢子,我一定会永远陪着你的……绢子……”
  金田一耕助拉着等等力警官的手,两人悄悄的离开那个房间。
  自称“幽灵男”的神秘男子向“共荣美术俱乐部”租了一位裸体模特儿——小林惠子,谁知她前往约定地点后便失去踪影;直到被人发现时,小林惠子已经变成浴缸血泊中的惨白死尸!
  由“爱”生恨,因“恨”引爆“复仇”的血腥杀人动机!一段扭曲的三角关系,竟牵扯出史上最轰动、人人自危的连续杀人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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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1-7-13 11:26:15

《金田一耕助探案集》2:狱门岛

引子、“白龙”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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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冈山县、广岛县和香川县三县的交界处,有一个坐落在濑户内海中间的岛屿,叫做狱门岛。
  其实,这座岛的正确名称应该叫北门岛,长期以来,岛上就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
  北门岛名声不小。在藤原纯友时代,海岛附近海盗横行。凡是通过赤间关进入日本心脏地带的船只,经常会受到濑户内海海盗的骚扰。
  这些海盗的势力虽然此消彼长,各领风骚三五年,但却始终不曾绝迹,且有着悠久的传统。尤其是在吉野朝时代,他们的势力最大。
  人们称这些海盗为伊予海盗,因为他们的巢穴从伊予海岸线一直到燧滩、备后滩的岛屿都有。
  由于今天的狱门岛是当时通往北方的孔道,因此才被称为北门岛。
  还有一种说法是,在江户时代初期,这座岛上有一个身长六尺七寸、名叫五右卫门的高大男子,他在周游各地时打架滋事,大家就把这座岛叫做五右卫门岛,却又在不知不觉中讹传成狱门岛。
  究竟北门岛跟五右卫门岛哪一个才算是正确的呢?我并不清楚,倒是为什么会以讹传讹演变成了狱门岛,大家的说法似乎都一致。
  据说在旧幕府时代,这个岛是中国(今天的本州西南地方,包括岗山、广岛、山口、岛取、岛根五县)某一诸侯的领地。
  岛上赤松成林,岛民用极为原始的方法捕鱼。据说,这些渔夫是海盗的子孙。由于管理这座岛的诸侯,把这座岛当做他领地里罪犯的放逐地,于是这里就渐渐被冠上狱门岛这个不祥的称号了。
  谁也说不清楚,在江户时代的三百年间,到底有多少人被送到这座岛上。虽然其中有少部分人被赦免回乡,但有更多的人老死在这里,而且,大多数的人都跟海盗的子孙结婚;而少数经赦免回乡的人,也有些在逗留此岛的期间,跟岛上女子结合而生下孩子。
  明治之后,诸侯虽然取消了放逐制度,但岛上居民由于具有强烈的排外心理,再加上受到环境影响,很少跟别的岛上居民通婚,因此,住在狱门岛上大约三百户的人家,大致上都是海盗或罪犯的后裔。
  那么,当这座岛上有犯罪的事情发生时,警察如何开展侦查呢?曾在濑户内海某小岛担任老师的K先生介绍说:
  “我住的那座岛屿约有一千多人,彼此之间都有亲戚关系,甚至可以说全岛就像个大家族,因此,若发生了任何刑事案件,岛上居民对案情的说法都会保持一致,外地来的警察到这里办案,一点办法都没有。比方说东西或钱被偷了,当警察找到嫌疑犯的时候,他们早已经自行和解了。更绝的是,他们会告诉警察说,那东西不是被偷了,而是放在什么地方忘了……”
  在濑户内海一般的岛屿都这样,更何况是充满海盗后裔、流放罪犯子孙的狱门岛!如果在这个岛上发生了什么案子,可以想象警察办案时有多么棘手了。
  偏偏世事难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今年这里发生了案子,而且是个很可怕的案子。
  这是一连串有计划的杀人案件,充满了妖邪之气,真是符合狱门岛这个可怕的名字。而这一连串的可怕案件,更荒谬到令人觉得像是一场噩梦。
  不过,我得在这里先说清楚:狱门岛并不是一座孤岛,它不过是濑户内海里的一座小岛,再怎么偏僻,岛上仍然有电力,也有邮局,同时,每天还有一班固定的从备中笠冈开来的联络船。

  事情发生在昭和二十一年九月下旬,一艘三十五吨的联络船“白龙”号驶离笠同港口,船舱里挤满了乘客。乘客中,有些是有点闲钱的农夫,专程从神岛到白石岛来吃鱼的;另外有些是从其他岛屿到本州贩购各种生活物资的渔夫渔妇。濑户内海诸岛都有丰富的鱼货,就是不产米,因此各岛的人都用鱼去换米。
  在船舱内破旧肮脏的榻榻米上,挤满了乘客和行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除此之外,汗臭味、鱼腥味、油漆味、汽油味、瓦斯味,充满了整个船舱,令人作呕。所幸这些渔夫和农夫的嗅觉神经都很迟钝,他们非但不在乎这股气味,还能和着浪击船舷的声音彼此高声谈笑着。
  而在船舱靠窗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个穿毛料日式裤裙,戴着一顶松垮呢帽的男人。
  现在连阿猫阿狗都穿西服了,因此,这个穿和眼的人给人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人长相平凡,身材短小,皮肤虽晒得黑黑的,却感觉不出他到底有多健壮。他的衣着比较有特点,在那个年代,还坚持要穿和服的男人,大概是很顽固的吧!
  濑户内海湛蓝清澈,到处都是风景如画的岛屿,这个男人却始终靠在窗边,呆望着窗外,对优美的风景无动于衷,对船舱里的嘈杂谈笑充耳不闻,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带着睡意。
  船从神岛开到白石岛、北木岛的时候,许多乘客陆陆续续下了船,现在船上几乎没有多少乘客了。离开笠冈港口三个小时后,原本非常嘈杂的“白龙”号船舱里,就只剩下三名乘客。
  “哇?你不是千光寺的和尚吗?我刚刚怎么没有看到你呢?你这是去哪里了啊?”一阵夸张的男人声音传来,使那个靠窗而坐的男人从睡意中清醒过来。
  他回头望去,看到一个大约四十五六岁的男人,穿着一套不合身的卡其服,一看就知道是渔夫。不过吸引他目光的并不是这个渔夫,而是那个千光寺的和尚。
  和尚看起来有七十岁的年纪,不过他身材高大壮硕,体格有如壮年,给人一种很有分量的感觉。他的眼睛清澈而温和,但眼神锐利;白色和服外面披着一件外套,头上戴着一顶有提花图案的毗卢帽。
  和尚温柔的笑容里,隐现着深深的鱼尾纹。
  “哦!原来是竹藏啊!我没发现你在这条船上。”
  和尚从容不迫地说着。
  “人真多啊……师父去哪里了?”
  竹藏又问了一遍。
  “我啊!我是去吴市拿吊钟。”
  “那个吊钟还在呀?就是在战争期间捐出的哪只吗?”
  “嗯,还好好的,没被熔掉。”
  “你是去拿啊……那吊钟在哪里?”
  “哈哈哈,我再怎么有力气,也不能把那个吊钟扛回来啊!我这次是去办个手续,然后再找岛上的年轻人把它运回来。”
  “恭喜恭喜,吊钟还好好的。这样吧!我也去扛,好不好?”
  “好啊!哈!吊钟也跟人一样卸甲回乡了。”
  和尚奖了笑,语气温和地说。
  竹藏突然靠了过来说:
  “对了,你说到回乡我想起来了,我们本家的阿一,最近也要回乡了。”
  “阿一?”
  和尚看着竹藏的脸,态度有些狐疑,接着问:
  “你怎么知道?是部队通知的吗?”
  “不是部队通知的,前天……不对,是大前天吧!一个跟阿一同部队的人突然到岛上来,说阿一要他转告我们,说他平安活着,身体很好,要我们放心,而且他可能下一轮或下下轮就可以回来了。早苗听了高兴极了,不但请那人吃饭,还送他好多礼物呢!”
  “嗯,那个人回去了吗?”
  “在岛上住了一个晚上就回去了。唉!如果本家的嘉右卫门还活着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竹藏有些忿忿不平地说。
  “是啊!如果他还活着就不会这样啦。”
  和尚闭上眼睛,哺哺地说着。
  这时候,正听着两人谈话的那个男人凑了过来:
  “请问,你是狱门岛的了然和尚吗?”
  “我是了然,你是……”
  男人从公事包里面拿出一封信,拆开信封,抽出一张折成细条的纸交给和尚。
  和尚有点疑惑地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请金田一耕助转交”,这才猛然醒悟似的,重新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的脸。
  “这是千万太的笔迹啊!”
  和尚满脸惊疑地说。
  穿着日式裤裙的男人点点头。
  “你就是金田一耕助吗?”
  和尚再看了他一眼。
  穿裤裙的男人又点点头。
  “收信人姓名上写有我、荒木村长,还有村濑幸庵医生的名字,我可以先看吗?”
  “当然,请。”
  穿裤裙的男人神情自然地说。
  和尚于是打开折叠的纸条,看完后又把纸条折回原来的样子。
  “这信就暂时交给我吧。”
  了然和尚说着,把纸条放进信封里,并从怀里拿出一个大纸袋,把信封装在里面,然后慢慢回过头来,看着穿裤裙的男人,十分自信地说:
  “狱门岛是个最适合安静休养的地方,因此,本家的千万太才把我跟荒木村长、村濑医生介绍给你。”
  穿裤裙的男人点点头。
  “会不会给各位添麻烦呢?我还准备了一点米……”
  男人有些腼腆地说。
  “那倒是无所谓啦,虽然岛上不是样样都有,不过你一个人吃住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是本家千万太介绍来的,谁都不会推辞的。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只是……金田一先生……
  和尚有些欲言又止。
  “请说。”
  “本家的鬼头千万太为什么不回来呢?”
  “鬼头他……”
  男人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他战死了吗?”
  竹藏接腔问道。
  “没有,本来他今年八月就可以复员回乡的,后来在复员船上……”
  “被杀死了吗?”
  和尚十分关切地问。
  “不是,总之政府很快就会寄出通知的,只是千万太希望我先来通知你们。”
  “真倒霉啊!”
  竹藏双手抱头,悲愤地喊着。
  三个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彼此都眼神空洞地望着海面。
  过了许久,和尚才开口说:
  “我绝对不让分家因此得利。”
  濑户内海平日风景如画,海水湛蓝清澈,波平浪静;有时候大浪一来,却有另一番景象,常常会听到惊涛拍岸的潮声,让人以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白龙”号就在这变幻莫测的内海中向前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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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三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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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田一耕助是个什么样的人,相信许多读者对他不会陌生。
  金田一耕助曾在昭和十二年侦破一起发生在冈山县农村旧本阵的“密室杀人”案件,当时他风华正茂,只有二十五六岁。后来他跟日本其他的青年一样,在战争硝烟中,耗去了人生中的美好年华。
  战争初期的那两年他在中国大陆,之后则在南洋各岛屿间辗转流徙。战争结束的时候,他正好在新几内亚的韦瓦克。
  鬼头千万太与金田一耕助同时在昭和十年被派往中国大陆,到了战争末期,他们一起被派到新几内亚,在那一场战争中,日军几乎溃不成军。
  鬼头千万太比金田一耕助小四岁,他跟金田一耕助非常投缘,两人总是形影不离。
  鬼头千万太曾患过虐疾,在新几内亚旧疾复发时,是金田一耕助在一旁照顾他的。
  昭和十八年以后,新几内亚几乎没有发生过战斗,因美军根本没把那一小撮日军放在眼里。金田一他们在敌人后方,又无法与友军取得联络,就这样身处异乡,终日过着希望渺茫的日子。
  这时候,士兵中因为热病以及营养失调,陆续有人倒下。眼看着部队里的人越来越少,活着的人被一种绝望情绪折磨着。
  由于缺乏后援,每个人都穿得像叫化子,所以大家都自嘲是岛屿俊宽(俊宽是平安末期的僧侣,后白河院的近臣,曾参与鹿谷讨伐平家的阴谋,事败被捕后,被放逐到鬼界岛,生活无着落,老死在那里)。
  当时,士兵们都以为自己像岛屿俊宽一样,会老死在几内亚,没料到战争突然结束了。
  当时鬼头干万太的喜悦之情,金田一耕助到现在还觉得历历在目。
  鬼头扯着嗓子喊:“这下子可以活着回去了!”似乎有种终于卸下肩头重担或是彻底解脱似的喜悦。
  尽管每个人都不愿死在战火里,却也没有人比鬼头千万太更怕死的了。
  他每次虐疾复发时,就像小孩子怕黑一般,在死亡的阴影下怕得发抖。这个身材魁梧高大、个性刚毅的男人,竟然会这么怕死,实在很令人不解。而他对活下去的强烈执着,也令人感到诧异。
  只是大家万万没有想到,这么怕死的人在没有战火的危险后,却死在再过五六个月就可以踏上本土的复员船上。
  金田一耕助就是受鬼头千万太之托,前往狱门岛向他的家族报告他的死讯。
  来这里之前,金田一耕助顺便到了久保银造老板(可参照《本阵杀人事件》)那里商讨这件事。
  他还记得当时久保银造说了以下这段话:
  “耕助,你到狱门岛只是为了要去报告战友的死讯吗?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但如果你心里还有别的念头或目的的话,我劝你最好别去。狱门岛是座可怕的岛屿,你去那里干吗?”
  久保银造非常了解金田一耕助,所以脸上不由地浮现出担心的神色。

  “荣华如梦,徒留夏草。”
  “咦?你说什么?”
  和尚的声音惊醒了冥想中的金田一耕助,他慌忙询问道。
  和尚遥望着浪花翻飞的蓝色海面,不紧不慢地说:
  “我说的是那个声音啊!”
  “哪个声音?”
  就在金田一耕助反问的时候,空中又响起类似爆炸的声音。
  “啊!那、那是在引爆水雷!”
  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说。
  “远的是水雷,近的是他们在旁边的那座小岛上破坏军事设施。这不正是‘荣华如梦’的写照吗?真想让芭蕉看看这景况。”
  和尚有些自得,又有些感伤地看着海面,语调沉缓地说。
  怎么在这么奇怪的地方提起芭蕉?
  金田一耕助有点纳闷地看着和尚,和尚也回过头来看着他。
  “这附近还好,再往西走的话,因为靠近吴市(是广岛湾东岸的城市,也是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的军港),每座岛简直就像蜂窝一样,到处都是洞。听说有座岛上还有秘密毒气制造厂,现在政府正为了处理那些毒气大伤脑筋呢!我们岛上也来了五十多名军人,他们到处挖山,建造防空监视所、高射炮阵地等等,挖得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真是太不像话了。不是有句诗说‘国破山河在’吗?我们简直成了国破山河改。你看,这就是狱门岛!”

  事隔这么久,金田一耕助仍无法忘记当时从“白龙”号上看到的狱门岛的情景。
  濑户内海半晴半阴,在秋日天空中,灿烂的夕阳自狱门岛往西方沉落,阴郁的乌云在狱门岛以东的天空上飘移着,而狱门岛则巍然耸立在海上,光芒耀眼。
  长满了赤松林的狱门岛上,山麓中隐约可见零星的白墙房屋,在夕阳的映照下,这些白墙房屋被镀上一层诡谲的殷红。
  当金田一耕助觉得这片景象似乎在暗示着整座岛的命运时,不由地从脊背升起一股寒意。

  “那栋高高的建筑就是鄙寺,下面那间偌大的房子,就是鬼头家。”
  和尚用手指着岛上的建筑介绍说。
  这时候,船正好绕过一个大悬崖,寺院、房子都在视线中消失了,只剩一个平坦的峡湾,到处散布着渔夫们住的茅屋。峡湾深处还有一艘水运店家派来接驳的小船,正慢慢朝这边划来。
  由于附近的岛上少有平地,像这艘三十五吨的蒸汽船要靠岸停泊很困难,因此,每座岛上都有水运店,专门负责接驳联络船上的乘客。
  小船准确地停在联络船边。
  “师父回来啦!喔,竹藏也一道啊?吉本先生,麻烦您将这些东西送到白石的志村那里好吗?还有,顺便帮我向美代问好。”
  小船的船长热忱地向联络船上的人们寒暄着。
  三个人上了小船后,联络船便掉转方向,渐行渐远,小船则慢慢往岸边划。
  “师父,这位客人要去你那里吗?”
  小船船长好奇地问。
  “他是鬼头本家的客人,暂时住在岛上,你们可要好好招待人家啊!”
  和尚细心地叮咛着。
  “这样啊!哦,对了,师父,吊钟的事怎样了?”
  “我打算在这两三天内找几个年轻人去把吊钟搬回来,不过因为吊钟很重,所以到时候恐怕又要麻烦你了。”
  和尚十分郑重地说。
  “这还不容易吗?不过话说回来,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捐嘛!”
  船长略带抱怨地嘟哝着。
  “话不能这么说啊!当初怎么会知道战争这么快就结束了呢?”
  和尚态度文革,语气平静。
  “是的,是的。啊,到了。”
  小船到达栈桥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大雨来,整座狱门岛都笼罩在雨雾中。
  “师父,您的运气真好,要是再晚一点,可就要淋成落汤鸡哪!”
  船长脸上带着谦卑的神情,由衷地说。
  “看起来,这场雨不小呢!”
  和尚点了点头,附和道。
  一上栈桥,就是一条上坡路。
  “竹藏。”
  “是师父。”
  “麻烦你先到鬼头家对他们说一声,我马上会带客人过去。”
  “好的。”
  “对了,你顺便到村长跟村濑家,要他们也到鬼头家一趟,就说是我吩咐的。”
  和尚威严地嘱咐着。
  “好的,我这就去。”
  竹藏恭敬地行礼后,快步离开。
  在这条路上遇到的人,见到和尚都十分恭敬地打招呼,然后再露出奇怪的表情盯着金田一耕助看来看去。
  各位看到在这样的小岛上,僧侣的势力竟如此强大,恐怕会感到很惊讶吧!不过,对于这些讨海人而言,信仰是绝对需要的,所以主导信仰的僧侣当然位高权重。
  在这种岛上,不仅村长得对寺院的和尚低头,甚至连小学校长的派任也要看和尚的脸色哩!
  出了渔夫村,道路突然变得险峻起来。金田一耕助与和尚两人爬上曲折的山路,就看到一座简直像城堡般的大宅邸。
  只见一大段又高又长的花岗岩石墙从山坡到山谷,连绵迤俪,十分壮观,石墙的下部还贴有围板。围墙里面有几栋各自分开的瓦屋错落地耸立着,这就是狱门岛上最有权势的船东——鬼头家。
  和尚与金田一耕助两人到达屋门前时,有个男人从边门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这人戴着褪色的圆顶礼帽,脚上穿着白色袜子。
  “师父刚才竹藏来过了……”
  这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幸庵,到里面再说吧!”
  和尚轻描淡写地打断他的话。
  这人大约五十五六岁,戴着铁框眼镜,下巴长着一撮山羊胡子。他大概是匆匆忙忙套了件衣服就跑出来了,所以在和眼外套内,似乎仍能看到印有家徽的礼服。
  照和尚刚才的称呼,金田一耕助知道这个人就是岛上的医生——村濑幸庵。
  三人一进玄关,一个漂亮的女人立刻在大屏风的前面跪地迎接,金田一耕助做梦都没想到,在这样的岛上,在这么古老的船东屋邸里,会有这么漂亮的美人,他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大约二十二三岁,略卷的头发披在肩膀上,穿着暗茶色的宽松套装,并在白衬衫领子上打了条红色缎带,给人一种娴静淡雅的感觉。
  “欢迎。”
  她双手伏地,抬头往上看的眼神中,带着一股楚楚动人的神情;配上双颊两个大大的酒涡,给人一种娇媚的感觉。
  “早苗,我带客人来了,女孩子们在家吗?”
  “在里面。”
  “那就好了!金田一先生,请进。我想村长就快来了,幸庵,我们一起到里面去等吧!”
  和尚好像到了自己家里似的,十分自然地招呼着。
  早苗看着金田一耕助,有点诧异,但她一接触到金田一耕助的视线,脸上便泛起一片红晕,她慌忙从和尚手中接下和服外套。
  “师父,你急着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这位是谁?”
  幸庵嘟嘟哝哝地说着。
  “幸庵,竹藏没跟你说吗?”
  和尚看着幸庵,疑惑地问。
  “他什么都没说,只叫我快点来。”
  幸庵一脸无辜的表情。
  “那就算了,咱们到里面再说吧!对了,早苗,刚才听竹藏说,阿一就快回来啦?”
  和尚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早苗说道。
  “托您的福。”
  早苗恭敬地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啊!好像是村长来了。”
  和尚望了望窗外,岔开话题。
  村长荒木真喜平与医生村濑幸庵是同辈。两人站在一起十分滑稽,幸庵瘦得像只鹤,村长却又矮又胖。
  “师父,有什么急事吗?”
  村长一到便急急地问。
  “嗯,我正在等你,先到里面坐吧!”
  和尚表情严肃地说,村长立刻脱了鞋子进来。
  这时,大雨像瀑布似的,从天上左倾右倒。
  “好大的一场雨啊!”
  医生捻着他的山羊胡须说。
  雨势大得像水柱一般,到处一片白茫茫。
  一行人经过宽广的院子,来到里面的客厅里。
  “早苗,去叫女孩子们过来。大家请坐……唉!这里好暗啊!幸庵,把灯打开吧!”
  和尚俨然一家之主,熟练地吩咐着。
  灯一开,金田一耕助就看到两张穿着军服的年轻人照片,除了死在复员船上的鬼头千万太外,另一个人大概就是刚才大家在谈论的那个叫阿一的青年吧!他长得跟早苗很像。
  “好了。”
  和尚坐下来,向村长和幸庵医师两人各看一眼。
  “我先介绍一下,这位金田一先生是千万太的战友。”
  医生应了一声,看着金田一耕助;村长则紧闭着嘴巴,面无表情。
  “千万太请他带这封信来。”
  和尚从怀里掏出信,向坐在屋里的人说。
  村长跟医生轮流看过介绍信后,村长脸色凝重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问。
  “那么……千万太呢?”
  “他死了,死在复员船上。”
  金田一耕助想起死去的战友,不禁神色黯然。
  医生闻言,突然像泄气的皮球似的,全身不断颤抖着;而村长则低声呻吟,瘪缩的嘴可怕地扭曲着。
  金田一耕助始终无法忘记当时那两人奇怪的反应。那种诡异的沉默气氛,几乎要让人窒息。
  如瀑布般的大雨依旧下着。

  “早苗,客人在里边吗?”
  一个轻佻的声音从格子门后传来。
  “没看见哪!”
  “在那边啦!一定是在那个十坪的房间。”
  “雪枝,客人是谁?”
  “是不是鹈饲呢?”
  “你真笨,如果是鹈饲的话,才不会从玄关来,他一定会从后门偷偷进来的。”
  “来找谁?”
  “还有谁?当然是找我的啦!”
  “笨蛋,是来找我的啦!”
  “姐姐,等一下,你看,我的腰带这样系可以吗?”
  “可以,这样已经很好看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太好,月代姐姐,拜托你帮我重新系一下啦!”
  “花子,这样已经很好啦!再磨蹭下去,客人都要回去了。啊!雪枝好诈喔!居然先跑去了。”
  嘈杂的说话声与脚步声渐渐传到客厅来,隐约还可以听到她们说什么“不认识这个人呀”、“长得土上的嘛”的偷笑声,闹得金田一耕助也不禁脸红了起来。
  和尚见状,忍不住笑着说:
  “女孩子们,还在外面叽叽喳喳的干什么呀?快点来跟客人打招呼。”
  “哇,被他们听到了!”
  一阵笑声之后,三个女孩穿着像歌舞伎似的长袖和服,一个跟一个走了进来,插在她们头发上的花簪则轻轻摇晃着。
  “金田一先生,她们是干万太的妹妹——月代、雪枝、花子,最大的月代十八岁,接下来各差一岁。”
  和尚—一介绍道,金田一耕助不禁凝神屏气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孩子。
  这三个女孩子像三朵盛开的鲜花,那股逼人的美不禁让金田一耕助的脊背升起一阵寒颤,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所担负的使命是多么困难。
  他想起在闷热的复员船中,鬼头干万太一边挣扎着呼吸,一边努力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不想死,我、我也不能死。因为我不回去的话,我那三个妹妹就会被他们杀死……可是……可是……我已经不行了,金田一,请代替我……代替我去狱门岛……我给你一封介绍信……金田一,我过去一直没跟你提起过……其实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你是谁了……本阵杀人事件……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请你……去狱门岛……代替我去……我那三个妹妹……表弟……我的表弟……”
  谁料,鬼头千万太的话还没说完,就死在那充满恶臭并如蒸笼般闷热的复员船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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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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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理发店去一趟是金田一耕助早上就冒出的念头。
  “您打算住在干光寺?但是寺院虽很清幽,生活上却多少有些不方便哪!”
  理发店的老板清公一边替金田一耕助梳理那一头乱发,一边问道。
  “反正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唉!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老板,您的故乡在哪里?看样子您好像不是这岛上的人。”
  “我啊!我是个流浪汉,几乎走遍全日本。对了,先生是东部人吧?”
  “我吗?我跟你一样也是个流浪汉。最近刚从新几内亚流浪到这里来。”

  “那是因为战争的关系,本来就无可奈何呀!你是东京人吗?”
  老板又再问了一次。
  “嗯,被抓去部队以前,我住在东京;返乡回来一看,到处都被烧得光光的,无处可去,只好在各地流浪。”
  “这样啊!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我的身体还算好,就是浑身没劲。”,
  “经历了一场愚蠢的战争,谁都会没劲的,你就安心在寺里住下来吧!有本地最大的船东当靠山,还怕什么?对了,你要旁分吗?”
  “不用了,就照原样把周围剪短一些就行了。”
  “每个人对发型的要求都不一样,你这一头头发呀,连梳子都没办法梳。”
  “别这么说,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头发变成这样的;想当初刚进军队时,被剃了个大光头,蠢得就像被剃光毛的绵羊,让我伤心了好久呢!”
  “哈哈哈哈,如今头发这么长,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感冒了?”
  狱门岛惟一的一间理发店的老板清公在横滨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语调中带点江户腔。
  可是他的江户腔跟金田一耕助的东京腔一样,掺杂着一些方言,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金田一耕助看着斑驳的镜子,心中思量着。
  今天来不就是为了想从这个理发师嘴里打听这座岛的情况吗?

  金田一耕助到这座岛上已经十天了,因为有鬼头千万太的介绍信,所以不管去哪里都受到很好的招待,但是他却感到每个人都在适当的客气之外,隐含着对外乡来客的某种警戒。
  此外他也发现,鬼头千万太去世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狱门岛,每个人都带着不安、惶惑的神情,就像渔夫看到水平线远方浮起的乌云,就能测出暴风雨一样。人们有一种笼罩在死亡阴影中的感觉。
  为什么鬼头千万太的死会引发这么大的震撼呢?他们的心中到底在怕什么呢?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又想起鬼头千万太临终时所说的话。
  “去狱门岛……去救我的妹妹们……妹妹们会被他们杀死的……表弟……表弟……”
  理完发后,老板开始帮金田一耕助修脸。
  “到底鬼头家有多富有呢?”
  金田一耕助试探性地看了镜中的老板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虽然从老板涂抹肥皂的手劲,他感觉出老板心中有些不愉快,不过还是接着以轻松的口气说:
  “我很好奇耶!”
  “他们不只是岛上最大的船东,就连附近的岛上也没有这么大的船东!”
  老板终于回答。
  “做船东真的那么好赚钱吗?”
  “当然了!”
  根据理发店老板清公的说法,渔夫分三个等级,最下面的等级类似农村里的佃农,既没有船也没有鱼网,但人数却最多。
  其次是有船也有鱼网,只是船比拖网船小许多,他们相当于农村里的自耕农。
  最上面的当然是相当于农村里大地主的船东,而且他们通常比农村里的地主还要刻薄。。
  “我以前也曾在农村住过,晓得地主赚钱的方法。一般来说,地主跟佃农之间视耕种情况订租约,通常是四六分账,地主成天叼着烟斗,却会有全部收成的十分之四进自己的口袋。而且农闲的时候,佃农可以自己种些杂粮,对生活也不无小补。然而船东跟渔夫的关系就不是这样了。船东有船、有网、有渔业权;而渔夫们什么都没有,因此鱼货全是船东的,渔夫只靠领日薪过日子。”
  “这不是跟都市里的资本家与劳工的关系一样吗?”
  金田一耕助皱起眉头说。
  “是的,虽然大丰收的时候船东也会请客啦,给奖金啦,但歉收的时候,船东就没那么慷慨了。对渔夫们来讲,不这样无法养家糊口,所以也没什么好争的。”
  清公忿忿不平地说。
  “对了,我倒是想看一看捕鱼船上的鱼网是什么样子?”
  金田一耕助没话找话说。
  “你问鱼网有多少种?让我想想看,有绸鱼网、壶网、沙丁鱼网……就拿沙丁鱼网来讲吧,我们这里只有小沙丁鱼,而捕这种鱼的鱼网只有船东才有,而且还要配上二三艘八挺橹才行,是需要大资本才能买得到。
  “岛上的渔夫都抱着生死由命的想法,人人都有及时享乐的心态,喝酒、打架、采购,经常使他们透支精力,因此渔村里船东跟渔夫的关系,比农村里抵住跟佃农的关系还紧密。当然,身为船东没有两把刷子也不行。毕竟他们面对的不是温驯的佃农,而是性格粗暴的渔夫。如何能照顾到他们,又不至于放纵他们,这中间的分寸着实很难掌握。不过谈到对待渔夫,去年去世的鬼头家前任老板嘉右卫门,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话题终于扯到鬼头家了,金田一耕助虽有点紧张,却仍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
  “这个嘉右卫门就是千万太的爸爸吧?”
  “是祖父啦!”
  清公立刻大声地纠正道。
  “他平日精神很好,虽然身材短小,却是个很有胆识的人,也是个好老板,在岛上大家都称他为太阁大人。可是去年他由于受不了战败的刺激,突然去世了,只活到七十八岁。”
  “那千万太的父母呢?”
  金田一耕助最感好奇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记得最初到鬼头本家去通知千万太死讯的时候,除了月代、雪枝、花子三姊妹,以及叫早苗的女孩之外,还见到一个大约五十岁左右、长得很难看的女佣,在那个偌大的府邻里,竟然看不到半个男人,这实在让人太奇怪了,况且千光寺的和尚也对他说过:
  “其实你也可以住在这里,只不过这里全都是女眷,似乎不太方便。”
   所以金田一耕助才会跟和尚到他的寺院住。
  “听说千万太的母亲生下千万太之后不久就去世了,而他的继母也死了很久了。”
  “喔!这么说那三位小姐跟千万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喽?”
  “是啊!”
  “那千万太的父亲呢?”
  “与三松吗?他还活着,只是现在正生病,平常不见人的”
  “生病?生什么病?”
  “这……告诉你吧,你可别往外说,他啊,疯了!”
  金田一耕助惊疑地瞪大了眼睛,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疯了?那他现在住在医院里吗?”
  “不,他仍住在府邸里。听说鬼头家专门盖了个禁闭室,把他关在里面。这件事大概有十年了吧!唉!我连他长的是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想起来了,上次他到鬼头家时,似乎曾听到一种类似野兽咆哮的怪异声音,使他不由地感到有点害怕。
  “嗯,那个疯子会打人吗?”
  “不会,不过他平常虽然很安静,但发起疯来还是不好对付的。奇怪的是,那个叫早苗的女孩,只要喊他一两声,他就会平静下来了。但奇怪的是,他发疯时,一遇到女儿,病情就会更加恶化……唉!真搞不懂他。”
  “这……还真奇怪呢!”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三个女儿把自己的爸爸当做动物园里的老虎、狮子似的,没事就去惹他。他睡觉的时候,她们就拿东西伸进格子门戳他,或者丢纸团去骚扰他,然后三个人在那里嘻嘻哈哈地笑……谁听到这种事都会觉得不舒眼,连我这个从外地来的人,都觉得难以接受!”
  金田一耕助也发现,这三个女孩在听到自己哥哥的死讯时,竟然还有心情关注头发的样式、和服的带子等等琐事。而且和尚在谈正经事时,她们却低着头嘻嘻哈哈地笑着、相互拉扯袖子、手肘拐来拐去的,显得十分不正经。
  同时,又因为那三个女孩都长得很漂亮,更给人一种轻狂病态的感觉。
  金田一耕助觉得这三个女孩真像希腊神话中的长发女蛇妖三姊妹。
  长发女蛇妖本来是个美丽的处女,为了跟密涅瓦(MINERVA)比美,于是三个姊妹都变成头发像蛇、有老鹰翅膀和黄铜爪的怪物。
  鬼头家的三姊妹在某些方面,的确让人觉得具有妖魅般的神态。
  “对了,老板!那个叫早苗的女孩是干万太的妹妹吗?”
  “是的,但不是亲妹妹。她还有个哥哥叫阿一,因为战争被派到缅甸,不过听说最近就要回来了。”
  “这事我也听说了,据说是阿一的战友来通知的……对了,他们没有父母吗?”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早苗的父母……”
  清公似乎觉得讲这些闲话是很难为情的,笑了笑,又低着头对金田一耕助说:
  “很久以前早苗的父母就过世了。早在十二三年前,我刚来这里时,阿一、早苗就已经被本家收养,听说她父亲是死在海上的。”
  “嗯,所以现在那个家里才会只剩下疯子爸爸、三个女儿,以及早苗……还有,那个看起来有五十几岁的老婆婆究竟是谁呢?”
  “喔!她是阿胜,也是前任老板的小妾,我来这里的时候,她大概才三十五六岁吧!不过可能是皮肤不太好的关系,看起来显得特别老。”
  “原来如此,那个阿胜负责照料大家的生活起居吗?”
  “阿胜哪能照顾人啊!她除了性情好之外,没别的本事。前任老板就是看中这点才讨她的,如果男人讨个能干的妾,家中必然会纷争不断,嘉右卫门是个考虑周到的人,所以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那谁来处理屋里的大小家务呢?”
  “早苗啊!”
  理发店老板理直气壮地回答。“
  “早苗?可是你说她才……”
  “大家都很服她啊!别看她才二十二三岁,能力强得很哩!更何况,船务上的事情有看潮人竹藏帮忙。”
  “难怪……我就是跟竹藏坐同一条船来的。请问,什么是看潮人?”
  清公解释道:
  “所谓的看潮人,就是负责了望潮水涨落的人,相当于军队里的连队长。渔船依靠看潮人的红旗来决定下不下网,如果他不挥旗,就不撒网,所以渔船收获的好坏要看船东是否拥有好的看潮人。竹藏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看潮人呢,从他父母那一代起,就在本家任职,因此无论别人再怎么不高兴,对他也要器重。”
  “啊!照你这么说,鬼头家难道还有分家吗?”
  “嗯,目前岛上只有鬼头本家与鬼头分家两家船东。原先还有一家叫巴屋的,可是四五年前就已经倒了。鬼头本家跟分家原先是亲戚,却世代交恶,因此嘉右卫门才无法安心瞑目。”
  “是这样啊!”
  “因为儿子疯了,两个孙子都在军中当兵,战火里又生死未卜,因此大家都说太阁大人直到临终仍是不肯闭眼。”
  “嘿,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呐!那分家又是怎么回事呢?”
  “分家的主人虽然没什么,可是他的老婆志保却厉害得很。”
  “啊!是那个志保啊!”
  金田一耕助像想起什么似的,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见到她了吗?”
  老板停下手中的动作,惊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是啊!就在我到岛上的第二天早晨,她就到千光寺来拜佛。”
  “那个女人哪是去拜佛,她是听到千万太去世的消息,故意到你那儿去一探虚实的。”
  “不错,她的确曾追根究底地盘问我有关千万太临终时的情形,不过,她长得还真漂亮。”
  “所以我才说她厉害呀!她是我刚才提过的巴屋家的女儿。千万太原本打算要娶她,但是听说她喜欢的不是千万太,而是阿一,不过因为嘉右卫门不会让他的孙子娶一个倒闭船东的女儿,所以,她一看苗头不对,就马上嫁到敌对的分家当续弦夫人了。”
  老板似乎对志保这个女人很有成见,接着他又带着一脸鄙夷的神情说:
  “分家老板仪兵卫今年都六十好几了,志保才二十七八岁,原来仪兵卫没有孩子,所以曾经把前妻的侄子认做养子,直到去年志保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马上把养子赶了出去。哼!她真是蛇蝎美人!您也得小心些,可别被她的美色迷惑了。”
  “我知道,我会很小心的。请你的手轻一点,这样用力割好痛啊!”
  金田一耕助求饶地说。
  “很痛吗?这样呢?”
  “不痛了,再抹点肥皂吧!对了,老板,鹈饲是谁啊?”
  “鹈饲?”
  老板突然停下剃刀,低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您知道的还真多哩!”
  “也没有啊!”
  金田一耕助感到有点狼狈,不过老板却没有起疑。
  “鹈饲是个大混蛋……啊,欢迎光临。”
  老板的声调突然一变,金田一耕助闻言立刻睁开眼,看到格子门旁好像站了一个人。
  “就快剃好了,下面也没有别人预约,请先进来抽根烟吧!”
  “好久没见到你了,鹈饲先生,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分家的老板娘太照顾你啦?哈哈,开开玩笑而已,别生气哦!”
  金田一耕助闻听鹈饲光临,不禁直起身子,在镜子里和他彼此互望了一眼。
  这真是一个让大多数人羡慕的美少年,只有在言情小说里才见得到,金田一耕助随后知道他就是鹈饲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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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巡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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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的海水清澈湛蓝,就好像把歌川广重的画(江户时代的浮世绘师)融在濑户内海里一般,起伏的波浪在海上织出蛇纹般的银线条,盐饱群岛星罗棋布地散列在银线上。
  越往上坡走去,海面就变得越宽越广。
  金田一耕助在学生时代曾读过森鸥外的《即兴诗人》,对美丽的意大利海景十分向往,所以在濑户内海的小岛上见到这样的景致,不禁令他感到比森鸥外的《即兴诗人》的文章还要美。
  只不过这里没有像安奴查达那样的女人,也没有像玛丽亚那样的可怜女乞丐,至于像安东尼奥般的美少年呢……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刚才在镜子里见到的那个有张妖艳脸孔的美少年,记得他叫鹈饲。
  他那理得短短的头发,隐隐泛青的发际,光净的额头如高级丝绢般泛着光泽,皮肤白皙,黑而深邃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眼睛深处似乎隐藏着狡猾与诡谋。
  当时鹈饲一看到镜中的金田一耕助,眼中立刻闪现刹那的不安,而且马上掉转视线,那种不安的眼神,尤其能激起女性生出一种热烈的保护欲望。
  金田一耕助一边在斜坡路上慢慢地走着,一边细细地回想刚才见到的鹈饲。
  那个少年穿着一套有条纹的短外褂与夹衣,腰际系着一条紫色的宽带子,看起来有点像歌舞伎的演员,却又少了歌舞伎演员那股轻薄的神态。
  或许是因为一直被金田一耕助盯着看的原因,少年羞涩得整个脸一下子都涨红了。
  金田一耕助想起理发店老板说的话,不由地叹了口气。
  来到这座岛上之后,发生了一连串令人惊异的事件。首先是早苗,接下来是蛇发女妖三姊妹,再下来是到寺里来找他的志保,还有今天的那个美少年,他每数一个,就弯一根手指。有没有第五件让人惊异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千万太临终时那断续模糊的声音又在金田一耕助耳边响起:
  “……去狱门岛……去狱门岛……妹妹们会被他们杀死……表弟……表弟……”
  金田一耕助仿佛要甩开噩梦般拼命地摇晃着身子,然后抬起头向海面看去,只见“白龙”号正航行在峡湾处,三四艘小船则划到大船旁,高声与船上的人对答着。
  接着,有人从“白龙”号上抬下一件东西,他瞪大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吊钟。

  “啊!是吊钟运回来了。”
  金田一耕助的一双眼睛在小接驳船上来回搜寻着,却看不到了然和尚,他只好一步步继续往上坡走去。
  其实如果要直接回寺里去,应该往左走,现在他往右走,是因为鬼头家分家的房子就在这一带。
  鬼头本家与分家隔着一座山头对峙着,如果千光寺是象棋里的将,那么鬼头两家就应该是将两边的车。两家前面的那两条路,在山中迂回,到了谷底就合而为一。若从谷底再走一段迂回的上坡路,就可以来到千光寺前又高又陡的石阶。
  快到分家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故意放慢脚步,想仔细看看分家周围的环境。
  原来分家跟本家一样,都耸立在花岗岩悬崖上,有白墙、长屋门,只不过在规模大小与气派上,分家要略逊一筹,而且围墙里的黑瓦房子与仓库,似乎也没有本家那么多。
  金田一耕助从分家前面走过,路突然向右弯,他绕过这个弯路后,路又往左弯,就在这个转弯处有个叫天狗鼻的小小台地,站在那里可以俯瞰下面的濑户内海海面。这时,金田一耕助发现有个巡警正站在这片台地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海面。
  听到脚步声,巡警连忙移开望远镜回头看。
  “嗨!”
  满脸胡子的巡警一脸微笑,热情地向金田一耕助打了声招呼。
  狱门岛上只有一间派出所,有一艘马达船和一个必须兼管水陆的巡警。这个巡警负责监视渔区、提醒渔汛、核发渔夫执照等等,水上的工作比陆地上的还多。
  这个叫清水的巡警大约四十五六岁,是个满脸胡子的健壮男子,为人很好。这段日子以来,金田一耕助已经和他相处得很熟了。

  “在这里看风景啊!海上有什么变化吗?”
  金田一耕助也亲切地和巡警打着招呼。
  “又有海盗出没了,我要马上打电话通知大家警戒防范!”
  清水神情凝重地说。
  “海盗?”
  金田一耕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随即笑了起来。
  他还没有到狱门岛之前,曾在久保银造那里看到过报纸上刊登的濑户内海有海盗出没的消息,但一直不以为然,没想到今天真从清水口中听到海盗的消息。
  “真是越活越回头了。”
  “应该说是历史的循环吧!看样子,这批海盗的规模似乎还满大的。一团至少有十几个人,还带着枪,听说都是些复员军人呢!哼!”
  “什么?我也是复员军人啊!”
  “你也……算了吧!来抽根烟。”
  清水一副天塌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神情,随地一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卷烟递给金田一耕助。
  “好吧!那就来一根。”
  两人并肩坐在天狗鼻台上闲聊着。
  “你刚剪完头发回来,对吧?人多不多?不多的话我也想去理个发。”
  “要去就快去,鹈饲应该快剪好了。”
  “鹈饲?”
  清水一脸惊讶地盯着金田一耕助问:
  “你认识他?”
  “不认识啊!是理发店老板喊他鹈饲,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清水愁眉苦脸地抽着烟,默默不语。
  “那个人长得真俊!”
  为了引他说话,金田一耕助于是称赞道。
  清水默默地抽完烟,用鞋尖小心翼翼把烟蒂踩灭,然后露出十分郑重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一直有种奇怪的预感,说起来,你也许会觉得很可笑,然而就像昆虫可以预知天灾一样,我老觉得狱门岛会发生某些可怕的事情。就拿那个叫鹈饲的男人来说吧!你刚才说他是个美少年,他人虽美,但二十三四岁的人也不能算是少年了。听说他是但马人,爸爸是小学校长,不过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我曾问他为什么会到这个岛上来,他说是战争把他带到这里来的。”
  清水指着耸立在干光寺背后的那座山说:
  “你爬过那座山吗?如果还没有的话,不妨去爬一次看看。那座山顶上有从前海盗遗留的巢穴,上面还有瞭望台。为了战争,政府在那里建立了防空监视所和高射炮阵地,整座山上到处挖满了洞,还派来了很多军人,鹈饲章三就是其中之一。”
  金田一耕助双眼晶亮地看着清水,一副催他快讲的样子,清水只好清了清喉咙继续说:
  “他虽然也是士兵之一,但穿上卡其军服还是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再加上年纪轻,而且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到前线打仗呢?正好这些监视所、高射炮阵地的士兵常常要到山下的村落来征粮,尤其是战争末期,可能因为战事不利,士兵们越来越张狂,征粮简直变成半抢半夺了,村人对这些士兵也没什么好脸色,有些脾气暴躁的渔夫甚至还想揍他们呢!后来只要征粮,军方一定派鹈饲章三来。”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高兴起来就乱抓头,把理发店老板好不容易给他梳理整齐的头发,又抓成麻雀窝了。
  “他们是利用美男计,来讨妇女的欢心嘛!”
  “对,士兵们常向两个鬼头家征用各种物资,因此鹈饲章三常到这两家去。那时候嘉右卫门还活着,他是个十分精明厉害的人,对军人的无理要求,从不假意奉承。鹈饲虽常遭到拒绝,暗地里却跟那三个女孩处得很好。”
  “看来,军方的策略还真管用。”
  金田一耕助有些言不由衷地说。
  “管用?简直是太有用了。到后来,她们三个甚至不等鹈饲去,就直接上山去找他,村里的人都说她们三个人被鹈饲骗了。据说鹈饲跟她们三个女孩之间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详细情况我并不是很清楚,倒是战争结束前,她们三个送了很多钱和物资到山上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所以后来鹈饲的队长带着这些东西,立刻复员回乡了。”
  “鹈饲被利用完了,却没法复员回乡吗?”
  “战争结束后他当然回但马去,可是不到一个月,他又回来了,说是老家多了个继母,待不下去,所以才来拜托鬼头分家收留他。本家的嘉右卫门就在他回来后没多久,中风倒下了。”
  清水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金田一耕助则依旧默默地看着海面。
  这股沉默气氛,使他感到胸口闷闷的,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清水又接着说:
  “嘉右卫门就像太阁大人般,全岛除了志保以外,没有一个人敢顶撞他!鹈饲可能是真的无法和继母相处而离家,但是,他也不应该住在分家呀!”
  清水瞥了一眼金田一耕助,发现他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一副想要听个仔细的神情,于是又接着说:
  “鹈饲在回乡之前,是否跟志保私下有过约定,或者是志保写信叫他来的,我不清楚。但是我敢说,这一切都是志保一手在幕后操纵的。她让鹈饲穿得像个戏子似的,又让他整天游手好闲,目的就是想学队长的计谋,利用鹈饲勾引月、雪、花三个女孩,想把本家整垮。嘉右卫门虽然也知道她的毒计,却也没理由阻止分家收留鹈饲。毕竟,就算是太阁大人,也不能干涉别人收留外人。”
  清水揉揉膝盖,站了起来,看着远方的海面,好像想结束话题,对金田一耕助说:
  “你想想看,骄傲的太阁大人正因为志保的不驯服,才了解到除了加茂川的水、僧侣、掷骰子的点数之外,天下还有难尽人意的事情,他的执著是造成他中风的直接原因。”
  薄暮苍茫,夕阳将尽,冷风飕飕地吹着。清水和金田一耕助不自觉地发抖起来,不过他们发抖倒不是被冷风吹的关系,而是笼罩在整个狱门岛上空那片挥不开的乌云。
  这时金田一耕助仿佛听到背后传来忽高忽低的脚步声,如浪花拍岸,如远处雷鸣,一步步逐渐向他接近……

  跟清水分手后不久,金田一耕助回到寺里。只见了然和尚、荒木村长与医生村濑幸庵都坐在住持房里,房内有一股严肃沉重的气氛。
  和尚一看到金田一耕助走进来,马上用沉重的语气说:
  “金田一先生,今天官方有通知来了。”
  说完,和尚冲着村长抬了抬下颚。
  荒木村长立刻接着补充道:
  “我们并不是怀疑你说的话,只是在还没有收到官方的正式通知以前,我们总还抱着一线希望。”
  “现在既然一切都确定了,我看还是早日举行丧礼的好。”
  村濑幸庵医生捻着他的山羊胡子,神色黯然地说。
  金田一耕助没有什么话说,他仿佛又听到那阵忽高忽低的脚步声,一步步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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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关于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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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狱门岛西边的半山腰上,是了然和尚住持的千光寺。寺后山势陡峭,从那里往东的折钵山是岛上的最高峰,站在千光寺门前的石阶上可以俯瞰聚集在狱门岛西侧的村落。
  像狱门岛这样的小岛,防海盗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岛上有些地方的住户甚至还背靠背地连在一起,以防万一有事时可以共同抵御外侵。
  站在千光寺门前石阶上向下看,可以看到右边鬼头本家的屋子。从上向下看,栉比鳞次的房瓦就像迷官一样,令人联想到重檐飞瓦,曲径回廊,给人一种庭院深深、富贵大家的感觉。
  “死去的嘉右卫门最喜欢盖房了,一栋接一栋地盖,所以才会形成这么复杂的大宅邸,房间多得数都数不清。”
  了然和尚站在山门前,把鬼头本家的屋子—一指给金田一耕助看。
  “那是正屋,那是上房边的偏院,那是厢房,那是仓库,那是鱼库,那是放渔网的仓库……”
  这些屋宇倚着屋后的坡度层层叠叠而建,密集拥挤,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师父,靠左边那一个略高一点、长满苔藓的地方是什么房间呀?”
  “哦那是个祈祷所。”
  和尚有点不屑地说。
  “祈祷所?祈祷所是干什么用的?”
  金田一耕助既好奇又惊讶地问。
  “祈祷所就是祈祷所……总之,这件事以后再跟你说吧!”
  和尚略显不悦,敷衍着说。
  金田一耕助虽然心里充满好奇,但看到和尚的神情,也只好强压下心中疑问。
  祈祷所的位置比其他建筑都高,和其他建筑也隔得远远的,不仔细看,还看不出那儿有一间房子呢!从屋顶上发黑的苔藓来看。这间房子的年代应该已经相当久远了。
  金田一耕助心想:这一定是奉祀狐仙之类的地方吧!
  鬼头分家的房子,与本家隔着一道山谷,也是依山谷而建。两户人家背山而居,从某些方面看来,总觉得充满了明争暗斗的意味。
  这时,和尚突然冒出一句:
  “这仿佛是跟木曾殿下(木曾是源自经、源赖朝时期的武士,曾挟持天皇,率兵占领京都,还杀死许多大臣,但因军纪涣散,为人民所排斥,后被源义经赶出京都)背靠着背,让人感觉寒意森森哩!”

  前面说过,从两鬼头家前面延伸出去的两条路,在谷底会合后,蜿蜒辗转成一条登山路。翻过山头再往另一个谷底走,转几个弯后,就可以看到一座小小的庙。
  岛上虽然不产米,但仍有农家种些芋头或蔬菜等作物。岛上的渔夫绝对不会拿锄头下田的,这些活全由女人们劳作,因此为了祭祀土地神,才建了这座小小的庙。
  从小庙的木格子窗往里面看,庙中央有座白木神坛,供奉着一尊像是从中国请来的神像。格子窗的匾额上,写着“土地神”三个字。
  过了土地神庙不久,路就变直了,迎面可以看到约有五十几阶的千光寺石阶。石阶下有块“不许荤酒入山门”的石碑,千光寺就依着这座山的山势而建。
  山门上,挂着斗大的“医王山”三个字的匾额。进了山门右边是厨房,厨房门口吊着一口云形钟,到千光寺来的信众,几乎都要撞一下这口钟。厨房的左边则是正殿,正殿的左边又有一排禅房,以前常有行脚僧到这里挂禅,最近也许是受战争的影响,已很少有行脚僧到这里来了。
  从禅房到正殿的走廊前,有棵老梅树。这颗老梅树的树冠已超过走廊屋顶,向南伸展的树枝长达十几米,树干粗到一个人都抱不住。为了保护这棵老梅树,寺院专门在树干周围装了栅栏,旁边立着一块牌子,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牌子上的字迹已模糊得几乎看不清了。
  千光寺里住了三个人。除了金田一耕助外,另外两个是了然和尚跟典座了泽。所谓典座,就是负责厨房事务的僧侣,有些寺院管他们叫“知客”或是“知浴”。
  典座除了负责膳食外,还负责接待客人和兼理浴室等打杂之类的事,由于岛上的人都叫了泽为典座,所以金田一耕助一开始还以为他的名字就叫“典座”。
  了泽大约二十四五岁,是个皮肤黝黑干瘦的年轻人,虽然话不多,但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滴溜溜不停地转着。
  金田一耕助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一直以为了泽对外人有某种敌意,因而心里感到不太自在。但随着相处的日子久了,他才慢慢发现了泽是个热心且心思细密、设想周到的人。了泽对人没有丝毫敌意,只是不会自我宣传、不善交际而已。
  最近,了然和尚已向在鹤见的总寺提出让了泽继承千光寺的申请,只要宗长送来同意的文件,就可以举行传法仪式了。
  “我修行浅,哪有资格继承寺院?再说,师父身体还那么健康,怎么会想到这种事呢?”
  最近为了这件事,了泽反而对了然和尚有些不满起来。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了泽在住持房间里喊着。
  “来了,来了,准备好了吗?”
  金田一耕助走出书院,来到住持房间,看到了泽已经穿上红法衣,披上外黄内黑的袈裟;而了然和尚却还穿着白色行衣,正在套袜穿鞋。
  “金田一先生,能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吗?”
  了然和尚虽是语带请求,却容不得人推辞地说。
  “好啊!去哪里?”

  “麻烦你去通知鬼头分家,请他们也来参加今晚的守灵吧,只要礼貌上通知过他们,以后就会少些麻烦……对了,听说仪兵卫痛风躺在床上起不来,所以你跟志保说也行。”
  “没问题。”
  “然后你就去本家,说我跟了泽马上一起过去。了泽,把灯笼拿过来。”
  和尚仔细吩咐着,同时,又威严地使唤了泽。
  “师父,现在还不到六点半,不需要打灯笼。”
  金田一耕助觉得和尚此举有些多余。
  “不行!你从分家回来的时候,天色早已经变黑了。夜里走山路多危险呀!”
  和尚不由分说,把灯笼交到金田一耕助的手中。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田一耕助已有好几年没提灯笼走夜路了,虽然觉得有点不太习惯,但和尚的好意又不好拂逆,因此,他只好提着灯笼走出千光寺。这时,天色也确实渐渐暗了下来。

  今天是十月五日,也是鬼头本家收到千万太死亡正式通知的第三天。
  千光寺的了然和尚、荒木村长及村濑幸庵医生三个人商量后,决定了丧礼的日期和守灵的仪式。
  他们三人在狱门岛上可以说是“三者”,对鬼头本家来讲,更等于是三奉行(武家时代担任行政事务的官名)。嘉右卫门去世后,本家的大事全由这三个人共同商量决定,因此,金田一耕助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千万太的信封上要写这三个人的名字了。
  金田一耕助出了山门,下了石阶,突然遇到一个从山下走上来的男人。
  “啊!寺里的客人,你好,和尚呢?”
  这是个四十五六岁,身材瘦小,肌肉却结实的人,金田一耕助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不过看样子对方应该是鬼头家派来迎接和尚的人,所以他试着问道:
  “你是来接师父的吗?师父应该马上就会来了!”
  “你呢?”
  “我去那边的鬼头家。”
  “去分家?”
  这人有点惊疑地瞪大了眼睛问。
  “是啊!师父要我去通知他们今晚守灵的事。”
  “哦,是和尚要你去?”
  这人皱了皱眉,但马上堆出一副“我明白了”似的笑容说:
  “辛苦您了,待会儿见。”
  金田一耕助目送着他的背影,才想起来他就是竹藏。
  “啊!早知道是他,就该跟他多聊一会。他的样子变得真快,都认不出了,真是……”
  金田一耕助边走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他到岛上已经两个礼拜了,虽然常去鬼头本家,到分家去可是第一次。金田一耕助想起昨天派出所巡警清水说的话,心里不禁感到一阵不安。
  清水曾对他说:
  “在这种岛上,跟渔夫说话要特别小心。当然,其他地方的渔村也一样,如果有两家船东,渔夫就分两派,有三家就分三派,互不相让;在这座岛上,由于两家船东彼此敌对,因此渔夫也互相仇视;除非保持中立,否则不管站在哪一边,都没好处。”
  清水还说:
  “村长和医生太依赖嘉右卫门,但现在本家的千万太死了,因此他们成天唉声叹气的,万一阿一又出什么事情的话,这里就成了分家的天下了。据说,仪兵卫正在幕后活动,要把村长赶走,而且还打算从县里请个医学院毕业的医生来。”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问:
  “那和尚呢?”
  清水用坚定的语气说:
  “和尚地位高于船东,不管有多少家船东,或发生任何纠纷,都动摇不了和尚的地位。今天,村长、医生的头之所以还在脖子上,是因为和尚还信任他们。所以和尚可以说是这座岛上的皇帝,其他的人以后恐怕必须在仪兵卫、志保的手掌心上过日子了。”

  金田一耕助此刻觉得到分家去拜访,仿佛是闯敌营一般令人恐惧。
  “敌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摇摇头,似乎是想甩掉这个可笑的想法。毕竟,金田一耕助跟任何一边的鬼头家都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千万太临终时的话,却时常在脑海中响起,如浪潮、如惊雷、如松涛般搅得他心神不宁。
  “我们主人已经休息了,您是哪位?”
  “我是寄居在千光寺的金田一耕助,和尚派我来……”
  请稍候,我进去通报太太一声。”
  金田一耕助刚到达狱门岛的那天,在本家看到早苗十分恭谨地在玄关前面迎接的样子,心里虽有点吃惊,却毫无不自然的感觉。但眼前这位少女,即使是跪地迎接,却让人感到虚假,那口滑稽怠慢的腔调,听起来也相当刺耳。
  “欢迎光临。”
  一声清脆的招呼,使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
  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站在屏风边,她不仅脸长得美、体态轻盈,就连姿态也非常端庄。
  金田一耕助猜想,这女人绝不是南方人,她应该是像秋田或越后那样的好山好水、钟灵毓秀的地方才能培育得出来的人。
  事实上,金田一耕助在千光寺和她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被她的美震慑住了,此刻看到她站在古典屏风旁,那种妖艳气息更加浓郁。
  志保身上穿的和服、腰间系的带子、头上的发型、发钗等等,无一不讲究,这身装扮,简直就像《时装》杂志上的封面照似的。
  美女从屏风后面轻盈地走出来,嘴里又说了一声“欢迎”,并弯腰额手为礼,之后才再度客气地又说了一声“欢迎”。
  “听说是和尚派你来的?”
  志保娇媚地略偏着头,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金田一耕助吞了下口水,既紧张又结巴地转述了和尚的后。但他越紧张就越结巴,越结巴就越慌乱地抓着头,那样子看起来真是手足无措、无地自容。
  “喔!”
  志保以一副轻松自若的神态,盯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嫣然一笑说:
  “昨天本家已经派人来通知过了,可惜我家主人卧病在床,我实在是走不开,真是对不起……”
  志保顿了一下,接着又说:
  “不过,昨天我已经对本家的人说了,如果主人下得了床,一定会去的。咦?这件事,他们没告诉和尚吗?”
  “是吗?那也许是……是和尚忘记了。失……失礼了。”
  金田一耕助又结巴起来。
  “哪里哪里!我才失礼呢!不过这和尚也真过分。”
  志保半带挑衅地说。
  “啊?”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瞪着志保问。
  “他竟然叫你来跑腿。”
  志保狡黠地笑着说。
  “这有什么关系嘛……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金田一耕助仍有些结结巴巴。
  “金田一先生……”
  志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
  金田一耕助望着这个美女,内心盼望着她继续说下去。
  “等一下你要到本家那儿去吗?”
  志保没话找话说。
  “是的。有事吗?”
  “没事,那我就不留你了,改天有空再来玩吧!对了,听说你常常去本家?”
  “我常去借千万太的书来看。”
  “我这里除了没有书,其他的不输给本家,有空就过来坐坐吧!分家没有吃人的鬼怪!”
  志保这番话,不但尖酸刻薄地讽刺了本家,还连带挖苦了金田一耕助。她说完这句话后,不无得意地瞟了一眼金田一耕助,让他窘得不得了。
  “你太客气了,那……我告退了。”
  金田一耕助像被火烧到屁股一般,一心只想快快离开这里。
  “啊,那我应当送您了,请代我向和尚问好。”
  志保得体地应对着。
  金田一耕助一穿过分家的长屋门,顿时发觉自己腋下湿了一片。
  快要走出玄关的时候,他听见屋里传出男人带着醉意的笑声。不管这笑声是否有意,但多多少少都有点伤他的自尊心。
  在回千光寺的路上,金田一耕助突然遇到提着灯笼的了泽,了然和尚与竹藏则在后面边走边谈话。
  “啊!金田一先生!对不起,听说本家已经通知过分家了。”
  和尚带着歉意说。
  “是啊!可惜那边的主人生病没办法去。”
  “这样也好,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和尚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还没有到本家,他们老远就看见阿胜站在门前东张西望。
  “阿胜!你在等谁?”。
  “竹藏啊!你看到花子了吗?”
  “花子刚才不是还在这附近吗?”
  “对啊!可是一转眼就不见了。师父!欢迎!欢迎!请进。”
  “阿胜!花子不见了吗?”
  “是啊!唉!刚才还在这附近的……请上来。”
  阿胜让了让来人,然后和竹藏留在门口等花子,其他三个人则进了玄关,只听见屋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声音,那是早苗在收听复员船航班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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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古树锦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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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该死的战争,乡下已经不太讲究通宵守灵的规矩了,就连鬼头本家这样大家庭的守灵仪式也只到十点多就结束了。可是由于一整晚都没有看到花子,所以大家都感到有些不安。
  “阿胜,是你帮她们穿和服的吧?那时候花子在家吗?”
  荒木村长有点不安地问。
  “她在啊!我先帮花子穿和服,接下来才帮月代、雪枝穿。对不对?”
  阿胜带着求助的语气,望着月代与雪枝。
  这两个人点点头,随即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们从守灵一直到现在,没一分钟老实过,不是扯扯袖口,就是动不动摸摸发簪,再不然就是互碰手肘,低头吃吃地傻笑。
  “月代、雪枝,你们知道花子到哪里去了吗?”
  和尚厌恶地紧锁着眉头喝问。
  “我不知道啊!她老是到处乱跑,我最讨厌她了。”
  “对啊!她好吵喔!”
  姊妹俩立场一致地指责花子。
  “阿胜,花子什么时候不见的?”
  和尚有点不耐烦地转头问阿胜。
  “大概是傍晚吧!”
  阿胜露出努力回想的神情,怯怯地说:
  “我帮她穿和服的时候,早苗正在听收音机里的劳动新闻……”
  “那应该是六点十五分左右。”
  金田一耕助在一旁插嘴道。
  “那之后花子还在吗?”
  荒木村长又追问了一遍。
  “应该还在吧!”
  阿胜好像没把握,又好像记不清楚似的,一脸困惑。
  “早苗,你知道吗?”
  “我?”
  早苗眨着大大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只黑蝴蝶似的,一闪一闪的非常可爱。
  “我不太记得耶!我好像看到阿姨在对面房间帮她们穿和服,那时候花子的确跟大家在一起。由于我想听听复员船班次的消息,于是就到茶道室去开收音机,直到播劳动新闻的消息时,才把收音机关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没有看到花子了。”
  早苗有条不紊地说。
  照早苗的说法,花子是在六点十五分左右不见的,现在都已经十点半了,难怪大家如此担心。
  “多谈无益,我看,大家还是先到她可能会去的地方找找吧!”
  看潮人竹藏坐在角落里,说出自己的意见。
  金田一耕助早就发现到当大家追问花子到哪里去的时候,竹藏已经有点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的样子了。
  “竹藏,你想她会上哪儿去呢?”
  金田一耕助看了竹藏一眼,关心地问。
  “我不知道,说不定她去分家了。”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不禁气呼呼地互望了一眼,刚才一直在打瞌睡的医生,这时候也突然发出大而吓人的嗓音说:
  “分家的那个小白脸,傍晚时曾到寺院去过。”
  “幸庵,是真的吗?喂,幸庵、幸庵,别睡啦!那个小白脸真的到寺院去过吗?”
  竹藏摇晃着他的膝盖,急切地问着。
  喝得半醉的村濑幸庵艰难地睁大眼睛。
  “当然是真的,我到这里来的时候,还在半路上看到他正从那条盘山小路往寺院走去。不过,当时天色有点暗,我不是看得很清楚。”
  他伸手擦去山羊胡子上的口水,像鲸鱼喷水一般,把一嘴的酒臭气喷了出来,然后摇晃了一下身体,也不管会不会把衣服弄皱,就咚的一声,又躺了下来。
  “早知道会醉成这样,就不准他喝了。”
  村长又气又急,无可奈何地看了医生一眼。
  “算了,这是他的老毛病,改不了的。村长,花子的事可不能不管呀!”
  和尚的话题又绕到花子身上。
  “阿胜,花子今天跟鹈饲有约会吗?”
  村长嫌恶地皱着眉撒着嘴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月代、雪枝,你们知道吗?”
  阿胜神情惶惑地看着两个女孩。
  “我不知道。鹈饲跟花子?这未免太可笑了吧!天啊,这怎么可能?对不对?雪枝!”
  月代露出一副“根本不可能”的神情,夸张地对雪枝说。
  “是啊!花子老是说谎。也许她正在哪个房间里睡觉也说不定呢!”
  雪枝气鼓鼓地噘着嘴,带着不屑的表情说。
  “阿胜,你再去每间房找一遍吧!”
  村长无奈地看了阿胜一眼,带着命令的口气说。
  “刚才我已经找过了……好吧,那么就再去找一次。”
  阿胜的原名叫胜野,这个岛上大家都喊她阿胜。尽管现在的阿胜外表不怎么样,但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她曾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跟精力充沛的嘉右卫门同居这十几年里,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使得她一双眼睛老是泪汪汪的,像躲在地窖中的老鼠一般见不得阳光。
  阿胜吃力地站起来,早苗也跟着站了起来,说:
  “我和阿胜一起去找找看吧!”
  然后她跟着阿胜一起到后面去了。
  “如果她不在家里,那我们只好分头出去找了。竹藏,你能去分家看看吗?”
  和尚环视了所有人之后,果断地说。
  “我是可以去,只是……”
  竹藏有些吞吞吐吐。
  “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和尚不悦地皱起眉头问。
  “我恐怕应付不了那里的女主人。”
  “了泽,那你跟他一道去。竹藏,有了泽跟你一道去,没问题吧?”
  和尚半命令、半强迫地说。
  “如果了泽也一道去的话,应该没问题。”
  竹藏有些勉为其难地答道。
  “那我就在村里各处找找看。”
  村长立刻自告奋勇。
  “幸庵如果没喝醉那该多好。唉,真是贪杯误事啊!”
  村长唠唠叨叨地埋怨着。
  大家正想从榻榻米上站起来时,里面突然传出早苗的惨叫声,紧接着又听到有人重重踩地板的声音,混杂着一种像野兽般的咆哮声,于是大家又端坐不动了。
  “他今晚又发病了。”
  和尚自言自语地说。
  “是啊。今天早上疯子的心情很不好。”
  月代用幸灾乐祸的语气,附和着和尚的话说。
  “我们一走到他旁边,他就像老虎似的,露出牙齿要咬人。我顶讨厌那个疯子了。”
  雪技也不客气地跟着接腔。
  金田一耕助在理发店听老板说过,千万太的父亲已经疯了好多年,一直被关在禁闭室里。现在,他听见像狼嚎似的咆哮声,以及摇撼格子门的嘎吱声,不禁感到有一种沉重的压力笼罩着这个家。
  不久,阿胜进来了,早苗稍后也跟着走进来。金田一耕助看见早苗原本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情。
  “早苗,病人情况不好吗?”
  和尚语气温和,关切地问。
  “是的,不知道怎么搞的,他最近常发病。”
  早苗心不在焉地答道,同时,回头看了阿胜一眼。
  “阿姨,找到花子了吗?”
  阿胜沉默着摇摇头,在座的人越来越不安了。
  “那就请村长在村里找找。竹藏跟了泽去分家找鹈饲,问他有没有看到花子。我回寺里看看,这个时候她该不会去寺里吧?”
  和尚分派完任务之后,摸着光光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着。
  “师父,我能帮什么忙吗?”
  金田一耕助热心地问。
  “金田一先生,你跟我……”
  和尚看看医生,又看看金田一耕助,有些迟疑不决的样子。
  “我看这样吧!麻烦你送医生回去,好吗?”
  “好的。”
  各人的任务分配妥当后,已经是夜晚十一点了。
  这一晚月黑风高,一出大门,村长就顺着斜坡走下去,其他五个人则往上坡路走,过了斜坡路,金田一耕助和医生便向左转往医生家去。
  “麻烦你了。”
  竹藏把医生由自己的肩上移到金田一耕助的胸前,对他说。
  “金田一先生,天黑路陡,小心别跌倒了。”
  和尚也在旁边叮咛了一句
  “请放心吧!”

  医生家虽不远,但隔着两条街,金田一耕助十分担心,在这漆黑的山路上,要是灯笼给吹熄了,那才惨呢!
  一路上,他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扶着医生,战战兢兢,一脚高一脚低的,好不容易走到医生家。
  “啊老公……真是的……”
  医生太太看到烂醉如泥的丈夫被金田一耕助扶着回来,夸张地惊叫着,金田一耕助把人交给她之后,不等她道谢,立刻往千光寺走去。
  此刻风越来越大,浪涛拍岸的声音在浓暗的夜空里,像是在追赶着他一般,金田一耕助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像花子这样的小女孩,这么晚还没回家,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但是在这么小的岛上,会有什么事呢?金田一耕助边走边想。
  在三岔路口,他看到有人打着灯笼往这里走来,从朦胧的人影看来,像是竹藏和了泽两人。
  于是金田一耕助就在小路中间等着,那两人一走近,果然是竹藏跟了泽。
  “花子在那里吗?”
  金田一耕助热心地问。
  “他们说没看见。”
  竹藏冷冷地回答。
  “鹈饲在吗?”
  金田一耕助又追问了一句。
  “是的,听说才刚睡下,我本来想把他叫起问话的,可是,他们看起来很不友善,就只好作罢了。”
  竹藏心中有气地说。
  “是女主人说的吗?”
  金田一耕助继续追问。
  “不是,是女佣跟我们说的,我真伯到他们家。”
  竹藏大概觉得不该在客人面前太放肆,于是苦笑着说。
  金田一耕助曾听理发店老板说,志保有过一段时间拼命想挖竹藏,但竹藏舍不得情深义重的本家,惹得仪兵卫与志保十分不高兴。
  “竹藏,现在怎么办呢?”
  金田一耕助有些不放心花子的安全。
  “不能不管啊!本家都是女人……唉,早苗大可怜了。”
  竹藏一想到偌大的鬼头家,竟要靠早苗一个人支撑,就难过得身体直发抖。
  “啊……师父在那边。”
  一直拿着灯笼不吭声的了泽,突然指着不远处忽隐忽现的灯笼说。
  “我想跟师父谈谈,遇到这种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也好,我们一起走吧!”
  于是三个人并肩向山上走去。
  前面的人像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就把灯笼提得高高的,金田一耕助也轻轻摇晃灯笼回应着,并加紧脚步追了上去。
  越往山上走,风越大,三个人绕过一个弯道往西走的时候,风大得让人头都抬不起来了。
  盘旋的山路上,前面的灯笼时隐时现。三个人走过土地神庙时,远远看见前面的灯笼已经上了石阶。感觉好像是和尚吃力地向上爬着,影子在漆黑的夜空下忽明忽灭、缓缓游动着。

  当三个人到达寺前石阶时,和尚终于爬上去了,灯笼光也消失了。
  不一会儿,消失的灯笼光又出现在石阶上面。
  “了泽,了泽!”
  和尚有点慌乱地叫着。
  “来了!”
  了泽在下面大声回答。
  和尚没说什么,接着又进了山门。
  “怎么搞的?师父好像有点慌张。”
  不知为什么,金田一耕助突然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于是他抢在两人前面往石阶上奋力地登着。
  也许是受到金田一耕助情绪的感染,了泽和竹藏也努力跟在他的后面爬上去。
  这时,和尚又在上面摇着灯笼喊:
  “了泽!了泽!”
  这次他的声音抖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师父怎么了?”
  “金田一先生在吗?”
  “金田一和竹藏都在。”
  “竹藏也在?唉!不得了,竹藏,快过来!”
  和尚又回到山门里面,三个人愣了一两秒钟,彼此面面相觑,又仿佛十分默契地一起往山门奔去。
  金田一耕助最先冲进山门,看到和尚的灯笼在禅房前面摇晃着。
  “师父,怎么回事?”
  “喔!金田一先生,你看那个,你看!”
  和尚高举着灯笼,抖着嗓子说。
  一看之下,了泽与竹藏立刻发出一声尖叫,僵立在禅房前。金田一耕助虽然没有尖叫,却也感到非常震惊,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前面已经说过,正殿跟禅房之间的走廊前,有一棵古梅树,在秋天里,树上既无叶,也无花,然而现在,向南边伸展的树枝上正吊着一样可怕的东西。
  那是花子!
  一条和服的腰带将她的膝盖处绑住,另一端则缠在梅树树枝上,乍看之下像是一条倒挂在梅树枝上的锦蛇。她倒吊着的脸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灯笼的光线照在她的眼睛上,闪闪发亮,好像在嘲笑人们的这种大惊小怪。
  在冷森森的黑夜里,千光寺显得特别阴沉,一只夜枭如裂帛般叫了起来,划破沉寂、黑暗,倒吊着的花子,在夜风中摇晃着身体,披散的头发如黑蛇般拖在地上,和尚慌忙从怀里拿出念珠道:
  “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释迦牟尼佛……唉……”
  和尚那声长长的叹息里,还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
  不过金田一耕助确实听到和尚说:
  “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
  这句话在金田一耕助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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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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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了然和尚知道凶手是谁吗?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盯着和尚的脸,和尚则默默地数着念珠。
  竹藏跟了泽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动也不动地看着那弯弯曲曲像条锦蛇般的花子。
  风越来越大了,倒吊着的花子那头黑发像黑蛇般仍在地上拖动着。
  金田一耕助回过神来后,以他的职业本能,提着灯笼查看尸体的位置、捆绑带子的手法之后,回头对竹藏说:
  “竹藏,麻烦你去请医生来好吗?他这会儿应该清醒了吧!”
  竹藏如梦初醒似地揉着双眼,又回头看了看和尚。
  “师父。”
  他怯怯地喊着。
  了然和尚面向禅房站着,好像没听到竹藏的声音似的,一双眼睛不知望着什么地方,神情茫然。
  “师父,了然师父!”
  竹藏又叫了一遍,这时了然和尚像吃了一惊,手上的念珠掉了下来。
  “什么事?竹藏。”
  了然和尚慌忙捡起念珠,声音却有点发抖。
  “金田一先生说,要我去请医生来。
  “啊!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了然和尚咽了咽口水,又慌忙念了两次“南无释迦牟尼佛”。
  “那……本家那边呢?是不是我也去通知一声?”
  竹藏带着征求意见的语气看着和尚的脸问。
  “本家那头……嗯,那你就顺便去一趟好了,告诉他们已经找到花子,但是记住,不许说她是被杀死的。还有,金田一先生!”
  和尚看看竹藏,又看看金田一耕助。
  “我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用“请说”的眼神看着和尚。
  “花子是被杀死的吗?”
  “看起来不像是自杀。”
  金田一耕助对和尚的这个问话感到好笑,不自觉地想笑出声,然而他一转念,又发现这种场合实在不可以如此放肆,便慌忙压抑住笑意,以搔头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竹藏,这件事情我看还是不要告诉本家的好。那里全都是女人,要是受到惊吓就太可怜了。”
  了然和尚终于下达了清晰的指示。

  “好的,那我先走了。”
  “喂,等一下……顺便也去通知村长,请他到这里来一趟。对了,金田一先生,麻烦你去通知派出所,好吗?”
  “清水不在派出所。”
  “不在?”
  “是的,听说笠冈本署有缉捕令来,他开船出去迎接了。”
  和尚摸摸光秃秃的脑袋说:
  “这样吧!竹藏,你还是到派出所去看看,如果清水回来了,就叫他到这里来。”
  “是!师父,那我去了。”
  竹藏顶着大风在山里走着,艰难的动作有如弥次郎兵卫一般。他冲出山门没多久,豆大的雨就下起来了。

  “可恶!”
  金田一耕助抬头看着天空,一脸遗憾地说。
  “金田一先生,怎么了?”
  “雨……”。
  “雨?啊!是啊!下起大雨来了,一下起雨……唉!”
  “要是天亮前雨能停就好了,一下雨,脚印就会变乱了。”
  “脚印?”
  和尚喘着气,惊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我差点忘记了,金田一先生,请到这边来一下。”
  “有什么事?”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了泽,你也过来!”
  “师父,那具尸体就这么吊着行吗?”
  了泽僵立了老半天,这时才惊魂未定地说。
  “啊!金田一先生,能不能把尸体放下来?”
  和尚征询金田一耕助的意见。
  “我看,暂时就这样吧!搞不好清水已经回来了。”
  金田一耕助谨慎地说。
  “好的。了泽,那就别管花子了,你们跟我到这里来。”
  和尚命令道。
  于是三个人离开古梅树,走到玄关前面,这时雨下得更大了。
  “可恶!”
  金田一耕助对这场大雨厌恶极了,忍不住十分生气地看着天空。
  “这场雨下得真不巧。对了,金田一先生……”
  和尚边往玄关的屋檐下走,边说:
  “刚才我比你们早一步回来,我原本打算从玄关进来,后来想到这个门是从里面闩上的,因此就绕到那边……啊!请往这边走,小心脚下危险。”
  和尚带着金田一耕助来到紧挨着悬崖的厨房后门,只见门里一片漆黑。
  “因为玄关门关着,我就绕到这里,可是你看……”
  和尚把灯笼举得高高地说:
  “锁不知被谁扭断了!”
  金田一耕助和了泽两个人见到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那一副钉进厨房后门柱子里的洋锁已被敲毁,剩下一半的钉子挂在柱子上还晃着。
  “了泽,你关这扇门的时候……”
  “师父,我把门关上时,它还是好好的。”
  “师父,这扇门是谁开的?”
  金田一耕助问。”
  “不是我,我刚要拿出钥匙要开锁,就看到锁已经扭断了,当时我吓了一跳,打开门一看……就看到那个。”
  和尚举着灯笼从半开的门缝往里面照,只见地板前的水泥地面上,有几个很大的泥鞋印。
  “师父,有小、小偷?”
  了泽吓得有些说不出话。
  “你看,这脚印还很新,我看了马上去叫你们,可是又担心小偷就在附近,为了以防万一,就拿着灯笼到处看看,然后就看到……”
  和尚顿了顿,像咽下什么难吃的东西似地说:
  “花子的尸体。”
  “师父,这么说你还没进正殿喽?”
  金田一耕助问。
  “当然,我哪有时间啊!”
  “那我们先到里面去查看一下吧!”
  “好,了泽,你先进去开灯。”
  “师父……”
  “怎么了?了泽,你在发抖吗?真是胆小鬼。”
  “师父,搞不好小偷还躲在里面呢!”
  “了泽,你放心,你看这脚印是一进去就又出来了,小偷不可能躲在里面的……唉!我看还是我先进去吧!”
  “不我先进去。”
  了泽进了厨房,打开电灯,立刻大叫:
  “师父,小偷没脱鞋就进来了,你看这么多泥鞋印!”
  “哇,不得了,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我正在查。”
  “师父,请把你的灯笼借我用一下。”。
  由于金田一耕助的灯笼让竹藏拿去用了,他只好拿着了然和尚的灯笼查看厨房后门。
  那里紧挨着悬崖,终年见不到阳光,是个阴暗潮湿的地方。金田一耕助根据鞋印判断,那应该是军鞋的脚印,从外面进来,然后又走出去,可是一走到院子的地面上,因为地面坚硬,就很难找到任何脚印,再加上这场雨……
  “可恶!”
  他气乎乎地骂着,当他再回到后门口的时候,和尚跟了泽已经不在厨房里了。
  “师父,了泽。”
  他喊了一声。
  “我在这里。”
  住持房里传来了泽的声音。
  金田一耕助提着灯笼往住持房间一看,只见了泽正打开壁橱在查看里面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被偷了吗?”
  “现在还没发现……”
  “师父呢?”
  “他到正殿去查看……”
  这时,了然和尚在正殿喊:
  “了泽,拿灯笼来。”
  金田一耕助马上把手上的灯笼送了过去,了然和尚则从正殿南边的楼梯栏杆上往下面看。
  “师父!发现什么了吗?”
  了然和尚把灯笼伸到栏杆外,看到在香油钱箱边上有三根烟蒂,旁边还散置着五六根用过的火柴。
  “了泽,你打扫过这里吗?”
  了然和尚问。
  “每天早上我都来打扫,而且来参拜的人是不许在这里抽烟的。”
  “看来是小偷喽!这个贼从后门偷偷进来,竟然还坐在这里逍遥地抽了几根烟呢!”
  了然和尚看了看火柴、烟蒂,摇了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这里是正殿,烟蒂跟火柴都没有受到大雨的影响。
  金田一耕助把烟蒂跟火柴—一捡起来放到纸上,同时有些兴奋地搔着头发,对了然和尚说:
  “师父,你看这些烟蒂,都是用字典纸卷的香烟耶!”
  “不错,而且还是英文字典呢!”
  “对,这是简明英日辞典上的纸,这种纸用来卷烟倒是蛮合适的。师父,这岛上有英文字典的人不多吧?”
  “本家的千万大、阿一都上过中学,应该有英文字典才对。”
  “本家有人抽烟吗?”
  和尚像吓了一大跳似的,睁大了眼睛望着金田一耕助,双手紧紧抓着栏杆上宝珠形的装饰品,急促地喘着。
  “师父,你怎么了?”
  了然和尚大口喘气,让金田一耕助也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师父,谁会、会在那里抽烟?”
  金田一耕助有些结结巴巴地问。
  “我曾经看到早苗用这样的纸来卷烟,纸上写满了字,我问她卷烟要给谁抽……”
  “她怎么说?”
  “她说是伯父。”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打了个寒颤。
  “师父,早苗说的伯父,就是那个关在禁闭室的……”
  “是的,就是那疯子。我特别叮嘱早苗说,给疯子抽烟不要紧,可千万不能给他火柴,早苗说她会小心的。”
  天花板上的老鼠不知碰翻了什么东西,忽然发出一声巨响,了然和尚、金田一耕助和了泽都吓了一跳。
  在冷风狂雨里,花子的身体全湿透了,在风雨中摇晃着。
  了泽见状,一边发着抖,一边含混不清地念:
  “南无……”
  “师父,照你的看法,今晚来这里的叫‘小偷’是关在禁闭室里的本家主人吗?”
  “我可没那样说,是因为你刚才提到烟卷的事……”
  了然和尚大声否认着。
  “可是你刚才说了些很奇怪的话哟!”
  金田一耕助带着一副疑惑的神情,盯着和尚问。
  “我?什么时候?”
  “刚才在发现花子尸体的时候。”
  “发现花子尸体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我听到你说‘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这样的话。”
  “咦?我这样说过吗?”
  “是呀,你的确是这样说的。当时我还感到很奇怪哩!师父,你是不是认为这件事跟本家的主人有关?”
  “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我有这样讲吗?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
  突然,了然和尚瞪大眼睛,神色狰狞地狠狠盯着金田一耕助,不久,他肩膀抖动着,嘴角强烈地痉挛着,然后张开双手,蒙住整个脸,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师父!”
  金田一耕助有些着急地问:
  “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了然和尚蒙着脸,双肩不住地抖着,之后,他慢慢把手从脸上拿开,眯着眼睛避开金田一耕助的视线。
  “金田一先生。”
  他小声地喊。
  “嗯”
  “你误会了,我说那句话,跟本家的主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可是,师父,你说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那疯子指、指的是谁?”
  金田一耕助一着急,说话又结巴了。
  “金田一先生,我不能说,这……这太可怕了。”
  这时,和尚又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过了好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
  “金田一先生,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可怕事情,也有一些是你无法想象的怪事。疯子……是的,简直就像疯子。但是,现在我不能说,这件事,总有一天我会对你原原本本说清楚的,现在求你什么都别问,问也是白问,我不会说的。”
  和尚说着,从正殿的栏杆探身出去。
  “我好像看到有人打着灯往这里走来了,大概是医生吧!趁他还没进山门的这段时间,我们先到禅房去看一下吧!”
  前面已经说过,禅房跟正殿之间,有一条走廊相连。
  禅房是一座宽六米、长十二米的细长建筑物,坐西朝东。打开走廊尽头的板门,左右两边各有一排长长的榻榻米,隔成一长条走道。榻榻米共有十张,第五张榻榻米刚好在走道中间,而两个走道的交叉点是禅房的中央,香案上面供奉着如来佛像。此外,禅房左右两边是粗直条的窗户,走道左边是禅房的入口,外面就是庭院,古梅树就在那里。
  了然和尚拿着灯笼查看过禅房的每个角落之后,又到门边看了看,只见门是从里面闩住的。
  “嗯,没有任何异样。了泽,住持房里有没有丢了什么?”
  “师父,我还没仔细查验,不过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
  “也许是我们寺院太穷了,没有值得他偷的东西。啊!幸庵应该快到了,我们去等他吧!”
  金田一耕助始终想不透和尚为什么要那样说?谁都知道所谓的疯子就是鬼头本家的主人与三松。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不管是与三松或其他任何人,凶手一定是疯子!不过这样一来,和尚应该说:
  “是疯子做的就无可奈何了。”
  然而,金田一耕助明明听到:
  “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
  究竟这话是什么意思?
  疯子不是与三松,又会是谁呢?
  在医生和村长到来之前,这个问题一直深深地困扰着金田一耕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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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死亡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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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雨势不减,医生跟村长冒着大雨进来,竹藏则回家换了件衣服之后,也赶了来,三个人浑身都湿透了,只见医生的山羊胡子黏成一团。
  他们三人站在山门前,面对着了然和尚说。
  “师父!”
  医生喊了一句,然后就不再出声了,他大大的喉结一上一下滑动着,脸上的线条也挤成一堆。
  村长则紧闭着嘴,默默看着了然和尚。
  一种尴尬的沉默气氛在三人之间弥漫着,了然和尚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说:
  “两位辛苦了,请过来看看花子吧!”
  村长与医生因为已经听竹藏说过大致情况,所以了然和尚一说完,这两人马上就往古梅树那边走去。
  医生摇摇晃晃地走着,而村长则跟在了然和尚的后面,依旧踩着沉稳的脚步。
  “师父。”
  竹藏在了然和尚的背后喊道。
  “竹藏,辛苦你了,本家的情况如何?”
  了然和尚回过头,阴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语气之平静,就像在寒暄时说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话。
  “月代、雪枝已经睡了,早苗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她很聪明,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什么?”
  “好像是吧!她说要跟我一起来,被我硬挡住了,我还拜托阿胜不要让她来。”
  “竹藏,清水呢?”
  金田一耕助有点急切地在一旁插嘴问。
  “清水好像还没回来。”
  “是吗?那真辛苦你了。”
  金田一耕助略带失望地说。

  到了古梅树旁边,大伙儿都僵住了,身为医生的村濑幸庵还不住颤抖着,倒是荒木村长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毫无表情地瞪着尸体。
  了然和尚走到他们身边,村长看了和尚一眼说:
  “师父!总不能让她一直倒吊在这里吧!能不能把她放下来?”
  “金田一先生说要让清水勘验过才能放下来,既然清水还没回来,我看有你跟幸庵看过也就行了。金田一先生,能把她放下来吗?”
  “好吧!我来帮忙。”
  金田一耕助热心地说。
  “不,竹藏,你来弄。”
  了然和尚拒绝了金田一耕助的好意,转而对竹藏命令道。
  “遵命。请问,尸体要放在哪里?”
  “嗯,先扛到正殿吧!了泽,我们还有草席吗?去找一张铺在正殿前的地板上。”
  竹藏和村长把尸体解下来,抬到正殿。
  “幸庵,现在轮到你了,请仔细看一下”
  了然和尚威严地对幸庵交代说。
  医生对死人到底见多识广,当他看到躺在正殿草席上的尸体时,已经不再发抖,立刻用熟稳的手法检查尸体。
  “幸庵死因是……””
  金田一耕助非常关切地在旁边问。
  “是被勒死的。你看她的脖子上有一圈类似手巾的痕迹,但是……”
  医生一边说,一边把尸体稍稍扶了起来,指着尸体的后脑说:
  “后脑有很大的裂痕,应该是被什么东西重击后造成的。从尸体只流了一点点血的情况来看,凶手是先打昏再勒死死者的。”
  “的确是先打昏再勒死的吗?”
  金田一耕助似乎不放心,又问了一次。
  “嗯,从勒痕来看,我想他可能是用日本手巾勒花子的吧!”
  医生又看了一眼花子的尸体后,非常有把握地说。

  “大概死多久了?”
  金田一耕助接着问。
  “这必须经过详细检查才知道,不过从尸体的柔软程度来看,大概有五六个小时吧!对了,现在几点钟?”
  医生问。
  金田一耕助看看手表,正好十二点半。
  “那是今天……哦,不,应该说是昨天晚上六点半到七点半之间死的。”
  医生所推测的花子死亡时间与金田一耕助所推测的大致相同,因此,他不禁重新正视这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医生。

  金田一耕助虽不是医生,对医学知识却稍有心得。
  在久保银造的资助下,他在美国大学读书的时候,曾经在医院做过类似实习护士之类的工作。
  虽然银造资助他学费,但为了往后这份奇特的职业打算,必须多积累医学经验,再加上曾经历过好几年的战争生涯,他看到很多死人。那些被炸死或病死的尸体,让金田一耕助对人死后的僵硬状态有相当程度的认识。凭他多年的经验,他知道医生的推测十分正确。
  换句话说,花子是在十月五日下午六点半到七点半之间被杀的。问题是,花子在什么时候到千光寺的呢?
  根据早苗的说法,花子在六点十五分播劳动新闻的时候,还在本家的房间里换穿和眼,之后她偷偷溜出家门到千光寺来。
  话又说回来,金田一离开寺院的时候,正好是六点二十五分。那时候了然和尚叫了泽去拿灯笼,金田一耕助清楚记得他看过手表。等他下山时,在半山腰上遇到正要爬上千光寺台阶的竹藏,那时大概是六点二十八分左右。
  金田一耕助先去分家,他离开分家后,在千光寺的半山腰上,遇到了从山上下来的和尚、了泽跟竹藏三个人。
  接着四个人便一起前往本家,而早苗正好在收听返乡军人复员船班次的消息。等金田一耕助和了然和尚一伙人到达时,复员船班次的消息已经播完了。
  在这段时间,收音机里的节目如下:
  六点十五分——劳动消息;
  六点三十分——气象报告、节目预报;
  六点三十五分——复员船班次;
  六点四十五分——卡姆时间。
  根据这个广播节目时间表来详细推测,就可以列出案发时相关人员的概况:
  六点二十五分到六点四十五分这段时间,在千光寺与鬼头本家之间的山路上,始终有人走动着。问题是:不知道了然和尚、了泽、竹藏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寺院的。也许正巧是金田一耕助拐到分家的那条岔路之后。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往千光寺的盘山小路上没有人。
  假使就在金田一耕助拐进分家那条路的同时,花子才开始往千光寺的上坡路上走的话,按照女性的脚程,走到千光寺至少要十分钟。在这段时间,了然和尚、了泽和竹藏应该已经离开寺院了,否则和尚就不可能在盘山小路上和刚从分家转回寺院的金田一耕助碰头。
  如果了然和尚是在这十分钟之内离开寺院的话,那他应该会在路上遇到花子,但他既然没遇到,就表示花子不是在那段时间走在往千光寺的山路上。
  花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前往千光寺的呢?
  花子确实是六点十五分离开家,而金田一耕助是六点二十五分离开寺院的,即使花子用这十分钟到寺院(按照女性的脚程,连奔带跑,也不无可能),还在寺院的人应该会看到她才对。
  金田一耕助住在寺院最里面的书院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从了然和尚的住持室除了可以看到整个山门,同时还可以看到往千光寺的盘山小路。假使那时候住持室的房门是打开着的话,只要花子一进山门,不论了然和尚或是了泽,一定会看到才对。
  六点十五分离开家的花子,会不会先到别的地方,等看到千光寺没人了,才到寺院?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
  一、花子到千光寺之前,去了什么地方?
  二、花子到千光寺干什么?

  第二个问题立刻就有答案了。
  医生解开花子的和服,查看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时,花子的怀里突然掉下一封信。
  那封信被花子紧紧塞在怀里,因此虽然下了一场大雨,却还不怎么湿。
  荒木村长从村濑幸庵医生背后伸过头来看,不禁轻呼一声:
  “信!”
  “我看看!”
  了然和尚一把将信抢去,就着灯光说:
  “这个信封好妖媚哟!”
  接着他又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我的眼睛不好,请你帮我读一下吧!”
  金田一耕助接过信来,看见那是女学生常用的那种印有彩色花样的小信封,信封正面写着月代小姐收,背面是“知名不具”四个字。
  “月代小姐?这不是写给花子她姐姐的信吗?”
  金田一耕助端详着信封,一脸惊疑地问。
  “是啊!花子为什么揣着月代的信呢?真是怪事!”
  村长也有些不解。
  “先看看内容吧。‘知名不具’,那表示写信人与收信人都知道彼此是谁。会不会是分家女主人搞的鬼?按照她的为人,也许会做这种事呢!”
  金田一耕助打开信,只见信是这样写的:

  月代小姐:

    今晚七点我在千光寺内等你,趁四下无人之际,我俩再畅述心曲。

                         知名不具

  金田一耕助读信时,感到既滑稽又不愉快,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嫌恶感。
  “这简直像江户时代的通俗爱情小说嘛!”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说了一句。
  “是鹈饲写的吧?”
  竹藏在旁边揣测道。
  “应该是,不过,这些话一定是志保说一句,他写一句,我想除了那女人之外,再也没有人想得出这么恶心的句子了。”
  村长以他对志保的了解,断然下了个结论。
  “有人人得鹈饲的笔记吗?”
  了然和尚环视了大家之后,沉稳地问。
  大家都摇摇头,没有人认得。
  “虽然没有人认得出鹈饲的笔迹,但我想这一定是鹈饲写的。花子也就是为了这封信才来到千光寺。”
  了然和尚武断地说。
  “可是,师父,这是写给月代的信啊!”
  竹藏仍一脸纳闷。
  “这根本不是问题,花子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拿到月代的信,于是她瞒着大家,偷偷跑到这里来。对了,幸庵,你不是说过,傍晚时曾看到那个小白脸往寺院的方向走来吗?那时候是几点?”
  了然和尚像想起什么似地,盯着医生问。
  “我没有看手表,我只知道当我走在前往本家的盘山路上时,曾在弯道上看到他往寺院的山路拐进去。”
  医生的解说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医生到达本家时大约是六点五十分左右,比金田一耕助他们稍微晚一点。这样一来,鹈饲一定是在金田一耕助离开分家后不多久就出来了。
  “师父,他把花子骗了出来,然后……然后……在这里杀了花子吗?”
  竹藏惊讶得有些结结巴巴了。
  “鹈饲……把花子……”
  医生一边哺哺自语,一边看着了然和尚跟荒木村长。
  原则上大家都同意是鹈饲把死于骗出来的,但要说他杀死花子,几个人意见就有分歧了。
  金田一耕助和鹈饲在理发店里有过一面之缘,但印象不深,然而他从鹈饲的外貌来看,对方确实不太像是会动手杀人的凶犯。
  当然,人不可貌相,毕竟金田一耕助并不了解他呀!
  “师父,鹈饲抽烟吗?”
  “抽烟?”
  了然和尚惊讶地皱起眉,说:
  “没有。我想那些烟蒂不是鹈饲抽的……不过,鹈饲该不会是从月代三妹妹那里拿到烟卷的吧?”
  了然和尚也没有什么把握。
  “不,他不抽烟。”
  竹藏语气坚定地说:
  “每次我要给他烟卷时,他都说自己不抽烟。”
  竹藏紧握拳头放在膝盖上,带着惶惑的神情说:
  “不管是谁杀死花子,但凶手为什么要把她倒吊在那个地方呢?杀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做那么残忍的事?”
  是啊,金田一耕助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是凶手想吓唬人吗?还是想要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抑或是凶手行凶时突发奇想?
  不过,金田一耕助还是认为,凶手把花子的身体倒吊在那里,一定有某种深刻的含意。看样子他似乎疯了,因为这种脱离常规的手法,除了疯子会做之外,还会有谁呢?
  听到竹藏的询问,大家都沉默着。一股阴风窜进每个人的身体里,在场的人都不禁颤抖了起来。
  这时候,厨房里突然传来了泽尖锐的叫声:
  “师父!我知道小偷偷走什么了!”
  了泽大叫着冲进正殿,高举着空空的饭桶。
  “师父!您看,这里面本来还剩下半桶饭,但现在却空了。”
  没想到凶手竟然份饭吃,大家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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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屏风诗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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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光寺惨剧发生后的第二天清晨,狱门岛上浓雾弥漫。
  大雨在黎明前就停了,雾气浓得把整个狱门岛包围住。山上的千光寺就在这片烟雾里若隐若现。
  黎明时分,金田一耕助听到正殿的诵经声,突然醒了过来。
  此时,寺院门是关着的,屋里很暗,只有从遮雨棚里透进来幽微的曦光与飘浮的浓雾,使房间的每个角落看起来都有点虚幻。
  他揉揉惺忪的眼睛,看了看枕头边的手表。
  天哪!已经八点多了!今天早上连和尚都起晚了。
  金田一耕助趴在榻榻米上,伸手拿起枕旁的香烟并点上火,双手支着脸颊,边抽烟边听和尚诵经。
  浓雾中的木鱼声不知为什么竟显得特别空洞、寒冷,仿佛冷得直透人心似的。

  金田一耕助仍在想着昨晚的命案,他很想跑到古梅树下,把真相查个一清二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纠结的思绪在脑中升腾起伏,却怎么也找不着头绪。
  他想起床,却又迷恋被窝里的暖意,这股慵懒的心情再加上呆板的木鱼声,好像在引人继续懒散下去。金田一耕助就在这种懒散的气氛下,又点上一支烟,支着脸颊,无精打采地看着枕头边那扇可以折成两片的屏风。
  两三天前的晚上,了然和尚说岛上一到半夜就很冷,特意送来这扇屏风给他用。
  这扇屏风像洋娃娃用的屏风一样,小巧精致,十分可爱,整面屏风上贴着木版字画,上面好像写着古时候的俳句,有些文字又好像是连句,因为字体相当奇怪且又歪歪斜斜的,所以金田一耕助只能认出几个像“哉”啦、“呀”啦这些汉字而已。
  屏风上共贴了三张色纸,色纸上面还绘着不知道是和尚还是什么风流雅士的画像,右边两张画的则是戴着宗匠头巾、身穿黑色和服的人物。从他额头上的三道皱纹来看,应该是个老人吧!两人的姿势虽不同,但从线条轮廓上看,却蛮像是同一个人;至于左边色纸上的那个人,似乎是个很没教养的男人。
  看,虽然他也穿着和服,却敞着前襟,甚至连肚脐都可以看到,而且还光着头,露出腿毛盘腿而坐,简直就像个海盗一般。
  三幅画像上面,都用潦草的字体写着类似俳句的字眼,这些字比写在衬纸上的俳句还难认。
  金田一耕助明明知道自己根本不该去认这么难懂的字,可是又无法集中自己的精神去探索昨晚的命案,为了压抑这股焦躁不安的感觉,他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来,努力想看懂这些字句。
  他先从右上方的句子看起,只见那些句子好像都是用平假名写的,上下都有五个音,即使看出各有五个音,却仍看不懂那些句子说的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努力地在如同是梅雨过后钻出泥泞土地上的蚯蚓般的字迹里上下巡视着,搞不清楚究竟哪里是头,哪里是尾。终于,他死心了。于是他换了个姿势,改往作者名字那里看去,终于让他找到两个像是落款的地方。
  他仔细地看了看,突然发现名字的下方写着“抄”这个字,这下子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张色纸不是作者自己写的,而是抄某位大师的句子;他再仔细一看,其他两张色纸落款的地方,下面也都有“抄”这个字。
  可以看出,这三张色纸都是同一个人写的。金田一耕助像是找到窍门一般,尽量在三张色纸中找出还算是能看得懂的字,终于让他看出“极门”两字。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开始对自己辨认怪字体的能力感到有些自满起来。
  “极门”这个雅号,毋庸置疑是取自于狱门岛这三个字而来。可以想见画这张色纸的人,一定是狱门岛的居民了。
  不过尽管有了初步概念,但不知道作者是谁,也是枉然,因此,他很想认出作者的名字。
  这名字是用平假名写的,有三个音,右边两张色纸也有相同的字。仔细一看,戴着宗匠头巾、穿着十德眼的这两个人像,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金田一耕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读出那人的名字是“芭蕉翁”三个字。
  “原来是芭蕉啊!”
  金田一耕助费尽力气才弄懂的名字,竟然是被部分俳句诗人尊称为神的松尾芭蕉老翁,真令他感到有点扫兴。
  不过既然知道这是芭蕉的句子,那就容易读了。
  金田一耕助重新阅读上下两句徘句,一边揣测着这些字的意思,最后他终于搞懂了,原来上面写的是:

  头盔压顶虫嘶鸣……

  金田一耕助因为看懂了这一张,心中不觉十分得意,便又再往下看。

  与女一家荻和月……

  这两篇都是出自松尾芭蕉的纪行诗集《奥之细道》的句子,金田一耕助在中学课本中就已经读过了。
  搞懂了右边这两张之后,就只剩下左边一张了。
  这一张从画像来看,可以知道应该不是松尾芭蕉,松尾芭蕉不会这么没有教养,而作者的名字既不是老翁,也不是芭蕉,不过既然右边是松尾芭蕉的句子,左边的句子想必也是出自可以跟松尾芭蕉媲美的大师作品才对,作者总不会用一些不入流的作品来羞辱大师吧!这么一想,金田一耕助便开始回想古代大师的名字,后来终于想起是“其角”的名字。
  “原来是其角……唉!为什么要写这么难懂的字!”
  金田一耕助从鼻孔里喷出忿忿不平的哼声。他只知道其角在桥上曾跟大高源吾有过一次禅问而出了丑,至于他的诗句金田一耕助就不太清楚了,因此,他对辨认这段诗句没有多大把握。
  “这俳句的起句是什么呢?对了,是‘残年残生寒如水’。”
  金田一耕助核对屏风上的字迹,再与记忆中的其角诗句相印证,终于让他找出两三句其角的句子。
  “松影明月更添愁……沁凉兮星流旷野,星垂平野心似水……咦?好像也不是这两句。其角到底写些什么啊?”
  金田一耕助有些心烦意乱,他好不容易才看出句子中的几个字,又绞尽脑汁终于认出“可那”两个字,而其他字虽都是汉字,却怎么看也认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正百思不解时,忽然听到有人喊: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典座了泽在僧房叫他。
  了泽这一声呼唤,把金田一耕助对搞懂屏风上究竟写些什么的那份执著劲头打散了。
  “金田一先生,您还没起床吗?”
  这却是派出所巡警清水的声音。
  金田一耕助听到清水的声音,立刻从被窝里爬起来,他觉得此时见到那一脸络腮胡子的清水,有股特别亲切的感觉。
  “请、请等一下,我马上就起。”
  金田一耕助慌张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了然和尚虽然还在做早课,但看样子已经接近尾声了,清脆的磬音在冷冷的空气中回荡着。
  金田一耕助迅速换好衣服,把寝具放进壁橱里之后,打开遮雨窗,才发现雾气很重,不禁连打了三个喷嚏。此刻,清水已在厨房里等着他了。

  清水看到金田一耕助,从络腮胡中咧出一嘴白牙笑了笑,又慌忙收起笑容,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很抱歉,早上起得太迟了。”
  金田一耕助略带羞赧地说。
  “不要紧,碰上昨天晚上那种事,谁都会……”
  清水一边说,一边掩口打哈欠,看得出来他也睡眠不足,一双眼睛都塌下去了。
  “是啊,不巧又下着大雨,你刚回来吗?”
  “是的,这里出了漏子,我那里的事情也很大呢!哎哟,这简直像拍电影嘛!”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们去追海盗船啊!还一连开了好多枪呢!这附近难道没听到吗?”
  “没有,就在这附近吗?”
  “是啊!在真锅岛附近。情况很酷哦!大约有七八个海盗在我们的追捕下,拼命向我们开枪;我们当然也不是软脚虾,就这样你来我往,互相激烈地射击,简直比屋岛的坛浦大战还惨烈哩!”
  清水指手画脚夸张地说着。
  金田一耕助听到清水这样讲,不禁笑了起来。
  “真厉害,那你们抓到海盗了吗?”
  “我们船上的机器不幸被海盗的子弹打中,结果船抛锚了,所以才被他们逃走。唉!别小看他们的船才十五吨左右,那速度可快着呐!”
  “真遗憾!只有你一个人抓海盗吗?”
  “怎么可能?总署的缉私船上载了很多人来!我听说他们要抢水岛仓库的纤维品跟杂货,因此故意下网引他们上钩,谁知道……啊!对了,我还遇到一个认识你的人。”
  “认识我的人?”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反问一句。
  听清水的语气好像是海盗里面有一个金田一耕助的亲戚似的,这时清水又板起面孔,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清清喉咙后,接着说:
  “金田一先生,我欣赏你的为人,所以才偷偷地警告你——如果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的话,趁早逃走比较好。”
  “你、你说什么?”
  金田一耕助被清水出乎意料之外的话吓着了。
  “我哪里会做什么亏心事啊?是谁说的?”
  “就是认识你的人。那个人问我:狱门岛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我说没有啊!不过是来了一个叫金田一耕助的流浪汉——啊,失礼啦……”
  “没关系,就叫我流浪汉吧!他说我怎么了?”
  金田一耕助想搞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便急切地问。
  “他一听就吓了一跳,忙问是金田一耕助来了吗?然后,他又问我金田一耕助长得是不是这个样子?他形容得毫发无差。于是我说对,那个人就更惊讶了,一直说这可不得了啦,像金田一耕助这种人会到狱门岛来,肯定有什么大案子。他还说:‘清水,你得小心看住那个人,我要是最近有空一定会去一趟的……’”
  金田一耕助惊讶得无言以对,他瞪着清水,厉声问:
  “清水,那个人究竟是谁?”
  清水一脸严肃的样子,又清了一下喉咙,慢条斯理地说:
  “就是那个又老又厉害的矶川警官,在冈山县大家都叫他老狐狸。”
  金田一耕助好像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似的,兴奋得拼命搔头,因为用力太猛,头皮屑掉得连清水都不得不后退两三步。
  “金田一,你认识矶川警官吗?”
  “我、我当然认、认识了。听你这么一说,他还健在喽?”
  金田一耕助兴奋得又结巴起来。
  “当然健在!虽然以前也有很多警察上战场,但他好像平安无事。”
  “那、那你说他可能会来这个岛上?”
  清水眼中带着怀疑地问: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了?你在哭啊?”
  “我……啊,哈哈哈!”
  金田一耕助一边笑,一边慌忙伸手擦眼睛。

  如果各位读者看过《本阵杀人事件》的话,一定会知道金田一耕助为什么哭。
  在冈山县某农村发生的“密室杀人”案件,是金田一耕助刚出道时办的案子,那时跟他一起办案的就是矶川警官。
  那个案子结束后不久,就发生了这场战争,许多男人都被派到海外打仗去了,留下来的人,也因为田舍毁于战火而四处流浪,妻离子散,生死不明。
  现在,金田一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小岛上.忽然听到老朋友健在、即将重逢的消息,怎不令他喜出望外.激动得流泪呢?
  清水再一次盯着金田一耕助的脸,担心地问:
  “金田一先生,你不用逃吗?”
  “我哪能逃啊?反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嘛!不是吗?哈哈哈!”
  金田一耕助高兴地大声笑了起来。
  清水仍大惑不解地说:
  “金田一先生,昨天晚上我听矶川警官提到你,今天早上又听说竹藏说起走天晚上的事,我就在想是不是要把你捆起来?”
  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才停住笑说道: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但是你并没有把我捆起来呀!难道你改变主意了吗?”
  “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最后我下定决心,如果你的身份跟我料想的相反,我马上就会把你捆起来!”
  “啊!与你料想的相反?”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清水,不懂这个老好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清水一边眨着眼睛,一边拍着脑袋说:
  “你是鬼头本家千万太的战友,而且是受千万太之托到这里来的。”
  “是啊!”

  “那我就不用伤脑筋了。相反,如果你是阿一的战友,受阿一之托到这里来的话,那我马上就会把你捆起来。”
  金田一耕助看着清水,一双眼睛凌厉得像是要把清水的脑袋看穿似的。
  “清水,这是什么话?为什么如果我是阿一的战友就要把我捆起来?”
  “金田一先生,你还不懂吗?政府已经确定本家千万太死亡的事实,但是,千万太死了并不表示鬼头家的一切财产全是阿一的!鬼头家还有月代、雪枝、花子三个女儿,只有把她们三个杀死——”
  金田一耕助忽然感到脊背生凉,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凝视着清水,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阿一的战友,受阿一之托到这里来当刺客……”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可是你是……”
  “等一下,我不太明白你的想法。第一,在缅甸的阿一绝对不会知道千万太在新几内亚的生死;第二,他若找刺客的话,不是替自己制造把柄吗?这太危险了。再说,阿一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自己悄悄下手不是更安全吗?”
  “我才不这么想哩!要是阿一回来后,再把本家的女孩一个个杀死,别人马上就会怀疑是他干的。现在,阿一人还在缅甸,大家绝对不会怀疑到他头上。至于你,因为你跟鬼头家毫无关系,就算当了阿一的刺客,也不会有人怀疑你。”
  “我刚才不也说过了嘛,阿一人在缅甸,不可能知道千万太已经死了。”
  金田一耕助急切地解释着。
  “阿一很清楚千万太上战场了,这场战争打了这么久,他一定会想,千万太可能已经战死了。于是他托比他早还乡的战友,在他回来前先把那三个女孩杀死。如果是千万太活着回来,搞不好他也许会托战友连千万太一起杀死!”
  清水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让金田一耕助深感惊讶。他咬紧牙关,茫然凝望着远方,然后回头看着清水,说:
  “清水先生,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确定我不是阿一的战友了吗?”
  清水舒了口气,摆出一副放心的样子说:
  “是啊!我刚才在本家已经问过早苗了,同时也查过你带来的那封介绍信上的笔迹确实是千万太的,因此,我才没有把你绑起来。”
  “谢了。唉!你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想法呢?阿一真的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吗?”
  金田一耕助始终难以理解清水怎会有这样恐怖的想法,他忍不住再三追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大概和待在这个狱门岛有些关系吧!金田一先生,我不是跟你说过嘛,这座岛上的居民,不能以常理来揣测他们,他们都躲在自己坚硬的盔甲里,想法奇特,叫人难以捉摸。这场战争,让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疯狂,说不定我也疯了,脑子里才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清水一边说着,一边神情悲哀地拍着自己的脑袋。
  金田一耕助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阿一,因此不敢说清水的想法是对是错。但是,他也不能说清水的想法是毫无根据的,因为说不定清水的想法中,有着叫人意想不到的真相呢!
  这时,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又响起千万太那如惊涛拍岸、似远方雷鸣的遗言:
  “……去狱门岛……我三个妹妹会被他们杀死……表弟……表弟……”

  “清水,辛苦你了。”
  做完早课的了然和尚跟了泽从正殿那边走来,两人都带着一脸睡眠不足的疲惫神情和清水打招呼。
  “了泽,先去准备早餐。金田一先生,你饿了吧?”
  了然和尚一面命令了泽,一面和颜悦色地对金田一耕助说。同时,他还不忘看了一眼清水,接着说道:
  “清水,出了意外,要麻烦你了,花子的尸体在正殿,是现在就过去看看?还是先吃早饭呢?喂,金田一先生,请等一等……”
  了然和尚带着“终于给我抓到了吧”的神情,狡黠地笑着问金田一耕助。
  “你说天一亮就来查验脚印的,已经查完了吗?还是睡过头了呢?也难怪,碰上那种事情谁都睡不好,何况又下了一夜的大雨,真是‘夜半后山闻风雨’。”
  和尚又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接着,他又说:
  “曾良的俳句虽然写得并不是很好,不过,我觉得他这个句子已经把昨夜的感觉都表达出来了。”
  和尚有些得意地用睡眠不足、沙哑的嗓音打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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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爱染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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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心的读者也许会记得,本书开始曾介绍过,这岛上的居民信仰虔诚。
  金田一耕助住进千光寺的第二天一大早,天色未明的时候,来参拜的善男信女的脚步声、祈祷声、叫醒菩萨的铃铛声,就把他吵醒了,刚开始他还以为是什么神明的祭日呢!但随后天天如此,他才知道岛上居民对神明的依赖有多深。
  原来这些岛民在出海捕鱼前,如果不到寺里来参拜一番,整天都会魂不守舍、办不成事情;这跟信仰不信仰无关,已经变成像洗脸刷牙般地例行公事了。
  今天早上,也许是清水已经事先交代过,只见浓雾弥漫的寺院里杳无人影。因此,金田一耕助才会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头。不过他倒是很庆幸,现场没有被其他的足迹踩乱。
  “金田一先生,昨天晚上忙到那么晚,您也饿了吧!先来吃早饭。清水先生,你先喝杯茶,待会儿再去看现场嘛!”
  了然和尚这次是真心地招呼着。
  “好的,谢谢。”
  早餐是一碗饭加味噌汤,配上几块腌萝卜。
  清水嫌脱鞋麻烦,就坐在厨房台阶上,喝着了泽送来的茶,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说:
  “对了,师父,刚才我听竹藏说,小偷昨天晚上把饭桶里的饭都吃光了,是真的吗?”
  “真的,吃得一干二净呢!”
  “了泽,剩饭大概有多少呢?”
  “嗯,大概有三碗吧!昨天我忘了要去本家吃饭这回事,因此煮了跟平常一样多的饭。”
  “那小偷还真会吃啊!师父,凶手杀人后会那么饿吗?”
  清水摸了一下络腮胡子,想了想,很认真地问。
  金田一耕助听了差点噎住,慌忙喝口汤说:
  “我吃饱了,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那个大肚子小偷的足迹吧!”

  前面提到过,厨房后门口口外面紧挨着悬崖,地上始终是阴暗潮湿的,因为屋檐很宽,所以昨晚虽然下了一夜大雨,足迹还在。
  “啊!这是军鞋的脚印吗?早知道我进来时就应该更小心才对。嗯,看样子对方是来过又走喽!”
  清水弯下腰看着脚印,一脸认真地说。
  这里的脚印昨天晚上被了然和尚、了泽、金田一耕助以及今天早上清水的脚印弄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不过仍看得出一些轮廓来。
  “清水,这岛上有人穿军鞋吗?”
  “有好几个吧!最近复员回乡的人很多,再加上不久前岛上还配给过军鞋……等一下,金田一先生。”
  清水趴在脚印上面,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高声喊着。
  “你看这脚印,有类似蝙蝠模样的痕迹,是地上原来就有的,还是鞋底上有这种形状的花纹?”
  “这是右脚印,请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也趴了下去,从被踩乱的脚印中,找相同的右脚脚印。
  “清水,这可能是鞋底上的花纹。你看,这里也是,那里也是……”
  顺着金田一耕助所指的脚印来看,每个脚印的脚趾部分都有蝙蝠状花纹,只是深浅不同。
  “这么说,穿这种鞋子的人就是凶手喽!嗯,只要查出是右脚的鞋子就行了,哈!这真是最好的证据。”
  清水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有些得意。
  就在那时,金田一耕助突然直起身子,因为动作过于激烈,让清水吓了一跳。
  “金田一,你怎么了?”
  金田一耕助好像没听见似地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清水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怀疑的神色。
  “金田一,怎么了?莫非你认识穿这种鞋子的人吗?”
  “我?”
  金田一耕助回过头来,看到清水那道带有疑惑的眼光,马上摇头:
  “怎、怎么可能?”
  金田一耕助又开始结巴了。
  “可是你刚才一看到脚印,不是吓了一跳吗?”
  “你误会啦!我吓了一跳是因为……这等一下再告诉你。我们到外面去看看吧!”
  金田一耕助好像在躲避清水的视线一般,这举动让清水更加怀疑了。
  然而金田一耕助做梦都没想到清水对他的怀疑有多深,如果他早知道的话,就会毫不迟疑地把刚才发现的事对清水说个明白。

  原来金田一耕助在找清水看见的右脚脚印时,突然发现走进来的脚印比走出去的脚印多很多,换句话说,那些走进来的脚印中,有一部分是踩在走出去的脚印之上的。
  照这些脚印来看,凶手是进来后又走出去,接着又回来了。回来之后凶手会到哪里去了呢?既然没有再走出去,那他应该还在厨房里面,然而……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脑中忽然想起了然和尚昨天晚上站在古梅树前的奇怪举动。
  那时候了然和尚站在禅房前,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似的,沉重的念珠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当他捡起念珠的时候,竟然吓得双手发抖!
  难道那时候了然和尚看到有人在禅房?他会不会发现凶手在那里却不告诉我们呢?
  而且,和尚随后就带着金田一、了泽到厨房的后门,一弯过后门就看不到禅房了。了然和尚……他是不是想让躲在禅房里的人趁这机会逃出去呢?
  事后金田一耕助先查看过厨房外面的脚印,然后再走回厨房,说不定和尚已经趁机先去过禅房,把让凶手逃走的那扇门从里面闩上,然后他为了表示那里没有任何异状,还若无其事地带着金田一耕助和了泽到禅房去查看。
  金田一耕助这么一想,就越发觉得了然和尚的举止很可疑。”
  看来了然和尚知道凶手是谁,而且还故意让凶手逃走。
  当初花子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就说什么“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的话。
  金田一耕助不断思索着这些事情。
  接着,他又转到前院去调查。

  千光寺建在花岗岩地质上,只要经过日照,地面就会像磨刀石般坚硬。
  经过昨晚那场大雨之后,现在到处都是泥沙,金田一又到禅房附近去看看,也没有发现泥鞋脚印,因此判定凶手一定是走到走廊上面的时候就把鞋脱了。如果凶手是赤脚走路的话,即使昨天晚上没有下大雨,也不见得会留下脚印。幸好金田一耕助后来又在昨天晚上发现烟蒂的地方找到五六个右脚有蝙蝠花纹的泥脚印。
  “清水,凶手曾经在这里休息了一下,你看,从这里可以一眼望到山门,虽然看不见石阶,但是可以看到石阶下的山路。也就是说,如果坐在这楼梯上,便可以看到从山下来的人。我在想,凶手一定是在这里一面抽烟,一面监视山下。”

  “抽烟?你这么知道凶手抽烟?”
  “因为有烟蒂在这里。对了,这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金田一耕助好心地问。
  “烟蒂掉在这里?那烟蒂呢?”
  “是了然和尚发现的,已经捡起来了。”
  清水闻言,不禁一脸严肃地说: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再怎么说我也是维持岛上治安的巡警。你们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就擅自把尸体放下来;这也就算了,竟然还大胆到把烟蒂捡起来。我问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案子发生的时候,特别是杀人案,必须要保持现场完整,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这么做是不是故意要妨碍我的工作?”
  清水态度蛮横且大声地斥责金田一耕助。
  “别这么说,清水。”
  “那要怎么说?快把烟蒂交出来!对了,交出来还不行,要把它恢复原状才可以。”
  清水一脸怒气,十分不悦。
  “这、这怎么可能?”
  清水忽然转变态度让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尴尬。
  “有什么不可能?搞不好我们就靠烟蒂来破案呢!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的话,我马上就能以毁灭证据的罪名来逮捕你。”
  清水恼羞成怒地说。
  “这……这是怎、怎么回事?清水,干嘛讲这种狠话呢?凭我跟你的交情,再怎么说也不该跟我来这一套吧!对不对?”
  “什么你跟我的交情?你跟我有什么交情?你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流浪汉,而我可是这个岛上堂堂正正的巡警呢!”
  清水十分倔傲地说。
  金田一耕助无可奈何地说:
  “确实没错……啊!欢迎,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去拜访你。啊!不是我,是清水说的,对吧,清水?”
  金田一耕助冲着志保讨好地说。
  只见志保带着美少年鹈饲章三从山门走进来。
  他们的到来对金田一耕助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至少这样一来,他总算可以躲开清水的无理取闹,因此,他才拼命讨好志保他们。想不到他这种举动,反而使清水的疑惑越来越深。

  “两位在争论什么呢?”
  志保今天一定是精心打扮过,在浓雾中走来,脸上美得如朝霞一般。她轻盈的步伐,踩在雾蔼的山径上,充满了无限妩媚。
  “没、没争论什么!”
  金田一耕助慌忙搔着头说。
  志保似乎有点恼怒地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朝着清水说:
  “我听到一件怪事,专程跑来找你。”
  “什么怪事?”
  清水面对这个女人,态度和金田一耕助完全相同,不但有点慌张,还不断吞着口水。
  “关于这件怪事,我想好好问一问大家,因此才把鹈饲也带来了。金田一先生,师父呢?”

  “我在这里。”
  了然和尚从住持房里走出来。
  “是志保来啦!仪兵卫的痛风好一点了吗?了泽,拿坐垫来,这位是……对了,鹈饲,你也坐吧!这件事太可怕了,不过像你这么受宠的漂亮孩子,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的,特别是志保,哈哈哈。”
  了然和尚打着哈哈,挖苦着鹈饲与志保。
  志保有些受不了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和尚,却也气得无话可说。
  了然和尚接着说:
  “现在你们极大势大,人也神气起来了。你不是说要好好问问大家吗?有什么话尽管问吧!花子也在那边听着哩!”
  和尚突然用手指着正殿前面,皮笑肉不笑地说。
  鹈饲章三一听到花子也在那边,吓得皱起了眉头,悄悄躲在志保后面。
  志保也好像被暴风扫到似的,一张脸涨得像着了火一般红到脖子上。她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毒辣的光芒。不过她也知道,这时候若说些太激动的话,就什么也谈不成了。
  “讨厌啦!师父。”
  志保甜甜地轻笑着,脸色也渐渐恢复成白皙妖冶的模样。
  “照师父的说法,好像我有什么嫌疑似的。我虽是个粗鲁的女人,不晓得藏拙,但是,我也不是一遇到事情就大惊小怪的人呀!所谓‘匹夫不可夺其志也’。”
  “匹夫?你吗?如果你是匹夫的话,也必定是个很厉害的匹夫……”
  了然和尚把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说。
  志保又气得红了睑,了然和尚这时反而打圆场说:
  “不谈这些了。志保,你究竟要问什么事?”
  “听说昨天晚上花子被人杀死了,而且村子里还流传着奇怪的谣言,说什么是我指使鹈饲章三把花子骗出来,然后我们两个人联手把花子杀了。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不可能呀!”
  “原来如此,这真是太过分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无风不起浪,志保,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否则,别人干嘛要怀疑你?”
  “我?师父这样说,太叫我难过了。”
  “我的意思是,花子虽不是你杀的,但她确实是拿到鹈饲的信才出来的啊!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了然和尚又掉书袋似地引用了一句中国古话。
  “鹈饲的信?鹈饲,是你写信叫花子出来的吗?”
  “没有啊!没这回事。”
  鹈饲畏畏缩缩地在志保身后极力否认。
  这是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这个美少年说话,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纤细优美略带颤抖,有着一种无依无靠、茫然无所归的感觉。
  “师父,鹈饲刚才说他没有约花子,有没有搞错呀?”
  “是我没说清楚,鹈饲是约她姐姐月代出来。可是不晓得怎么搞的,花子竟拿到了那封信,于是就瞒着姐姐到寺院来了。了泽,快把昨天的那封信拿出来。鹈饲,这玩艺儿你该认得吧?”
  志保跟鹈饲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志保将身体稍微往前探了一探。
  “这是在花子身上发现的?这玩艺儿我认得。鹈饲,这件事是瞒不住大家的,不如趁现在把话说清楚。不错,这封信是我口述、鹈饲写的;鹈饲跟月代已经形同夫妻,大家却老想要拆散他们,我不过是想成全他们罢了,我才不理会别人的想法哩!”
  志保语气平和地说。
  这看似平和的女人,却有着钢铁般的坚强意志以及恶毒的决心。
  “你要怎么做我可管不着,不过,鹈饲,昨天晚上你确实到寺里来过吧?不要撒谎,有人曾看到你往盘山小路上走。”
  鹈饲带着犹豫的神色,瞥了志保一眼,挪了挪坐垫,向了然和尚靠近了一些,然后好像有意要躲开大家目光似的,低着头,嗫嗫地说:
  “我是来过了。的确,我就是怕大家误会我,所以才来向各位说明这件事的。我把信送出去后就想:按以往的经验,月代一定会来,因此我就到这里来等她。可是等了很久,月代一直都没有来,我只好先回去了。”
  “嗯,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看到花子?”
  此时,了然和尚严然成了法官。
  “没有,我做梦都没想到花子会到这里来。”
  “你到底是几点钟到这里的?”
  金田一耕助一语就切中要害。
  “确实时间我不太记得,不过我离开家的时候,正好是这位……”
  他转向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离开分家不久之后,我在盘山小路下面看到金田一先生跟从寺院出来的和尚在半山腰上碰面后,一块到本家去。我看到他们走之后,才踏上这条盘山小路。至于我在寺院等到几点。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到家没多久,挂钟就响了八下,我想大概等到七点半左右吧!”
  鹈饲边想边说,一双眼睛始终看着榻榻米。
  “嗯,这段时间内你都没看到花子,那她究竟在哪里?”
  了然和尚摸着光秃的下巴,环视着每个人的脸,却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志保把坐垫往前挪了一挪说: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跟鹈饲无关。他不但没有理由杀花子,而且也没这个胆!”
  金田一耕助饶有兴趣地看着了然和尚和志保你来我往地斗嘴,当他听到志保说鹈饲没有胆子杀人时,忍不住开口问:
  “请问鹈饲先生,你在等月代的时候,有没有抽烟?”
  “抽烟?我不会抽烟啊!”
  鹈饲像是快哭的样子,一脸无辜地说。
  “那昨天晚上你穿和服还是西眼?”
  “穿和服,我的西服不太多。”
  “少是少,但还是有西服吧?嗯,对了,你的鞋子……是军鞋吗?”
  “是的,是军鞋。”
  “清水先生,为了以防万一,等一下请你去看一看他的鞋子。鹈饲,你给月代的信为什么会落在花子手上呢?”
  金田一耕助吩咐清水之后,接着问鹈饲。
  “这……”
  鹈饲有点犹豫地看了志保一眼,略带害羞地说:
  “我跟月代之间的书信往来,都是放在爱染桂的小洞里。”
  “爱染桂?”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禁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鹈饲,看得鹈饲害羞起来。
  金田一耕助则兴奋得直抓头。
  “真有爱染桂这种树吗?”

  川口松太郎的小说《爱染桂》拍成电影后,让全日本的女孩子感动莫名。《只要肯等待,爱情就会来的爱染桂》这首歌也在日本各地传唱开来。
  虽然狱门岛上没有电影院,但当电影在笠冈放映的时候,岛上所有的女孩都搭船去看。
  鬼头本家的三姊妹更是痴迷,在那部片子上演期间,她们特地借住在笠冈的朋友家,天天到电影院去看,总是哭得稀里哗啦地回来。
  “原来如此。”
  清水脸上带着既同情又了解的神情,十分感慨地说。
  “‘只要肯等待,爱情就会来’。只可惜昨天晚上爱染桂失灵了。鹈饲,花子怎么知道你们的秘密?”
  了然和尚念了一遍《爱染桂》的主题词后,以一副严厉的口吻喝问鹈饲。
  “本家三姊妹中,花子是最难缠的。她可能是偷偷跟踪月代才发现的吧!”
  志保看到鹈饲一副畏缩不前的样子,忍不住忿忿地说。
  “大家终于知道花子为什么有那封信了……咦?村长也来了。”
  了然和尚看了看山门,像发现什么地说。
  荒木村长不苟言笑地走进山门,竹藏则跟在他后面。
  “清水,真伤脑筋呀!电话一直打不通。”
  村长环视所有人之后,向清水抱怨说。
  “电话怎么了?”
  了然和尚好奇地问。
  “今天早上我一听到这个命案,马上和总署联络,不巧电话打不通,才想到麻烦村长,看是否派人跑一趟,或是请联络船带口信。只可惜这两个法子都太费时间,真伤脑筋!电话始终修不好吗?”
  清水一脸焦急地问。
  “我们查了半天,才知道是海底电缆出故障了,但是,也不能就这样一直把尸体摆在这里等总署的人来呀!我想,是不是先把尸体送回去比较好,我已经顺便把担架带来了。师父,你看呢?”
  村长嘴里虽然征求清水的意见,眼睛却看着了然和尚,听他的安排。
  “昨天晚上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也不缺证人,这件事就看清水的决定吧!我觉得还是送回去比较好。”
  了然和尚看了清水一眼,不等他说话就做了决定。
  清水犹豫了一阵子,但仍拗不过了然和尚和村长的意思,最后只好同意把花子的尸体送回本家去。
  不久,花子的尸体被人放在担架上,抬下山去了。
  山间雾意仍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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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吊钟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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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田一记得理发店的老板清公曾经对他说过:
  “其实大家明白,这座岛上全是海盗或遭放逐罪犯的后代,不过,搞不好也有些人还带着贵族血统哩!就拿志保来说吧!怎么看都不像罪犯的后裔,像她那种尤物,身上也许有贵族或公卿的遗传,在某些基因重组下,又突变显现。早苗也一样,虽然跟志保比,她还像这里的人,但是,以她那种年龄行事举止却能这么妥当,真是不相称极了。那股非比寻常的毅力,真叫人害怕。我这样说或许有点唐突,不过,我还是觉得早苗不是一般的女人!”
  当时金田一耕助曾很有兴味地听他议论,他对清公的见多识广也十分钦佩。

  当花子的尸体被抬到本家的时候,早苗虽然脸色苍白,眼神恐惧,却没慌了手脚,反而还责备老而无用的阿胜,安慰着放声大哭的月代、雪枝,同时还支使竹藏安排花子的后事。
  金田一耕助看到这番情景,不禁想起清公说过的话,而且他也认同早苗这时候的举动,正是在支撑着整个鬼头本家。
  花子的遗体安置在佛堂后,大家围坐在一起;早苗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了然和尚的脸,眼中带着强烈的悲愤。
  了然和尚笨拙地咳了几声后说:。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真对不起。”
  说完他伸出大手摸摸自己的脸,仿佛要擦去脸上的羞愧似的。
  荒木村长也以沉痛的语气说:
  “突然发生这种事,看来千万太的丧礼必须往后推一下了。”
  早苗回头看了村长一眼,说: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凶手是谁?是谁这么残忍地把花子杀了?”
  整个房间一片死寂,金田一耕助突然觉得每个人似乎都心怀鬼胎。
  “如果知道凶手是谁就好了。”
  医生摸着山羊胡子,嘟嘟哝哝地说。
  “怎么会不知道?”
  早苗立刻回过头来,对着医生说:
  “这里不是东京或大阪,岛上的人大家都熟悉。再说,周围都是海,不可能有外来的人,一定是岛上的人杀死了花子……不!”

  早苗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随即改口道:
  “一定是岛上或是现在在岛上的人干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凶手是谁呢?师父,对吗?”
  “嗯,这个嘛……”
  了然和尚有些词穷。
  “花子怀里不是有鹈饲的信吗?”
  早苗又追问了一句。
  “是的,花子就是为了那封信才到千光寺的,不过我觉得那个人不可能杀花子的。第一,那男人没有理由……”
  “为什么没有?就算鹈饲没有杀人动机,可是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呢?像仪兵卫或志保他们……”
  早苗咄咄逼人地追问。
  “早苗!”
  了然和尚突然高声呵斥她。
  早苗这才住了声,并有点胆怯地看着了然和尚,接着马上就低下头去。
  了然和尚见状,忍不住把声音放柔和了说:
  “家里发生这种事情,也难怪你会这么激动,以你现在的处境会怀疑他人,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如果真是他们干的话,不用你说,警察也会秉公办理的。对吧,清水先生?”
  “是的,和尚说的没错。只要证据明确,不管凶手是谁,我们都不会轻饶,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呢。放心,我一定会把凶手抓起来法办的。”
  清水抓着络腮胡子,面带威严的神情说。
  早苗一言不发了,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掉在膝盖上。
  金田一耕助把坐垫向前挪了一下说:
  “不管凶手是谁,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不过,早亩小姐,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金田一耕助从怀里拿出烟蒂。
  清水一看到烟蒂,马上就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了然和尚与医生则彼此互望了一眼,荒木村长紧闭着嘴唇,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早苗皱着眉头,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烟蒂是……”
  “我想问你,这是不是你卷给里面那位……那位病人抽的?”
  金田一耕助对“疯子”两字感到不便启齿,只好结结巴巴地说着。
  早苗立刻点头。
  “这些烟蒂是在现场发现的,就在花子尸体的附近。”
  早苗惊讶地瞪大眼睛,她认真注视着金田一耕助,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转动着大眼睛,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像撒赖地说:
  “啊!对了,又不是只有我们家才有这种字典,别人家也有呀!一定是别人掉在那里的。”
  “这就是我现在想查明的,最近你有没有帮你伯父卷烟卷?”
  “昨天傍晚我才卷过。”
  “卷了几支?”
  “二十支。”
  “是吗?”
  不知道金田一耕助想到了什么,又搔起头来。
  “这么做也许很没礼貌,不过,能麻烦你带我去看看那些卷烟吗?我并不是怀疑什么,只是想看看而已。”
  他惟恐伤了早苗的自尊心,只好断断续续地说着。
  了然和尚、村长、医生也都感到很惊讶,大家都看着金田一耕助,而清水则是一副非常不满的样子。
  早苗用奇怪的眼光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说:
  “请。”
  接着她站起来,准备带金田一耕助去看疯子。
  “早苗,这样行吗?会不会刺激到病人?”
  村长非常担心地说。
  “如果我们保持安静,我想应该没问题,伯父似乎睡得很沉哩!”
  早苗信心十足地说。
  “好,那我也去。”
  了然和尚也站了起来。
  “清水,你也一起来。”
  金田一耕助好心地招呼清水说。
  大家都去了,佛堂里就剩下村长跟医生两个人。

  金田一耕助虽然来过内室,却是第一次进到卧房。
  前面说过,从千光寺坐落的医王山上就可以看出这座宅邸简直就像迷宫一样,重重的回廊迂回曲折,让人联想到嘉右卫门生前的奢华。像这种错综曲折的房舍,如果没有人引路,还真是无法顺利回到大厅呢!
  大伙儿来到走廊尽头的渡廊,早苗回头看着众人说:
  “请在这里等一下,我先去看看伯父的情况……”
  说完,她迈着碎步穿过渡廊。
  金田一耕助靠在渡廊的腰板上,好奇地往外看。
  此时白雾已经变成细雨,整个院子显得湿漉漉的。
  离院子略远些的一端,有个较高的地方,上面有一栋古旧的建筑物,那就是了然和尚在千光寺台阶上指的那个祈祷所。
  金田一耕助的双眼依序从祈祷所往渡廊看,他好像突然看到什么,身子往前探了一下。
  “请进,不过,烦请保持安静,伯父正在睡觉。”
  一早苗轻声叮嘱着。
  “好的。”
  了然和尚走在早苗后面,清水跟在和尚后面,金田一耕助突然拉了一下清水的手肘,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清水听了之后,露出惊讶的眼神,急忙往渡廊下面看。
  “那就拜托了。”
  于是金田一耕助让清水留在原地,一个人走过渡廊。
  渡廊尽头有个成直角的弯曲走廊,转过那个弯角,就是与三松的禁闭室。
  如果金田一耕助像一般人那样,以为会看到一间凄惨阴森的禁闭室的话,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与三松的禁闭室虽然是用粗格子门围住,但房间里面却很干净,通风采光也没问题,约十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有壁龛,也有大小不一的橱柜。换句话讲,除了那扇格子门外,应该算是间很豪华的起居室了。此外,起居室的另一边,还有厕所、洗脸台,这样的禁闭室,可说是最高级的禁闭室了。
  只见与三松睡在禁闭室的正中央,旁边还放着一个枕屏风。他的脸上有些胡子,头发剪得却很整齐,从外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污垢。看他这么安静地睡着,根本不像是个疯子。
  而且,从他仰卧着的侧面轮廓与鼻梁来看,他和死在复员船舱里的千万太简直是一个模样。
  早苗拿起挂在格子门外的一根竿子,竿子前端弯曲的地方有一个金属钩子,以方便钩东西。她把竿子伸进格子门里,钩住放在与三松枕边的盆子把手上,然后用竿子把盆子钩了过来。
  从她熟练的样子看来,她就是用这方法来完成不须打开格子门就能做的事情的。早苗拿出盆子里的烟盒,默默递给金田一。
  只见烟盒里面有六根烟。
  “劳驾你顺便连烟灰缸……”
  金田一耕助说,早苗马上如法炮制,用竿子又把烟灰缸勾了过来,递给他。
  金田一耕助把放有烟蒂的纸摊开问:
  “你什么时候倒这个烟灰缸的?”
  “昨天傍晚,就是把卷好的烟拿给伯父的时候。”
  “那时候你是给他二十根烟吗?”
  早苗迅速地点点头,金田一耕助又兴奋地搔搔头。
  “你看,卷烟有六根、烟蒂有五根,总共只有十一支,而且……”
  与三松听到两人的轻声谈话,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啊!伯父,你醒了吗?”
  “与三松,你好吗?”
  了然和尚想用自己的身躯把金田一耕助遮住。
  但与三松只是坐在床前,眼神呆呆地看着了然和尚跟早苗。

  依千万太的年龄来推断,与三松应该有五十多岁才对,可是这人从外表看来,也不过四十岁左右。也许是运动不足的关系,他全身虚泡泡的,连穿着睡衣的肩膀也圆鼓鼓的,盘着腿的脚也像萎缩了似的。从他灰白的肤色、失神的眼睛分析,一看就知道是个疯子。
  金田一耕助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这时,另一边突然传来一串嘻嘻哈哈的笑闹声,月代与雪枝的脚步声随着这串笑声由远而近。
  “啊!糟糕!”
  早苗焦急地喊:
  “师父,师父,快点带他去那边……”
  金田一耕助立刻就明白有什么危险了。
  因为与三松听到月代跟雪枝声音的一刹那,神情立刻大变。他那双眼睛充满了像野兽般的杀气;激烈的痉挛把一张脸扭曲得挤缩在一起。
  “金田一先生,快到那边去吧!”
  和尚拉着他的手退回渡廊下面。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听到与三松摇动格子窗的嘎拉声,以及像野兽咆哮般的低吼声,还有早苗那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吵……”
  在渡廊下徘徊的清水惊讶地问了然和尚,然后又意味深长地对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
  “疯子又犯病了。真是没办法,除了早苗,谁都对付不了那个疯子。”
  了然和尚摊手耸肩,十分无奈地说。
  三个人只好回到原来的房间,只见荒木村长跟村濑医生仍旧默默地坐着。

  “师父,病人又犯病了吗?”
  医生带着害怕的眼神问。
  村长看了看了然和尚,紧闭着双唇,仍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了然和尚皱着眉头,不解地说:
  “真伤脑筋,那疯子一听到那两位小姐的声音就受不了,亏他们还是父女呢!真是冤孽啊!”
  “金田一先生,烟蒂的事情怎么样了?”
  清水好奇地问。
  “这个嘛……”
  金田一耕助拿出两包烟蒂和六支卷烟。
  “你看,这根卷烟是用D那页卷的。上面有dum,dummy,dump等字。我在寺院里捡到的烟蒂也看到有dumping,dumoish,dumoling这些字。这就可以证明,在寺院里捡到的烟蒂不管是谁抽的,全是早苗昨天卷的。对了,清水,那些脚印怎么样?”
  清水感到十分困扰似的,摸着络腮胡子说:
  “很奇怪啊!那些脚印跟在寺院里的相同!”
  “脚印?”
  了然和尚有些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
  “师父,刚才我和清水已经查过留在寺院里的脚印。但是在渡廊下面,我又发现了一个类似的脚印,因此就请清水去调查……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别说了然和尚跟医生了,就连一动也不动、一脸严肃的荒木村长都不禁睁大了眼睛。
  “跟寺院里的脚印是一样的!”
  清水笨拙地重复了一遍,说完,他还点点头,露出肯定的神情。
  大家彼此木然地对望着。
  了然和尚说:
  “清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那疯子……”
  金田一耕助看了和尚一眼,忍不住说:
  “我也搞不懂,不过不管是谁,总之,昨天晚上确实有人从这里到千光寺去了。”
  听到金田一耕助这句话,和尚、村长、医生都一脸茫然地彼此对看着。

  “对了,金田一先生,到派出所来一趟吧!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商谈。”
  金田一耕助与清水离开鬼头本家后,清水便一脸诚意地邀请金田一耕助。
  此时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是乌云遍布的天空,像是随时都会再下一场大雨似的。
  “那我就打扰了。对了,电话还没接通吗?”
  派出所离岛上最热闹的地方,像区公所啦、理发店啦都不近,甚至也远离岛民的村落。
  两人进了派出所,清水拉开了电灯。
  “已经这么晚了吗?”
  金田一耕助惊疑地问。
  “天气不好,感觉上天黑得快。阿种,有客人来了。”
  清水高声喊着,但阿种好像不在家,里面没有应声。
  清水的太太名叫阿种,是个身材矮小、善于交际的女人,跟清水一样是个老好人。
  “不在家吗?到哪里串门去了?”
  清水自言自语地往屋里走去,突然,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快来、快来呀!”
  “怎么了?”
  从派出所到清水的屋里,要穿过一条狭窄的走道,这条走道像隧道般阴暗,金田一耕助摸着墙边走,来到一个约四坪大的院子,只见院子边上有一间小而坚固的拘留所。
  “清水,你在哪里?”
  “这边、这边……”
  清水的声音从拘留所里传来,金田一耕助毫无防备地走着,忽然不知道是谁在他背后推了一把,他踉踉跄跄地跌进拘留所。紧接着,他后面的门被人关上了,还听到一阵十分得意的笑声。
  “清、清水,你干、干什么?”
  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问。
  “对不起,请你暂时住在这里,直到总署派人来再说。”
  清水一脸得意地说。
  “清、清水,你疯了吗?为什么把我……”
  金田一耕助又急又气,结巴得更严重了。
  “问你自己吧!我觉得你太莫名其妙,一个流浪汉却像个侦探似的……什么烟蒂啦、脚印啦,老是做些令我搞不懂的事。我不打算把你关太久,只要明天电话一通,总署有人来就行了。这段时间就请你忍耐些吧!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我会特别优待你,这里面放了寝具,等一下子我会送饭来。放心,饿不死你的,你就当做搭一艘大船度假吧!哈哈哈……”
  清水开朗地大声笑着,不管金田一耕助怎么说,他全听不进去,笑了一会儿便径自走了。
  “笨蛋!清水,你这头大笨猪。搞什么鬼呀!我不是那种人,我、我是……我是……”
  金田一耕助气得在拘留所里对着铁门又喊又骂。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都没有用,清水已经确信金田一耕助是个可疑的人物,而且清水人也走远了,此时他真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起先,金田一耕助又跺脚又握紧拳头猛敲门,但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十分滑稽,也觉得清水对他的误解非常可笑,这一笑,就越来越不可收拾,最后终于笑倒在拘留所里的床铺上。
  阿种送饭来的时候,他还笑得站不起来,让阿种直怀疑他是不是疯了。吃过晚饭之后,他打开清水为他准备的寝具,很快就睡着了,睡得既香又甜,根本不知道岛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急促的电话铃声使金田一耕助突然醒了过来。
  “啊!电话通了。”
  金田一耕助抬起头来,看到耀眼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看样子,今天是个大晴天哩!
  金田一耕助伸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哈欠,他听到清水对着电话不知道在讲些什么,由于讲得太快,他一时听不清楚内容,最后只听见电话挂断的声音,以及喀喀喀的脚步声逐渐向拘留所方向走近。
  不久,清水那张蓄着络腮胡的脸出现在窥视洞前。
  “啊哈哈……清水,太过分、真是太过分了!就真要算计我,也不要这么搞嘛!”
  金田一耕助想起昨夜的事,仍感到好笑。
  但清水却只是紧绷着脸,然后清了清喉咙说:
  “金田一,昨天晚上你没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别开玩笑了,你不是已经把牢门上锁了吗?我又不是神仙。”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看了清水一眼,忽然发现清水一脸憔悴,不但胡须杂乱,连双眼也充满了血丝,可以看出是昨晚一夜没睡的结果。
  “清、清水,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金田一耕助一改嘻笑的神情,紧张地问。
  清水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拉着一张脸,然后打开门锁。
  “金田一先生,我做错了,我不该误会你。
  “没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请跟我来,你来就知道了。”
  清水诚惶诚恐地说。

  两人离开派出所,在前往分家的路上,金田一耕助感到来往行人个个神色异样,仿佛又发生了什么不祥的事。
  上了通往分家前面的山坡路,就是那块叫做天狗鼻的台地,前面说过,清水就是在这里用望远镜监视海盗的。
  金田一耕助远远就看到有一大群人围聚在那块台地上。
  了然和尚、荒木村长、村濑医生都在;不知道医生的左手怎么回事,竟然吊在脖子上;而早苗、阿胜、竹藏、了泽这些人也都在场。
  略远一点的地方,站着志保与鹈饲,那两人中间有一个 头发灰白、脸晒得黑黑的、只有眉毛是雪白的人。金田一耕助心想,这人大概就是仪兵卫吧!他给人一种铁石心肠的硬汉感觉。
  这些人为什么默默站在那里呢?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金田一耕助爬上天狗鼻,看到围成半圈的人群中,有一口大吊钟,钟下露出一截和服长袖,不禁当场僵住了。
  故事开头时就已经提到,千光寺的了然和尚为了这口吊钟,曾跟金田一耕助一同搭渡船回狱门岛,现在这口吊钟运回来了。虽然从码头到千光寺,由鬼头本家前面走比较近,但这段路很陡;为了省力,和尚后来决定沿分家边上这条缓坡路把钟运回寺里去。
  “是雪枝的和服长袖。”
  清水一边擦着汗,一边小声地说。
  “这、这……吊钟下面是雪枝……”
  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问。
  然而四周弥漫着一片诡异的沉默气氛,没有人回答他,大家脸上都是一副被吓坏了的表情。
  此刻,阳光耀眼,海面平静,阵阵海风轻拂;但现场的众人却感到浑身直冒冷汗。
  有人说话了。
  了然和尚以低沉的嗓音,唱经般地念了一句:“头盔压顶虫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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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命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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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然和尚虽是习惯性地以俳句表明看法,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话难免让人感到有些惊讶。
  “头盔压顶虫嘶鸣……”

  他这句不伦不类的比喻,乍听似乎有点可笑,却也在每个人心里笼罩上一层阴影。
  当然,了然和尚不是想开玩笑,他只是习惯难改罢了。
  金田一耕助虽然这么想,但心里仍然无法抹去那种不愉快的感觉。
  不管在任何场合,死亡都应该是件很肃穆的事,和尚拿这么严肃的事情开玩笑,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在大家的注视下,了然和尚也发现自己失态了,他又用手摸一摸脸,像是要抹去心中的愧疚似的,然后口中念念有词:
  “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释迦牟尼佛……”
  金田一耕助定了定神,对清水说:
  “既然知道雪枝在里面,还是尽早把吊钟搬起来吧!”
  “关于这件事……”
  清水很无奈,连话都懒得说了。
  “我已经吩咐年轻人准备了。竹藏,你还没准备好吗?”
  了然和尚接着说。
  “我想应该快来了。”
  竹藏右手横在额头上,不断地向坡下张望。
  “竹藏,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吊钟吊起来呢?”
  清水不耐烦地问着。
  “没别的法子,看来我们只能在吊钟周围搭个架子,装个滑车,把钟吊起来。”
  竹藏看了看吊钟,又看了看清水,有些迟疑地说。
  所幸村里这类工具很齐全,很快就能办好。
  “噢,原来如此。”
  吊钟就放在悬崖边缘,金田一耕助偏着头,在吊钟周围绕了一圈,清水也在他后面跟着绕。
  “金田一先生,凶手为什么要利用这么重的东西呢?他不可能先搭个架子,再用滑车来吊吧!而且也没那么多时间呀……”
  清水十分纳闷地问。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朗声说:
  “请各位往后面退一点,对、对,这样就好,请各位不要越过那里。”
  他像舞台上的导演似的,要大家往后退,然后重新打量一番四周。过了一会儿,他像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开始乱抓头发。
  “原来如此!我说嘛,凶手怎么可能把这么重的吊钟拿起来,原来是运用力学原理。嗯,不错,是力学原理。”
  金田一耕助搔着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大声对清水说:
  “清水,请你帮我看看吊钟边缘处有没有挖洞,啊!你看那边是地藏菩萨或是什么神的基座吧!离洞有一尺,不,大约一尺五寸左右,吊钟就在旁边,然后……”
  金田一耕助指着与基座相反的方向,用兴奋的语气说:
  “你看,那边的悬崖上有一棵很粗的松树,而且那棵松树跟菩萨基座和吊钟下面挖出的洞几乎形成一条直线,那棵松树的树枝高矮粗细正好合用,更重要的是那根树枝是向下生长的。换句话讲,吊钟就是靠着这个机械原理被撑起来的。”

  尽管金田一耕助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清水却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依旧顺着金田一耕助手指的方向点头。
  只见吊钟边缘处的确有个直径约五寸的洞,距离洞口约一尺五寸左右的地方,还有个菩萨基座,以前那个基座上是有个地藏菩萨的,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神像就不见了,而且基座看起来也似乎磨损不堪,只剩底座上的莲花还在。
  悬崖边上则长了一棵很粗的松树,那棵松树的枝干往下延伸到高悬崖约二三尺的地方,连站在海岸边都能清楚看见。
  “然后呢?”
  清水带着一副“请继续说下去”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从菩萨基座往松树那边走去,口中还不断说着:
  “五倍……约有五倍,也就是说,从洞到基座之间的距离以及从基座到松树之间按距离比,前者若是一,后者就是五;套用杠杆原理,假使Q是吊钟的重量,P是撑起吊钟的力量,那么P=五分之一Q。换句话讲,从洞到基座的距离和从基座到松树的距离成反比。师父,你知道吊钟的重量吗?”
  金田一耕助一边对清水讲解,一边问了然和尚。
  “这……”
  了然和尚一副困惑的神情,歪着头想了想说:
  “对了,捐出的时候应该有纪录。了泽,你记得吗?”
  “师父,那时候我还没来寺里。”
  战争时期了泽被征召到水岛的军需工场,因此他尚未参与这件事。
  “师父,我想大约是四十五贯吧!”(一贯等于三点七五九公斤,故约等于一百七十公斤)
  荒木村长在旁边插嘴说。
  村濑医生则将左手吊在脖子上,愁眉苦脸地站在那里。
  “四十五贯?没想到这口钟这么轻。四十五贯的五分之一就是九贯,只要花九贯的力气,就可以举起这个吊钟了。现在只要找一根坚固的棒子,就能证明我的论点。”
  “先生,这根棒子可以吗?”
  竹藏随手从脚下拿起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棒。”
  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瞪了竹藏一眼,然后一把抢走那根棒子,呼吸急促地问:
  “竹藏,这根棒子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刚才在那边草丛里找到的。这根棒子原是船要停泊的时候用来系船的,不知道是谁拿到这里。”
  “船要停泊时用的棒子?这么说,不论什么人都可以随手拿到喽?难怪凶手会扔到那边的草丛里面……”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又看了竹藏一眼,立刻对清水说:
  “对凶手来讲,找来棒子根本不是问题,所以他才会毫不在乎地把这根棒子丢在现场附近。”
  “金田一先生,那么这根棒子……”
  “你看,棒子的前端有被吊钟边缘弄坏的痕迹,而这里则是菩萨基座弄的……空口无凭,我来证明一下吧!”
  金田一耕助于是吆喝着大家一起来帮忙。

  按照金田一耕助的要求,了然和尚、了泽、荒木村长、村濑医生、竹藏、早苗跟阿胜,依序围成一个半圆,而阿胜的眼神始终茫然地看着远方;略远处的志保跟仪兵卫、鹈饲等人也紧张地看着他们。
  虽然此刻阳光灿烂,海风徐徐,但大家却眼神灰暗,就连坚强的志保也不免带着害怕的神情,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衣服。
  金田一耕助则显得很兴奋,当他把棒子伸进吊钟下的时候,棒子前端抖了一下,略微倾斜地靠在菩萨基座上,好像是汲水吊杆似地指向半空中。
  金田一耕助环视着众人说:
  “谁来压一下这很棒子?竹藏,你来试试看。”
  竹藏立刻露出一脸犹豫的表情,看了看了然和尚,慢慢走过来。
  “压住这根棒子吗?”
  “对,拿住棒子的一端,只要用一点点力气就够了。然后,你趴在棒子上试试看。”
  金田一耕助指导竹藏,教他如何压住棒子。
  竹藏吐了点口水在手上挂搓,然后握紧棒子,全身趴在上面,只见以菩萨基座为支点的杠杆一端渐渐往下沉,同时,吊钟也渐渐倾斜,一寸寸地往上抬。
  人们惊讶地呼喊起来,那声音犹如海浪般地一波波扩散着。
  金田一耕助站在吊钟前面。
  “大家都别靠近,请任何人都别靠近!竹藏,还差一点点,再用点力气,对对,就是这样。”
  竹藏涨红了脸,全身压着杠杆的一端。他汗流浃背,脖子上的血管胀得像蚯蚓似的,不过他不愧是在海上锻炼出来的身体,尽管身材矮小,力气仍然蛮大的。在金田一耕助的指挥下,他终于把棒子压到肚脐下面了。
  “对、对,就这样。注意看,后面不是有松树枝吗?把棒子放在树枝下面,要小心些,让棒子放手后也不会弹起来才行。对了,就这样,现在请放手看看。”
  竹藏照着金田一耕助指示的方法,顺了顺呼吸,把棒子一端压在松树枝的下面,然后慢慢放手。
  松树枝猛烈地摇了两三下,但是并没有折断,稳稳地卡住了杠杆的一端。
  吊钟现在倾斜成二十度角左右,离地约一尺七八寸,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状态。
  在场的人都喘着粗气,开始议论纷纷,因为吊钟底下出现一袭华丽的印花服饰,而雪枝正跪坐在吊钟里。

  “哈哈哈哈……”
  志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大家都惊疑地看着她。她一点也不像平常的表现,狂妄地笑着,那笑声狠毒而辛辣。
  “这不就是道成寺传说的翻版吗?只不过情形正好相反罢了!”
  志保带着嘲讽的表情说着,同时,她斜睨着鹈饲说:
  “在吊钟里面的角色应该是你吧?故事里躲在吊钟里面的是安珍,清姬可没办法进得去,可是现在……”
  志保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对了!雪枝的母亲是演员,又最擅长演《道成寺入钟》这出戏,与三松就是看到她演这出戏时才迷上她,并娶她当续弦的。哈!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父母种下的恶果,如令报应在孩子身上了,还有……还有……”
  “志保,住口!”
  仪兵卫高声责备志保,但她仍像只斗鸡似地毫不退缩。
  “老公,连台好戏你怎么忍得住光看不说呢?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哈哈,大家都疯了,你们大家全都疯了。”
  志保张狂地叫嚷着,全不理会众人嫌恶的目光。
  “志保,还不给我闭嘴!”
  仪兵卫暴喝一声,并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志保,接着他又转头对大家说:
  “对不起各位,志保的歇斯底里症又发作了。别看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可怕得很呐!她一上天狗鼻就直发抖,现在终于撑不下去了。志保,回家吧!”
  仪兵卫边说边拉住她,打算把她拖离现场。
  “我不要,我才不要走呢!我要看雪枝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死的!”
  看来志保确实正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中,此刻她眼神错乱,摆出一副少女的撒娇姿态,甩开仪兵卫的手,又跺脚又耍赖,简直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金田一耕助看过志保耍心机,没想到此刻又见到志保失控,心里不禁感到有股说不出的恶心,脑中忍不住又想起清水曾说过“在狱门岛上的每个人都疯了”这句话。
  “志保,你这是何苦?鹈饲,你抓住她的那只手;清水,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如果有事情,我仪兵卫敢做敢当。鹈饲,我们走!这是什么跟什么嘛……乱七八糟的。”
  仪兵卫跟鹈饲半拖半拉地把志保推出人群。
  “我不要,我不要嘛!鹈饲,你这个笨蛋,放开我啦!老公,老公……”
  志保像孩子般撒野耍赖,一边撩着衣服,一边撕扯头发,嘴里还大吼大叫的,直到仪兵卫跟鹈饲连拉带拽地拖着她下了山,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了然和尚面带微笑地说:
  “免费看了一场好戏啊!这下子仪兵卫可是丢人丢到家了。”
  说完,他像吐出什么脏东西似的,朝志保的背影咋了一口痰。
  清水则望了一眼吊钟,清了清喉咙,对金田一耕助说:
  “凶手就像这样把吊钟抬起一道缝隙,然后再把雪枝的身体放进去,是吗?”
  “对,对。”
  金田一耕助原本正想着志保刚才说的那番话,现在听到清水的问题,才慌忙回过神来回答道。
  这是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雪枝的身世。
  原来雪枝的母亲是演员,最擅长表演《道成寺入钟》这出戏,后来与三松迷上她,收她为妾,再娶她为继室。
  先前他曾听理发店老板说这个女人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因此从来没问过有关月代、雪枝、花子这三姊妹母亲的事,也从来没想到过这个女人会跟这件案子有关。不过照志保的说法,说不定这就是疯狂杀人案的秘密关键呢!
  “只要用松树枝撑住,吊钟就能慢慢往上抬,因此,凶手只要一个人就能把尸体塞进去了。”
  金田一耕助对着清水解释。
  这时,大家从吊钟下面窥视着那袭华丽的印花和服,尽管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人人却都感到现场像是一幅地狱图般,幽暗而阴冷。

  “雪枝是活着被扣进吊钟下面的吗?”
  早苗强装镇定地问。
  其实早苗受到的打击跟震惊并不比志保轻,但她却没有像志保那样歇斯底里,也没有任何慌张神态,只是露出了毫无生气的眼神紧盯着那座吊钟。
  金田一耕助用温柔的语调对早苗说:
  “你看她喉咙附近有被勒过的痕迹,可以想见雪枝并没有尝到窒息的恐惧就死了。”
  “可是,先生!”
  竹藏指着吊钟不解地问:
  “凶手把雪枝杀了就算了,干嘛还要把她的身体放进吊钟里面?凶手究竟为的是什么呢?他干嘛这么卑鄙?”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晌,才用平板的语调说:
  “我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把花子吊在古梅树上,又把雪枝放在吊钟下。如果凶手不是疯子的话,这些不正常的手法就一定有某种意义,只要明白这些意义,就可以侦破这件案子了。可是我不懂,我只觉得……凶手简直是一个大疯子。”
  金田一耕助说完,搔了搔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群年轻人扛着大木棒、滑车、钢索等工具到天狗鼻上来了。
  “金田一先生,很抱歉,昨天晚上我把你锁在拘留所里面,还把钥匙带走,我觉得你跟这桩案子没有关系,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你。也许是因为这案子太离奇,也许是你太神秘了,而且我始终弄不懂,你怎么会知道凶手是用这种方式把尸体放到吊钟下面的?为什么你对凶手的作案过程会那么了如指掌呢?金田一先生,你到底是谁?是凶手,还是凶手的共犯呢?你一定要解释清楚,只要你把话说清楚,我就能安心相信你了。”
  清水一脸痛苦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这时,来的年轻人架起高台,装好滑车,把吊钟吊了起来,然后移出雪枝的尸体,由村濑医生验尸。
  医生判断雪枝是在昨天晚上六点到七点之间被勒死的,凶器是类似日本手巾之类的东西。
  之后,雪枝的尸体在竹藏以及一群年轻人的帮助下,被抬到鬼头本家,了然和尚、了泽、荒木村长、村濑医生等人也都一齐前往本家去了。
  清水则坐在悬崖边,不断咬着指甲苦思冥想。

  清水已连续两晚未睡,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再加上金田一耕助如谜的身份,让他原本已经够苦恼的一张脸更像个大苦瓜。
  金田一耕助把手轻轻放在清水肩膀上。
  “清水。”
  而清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清水,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金田一耕助平和的语气中有股不容他人违逆的威严。
  于是清水顺从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
  “请再看看那个吊钟!”
  清水依着金田一耕助的命令,看着用滑车吊起的吊钟。
  “我对着吊钟发誓,花子的死,以及昨晚雪枝的死,都跟我无关。请看着我的眼睛,你也应该知道,我看起来像在说谎吗?”
  清水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他盯着金田一耕助,叹了口气说:
  “金田一先生,从你的眼睛来看,你似乎没有说谎,我就相信你吧!可是,我搞不清楚,你究竟是谁?到这么一个鸟都不生蛋的小岛来干吗?我真搞不懂你这是所为何来。”

  说完,他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悬崖边突出的地方,伸手遮着眉毛向远处看。
  只见真锅岛方向开来了一艘汽艇,汽艇迅速地驶过来,只是那并非“白龙”号。
  清水一看到这艘船,立刻精神起来,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同时也以一种怪异而兴奋的眼神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晤,金田一先生,你知道吗?那是水上警察厅的缉私艇啊。我相信那个老狐狸矶川警官也在上面。金田一先生,你怕不怕?要不要逃?不过现在要逃可能太迟了,就算你要逃,我也不会放你走的,如果你做了什么坏事的话,马上就会报应临头了。哈哈哈……”
  清水一副终于解脱的模样,大声笑着。
  金田一耕助神情悠闲,看也不看清水。
  过了一会儿,警察厅的缉私艇已经停在港湾口,接驳的小船从停泊站划出去,岛上的居民也三三两两聚集在停泊处好奇地观看着。
  清水和金田一耕助一看到大船停泊,立刻迅速走下天狗鼻,一起去等小船泊岸,不过,清水仍对金田一耕助的反应大惑不解:
  “金田一先生!”
  他摸着那把络腮胡子,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说:
  “你跟矶川警官是什么样的关系?他是来捉你的吗?”
  “清水,矶川警官今天真的会来吗?”
  金田一耕助用一副天真的神情问。
  “我想他应该会来吧!今天早上我打电话回总署的时候,听说他还在笠冈。哈哈!你看,那不就是矶川警官吗?”
  从汽艇上下来几个警察,第三个下船的人,看起来好像是矶川警官。
  “果然是矾川,他也变老了啊!”
  金田一耕助感慨万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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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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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十二年秋天在冈山县农村的“本阵杀人事件”中,矶川警官曾和金田一耕助合力破案,一晃眼,已经过去了九年。
  受战争的影响,当了几年军人的矶川警官,现在还是警官。战后,他被调到县里的刑事课,由于办事稳重、资格老,被同仁称为老狐狸,看样子似乎混得还不错。
  矶川警官到笠冈来调查海盗出没的案子,后来听说狱门岛出了命案,而且金田一耕助也在岛上,因此,他很快就到狱门岛来了。
  “清水,大家怎么都全副武装的?是不是只要岛上一发生案子,他们就这样过海来抓人?”
  金田一耕助对警察的穿着感到惊讶,忍不住纳闷地问。
  “是有点奇怪,况且这次人来得太多了……咦?他们该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清水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如果要抓我的话,只需你一个人就够了,是不是?论力气,我可比不上你。”
  金田一耕助带着调侃的语气说着。
  “是这样吗?”
  清水有些不相信,反问了一句。
  小船渐渐往岛上驶来,矶川警官好像看到岸边等候的金田一耕助,露出一嘴白牙笑着,同时还在小船上面向岸上挥着手。
  清水看到这情形,连忙惊讶地问:
  “金田一先生,刚才矶川警官是在向你挥手吗?”
  金田一耕助朗声笑着说:
  “是的,他是在对我挥手。不过,不要紧,谁都会有误会别人的时候,倒是我要拜托你,最好别把昨天晚上将我关起来的事情告诉他。”
  他一边安慰着清水,一边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栈桥边。

  小船一靠岸,第一个跳上来的果然是矶川警官。
  “老朋友!你好吗?”
  “很好!你呢?”
  “你一点也没变嘛!”
  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热情地寒暄着。
  “怎么可能?我可是历尽沧桑啊!警官,你也变老了。”
  金田一耕助语带感慨地说。
  “是啊!九年前还没有白头发呐!”

  矶川警官附和着。
  “不过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福泰多了,想必是升官加级了吧!”
  金田一耕助以一副关切的语气问矶川。
  “薪水是多了点儿,可是以前的同事大部分都当上局长了,只有我,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当警官啊!”
  矶川摸了摸鼻子,有点自嘲地说。
  “没办法,战争嘛!”
  “说的也是,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就聊这些太没意思了。对了,清水!”
  矶川警官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对着清水发问。
  一旁的清水始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人,矶川警官的问话声才使他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中。他立刻慌慌张张地脱口回答:
  “有!”
  “这件凶案怎么回事?已经连续有两个女孩被杀害了吗?”
  清水好像有满嘴的话要讲似的,但嘴巴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看来他是知道自己误会了金田一耕助后,紧张得讲不出话来了。
  金田一耕助立刻打回场:
  “这件事我们到派出所再说吧!对了警官,这些人干嘛一个个全副武装呀?”
  只见下船的除了矶川警官之外,还有六个警察,大家的腰上都佩着手枪,好像严阵以待似的,令人有点怕怕的。除了警察之外,还有一个穿西装的绅士,那人大概就是法医吧!
  “金田一先生,我们刚好也有案子要办,也就是说,即使清水不打电话来,我们也要到这岛上来呢!我猜想,搞不好你们这里的案子也是他干的。”
  矶川警官对金田一耕助详细地解说原因。
  “他是……”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矶川警官的脸。
  “是海盗。你听清水说过了吗?前天我们在附近的海域追缉海盗,谁料被他们逃走了,昨天我们在宇野抓到一个人。根据他的供词,知道有个海盗已经跳海逃生,从他的口供中我们推测,逃脱的海盗不是在这座岛上,就是在邻近的真锅岛上。金田一先生,你有没有听到这样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突然愣住了,他的脑中像电影停格画面一般,浮现出在千光寺厨房里那个吃光半桶饭的小偷。
  “金田一先生,你想到什么了吗?”
  矶川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的表情,急忙问。
  “等、等一下,请两位暂时别打扰我,我、我误会大了,让我想想看,如果是这样的话……”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眯着眼,搔着头,一副沉思的样子。

  如果“小偷”先偷偷溜进鬼头本家,然后从禁闭室里偷走早苗替她伯父卷的纸烟,之后他又到千光寺,坐在香油钱箱前看着山下面的路,一连抽了五六根烟,过足烟瘾,然后再到厨房吃光饭桶里的饭,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小偷跟凶杀案有什么关联呢?
  小偷到寺院的时候,看到花子还在寺院里,所以才把花子杀了吗?可是时间不对呀!他又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杀花子呢?
  按金田一耕助的推测,当了然和尚回到寺院的时候,那个大肚子的小偷一定还在寺院里,这可以从和尚那一晚的奇怪举止看出来。
  另一方面,花子被杀的时候,比他们回到寺院的时间还要早。就算那个人再大胆,也不可能留在命案现场那么久。
  难道那个小偷是在大家下山之前就已经到达寺院了吗?还是那晚金田一耕助怀疑了然和尚的言行举止,以及认为小偷当时还在寺院里,全部是他自己的幻觉、妄想呢?
  如果那人是凶手的话,了然和尚跟他素昧平生,凭什么要袒护他?可是,了然和尚看起来像是确实知情,他还说什么“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的话。还有,了然和尚当时的举动……这些问题越来越错综复杂,真叫人搞不懂!
  那个海盗到底是不是凶手呢?他是什么时候到寺院里的呢?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到鬼头本家去的呢?如果能搞清楚这一点,对破案就会有很大的帮助。
  金田一耕助回忆起为千万太守灵的那一晚,当花子不见了,阿胜跟早苗在家里找的时候,曾听到早苗从里面传出尖锐的惨叫声,没多久,又听到疯子的怒吼声,大家都以为又是疯子发病了,因此,也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这件事情有个盲点——
  疯子平日很听早苗的话,不管闹得再凶,只要早苗喊他一两声,他就会安静下来;既然如此,那晚疯子发病时,早苗应该不会发出那种惨叫声才对,而且她回到房间里来的时候,脸上毫无血色,一双圆圆的眼睛像是受到极度惊吓一般,瞪得好大。
  早苗是被什么东西吓住的呢?难道她在禁闭室附近看到陌生男人了吗?她看到那个人从格子门里偷卷烟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叫大家来帮忙,反而还放了他呢?不!早苗不仅把他放了,而且回到客厅后,她连提都没提,还摆出一副自己也受到疯子的惊吓似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另外鞋印也是个问题。右脚有蝙蝠形花纹的鞋印,在渡廊下只找到一个,那个小庭院里其他地方也很潮湿,应该也会留下鞋印才对呀!
  难道有人把鞋印擦掉了?这会不会是早苗弄的?早苗认识那个男人吗?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警官,警官!那跳海的男、男人到底是谁?”
  金田一耕助把脑袋中的问题整理了一遍以后,像发现了重点似的,搔着头结结巴巴地问。
  “很遗憾,我们也不清楚。宇野抓到的那个海盗也说对这个跳海的人不太了解,因为这人是最近才加入的,名字叫山田太郎,谁也不晓得这名字是真是假。”
  矶川警官脸上带着有点遗憾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接着他又说:
  “这人是个三十岁左右、体格强健的年轻人,晒得黑黑的,看样子是最近从南洋复员的军人。除了穿着军服、军鞋外,身上还带着枪和很多子弹,他跳海的时候,大概怕把枪跟子弹弄湿,还把这些东西放在皮兜里,顶在头上,是个很难缠的家伙。对了,金田一,你怀疑这个家伙已经潜入这座小岛了吗?”
  矶川警官说完,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是的,我怀疑他跟这个案子有很重大的关系。清水,要是他潜入本岛,你想他会躲在哪里呢?”
  金田一耕助看看矾川警官,又看看清水,仿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太确定答案是否正确罢了。
  “我想,大概是躲在折钵山吧!”
  清水冷静地回答。
  “折钵山就是干光寺对面的那座山,那里有从前海盗留下的山寨,还有战争时期的防空监视所、高射炮阵地,同时还挖了很多像迷宫似的洞。我想,那里是最适合躲藏的地方了。”
  清水清了一下喉咙又说:
  “警官!刚才听了您的谈话,让我想起一条线索。昨天晚上可能有人见过那个海盗,原先我不相信,照您的说法看起来,应该是那个海盗没错。”
  “是谁看到的?”
  金田一耕助惊疑地看着清水。
  “村濑医生,这醉鬼不仅看到他,而且还跟他打了一架。”
  清水十分肯定地说。
  “啊!我明白了,难怪医生的手会挂在脖子上。
  金田一耕助露出大惑初解的神情。
  “就是啊!医生打不过他,还被他推到悬崖下,跌断了左手,起初我以为是医生喝醉酒,自己掉到悬崖下,为了这丑才编个谎话来骗我呢!现在我才相信这岛上真的有人潜入了。”
  清水瞪着一双眼睛,心有余悸地说。

  三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派出所门口。他们一回头,只见身后竟跟了一长串人,简直像送殡的队伍一样。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矶川警官说:
  “警官,你是先去看尸体呢,还是先听清水介绍昨天晚上案发的细节?”
  矶川警官歪了一下头,考虑一会儿后说:-
  “我想在看尸体之前,先知道事情的经过。对了,尸体现在在哪里?”
  “已经送回家了。喏,就是对面悬崖上那座像城堡似的宅邸,那就是鬼头本家的房子。”
  金田一耕助指着本家的房子,对矾川警官说。
  “喂,你过来!”
  矶川警官把其中一个警察叫来说:
  “你先带法医去验尸。法医,麻烦你了。”
  在警察的引导下,法医往鬼头本家走去,而剩下的三人则进了派出所。
  有趣的是,不只是都市人爱看热闹,小岛上的人更爱看热闹,派出所四周挤满了男女老少。
  这时,正好是午餐时间,警察们打开自己的便当;金田一耕助也老实不客气地接受清水的款待。
  巡警夫人阿种凭着女性的直觉,很快就发现丈夫大变样了,对金田一耕助特别殷勤,使她觉得好笑。而这顿饭,金田一耕助竟吃得特别香,此刻他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从早上起床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清水忘了,他也忘了。

  一兴奋起来就会口吃的金田一耕助,在他冷静的时候思绪是条理分明的。和矶川警官面对面坐下后,他把到狱门岛之后,一直到前天晚上的点点滴滴,清楚详尽地对矶川警官说明。不过,他有意省略了千万太的遗言,因为他隐约觉得目前不是明说的时候,似乎一旦说了出来,就会替岛上的某个人带来困扰似的。
  虽然矶川警官屡次想插嘴询问,但金田一耕助不给他机会,一说完就马上把话题引开。
  “警官,其实我真的没有资格谈昨天晚上的事。我大概是前天晚上太疲倦了,因此一躺下去,就睡得不醒人事,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岛上又出了凶杀案。”
  金田一耕助对雪枝死在吊钟下的事情,起初的确是一无所知,他望了望清水,对矶川警官这样说。
  “你居然会睡得不醒人事?”
  矶川警官怀疑地问。
  “关于这一点,是我误会了。在说明这件事之前,可否请警官告诉我,这位金田一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
  清水露出一脸困惑与无辜的神情问。
  “我前天晚上没告诉你金田一是什么人吗?”
  矶川警官对清水的询问难以理解,并厉声斥问。
  “有啊!好像是某个重大案件的嫌疑犯……”
  清水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望着矶川警官时仍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这位金田一先生是重大案件的嫌疑犯?”
  矶川警官先是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看了清水一眼,接下来就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
  “喂,清水,你到底在搞什么?这位金田一啊……”
  矶川警官简短地说明他和金田一的关系,接着又问:
  “你到底对他怎样了?”
  “因为我听警官把他说得像是个通缉犯似的,再加上我一回到岛上,就发生那件案子,为了以防万一,昨天晚上我就把他关到拘留所里了。”
  清水的声音越说越小,一张脸红通通的,羞愧得恨不能钻进洞里去才好。
  “你把他关进拘留所?”
  矶川警官像是确认罪犯似的,瞪着眼睛问清水。
  “这可是很有趣的经验哟!”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接着立刻正色说道:
  “这也怪我不好,是我故意讲些没头没脑的话,难怪清水要怀疑我,我是自做自受嘛!但是话又说回来,我总不能王婆卖瓜、大言不惭地说我是著名侦探,对不对?”
  金田一耕助这时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矶川警官原本是板着脸的,听到金田一耕助开心的笑声,也忍不住跟着笑道:
  “哈哈……真受不了你这个老实头。算了,清水,金田一不会记仇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啦!现在先听你讲昨晚的命案吧!”
  矶川警官一提到“命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是!”
  清水紧张地用手背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然后东一句、西一句,结结巴巴地说着昨天晚上的情况。
  但由于他结巴得太厉害了,如果不是矶川警官或金田一耕助不时提出重点话题,根本就弄不清楚他究竟在讲什么。
  清水的确很紧张,一来是自己昨天晚上不该关押金田一耕助;二来则是现场听众是全县有名的老狐狸警官,以及连那个警官都另眼相看的名侦探!
  噢!上帝!眼前这个男人顶着一头乱发的邋遢样,居然还是大名鼎鼎的侦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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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侦 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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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在述说案情的时候,还看了好几次金田一耕助的脸,心里一再地犯嘀咕,也难怪他会表现失常了。
  根据清水的叙述,大约可以整理出下面五点:

  一、清水把金田一耕助关在拘留所之后,马上到鬼头本家去。这时候是六点半。本家里有阿胜、早苗、月代、雪枝姊妹,还有了然、了泽。雪枝那时候还在本家,清水不仅看到她,还跟她说过话。
  二、七点半左右,村濑医生跟荒木村长、竹藏相继来到,这时就发现雪枝不见了,阿胜跟早苗又找遍整座房子,还是没看到她,于是大家又开始感到不安。因此,大家决定分头找雪枝,那时候大约是八点半左右。
  三、清水跟荒木村长一组,竹藏跟了泽一组。医生又喝醉了,了然和尚要他留下来,可是他不听,一个人跑出去。像昨晚那种天气,了然和尚的风湿症又发作了;再说大家都出去了,除了疯子,屋里就只剩下女人,因此清水请了然和尚留下来,月代更怕得拉着了然和尚不让他走。
  四、大家离开本家,来到坡路上,天空虽然一片漆黑,却还没下雨。四个人来到往千光寺的那条盘山小路下面,竹藏跟了泽要到寺里去查看,因此他们就在那里分手;清水跟荒木村长顺着那条坡路往前走,来到天狗鼻旁边,看到吊钟就放在天狗鼻台地上,清水拿出手电筒查看吊钟四周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件和服。
  金田一耕助这时候插口说:
  “且慢,你走到吊钟旁边去看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路边用手电筒往岩石上面照,看到那口吊钟,我拿手电筒从吊钟上面照到下面,确实没看到那件和服。金田一先生,你在现场也看到了,那件和眼的袖子都伸到路这边来了,应该会看到才对,而且当时不只是我,就连荒木村长也没看到。不管是谁把尸体放进吊钟里,那一定是在我们经过之后才放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清水干脆地说。
  “谢谢,请继续说下去。”
  金田一耕助听完清水的话,点了点头。
  五、因为岩石上毫无异状,清水跟村长就下了天狗鼻,前往分家。这时,雨开始稀稀落落地下起来,风也增强,浪涛汹涌。在分家见到仪兵卫、志保、鹈饲三个人;仪兵卫跟志保好像是喝了酒,两个人身上都散着酒气味,三个分家的人都说不知道雪校在哪里,也没看到过雪枝;鹈饲从千光寺回来之后,再也没有出过大门一步。

  “正当我站在分家门口问他们这些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很奇怪的声音,好像不远处有人在喊救命似的。昨晚刮的是西风,因此可以听得很清楚。我跟村长都吓了一跳,赶忙从玄关跑出去。仪兵卫、志保和鹈饲也慌忙穿着木屐,跟在我们后面跑了出来。我们五个人就在风中跑着,这时又听到两三声呼救的声音。我就对村长说,这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村濑医生,大家也都说好像是。”
  清水一口气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又喝了口水,继续说:
  “村濑医生喝醉了,没有派任务,叫他留在本家陪和尚和阿胜他们,想不到那家伙跑出来乱逛,扯着迷迷糊糊的嗓子,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不过听他那鬼喊鬼叫的声音,看起来事情还蛮大的。因此我跟村长就迅速冲出分家。我想,分家也许觉得既然是雪枝的事,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因此也跟着我们跑了出来。”
  清水说得十分清楚,却只见金田一耕助不断地搔着头,然后伸手制止他,说:
  “等、等、等一下,这时候仪兵卫、志保和鹈饲,他、他们三个都跟来了吗?”
  金田一耕助一兴奋,就又开始结结巴巴了。
  “是的,他们都跟来了。不久我们站在长屋门前面,又再仔细听了听,那声音似乎是从盘山小路下面传来的,因此我们就赶快往那边跑去。”
  清水把重点再解说得清楚止些。
  “这时候,你们又经过那个吊钟旁边了吗?”
  矶川警官插嘴问了一句。
  “当然,我们必须经过那里才能走到盘山小路去。”
  “那时候你有没有再看一次吊钟?”
  金田一耕助好像为了确定什么,特地又问了清水一遍。
  “没有,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再说我们急着往前面跑。”
  清水摇了摇头。
  “刚才你说过下雨了,那附近又很暗,如果不用手电筒去照的话,根本就看不见那个吊钟吧?”
  金田一耕助老是围绕着“吊钟”再三查问,搞得矶川警官一头雾水。
  “是的,因为先前已经查看过吊钟,并没有什么异状,因此我们就匆匆忙忙地走过吊钟旁,然后向医生求救的方向跑去。”
  “等、等、等一下,你第一次查看吊钟的时间大约是几点钟?”
  金田一耕助仿佛找到了什么关键,眼神一下子变得清亮了许多。
  “我们离开本家分头去找雪枝的时候是八点半,查看吊钟的时间大概是八点四十分左右吧!”
  清水想了一下,谨慎地说。
  “然后你就直接去分家了吗?你在分家大约耽搁了多少时间?”
  金田一耕助紧追不舍地问。
  “我想最多十分钟左右。”
  清水想了想才回答。
  “这么说,你从那块岩石到分家之间要花两分钟,往返四分钟,换句话讲,你们第一次查看过吊钟之后,到第二次回过那里的时候,大约有十四分钟的空档。对了,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呢?你说过你们从岩石下来,往分家途中就下起雨来了。”
  金田一耕助一边分析,一边查问,让清水感到应接不暇。
  “啊!不,还要更早一些。在我们查看吊钟的时候,雨就稀稀落落地开始下了,因此我们才匆忙下坡的。”
  清水更正下雨的正确时间,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一双眼睛略显迷惑。
  “那时候雨有多大?”
  “并不大。我记得第二次经过吊钟旁边的时候,雨才突然变大了。”
  “那场雨下到什么时候呢?真遗憾,昨天晚上我睡得太沉了。”
  “黎明左右就变小了。对了,仪兵卫、志保和鹈饲他们三个人发现吊钟下露出长袖和服来通知我的时候,雨还稀稀落落地下着。”
  清水实在搞不懂金田一耕助为何老是对“下雨”的事问个没完。
  “发现和服的居然是分家那三个人?那时候雨确实还在下吗?”
  “是,还在下。我一听到通知,就立刻冒雨跑去。”
  清水被金田一耕助问得满头大汗,仿佛那场雨是清水让老天爷下的一样。

  矶川警官一直默默地听这两人谈话,这时他也感到十分纳闷,忍不住插嘴问道:
  “金田一,你很在意下雨的事,是不是有什么……”
  矶川警官的话还没说完,立刻被金田一耕助打断。
  “没错……”
  金田一耕助又把头搔得像鸡窝似地接着说:
  “刚才我听清水说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怪事。我记得吊钟吊起来的时候,雪枝的尸体几乎是干的。当然,伸在吊钟外的袖子是湿的,可是其他部分几乎是干的。”
  金田一耕助喝了口水之后,继续说:
  “因为前天也下雨,所以那岩石附近昨天一整天都是湿湿的,如果凶手要用杠杆原理把吊钟撑起来的话,就必须把雪枝的尸体放在岩石上面,因此,她的和服背部接触到地面的部分才会湿湿的,可是其他部分都是干的,甚至连头发都没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矶川警官跟清水都很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
  沉默半晌之后,清水结结巴巴地说:
  “莫非这尸体是穿着防雨斗篷来的吗?”
  “尸体的背部不只是湿了,而且还沾到泥巴。要从那么小的缝隙中把尸体塞进吊钟里的话,不管是用什么巧妙方法,都得花不少时间。那段时间为什么没把尸体弄湿呢?清水,当时雨下得相当大吗?”
  金田一耕助对“下雨”以及雪枝尸体未受雨水淋湿这两件事一直不放松,因此他又再次向清水确认一次。
  清水用力点头,神色更加惊骇。
  “原来如此,这倒是挺奇怪的。金田一,关于这点,你有什么看法吗?”
  矶川警官问道。
  “我想,大概是清水跟村长第一次离开吊钟旁边,前往分家去的那段时间,大约有十四分钟左右,凶手把尸体放进吊钟里去的。因为这点时间足够让凶手做完那些事情。清水,那时候雨还没下得很大吧?”
  金田一耕助一边推测,一边问清水。
  “刚才我也说过了,雨是稀稀落落地下着,等我第二次经过吊钟旁边的时候,雨势才开始变大。金田一先生,这么看来,凶手在我们查看吊钟时,他就在附近某个地方等着吗?”
  清水想绕开下雨的事,换了角度和金田一耕助探讨案情。
  “是的,而且还背着尸体。”
  金田一耕助愁眉苦脸,百思不得其解地叹了口气说:
  “雪枝被杀比医生呼救的时间还要早。据推测,雪枝是六点到七点期间被杀的,退一步说,就算雪枝是在七点左右被杀的,凶手为什么不怕麻烦与危险,非要等到八点四十几分才把雪枝的尸体塞进吊钟里?”
  “哼!”
  矶川警官从鼻子里面喷了一口气,似乎这世界上最棘手的事经由这么一喷,就会立刻解决掉。
  “不管是第一件或第二件案子,听起来都像是疯子干的。”
  “是啊!警官,简直疯狂极了。对不起,打断你的话了,清水,请继续讲下去。”
  金田一耕助附和着矶川警官的话说。
  “然后,我们再经过吊钟旁边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嗯……下得很大,我们在大雨中往有求救声的方向跑去,在盘山小路下面,遇到从寺院下来的了泽跟竹藏,他们两个也是听到医生的喊叫声才跑来的。我们都向求救声音的方向跑去,发现是医生躺在山谷中呼喊,我跟竹藏就到下面去,把医生救起来。他的左手骨折了,摇摇晃晃的,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骂,不断地大声嚷嚷,我们都被吓住了。”
  清水一口气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突然伸手示意他暂停,然后,对矶川警官说:
  “医生就是在那时候看到那个奇怪的男人。”
  接着,他又问清水:
  “医生为什么要离开本家呢?”
  “他说是去爱染桂那里。”
  “爱染桂?”
  金田一耕助跟矶川警官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清水。
  “是啊!前一天晚上,花子就是因为找到鹈饲放在爱染桂洞里的信,才离开家的。大概医生也想到这一点,心想今晚雪枝偷偷出去,是不是也跟爱染桂有关呢?他不顾和尚跟早苗的劝阻,摇摇摆摆地离开本家出去了。”
  “那后来呢?”
  “金田一先生,你也知道,爱染桂在半山谷里,医生没有看到爱染桂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洞里也没有鹈饲的信,就在他绕着爱染桂查看的时候,突然听到从本家那个方向往山谷这边传来的脚步声。”
  清水把他当时询问医生的详细情形又描述了一遍,这时,金田一耕助插嘴问:
  “那脚步声听起来,确实是从本家传来的吗?”
  “医生不只是这样讲,而且还说事后回想起来,那脚步声好像是从本家后面那扇木门传出来的。我说过,昨天晚上刮的是西风,本家在山谷的西边,因此即使是很小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的。”
  清水把脚步声为什么会很清楚的原因分析了一下。
  “从本家后面的木门发出的?”
  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盯着清水看,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在禁闭室里的那个疯子。
  “就是啊!留在本家的除了了然和尚、早苗、阿胜、月代之外,就是那个疯子,这些人之中不可能有人单独离开。医生感到十分纳闷,那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是穿木屐的声音。他就从山谷往上爬,等那人走过来时,他大声喊叫,那人像是吓了一跳,拔腿就跑,医生便拼命在后面追。”
  清水犹如身临其境,讲得有声有色。
  “接着……他们就打了起来?”
  “是的,他们打斗了一会儿,毕竟医生年纪大了,再加上又喝醉酒,当然打不过对方,还被反扭着手推到谷底,因此才把左手弄断了。”
  清水说到这里,似乎没话可说了,他默默看着金田一耕助与矶川警官。
  金田一耕助点着一支烟,边吐着烟圈,边默默地思考着;矶川警官也是一副想不透原因的样子。

  还是金田一耕助打破了沉默。
  “医生看到那男人的脸了吗?”
  “昨天晚上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倒是在打斗的时候,他感觉到那人穿着洋服,体格相当不错。”
  清水把医生告诉他的话转述一遍。
  “那人后来往哪个方向逃走的?”
  “这一点,医生也不知道,他被推下山谷还没什么,可是手断了,痛得差点让他昏过去,因此他没注意那么多。”
  “那人会不会正巧背着雪枝的尸体走过来?”
  矶川警官问。
  “这我也想过。根据医生的供词,那人的确没有扛着东西,只不过……”
  清水有点故作神秘地停了停,矶川警官迫不及待地追问:
  “只不过什么?”
  “在他们打斗的时候,他碰到对方的腋下,感觉到那人挟着大方巾之类的东西。”
  “大方巾?”。
  金田一耕助疑惑地皱着眉头问。
  “医生是这样讲的。后来因为医生受伤了,我们只好先回本家。刚到本家就看到了然和尚跟早苗一脸担心地在玄关前面等我们,我们把医生托付给他们后,就立刻又跟竹藏离开了。”
  “嗯,这时候分家那三个人呢?”
  金田一耕助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清水。
  “他们呀,不只是跟着我们一起到本家,还很难得地一直待到早上。或许是他们全身淋得湿湿的,也或许是真的担心雪枝,才没有马上离开吧!不管他们究竟存的什么心,反正他们是在本家待到天亮的。”
  清水把分家那三个人的举动和行踪,夹叙夹议地向金田一耕助介绍着。
  “嘿!”
  金田一耕助突然眼睛发亮,精神也兴奋了起来,他抓着头说:
  “这样一来,昨大晚上除了本家之外,了然、了泽、荒木村长、村濑医生、竹藏、清水,以及分家的三个人,大家都到齐了嘛!而且都待在本家直到早上吗?”
  “是的,都在那里。我跟竹藏把医生交给了然和尚后,马上去找和医生打架的那个人。然而雨势越来越大,到处都黑漆漆的,我们只好回来。”
  清水怕金田一耕助有所误解,特别交代了自己的行踪。
  “然后你们就一直待在本家?”
  “是的。”
  “那么,在这段时间有没有谁离开过本家?”
  金田一耕助严肃地问。
  “绝对没有!大家都待在那个十坪大的房间里,当然这段时间有人去上洗手间,女人们倒是为准备宵夜而进进出出的;并没有人到外面去。”
  “我的意思是,你跟竹藏去找那个和医生打架的人的时候,大家都在本家吗?”
  金田一耕助再次问。
  “我想应该都在吧!何况我们很快就回来了,那么短的时间内,如果有人出去,我不会不知道的。”
  清水十分肯定地说。
  “那好,我再问你:刚开始你们分头去找雪枝的时候,本家里应该只有了然和尚跟早苗、阿胜、月代这四个人,他们之中有谁到外面去过?”
  金田一耕助不放心地问。
  “绝对没有,关于这点,我也问过了,的确没有人出去过。”
  “谢谢”
  金田一耕助笑着对矶川警官说:
  “这下子,一干人等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矶川警官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但金田一耕助马上又接着对清水说:
  “但有一个人没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明。”
  “是谁?”
  矶川警官像被针刺到一样,猛然站了起来,大声问。
  “是禁闭室里的那个疯子。清水,昨天晚上你不可能从头到尾一直注意着那个疯子吧?”
  金田一耕助的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
  “金田一先生……”
  清水十分惊讶。
  “哦,别紧张,我只是不排除那个疯子也有可能做案。”
  金田一耕助对清水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
  此后,三个人之间弥漫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沉默气氛。
  清水幻想着疯子逃出禁闭室,腋下挟着被勒死的雪枝尸体,在暗夜的山路上狂奔……
  雪枝那件色彩鲜艳的和服,像传说中地狱里黑白无常般的疯子,那种令人一想起来就毛骨悚然的对照,以及疯子一脸的怨恨与邪恶,在黑夜的冷雨和阵阵强风中,拼命地狂奔着……
  “清水,请继续说下去吧!”
  金田一耕助打断了清水的幻想,清水像是极力推开幻想中的地狱图一般,摇了摇头,揉揉眼睛说:
  “抱歉,我想得离题太远了。昨天晚上我们就在本家坐到天亮,不久分家那三个人就回去了。外面还有一点像雾般的小雨在下着,一会儿,分家那三个人一脸惊骇地跑回来,说看到吊钟下面压着一条女孩和服的袖子,因此我们全都跑去看。这就是昨天晚上案发到今天为止的事情经过。”
  清水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要把一肚子的梦魇都吐出来似的。
  “搞不好是分家那三个人趁回去的时候把尸体放进去,然后再跑回来。”
  矶川警官想了想,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说。
  “不可能,从他们离开到再回来本家之间,只有很短的时间。那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把吊钟撑起来,再把尸体放进去的。再说,岛上渔夫们都起得很早,那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无论从海上或港口都能清楚地看到那里,那样做的话,很可能会被人看到的。”
  清水把岛上渔民的作业时间向矶川警官作了说明。
  矶川警官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不久,县刑事保又派来第二艘汽艇。这次来的有刑事课请来的木下博士和他的助手,另外还有检察官和鉴别组的人,他们要来解剖尸体。
  “辛苦各位了,前田法医正在勘验尸体呢!”
  矶川警官对这些同事寒暄着。
  “是吗?那顺便请前田也来帮忙吧!听说有两个人被杀?”
  “没错,而且还是一对姊妹呢!这真是桩可怕的案子。”
  矶川警官和木下博士寒暄着,金田一耕助就站在他们后面,神情茫然地听他们对话。
  在前往鬼头本家途中,金田一耕助好像想起什么事情,突然抬起头来,侧着脸向并肩而行的清水问:
  “清水,你说你是昨天六点半到本家的?”
  “是啊!我记得很清楚,到那里的时候,还无意间瞥了一下手表。”
  “你的手表准吗?”
  “应该准吧!我每天固定与收音机对时。就算它不准,顶多是差一两分钟。金田一先生,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那时候本家的收音机是开着的吗?”
  “收音机……”
  清水一脸不解,看着金田一耕助问:
  “收音机怎么了?”
  “如果收音机开着的话,你一进玄关就会听到。昨天晚上你听到了吗?”
  清水歪了歪头,略略思索后说:
  “没听到,收音机好像没开。”
  “你们去找雪枝的时候大约是八点半左右,那段时间有没有人开收音机呢?”
  清水越发感到不可思议,但还是肯定地说:
  “没有人开收音机啊!”
  “你肯定吗?”
  “肯定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不会没听到的。金田一先生,开不开收音机跟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走在前面的矶川警官也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搔了搔头说:
  “六点三十五分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开收音机,那就奇怪了,那段时间应该是播放复员船班次的时间,早苗在等她哥哥阿一返乡,因此,她每天都要固定收听复员船班次。昨天居然忘了?还是故意不听呢?我就是想不透为何没开收音机这一点。”
  金田一耕助抬头望着天空上的什么东西,不知道此时他心动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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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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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刑事课请来的木下博士等人上岛后立即投入到工作中,当尸体解剖结束,检察官与木下博士、前田法医离开狱门岛时,已经是海风凉吹的黄昏时分了。
  尸体解剖结果证实:
  花子是头部遭到重击之后昏倒,然后再被勒死的;雪枝则是被人用手巾之类的东西勒毙之后,再放进吊钟里面。至于行凶时间,也跟村濑医生推断的一样,雪枝是在前一天晚上日落后没多久就被杀了。
  验尸完毕,鬼头本家忙着替两姊妹安排丧礼。今天原本是花子的丧礼,现在又碰到雪枝不幸遇害这档子事,两天之内一连死了两个人,实在太令人意外了!因此,本家决定明天让花子跟雪枝一起出殡。
  在日本虽以火葬为主,但像狱门岛这样落后的地方都实行土葬。鬼头家的墓地就在千光寺后面折钵山的半山腰上。几个请来年轻人正忙着在昨天刚挖好的墓穴旁再挖一个墓穴。
  金田一耕助虽然问了相关人物一些问题,但这些人的证词还是令他如坠云里雾中,摸不清头绪。
  他把希望寄托在和医生打架的那个人身上,但是经过仔细盘问之后,医生除了说出相同的情况外,再也没其他线索了。不过他倒是再次说,那个男人好像是从本家后面的木门出来,而且手上还拿着类似大方巾之类的东西。
  金田一耕助后来也询问了本家的早苗和阿胜,是否有人趁她俩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门进来,顺手拿了东西出去?早苗却说没有搞丢过东西,而阿胜则畏畏缩缩的,根本不知道家里是否少了一块大方巾,因此,金田一耕助最后仍是一头雾水。
  “金由一先生,依我看来,我们不得不来一次全岛大搜捕了。昨天晚上和医生打架的那个男人,也许就是我们追捕的海盗,搞不好,他也是杀死两个女孩的凶手。”
  矶川警官果断地说出自己的主意。
  “警官,我同意你的观点。至于他杀人的动机,我认为并不单纯。不管凶手是不是他,这里面一定有强烈的杀机。对了,警官,你是住在这里,还是要回去呢?”
  金田一耕助说出自己对这两件命案的看法后,这才想起跨海而来的矶川警官今晚住哪里?他期待矶川警官能留在岛上,因此才会这么问。
  “这里事情太多了,我想尽可能住在这里。除了海盗的事情外,同时我还想再到现场看看;天天渡海过来,也太麻烦了。”
  矶川警官说出他心中的打算。
  “住在这里比较方便。你看,房子这么大,住上十个八个刑警应该没问题。我想从今晚开始就和你一起住在这里吧!我去和早苗谈谈看。”
  “啊!这样太好了。”
  月代听到金田一耕助想住在这里时,不禁兴奋地大叫大嚷起来,一点也没有丧失亲人的悲痛。
  早苗当然同意,月代和阿胜一听说警察们要住在这里一扫脸上的阴霾,月代还像小孩子般,高兴得手舞足蹈。
  “啊!我最喜欢热闹了,原本死气沉沉的家里有这么多人来住,真是太令人开心了。”
  月代一脸开心地说。
  “月代,你可不能一高兴就跑到外面去喔!”
  金田一耕助认真地提醒她。
  “我才不出去呢!我不会像雪枝、花子那两个笨蛋,太阳都下山了还出去。”
  月代一本正经地说着。
  “真的不出去吗?就算鹈饲送信来,你也……”
  金田一耕助故意开她玩笑。
  “讨厌啦!金田一先生。”
  月代有些撒娇地用和服的长袖子打着金田一耕助说:
  “我很爱惜自己的性命,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出去。”
  月代虽不聪明,却也意识到这一点了。
  “搞不好,下次可能轮到我了。”
  “这样最好,只要不出去就没事,不管任何人说什么,绝对不要出去就是了。”
  金田一耕助认真地叮嘱她。
  “我才不出去呢!我要去祈祷所祈祷早日把凶手杀死。”
  月代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同时以坚定的口吻说。
  “到祈祷所祈祷?”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月代。
  月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
  “是啊!我如果有什么心事,或不顺心的事情,我就去祈祷。我的祈祷一向很灵的,凡是对我不好的人,都会受到处罚。”
  金田一耕助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早苗,早苗接口道:
  “祈祷所就是院子对面的那间白色建筑物。月代如果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就会把自己关在祈祷所里祈祷,岛上的人都知道月代的祈祷很灵验。”
  “你看吧!连早苗都这么说。我今晚要连续祈祷,让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月代显得相当得意。
  金田一耕助想起有一次了然和尚指着后院略高的地方对他说:“那是祈祷所。”金田一耕助当时还纳闷这种人家里面怎么会有祈祷所呢?他做梦都没想到月代竟然是个像巫婆一样的祈祷名人。
  金田一耕助本想多问问她有关这方面的事情,这时候,矶川警官看了看手表说:
  “金田一,我想再去现场看一次,如果再拖下去,太阳就要下山了。我们走吧!”
  听到矶川警官的话.金田一耕助也看了着手表,正好是六点四十分。他带着疑问的神情看了早苗一眼, 早苗似乎没注意到,表情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今晚又一次忘了听复员船班次广播。

  金田一耕助陪矶川警官出门,后来,他为此后悔不已。
  太阳一下山,岛上的气温就变冷了,金田一耕助冷得抱紧肩膀说:
  “要到寺里,还是……”
  “不,到天狗鼻那里去看看。”
  吊钟还搁在雪枝被杀的岩石上,两个刑警正在附近的草丛里搜寻。
  山上的获花在深秋时节展现着凄楚的血红。
  “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
  “其他人呢?”
  “去搜山还没回来。”
  清水带着刑警和岛上的年轻人到折钵山搜索去了。
  矶川警官仰着头看吊钟。
  “这个吊钟就扣在这里啊!对了,金田一,那个凶手会不会在清水跟村长第一次走过这里的时候,躲在吊钟的另一边呢?”
  “我看有这种可能。因为清水和村长只是从这里用手电筒照过去,并没有跑到吊钟旁边看。但是,现在从吊钟的位置看来,距离岩石边缘不到一尺,如果只有凶手一个人也许还说得过去,如果还抱着雪枝的尸体,大概不可能。”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领着矶川警官走到岩石的另一边查看。
  矶川警官稍微探身往下看,只见崖下六尺处有一条下坡路,除此之外就是数十尺高的断崖,虽然看得到路,但要爬上悬崖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悬崖下有强风巨浪,即使不被海草缠住,也一定会被海浪冲走的。
  “这边果然不行!除非是壁虎,否则不可能攀住悬崖不动。”
  矶川警官赞同金田一耕助的观点。

  两人拍去膝盖上的灰土,从岩石上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从坡路那儿传来嘈杂的咒骂声与杂乱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
  只见一群扛着铲子、铁锹等东西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奔下坡来。这些人是到鬼头本家墓地挖墓穴的人。
  “啊!警官,出来了,出来了!”
  一看到警官,这群年轻人就大声嚷嚷着。
  “什么东西出来了?”
  矶川警官也紧张起来。
  “那个整张脸全是胡子、样子十分奇怪的人……”
  “穿着军服……”
  “眼神敏锐的男人……”
  年轻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人呢?人在哪里?”
  “就在本家的后面……”
  “本家后面不是悬崖吗?”
  “我们正在挖墓穴,就听见悬崖上有沙沙的声音,我们回头一看……”
  “草丛里有个奇怪的人在盯着我们,他的眼神真的好可怕哟……”
  “那个人绝不是岛上的人,我们以前没见过他的,他一定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海盗!”
  年轻人口沫横飞地讲着。
  “那你们为什么不抓住他呢?”
  一位刑警略带责备的语气对他们说。
  “听说他带着武器……”
  “而且那人看起来好像随时会动手的样子。”
  “然后你们就一起跑开了吗?像你们这么胆小,哪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讨海人呀!”
  另一个刑警嘲讽地说。
  “因为事情太出乎意料嘛!”
  “喂,是谁第一个逃的啊?”
  “不是我!阿源是第一个跑的,害得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跑。”
  “乱讲,是你啦!吓得哇哇叫。”
  正当这一群年轻人相互指责的时候,去搜山的清水和刑警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啊!你们都在这儿呀!刚才是怎么回事?”
  “清水,那个人出现了,我们正在向警官报告。”
  “清水,你们查得怎么样?”
  矶川警官急忙问道。
  “警官,确实有人潜入岛上。我们发现海盗山寨里有烧过火的痕迹,还有这条大方巾。”
  清水拿出一块被雨淋湿、脏兮兮的大方巾,但看起来这条方巾并没有在现场遗留多久。打开一看,上面印着浅黄跟白色的鬼面,还有一个也是染成白色的“本”字。
  “这是?”
  “这是鬼头本家的家徽;分家也是用鬼面,不过上面印的是‘分’这个字。
  清水简单扼要地回答。
  矶川警官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医生说的是真的,这人昨天晚上潜入鬼头本家,用大方巾偷了一些东西出来。”
  “嗯,也许是这样。”
  金田一耕助回答的口气似乎不太肯定。
  “你怎么说‘也许是这样’呢?根本就是这样嘛!现在这块本家的大方巾就是证据。”
  矶川警官反驳他说。
  “是没错,可是为什么早苗没发现呢?”
  “拜托你别这样说好不好,在那么大的房子里,一两块大方巾或是一两样东西被偷走,的确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再说,这两天不断有事情发生,谁会去注意大方巾这种小东西。金田一,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矶川警官喋喋不休地说。
  金田一耕助猛然摇着头说:
  “没什么,警官,这么一来,可以确定有人潜入这座岛上了。是不是要召集全岛的人,进行地毯式的搜山呢?”
  “是的。”
  矶川警官四处张望了一下,入夜的岛上一片漆黑,甚至无法分辨彼此的脸孔。
  濑户内海一到夜晚,天上的星星就显得特别明亮。
  “拖到明天可能就太迟了,幸好今晚有月光。”
  清水看看天上的星星,对矶川警官说。
  “好,那就立刻动手。”
  矶川警官下定决心说。
  一整晚,狱门岛上充满了戒备森严的紧张气氛。

  矶川警官与金田一耕助等一行人先回到鬼头本家,草草用完早苗、阿胜做的晚餐。
  而那一群年轻人则四处传递搜山的讯息,渔夫们一听到消息,都争先恐后到本家门前集合。
  八点左右,本家附近聚集了数十位渔夫,他们各自带着火把、灯笼以及称手的武器,不知情的人看到这样子,一定以为有一场械斗要发生呢!
  搜山行动前,矶川警官将这些人编成几组,趁着分派任务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抽空问早苗一些事情。
  “早苗,你真的不知道这块大方巾被偷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了?”
  早苗露出一种想要看透一切似的眼神,定定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感觉得出来,早苗的内心里,正有一股强烈的情绪在翻涌着,并试图以坚强的意志力努力地压抑着。
  她拼命回避金田一耕助的视线。
  “早苗……”
  金田一耕助有点急促地说:
  “今晚大家要搜山了喔!”
  早苗低头不语。
  “那么多人去搜山,不管是谁,都会被搜出来的,你真的不在乎吗?”
  早苗吓得急忙抬起头,然后现出带着杀气般的可怕的眼神,瞪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吗?”
  “我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
  这时竹藏慌忙跑进来,打断了早苗的话。
  原来是矶川警官叫他来找金田一耕助的。
  “我马上就去。啊!竹藏,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突然叫住竹藏。
  “有什么事情?”
  “月代呢?怎么没看到月代?”
  “我在这里啊!”
  月代的笑声与脚步声同时出现,她的一身装扮,真使金田一耕助看得呆了。
  月代像舞伎一般,身上披着白色丝绢,穿着红色长裤裙,头上戴着金色的高帽子,手上还拿着黄金铃。
  “月代,你怎么穿成这样?”
  金田一耕助有些吃惊地问。
  “你忘了,我现在要去祈祷所祈祷呀!你们不是要去搜山吗?我马上就去祈祷……我的祈祷很灵的,我相信你们一定抓得到坏人。”
  说完,月代满面笑容地走出房间。金田一耕助则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事后回想起来,那却是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月代了。

  矶川警官又派人来催他。
  “好,我马上去,早苗……”
  “嗯?”
  金田一耕助不放心地盯着早苗说:
  “月代就拜托你了,要多注意她。”
  早苗皱了皱眉头,仿佛在说不用你交代我也明白该怎么做。
  “竹藏,你也要去搜山吗?”
  金田一耕助看了竹藏一眼。
  “是的”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
  “可矶川警官已经派我带一队人去搜山,现在大概不能调换了。”
  这时候里面突然传来疯子的怒吼声,早苗叹了口气说:
  “今晚的举动让伯父很不高兴。”
  金田一耕助目送早苗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
  在竹藏的催促下,他往玄关走去,经过那间十坪大的房间时,顺便往里面看了看。
  了然和尚跟了泽在灵堂前念经,荒木村长、村濑医生和分家的仪兵卫、志保以及美少年鹈饲也都在场,这么大的事情,连分家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一看到金田一耕助,荒木村长沉稳地说:
  “啊!金田一先生,你也要去搜山吗?”
  “是的,我去一下。”
  “辛苦了。我本来也应该去的,但今晚要守灵,等守灵结束后,我就去找你们。”
  “不用啦!怎么方便就怎么办吧!”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了然和尚依旧专注地念经。
  出了大门,大队人马都出发了,只剩下竹藏和矶川警官率领的那一队人。
  “金田一,出发吧!”
  矶川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终于走出大门,立刻大声说。
  “请等一下,我希望能留三四个人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看看矶川警官,又看看本家的大门,对矶川警官请求道。
  “为什么?”
  “万一我们搜山找的那个男人逃到这里来,那就糟了。留三四个人监视房子四周,也许会好些。”
  矶川警官认为金田一耕助说的不无道理,于是他挑选出两个人来监视本家四周的环境。
  “现在出发吧!”
  一看时间,已经是夜晚八点半了,天上繁星点点。

  农历初十的月亮挂在干光寺后面的山上,飘飘悠悠。
  一群人绕过鬼头本家前面的坡路,往谷底走去,在往千光寺的盘山小路上,看得到一溜明晃晃的火炬正在往上爬着。
  “警官,点那么多火把去找,岂不是敌暗我明?”
  金田一耕助有点担心地说。
  “火炬之后,还有一队是不拿火炬的,凶手如果为了要避开拿火炬搜山的人,一定会掉进不拿火炬搜山组的陷阱里。”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矶川警官得意地说出他的计策。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与矶川警官带着队伍,沿着谷底直奔天狗鼻。左转后,爬上刚才挖墓的年轻人跑下来的坡道。要上折钵山只有这条路可走。
  竹藏率领的那一队人点着火把,故意闹哄哄地往上爬。金田一耕助他们则隔了一段距离,默默跟在后面前进。
  平常天狗鼻上面很少有人进出,因此路径显得十分狭窄,坡道也很陡。天上虽然有月亮,也有繁星点点,还是有人会不小心被路上横出来的树根绊到脚。
  转过突出的岬角,整个视野变得宽广起来,从折钵山的山腰到山顶,可以看到海盗遗留下的山寨。
  在折钵山的这片斜坡上,到处可以看到搜山队明晃晃的火把,犹如鬼火般缓缓移动着;人群犹如蚂蚁,远近四处传来喧闹的吆喝声。
  这一切是如此真实,却又如此的虚幻,让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临出发前听到的那记清脆铃声,心中有一种怪异感觉。
  屋外在搜山,屋里在守灵。苍白脸色的早苗、像舞伎似的月代、禁闭室里如野兽般怒吼的疯子、鬼头千万太临终的遗言……它们像电影般—一在金田一耕助脑中浮现,他的思绪也在飞速旋转。满山的火把像要把整座狱门岛燃烧起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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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女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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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狱门岛为了防范海盗袭击,所有村落都聚集在岛的西侧。当然,从另一方面讲,狱门岛除了西侧之外,就几乎没有可以住人的平地了。
  折钵山不很高,除了西边,其他三个方向都是临海耸立的悬崖峭壁,既没有可以抛锚的地方,又没有可以让人上岸之处。因此,只要控制住岛的西侧,要搜捕逃进山里的人,简单得犹如瓮中捉鳖。
  月亮挂在折钵山的山头上,天上繁星闪亮,狱门岛在星月交辉下,呈现出一片银色世界。点点火把就在这片银色世界中,如鬼火般在山坡上游动着。
  折钵山山顶遗留着古代海盗的山寨,搜山年轻人的呐喊声在山谷中回响着,像是远方传出的隐隐雷声。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跟着矶川警官率领的队伍前进,他发现清公也在搜山队伍之中。
  “你也在啊!”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脸惊喜,笑着说。
  清公略显顽皮地笑说:
  “这可是近来少有的事,我怎能置身事外?再说,这事可还真大哩!”
  “的确。岛上的人都怎么说?”
  金田一耕助问。
  “话可多了,别人爱说闲话,我们又不能拿他怎样,也只好让他们去讲了。这件事不只让我感到惊讶,连岛上的人也都很惊讶……”
  清水故作神秘地把话说到一半,让金田一耕助急急追问:
  “你们惊讶什么?”
  “你啊!刚开始大家都怀疑你,从岛上人的心理来看,你是个流浪汉,谁都不知道你的底细,难怪大家要怀疑你。”
  “我不可能杀死花子或雪枝吧?”
  金田一耕助有些无奈地反驳着。
  “为了谋夺鬼头本家的财产,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名侦探,人人都吓了一跳。所以我就说人不可貌相,别看你外表不起眼,毕竟,江户人就是江户人。”
  清水带着讨好的语气说。
  “谢谢。你说我想谋夺本家的财产,这从何说起呢?就算我把花子、雪枝杀了,本家的财产也到不了我的手中,不是吗?”
  金田一耕助让话题扣在“杀人动机”上,期望清公能提供一些岛上居民的看法。
  “可以啊!杀了月代、雪枝、花子三姊妹后,再勾搭上早苗,结成夫妻,就可以名正言顺成为鬼头本家的人,岛民们都是这么说的。”
  清公说到这里,特意偏过头去,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又说:
  “我可不以为然,再怎么讲,你也是个江户人,怎么会做那种事呢?要钱的话,干脆拿枪去抢不就得了?哪有江户人窝囊到吃软饭的啊!金田一先生,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喔!”
  金田一耕助感到自己竟然被视为吃软饭的嫌疑犯,不禁觉得既可笑又不安。
  “老板,这简直像古代大户人家谋夺家产的故事嘛!我就是那个坏管家的角色吗?”
  “而且还有个被姨太太养的小白脸。像家贺骚动里的大月内藏之助、黑田骚动的仓桥十太夫这类电影,大家都百看不厌呢!”
  清公喋喋不休地说。
  “老板,岛上的人常会把戏剧与事实联想在一起吗?”
  金田一耕助怪怪地问。
  清水曾经对金田一耕助讲过,岛上居民的思考方式有些脱离现实。
  “也不尽然。不过,大家都很喜欢看戏剧,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的。像死去的嘉右卫门就是一个戏剧迷。你知道吗?在赞歧的金比罗有一座大概是天保或嘉永年间盖的戏台子;大阪的大西剧团也仿照这座戏台子重新搭建,还保留了日本的古风,到现在还能演出。因此,京都的演员都在这里演过一些精彩的大戏。”
  一提起戏剧,清公特别有兴趣,他原本就是个多话的人,现在更是滔滔不绝。
  “嘉右卫门很欣赏这个剧团,只要一有好戏上演,他就会驶着八挺橹去看。他有钱有势,经常买下整个楼座,带着自己手下的渔夫们去看。我也常受到他的照顾,跟他一起去看戏,现在想起那段全盛时期,真像梦一样。”
  “原来是受到嘉右卫门的照顾,难怪你比较偏袒鬼头本家。看来你很能讨嘉右卫门的欢心呢!”
  “也不是啊,我自己是表演杂俳(滑稽俳句等通俗文艺的总称)出身的。杂俳分很多种,我擅长的是冠付,也就是通称的冠句。在我年轻的时候非常热衷这类表演,曾经邀约同好去请冠句翘楚的久保太郎老师指点。”
  清公解释自己的出身背景时,半得意、半感伤地说:
  “本州地区盛行杂俳,有一段时间,光是介绍冠句的杂志就出了十几种,大家为了省事就说成杂俳。我演的那种冠付类似川柳,是文雅安静的,有些句子甚至可以当俳句的起句;嘉右卫门什么娱乐都喜欢,他虽也做徘句,但喜欢杂俳的程度远胜过俳句,还取了个叫极门的雅号。”
  清公很内行地解说杂俳的形式与内容。
  金田一耕助忽然明白了,那屏风色纸上歪歪扭扭如蚯蚓般的文字,原来就是嘉右卫门写的啊!
  “极门这两个字源自狱门岛,他自认为是狱门岛的主人。每次开诗会,他就说没有清公不行,我一到会场就受到他的热情欢迎,他对我的确是另眼相看。”
  清公提到嘉右卫门,明显地露出一种怀念之情。
  “嘉右卫门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物!就因为他这么喜欢戏剧,与三松才会娶女演员当继室?”
  金田一耕助问了一个极想问的问题。
  从早上志保在天狗鼻上又叫又嚷的那段话开始,金田一耕助就对月、雪、花三姊妹的母亲感到相当好奇。
  只可惜当大家知道他是名侦探后,不管他问什么,岛民都会小心翼翼的,这样反而问不出真相。他一直在找一个可以自然提出这个问题的机会,现在有清公这样一个消息灵通又喜欢发表意见的人在身边,机会果然出现了。

  “嘉右卫门喜欢戏剧和与三松娶女演员虽然多少有些关系,但也不表示嘉右卫门同意这桩婚事。那位女演员的名字叫小夜,不知道是本名还是艺名。与三松纳小夜为妾的时候,嘉右卫门十分不满,而且还激烈地反对过。”
  清公神秘兮兮地说着,惟恐小夜的灵魂会听见似的。
  “你认识那个小夜吗?”
  金田一耕助急急地追问着。
  “没见过。我到这座岛上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去世了,有关她的事我都是听人家说的。”
  清公在这件事上可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听说她擅长道成寺入钟,与三松就是迷恋她的舞技,而将她纳为妾的吗?”
  金田一耕助紧抓住话题不放。
  “是的,嘉右卫门听到她擅长演道成寺、狐忠信、葛之叶……这些会幻化成人形的怪物时,就把整个剧团包下来,请到岛上来演出,他还在本家的院子里搭了舞台,让他们在那里演道成寺。当时千万太的妈妈才刚去世,房中冷清,有个漂亮的女演员来撒娇,与三松当然就像猫看到鱼似的欢喜异常,趁机收她为妾。嘉右卫门对这种事原来就非常小心,看到与三松这样,当然非常生气。”
  “嘉右卫门为什么要反对呢?”
  金田一耕助心想:这里搞不好有破案的关键,于是,他带着急于想知道理由的语气问。
  “还用说吗?一个是来路不明的女演员,一个是岛上财大势大的船东,岛上的规矩是:即使知道对方身份,也不会跟外地人结亲。”
  “这就难怪了,小夜破了岛上的规矩,太阁大人绝对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吧!”
  金田一耕助顺势提出自己的想法。
  “是啊!如果她是一般良家妇女也就罢了,偏偏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断利用与三松,与三松对那个女人更是言听计从;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父子之间却极不和谐,甚至有一段时间,与三松还想要逼迫嘉右卫门退位,那时,嘉右卫门好像被鬼缠身似的,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清公提到嘉右卫门,语气中多少带着惋惜的味道。。
  “这女人也相当厉害。”
  “是啊!如果不是她那样乱搅和的话。本家现在就是与三松当家,小夜也成了船东老板娘了。”
  “小夜搅和什么?”
  “祈祷啊”

  “祈祷?”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月代说要去祈祷的模样,露出惊疑不定的眼神,胸口一起一伏地看着清公。
  “没错,你也知道本家后院里有间祈祷所吧!那就是与三松替小夜盖的。小夜不知道在哪里学的加持祈祷法术,我到岛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快死的病人了,因此,早就不能作法术了。”
  清公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
  “据说她有段时间气势非凡,简直就像静御前(源义经之妾)或佛陀,摇着铃,点着香,口中念着:生驹的圣天、河内的圣天请降临此处,在下是某岁寅年女子等等的祷词。”
  他像背台词一般,学着小夜施法时的语调说。
  金田一耕助不禁笑了出来。
  “念这些干吗呀?”
  “圣天是佛陀的亲戚,照你这么说来,小夜简直是女巫嘛!”
  金田一耕助又补充了一句,同时心想着——
  月代的打扮与其说像是尼姑,还不如说是女巫。
  “不管是加持或是祈祷,只要能灵验,大家才不管是佛陀或是女巫呢!小夜一定是在四处演出的时候,学会这种本事的。”
  清公武断地说。
  接着,他清清喉咙,不等金田一耕助开口,主动接着说:
  “大家都说她很灵,比方说肚子痛啦、长瘤啦,她一念就不痛了,而且当时有很多人得了某种怪病,听说她是念着什么生驹圣天、河内圣天请降临,在下是几岁几年生的某某等等,然后拿一种怪水给病人喝,竟然能让病人痊愈,真不可思议呢!不要说与三松,就连岛上相信她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的,也有其他岛上的人来求她,盛名远播。热闹得很。可是这一来对小夜却是很不好的。”
  清公以一种权威姿态下着断语
  “怎么不好?不是信者日众、名气越大吗?”
  “看起来是这样的。但是小夜太嚣张,她也忘了跟千光寺和尚打声招呼。”
  “喔,是这样啊!”
  “和尚可不觉得有趣。从前到寺院里问吉凶的人,渐渐的都变成小夜的信徒了。和尚本是个心胸宽大的人,起先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小夜的势力越来越大,甚至还自称是小夜圣天教教祖,弄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教义,这下连和尚也忍无可忍了。尽管和尚心胸宽大,一旦发怒谁都制止不了,他决心要扑灭小夜圣天教。”
  “真有趣,老板,你还真会讲故事哩!”
  金田一耕助不想打断清公的谈兴,适时捧了清公一下。
  “您过奖了,总之,在这个岛上,与和尚为敌就是自取灭亡。尽管信徒被抢走,寺院的传统势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瓦解得了的。嘉右卫门和与三松屡有争执,了然和尚都是采取中立立场,一旦他下定决心要消灭小夜圣天教后,便与嘉右卫门结盟,这么一来,就算小夜有通天的本领,也回天乏术了。”
  清公精神亢奋地说着。
  “就在船东与寺院联手下,小夜圣天教的信徒渐渐流失,于是她也越来越慌张,然后开始说什么大海啸会席卷整个岛,折钵山会一分为二,会下火雨等等,岛上的人越听越觉得离谱,逐渐不再去找她。她又说必须重塑个性根柢,祈祷才会有效,还用火筷子烫伤信徒,这时大家都知道她精神可能有问题,于是,嘉右卫门就在家里盖了一个禁闭室,把她关进去。小夜圣天教到此就完全垮了。”
  清公说到这里,语气中透着得意,仿佛小夜圣天教垮了,他也有几分功劳似的。
  “那与三松呢?”
  “在嘉右卫门眼里,与三松根本微不足道,他从小就不曾违逆过嘉右卫门,这次是碰到小夜这个军师,才会做出那些事情来。军师被关进禁闭室了,他就像被拔掉爪牙的野兽一样,再也不敢跟他父亲作对了。”
  清公说到禁闭室,令金田一耕助眼睛为之一亮,他接着问:
  “与三松就这样算了?”
  清公摇了摇手说:
  “不,听说他还偷偷把小夜从禁闭室里放出来,没多久小夜就发疯死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太大的打击,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没多久与三松也疯了,一样被关进禁闭室里去。本家就是因为出了小夜这种女人,才会纠缠出一堆事情来。”
  清公把与三松发疯的原因,全都归咎到小夜身上。
  “小夜是三姊妹的生母吗?”
  “那当然是的。四处流浪的女艺人不只是卖艺而已,常常还会卖身,也因此常常会堕胎,像小夜那样的女人能生孩子,真是不可思议。”
  清公面露鄙夷之色。
  “孩子生下来,到底是有幸还是不幸呢?你看那三个女孩疯疯癫癫的就知道了。据说,小夜还真是个美女,鼻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很可惜,我知道她的时候,她已经变得像个鬼魅一般丑陋了。”
  这是清公惟一一句带着惋惜语气谈到小夜的话。不过他并不是惋惜小夜的早逝,而是惋惜自己没有眼福。
  “喔!真是有意思。”
  金田一耕助由衷地附和着。

  就在这时,山谷里响起一声枪响,接着两声、三声……霎时,呐喊声在山谷间四处回荡着,搜山的人群也向枪响处汇集。
  矶川警官兴奋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喂!金田一,好像找到凶手了!”
  “我们去看看吧!希望没有人受伤。”
  金田一耕助大声说。
  矾川警官带着他的搜山队伍,迅速来到折钵山山顶附近。
  大家气喘吁吁地在月光下的山径上奋力前进,不断被树根或石头绊到脚。
  “大家小心点,这附近有一条壕沟,前面是防空监视所和高射炮阵地。”
  竹藏在矶川警官背后喘着气提醒大家。
  这附近原来有一片略微倾斜的平滑台地,战争时,军队利用这块台地四处冒出的岩石,或是枯瘦的松树这一类的东西,挖出像蜘蛛网似的壕沟,这些壕沟有的是露出来的,也有很多是上面覆着掩盖物的陷阱或地下通道。
  “这里的地形真复杂,要藏身在这里真是太容易了。”
  矶川警官感慨地叹了口气。
  “枪声是从稍微上面一点的地方传来的。”
  金田一耕助对矶川警官说。
  “是啊,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清水小声地问竹藏。
  “先上去看看再说!小心点,凶手有枪!”
  竹藏冷静地对搜山队的青年们说。
  大家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突然间,岩石的角落里冲出好几个人。
  “是谁?”
  矶川警官大声喝问。
  “那不是清水吗?刚才是你开枪的吗?”
  金田一耕助一眼看出来人是清水,立刻大声问道。
  “是的,不过是对方先开枪,我们才还击的。”
  “那人呢?”
  矶川警官紧张地追问着。
  “在这附近的某条壕沟里突然消失了。对了,我们找到一些东西。喂,把东西拿出来。”
  清水说完,站在后面的人就拿出锅子、装米的袋子、调味瓶,还有两三根萝卜、鱼干以及一把菜刀,另外还有碗和筷子。
  矶川警官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有点不相信这里会有这些东西。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矶川警官盯着清水问。
  “对面的壕沟里。”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他从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
  “警官,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从鬼头本家拿出来的。”
  清水十分自信地说。
  “本家丢了这么多东西,不可能没人发现啊!”
  矶川警官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语。
  “他们当然发现了,不过他们不说,就表示……啊!有人爬上来了。”
  大家纷纷往金田一耕助手指的方向看去。
  “是谁?”
  清水大喝一声,同时往前走了几步。
  “啊!清水,是我!我很担心,特地来看看,刚才好像听到枪声,坏人抓到了吗?”
  来人是荒木村长,他说了这一串话之后,才抿着嘴,四平八稳地走过来。
  “村长,守灵结束了吗?”
  “结束了。”
  “本家……还有,月代还好吗?”
  金田一耕助不放心地问。
  “很好,我出门的时候还听到她的祈祷声,医生和了泽在本家等大家回来。”
  村长从容地说。
  “和尚呢?”
  金田一耕助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刚才和尚风湿症发作回寺里去了;分家的人也回去了。请放心,有年轻人在玄关监视着,不会有事的。”
  荒木村长还是有条不紊地说着。
  不知为什么,金田一耕助内心的烦躁、不安感却越来越厉害。
  这时候,对面又传来一声枪响,接着有人喊痛,还有人喊:
  “在那边,在那边。”
  “凶手出现了!”
  大家开始向枪声处跑过去,呐喊的人群包围着海盗山寨,火把忽左忽右地移动着。
  “嫌犯往哪边逃了?”
  清水拉住一个搜山队的青年问。
  “那边,在山脊上。请小心点,阿源受伤了。”
  “受伤了?被枪打的吗?”
  “是的,幸好是被子弹擦过,没什么关系。”
  “好,大家小心点!”
  海盗山寨有两层,往上看,可以看到有个人正沿着上层的山脊弯着腰跑着。由于山脊上岩石嶙峋,到处长着瘦瘦的松树,因此,那人的身影看起来时现时隐。
  “太好了,他往那边跑,那边是深谷,这下子看我瓮中捉鳖吧!”
  清水一马当先地爬上上层的山脊,站在山脊往下看,东方海面尽收眼底。月光照着海面,起伏的浪潮把月影打碎,银黑的海面上,点点渔火在闪亮。

  “坏蛋!这下你无路可走了吧?”
  清水有些得意地喊着。
  “清水,小心狗急跳墙! ”
  矶川警官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传出一声枪响。
  “呀!”
  理发店的清公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大家立刻趴在灌木丛后面,以岩石当掩护。
  只见约十几公尺远的岩石后面,躲着一个男人,正往这边看着。由于岩石后面都是灌木丛,因此看不见他的脸跟身体,不过这人的左边是深谷,所以已经无路可逃了。
  “乖乖丢下枪投降吧!”
  清水大声地向对面喊话。
  子弹又从清水头上飞过去,这是那男人在用枪声来回答清水。
  “清水,开枪!注意,尽量抓活的!”
  矶川警官看到这一幕,立即下令。
  清水开了一枪,对方马上还击,支援办案的警察又连续开了两三枪。
  这时,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叫,随即看到一个男人向左边的山谷滚下去。
  “糟了!”
  大家探头往谷里看,只见那男人从左边的岩石角落滚到右边的灌木丛里,然后像皮球似地弹了几下,才掉下去。
  “下去看看!”
  大家攀着树根或扶着岩石,走进斜斜的山谷。所幸这个谷底没有水,只有一堆堆的岩石和长得很繁盛的灌木丛。
  “在哪里?人在哪里?”
  “应该在这边……”
  “啊!那边有人。”
  清公指着前面不远处大声嚷着。
  果然在大约二十尺远的灌木丛里,的确站了个人,那个人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脚下。
  “是谁?”
  矶川警官厉声喝问。
  那人没有回答,依旧看着脚下僵立着。
  “是谁?”
  矶川警官又问了一次。
  “再不回答,我就要开枪了!”
  对方听到矶川警官的声音,略微摇了一下头。就在这时候,金田一耕助迅速冲进灌木丛里面。
  “警官,不要开枪!”
  金田一耕助的裤裙下摆张开着,如风似地跑到僵立的人影旁边。
  “早苗!”
  原来那人居然是早苗,只见早苗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三步,然后就要倒下了,金田一耕助连忙一把抱住她。
  “你为什么、为什么到这里来?”
  金田一耕助看到早苗,不禁感到十分意外,他结结巴巴地问。
  而早亩只是抬起苍白的脸仰望着金田一耕助,空洞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
  “早苗!”
  金田一耕助在她耳边喊着。
  “早苗,你认识这个男人吗?他确实是你哥哥吗?”
  金田一耕助指着躺在她脚下的男人的尸体,早苗的脸则扭曲得像是忍了很久都哭不出来的样子。
  “不是,他不是我哥哥!”
  她双手捂着脸,伤心得像要吐血似地说。
  “真是怪事,他身上并没有被子弹打到的伤口,看来他不是被枪打中的。”
  矶川警官此时也走过来,带着奇怪的神情说。
  闻听此言,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立刻反射性地仰头看着海盗山寨,只可惜从那个角度已经看不到那块岩石了。
  如果说还有故事发生的话,那就是在这时候。
  鬼头本家又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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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红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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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渐渐深了,人群散尽后的宽广房间里,寒意渐浓。
  鬼头本家的守灵一结束,分家的人就回去了,荒木村长赶去了解搜山的状况,了然和尚也因风湿病发作回寺里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酒鬼村懒医生跟典座了泽两个人。
  了泽感到自己像是被拔光羽毛的鸡似的,浑身上下泛起阵阵寒意。
  “医生,你再这样喝下去,胳臂伤处会发炎的。”
  “一醉解千愁,没有忧伤、痛苦,也不会疼了,哈哈!”
  “我不是舍不得让你喝,只是怕你喝得太多,对伤势不好;再说,今天晚上又不是平常的日子。”
  了泽婉言相劝。
  “不是平常日子?这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今晚是替雪枝与花子守灵的日子,就因为这样,我更要喝个一醉方休不可。啊!一醉解千愁啊!”
  医生醉眼朦胧、口齿不清地说。
  “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了泽急忙否认。
  “不是这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医生不客气地反问。
  “医生,你忘了吗?刚才警官、金田一先生他们要出去的时候,不是交代我们要注意月代的安全吗?”
  了泽提醒他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这不用你操心,我不会误事的。”
  医生不耐烦地挥挥手,阻止了泽继续往下说。
  “可是,你喝这么多……”
  “好啦、好啦!不管有没有喝酒,我都会保持清醒的。了泽,拜托你去跟阿胜说,再来一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瓶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最后一瓶了,哦,半瓶也行,只要半瓶就好了,拜托啦!了泽。”
  医生是个贪杯的人,只要一看见酒,就喝个没完,不喝到烂醉是不会停止的。
  “医生,别胡闹了,都醉成这样,你还喝啊!”
  了泽好心地劝阻着。
  “我还要喝,了泽,别罗哩罗嗦的,帮我跑一趟厨房,去跟阿胜说啦!拜托她务必再给我一瓶,她一定会听你的,而且我山羊胡子村濑幸庵会感激你一辈子的,快点去呀!了泽,别摆出那种脸色好不好?难道你要跟阿胜联手把我饿死不成?算了,算了,看你这样子,真是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到厨房抱着酒坛喝个够去!”
  医生十分艰难地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可是因为醉得太厉害了,人还没有站稳,一个不小心,又一屁股重重地跌在榻榻米上。
  “啊!好痛呀,好痛呀!”
  医生有点撒赖地嚷着。
  了泽叹了口气说:
  “医生,你这个大酒虫真烦人呢!不醉的时候是个好人,一醉就拿你没办法。这是最后一瓶喔!喝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了泽连哄带劝地说。
  爱哭的孩子跟喝醉酒的人是最难对付的,了泽一边感叹,一边不情不愿地提着酒壶到厨房去。
  只见厨房里堆了很多要洗的碗盘,阿胜正一个人晃来晃去地找东西。
  “伯母,你在找什么?”
  了泽关心地问。
  “啊!了泽,你看到咪咪了吗?”
  阿胜一脸着急和烦躁,看到了泽连头都不抬。
  咪咪是阿胜养的猫,没有孩子的她,把那只猫当自己的孩子来疼。
  “咪咪?我没看到,该不会是跑到哪里去玩了吧?阿胜,对不起,请再给我一瓶酒,幸庵这老酒鬼喝个不停,真是让人伤脑筋。”
  了泽递上酒壶,脸上带着一种“的确很伤脑筋”的神情。

  “医生一定又喝醉了,喝成那个样子,派他留守根本无济于事嘛!”
  阿胜嘟嘟哝哝地抱怨着。
  “我也是这样想,他简直像个小孩子似的,实在拿他没办法,不过,喝了这一瓶,我就不让他喝了。唉,真烦人呐!”
  了泽也无奈地说。
  “那个大酒虫,真糟糕!”
  阿胜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倒酒,了泽则向略微阴暗的厨房看了看。
  “伯母,早苗呢?”
  “早苗?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阿胜略带火气地反问。
  “没有。”
  了泽十分干脆地回答。
  “我还以为她跟你们在一起呢!哼!肯定是到里面睡觉了,明知道我这么忙,也不来帮一下。”
  阿胜一边抱怨,一边洗着碗盘,还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早苗不是不知轻重的女孩,不可能不声不响就去睡觉。了泽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伯母,早苗什么时候不见的?”
  “什么时候?刚才还送和尚到门口,后来就没看到了。我还以为她跟你们在一起呢!”
  阿胜不耐烦地说。
  早苗不见了,阿胜一点都不在意,她担心猫比担心早苗还严重,不断地数落她的猫。
  “一定是闻到公猫的味道,所以才半夜乱跑。唉!人跟猫都一样伤脑筋。了泽,喏,酒给你。”
  阿胜一心一意惦记着猫,心不在焉地和了泽说。
  了泽提着酒回来时,医生已经躺在榻榻米上,醉得不醒人事了。
  “喂!医生,酒来了。医生啊!睡着了,这下子省得麻烦了。”
  了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看看医生,自言自语地说着。
  他放下酒壶,坐在坐垫上,感到宽敞的房间里又渗进来一丝寒气,于是便挽起袖子,拨弄着火盆,结果一不小心把炭火拨到外面来,于是慌慌张张地把火弄熄。
  接着,了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害怕得东张西望。
  在医生时高时低的鼾声里,夹杂着月代在祈祷所里祈祷的铃声。
  铃声使了泽感到深夜的寂寥,又好像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掉到脖子上一般,他不禁打了一阵哆嗦,拉紧领口。
  “喂!医生,醒醒啦!睡得这么沉怎么行啊?喂,医生,醒醒啦!”
  了泽感到越来越害怕,渐渐地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医生怎么叫也不应,令人沮丧的铃声断断续续从后院里传出来,最后,了泽像是被铃声逼迫到走投无路似的,匆匆站起来,跑到玄关外面。

  “了泽,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哟!是不是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金田一耕助要求留下来看守鬼头本家的几个年轻人,正在长屋门的内侧烤火、喝酒吃菜,了泽看到他们,简直像在地狱里遇到佛陀般,快步向他们走去。
  “没事。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早苗?”
  “早苗?没有啊!早苗怎么了?”
  “没什么,只因为刚才一直没看到她,才问一问。”
  “了泽,医生呢?”
  “他喝醉了,正在睡觉。”
  “哈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对了,这么关心她……你最近是不是向早苗表示过啊?”
  了泽俯首不答腔。
  “啊,一定有吧!是不是被拒绝了?”
  “你别瞎说。”
  了泽正色斥责道。
  “哈哈,了泽,你脸红了。你跟她是青梅竹马,追她有什么关系?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功课还算好,就是没志气,碰到大事小事就只会哭。”
  “对,别看那个早苗,虽然是个女孩子,却强悍得很,只要我们一欺负你,她马上就跑来了,而且她总是袒护你,真叫我们嫉妒。早苗曾经为了你,跟我打过一次架,我还被她抓伤过脸呢!”
  “就是啊!早苗那时候有个外号叫山猫,我想,她从那个时候就对你有意思了。”
  这些年轻人仍然你一言我一语的,拿早苗当话题来寻了泽开心。
  “别乱讲啦!”
  了泽的反驳和这群年轻人比,气势上明显弱许多。
  “什么乱讲,那时候你们两人的名字就常常被写在一起。了泽,你不要这么窝囊好不好?不近女色,那是八百年前的事啦!现在的和尚喝酒、吃肉、养女人哪样不会,都无所谓啦!像你,一听到女人就夹着尾巴逃走,真是没出息。”
  一个年轻人带着自以为是的语气劝了泽。
  “说的也是,那些嘴里喊着不要、不要的女人,你只要用力抱紧她,抱紧她,来个霸王硬上弓就行了。人生,什么是人生?像这样的人生才是彩色的啊!像赞崎的金比罗就是我的女人……”
  另一个年轻人也接着起哄,还把对付女人的经验传授给了泽。
  “你们又开始胡扯了。”
  了泽低声说。
  “你来这里,不就是想跟我们瞎扯吗?”
  岛上的年轻人,除了酒和女人以外,不聊别的。他们的话题内容既大胆又露骨,甚至比煽情小说还过分,不但说的人神采飞扬,听的人更是津津有味。
  不过了泽并不理会他们的谈话,他只感到内心有一种奇妙的平静。并非他不向往世俗的爱欲,而是有点儿遗忘了这种感党。现在,听到他们谈起昔日种种,突然勾起他对往日的怀念,他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接触到人世间某种温暖的东西,整个身心都暖和起来了。
  “了泽,你也喝一杯吧!”
  “不行,我不能喝酒。”
  了泽神情严肃地拒绝了。
  “别假正经啦!虽说荤酒不准入山门,但任何一座寺院都并非是固若金汤啊!当然,我们这里的了然和尚是例外。”
  年轻人除了劝了泽之外,还连带批评了然和尚。
  “了然也太严格了,至少该替年轻人想想嘛!了泽,反正你师父不在,喝一杯没关系啦!偶尔到村子里走走,比整天待在寺院里念经要好多了,还可以听听我们泡妞的事情,让你增长不少见识哩!”
  劝酒的人搬出“师父不在”的理由,以为了泽会顺势喝一杯。
  了泽却十分坚定,无论他们再怎么激他,他都滴酒不沾。不过,他虽未喝酒,却有几分酩酊,因为那些年轻人的谈话,让他整个心变得暖洋洋、醺醺然起来,虽有种怠忽职守的愧疚感,却始终不想离开半步。
  了泽如果能知道因为他这几分钟的疏忽,已铸成一辈子的悔憾,也许会修正自己这时候的行为吧!
  就在了泽听这些年轻人说露骨的色情闲话,听得入神的时候,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人不寻常的惨叫声,他不由猛地站起来。
  不只是了泽听到惨叫声,就连正在吃宵夜闲聊中的年轻人,也纷纷放下碗筷一起站了起来。
  惨叫声夹杂着哭声,还有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只听到哇啦哇啦一大串的声音,根本搞不清楚那人在说什么。
  “那不是、是阿胜的声音吗?”
  了泽结结巴巴地问。
  “是啊!就是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阿胜是个遇事惊慌、没有主见的人,稍微一点小事,都会吓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阿胜惟一会做的事,只是哇啦哇啦地大哭而已。
  了泽听到阿胜的哭叫,不禁脸色发青,颤抖着嗓子说:
  “我们、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几位年轻人于是跟在了泽后面,从玄关冲了进去。循着阿胜的声音,到刚才守灵的房间,看到医生像是被野鬼附身似的,突然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阿胜则瘫坐在他的前面,一边哇啦哇啦地哭着,一边还不断唠叨着。
  “伯母,你怎么啦?医生,到底怎么回事?”
  了泽急得不得了,忙问屋里这两个人。
  “我,我不知道啊!阿胜摇我,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在讲,不知道在讲什么。”
  医生以一副非常受不了的惊讶神情看着阿胜,他的山羊胡子被口水滴得脏兮兮的。
  “阿胜,讲清楚点,什么猫?猫怎么了?阿胜,拜托你镇静点,现在不是管猫的时候啦!你说什么?禁闭室里面的疯子不见了!”
  大家惊讶得面面相觑,了泽黝黑的脸显得更加阴沉了。
  “阿银,你们快到禁闭室去看看!”
  了泽一面看着阿胜,一面吩咐他身旁的两个青年。
  两个年轻人立刻冲出房间。
  “阿胜,你该不会为这么点事情就哭成这样吧?疯子跑出来,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啊!什么?不只是这样?难道还有别的事情吗?猫?还惦记着猫?猫又怎么啦?什么?猫在祈祷所里面?”
  了泽跟年轻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大家紧抿着嘴,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耳中还能听到摇动的铃声。
  “伯母?月代不是在祈祷所里祈祷吗?那不是她在摇铃吗?”
  了泽摇着阿胜问。
  阿胜拼命地摇头,同时张口结舌好像要说什么,却越急就越讲不出口。
  到禁闭室查看的两个年轻人脸色大变地跑了回来。。
  “糟了,禁闭室里空空的,疯子不见了。”
  “我们到祈祷所去看看吧!那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了泽带头向外走,其他三个年轻人则跟在后面,而医生仍呆在原地,阿胜也瘫坐在医生面前,哇哇地哭个没完。

  前面提到过,祈祷所盖在院子里面那块略高的坡地上,是一座非佛非道的建筑,围绕着祈祷所的三面走廊内侧,有一扇门半开着,走廊正面有条很宽的楼梯。
  了泽在楼梯下面喊:
  “月代,月代。”
  只听到乱糟糟的铃声不断,却没有人回答。
  “月代,请你出来一下,大家都很担心你,请出来吧!”
  了泽惶恐地喊着。
  等了片刻,铃声不断响着,还是没有听到月代的声音,大家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算了,不要顾虑那么多了,先冲进去吧!如果挨骂,了不起道歉就是了。”
  一个年轻人说完之后,立刻冲上楼梯,哗啦一声,打开杉木门。
  祈祷所里大约十坪大小,正面深处有个很大的祭坛,坛上供奉着大小不一、各种奇形怪状的佛像,在这些佛像之间还摆放着香炉、祭台、花瓶、烛台等各种古旧物品,看上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妖气。
  此外,祭坛上还点着一盏微亮的油灯,突然吹来一阵风,把油灯的火焰吹得摇摇晃晃。
  “月代,你在哪里?”
  香的烟雾弥漫整个房间,让人视线模糊,了泽只好大声问着。
  “喂,谁有火柴?”
  “我有。”
  “快,把祭坛上的蜡烛拿来。”
  年轻人在香烟缭绕中往祭坛的方向摸索前进。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失声大叫。
  “怎么回事?”
  “月代在这里!”
  “月代?先把蜡烛点上!”
  年轻人抖着手擦火柴,划了好几根都没点着,他吓坏了。
  “唉,真没用,把油灯拿来。”
  了泽十分镇定地指挥着。
  蜡烛点燃后,室内顿时明亮了起来。

  “南无……”
  了泽双手合十,上下两排牙齿打架似的,嘎嘎作响;那群年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僵立着,说不出话来。那个拿蜡烛的年轻人,甚至吓得连蜡烛都快拿不住了。
  只见月代仰躺着倒在他们的脚旁,她像舞伎似的,穿着红裤裙,头上戴着金色的高帽子,一络头发垂在脸上,脸上化着一层淡妆……然而,这种凄艳的美却让脖子上那条紧勒着的日本手巾破坏了。
  “从那祭坛上……”
  其中一个年轻人吞吞吐吐的,一副又想说,又害怕的样子。
  祭坛上有个半坪大小的齐座,看来月代一定是坐在那个齐座上祈祷的时候,被人从后面袭击,跌了下来。尽管她看起来像是用自己的双手勒住脖子似的,但从她紧握手巾的右手,可以知道她曾经强烈地反抗过。
  “了泽,了泽!”
  一个年轻人突然握紧了泽的手,不住摇晃着。
  “岛上的人都说,这次一定会轮到月代,果然……你看,撒在月代身体上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那个年轻人指着月代身上红得像血一样的东西,惊恐地问。
  另外一个年轻人弯下身,从月代身上拿起那些东西。
  “荻花!”
  “我知道那是荻花,奇怪的是,凶手为什么要在月代尸体上撒荻花呢?了泽,这个祈祷所的花瓶里根本没有插荻花,这荻花是凶手带来的,凶手撒荻花是什么意思?”
  那个年轻人一边看着月代的尸体,一边搔着自己的脑袋,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盯着了泽问。
  突然——
  清脆的铃声又响了,大家像被电击似的,一个个抖得更厉害了。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睁大眼睛往铃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祭坛对面的右边,垂着五六条颜色鲜艳的布慢,直垂拖到地板上,其中一条布幔则拦腰绑着月代的黄金铃,尾端绑在阿胜的猫咪身上……

  驹若勇,花会散,
  猫若舞,铃会响。

  了泽记不起来这首古诗是谁写的,不过此情此景,倒真符合诗意哩!
  原来,那不断摇动的铃声是猫弄响的。
  不久,搜山的队伍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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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可怜的早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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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门岛上阴风不散,金田一耕助心情有些烦躁,头脑里乱得简直快疯了。
  一幕幕令人震惊的恐怖场景在脑海里闪现,千万太在那个闷热的复员船舱里的遗言时时在他的内心翻腾。
  “去狱门岛……三个妹妹会被杀……请代替我去……”
  挚友临终的请求,他连一个都没办到;鬼头本家的三姊妹,他连一个都没救成。
  金田一耕助日夜苦恼着,人也越来越。憔悴了,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二十几岁似的。
  “早苗。”
  金田一耕助有气无力地喊着早苗。
  早苗像是没听见,只是一个劲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早苗!”
  这次,金田一耕助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早苗抬起毫无血色的脸,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又低下头,陷入沉思中。
  狱门岛连续三个晚上发生的惨剧,的确令人难以承受。
  矶川警官跟刑警们在鬼头本家的祈祷所进进出出;本家的高楼阁宇,在这一片紧张的气氛中,似乎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由于与三松极少外出,在前往千光寺的盘山小路上,竟累得昏倒在土地神庙前,所幸被分头找寻的人发现了,顺利地带回禁闭室。
  回到禁闭室后,他非常亢奋,不断大吼大叫的声音传到祈祷所,令人不禁怀疑他们父女之间究竟有什么深重的孽缘。
  金田一耕助在案发之前也曾去过那栋祈祷所,不过当时还未曾推门进入,就感到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秽气,令他退避三舍。
  此时早苗正独自坐在房间里面,神情呆滞,脑中似乎仍印着折钵山上那幕可怕的景象——
  那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一脸的胡子,脏脏的军服上沾满了汗水和污垢,磨得变白的军鞋,还有鞋底的蝙蝠状花纹……
  金田一新助再次盯着她问:
  “早苗,你以为那个人是阿一,所以把他藏在岛上?”
  早苗的脸上浮现出极度的委屈,用一种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望着金田一耕助。
  “前天,大家为千万太守灵时,发现花子不见了。你跟阿胜就到里面去找,我们听到你在禁闭室那边的尖叫声,随后又听到病人怒吼,因此大家都以为病人又发病了。不久,你重回房里,故意将错就错地让我们以为病人又发病了。其实你是看到有个可疑的男子在禁闭室附近徘徊,才大声尖叫的,对吧?那可疑的男人就是刚才死掉的家伙。”
  金田一耕助漠然地凝视着庭院,缓缓说道:
  “我真搞不懂,当时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为什么要以病人发病来掩护那个你以为是阿一的人呢?法国有句谚语说:‘夜晚的猫看起来都像灰色的。’自从你哥哥的同事带信来说阿一要复员返乡的消息后,你就把所有的复员军人都看成是你哥哥了,对吧?”
  金田一耕助这一下说到早苗的心里。他看了早苗一眼,又接着说:
  “看到那个男人躲在禁闭室旁黑黑的走廊上时,更让你以为是阿一回来了。那个人一看到你,就仓惶地逃走,但你一直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逃,对不对?”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喝了口茶,又悄悄地瞥了早苗一眼,接着说:
  “就在那晚千光寺发生花子被杀的命案,在花子尸体旁边,留有和禁闭室旁相同的脚印,你感到十分惊讶,直觉以为那个人就是你哥哥,他偷偷地回来,就是想要杀死花子她们。”
  早苗听到金田一耕助这么说,不禁大声哭了起来,滴滴滚落的眼泪,诉不尽她心中的悲痛。
  “金田一先生,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因为我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只见他一闪而过的身影。不错,夜晚的猫看起来都像灰色的,可是,当我小声地喊他哥哥时,他马上转过脸逃了出去。我一直在想:他真是我哥哥,还是一个看起来用我哥哥长得很像的人呢?我一直为此感到很苦恼。”
  早苗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幽怨地说着。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如果我知道你有这么大的烦恼,一定会想办法去查证的。但是坦白地说,我观察过你的举动,自从那次之后,你不但不再听复员船班次的消息,而且还偷偷拿食物给那个男人。”
  金田一耕助不紧不慢地说。
  “不,我没有直接拿给他,我心里很矛盾,既担心他不是我哥哥,又担心万一他真是我哥哥怎么办?因此,我犹豫一再三,才把食物、餐具用大方巾包起来,放在厨房显眼的地方。我心想,如果他真是我哥哥的话,一定还会再来的。”
  早苗心中虽感到难过与委屈,但是,仍口齿清晰地辩解着。
  “他果真又来了,那时你没看到他的脸吗?”
  金田一耕助关心地问。
  “我很害怕,所以只看到他的背影而已。”
  早苗幽怨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可是,今晚的搜山让你担心不已,于是你就打开禁闭室,把病人放出去!”
  早苗一听,不禁吓得张口结舌,两眼愣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你之所以把疯子放出去是为了让大家转移目标。唉!如果你能早一步知道他不是你哥哥的话……”
  金田一耕助略带哀伤地继续说:
  “说不定今晚月代就不会被杀了,就因为你的种种举动,让我一直以为那人就是阿一;同时我还认定了然和尚、医生、村长都知道,才一起袒护他的。”

  “金田一先生!”
  早苗泪眼汪汪地问:
  “那个人到底是谁?”
  “警官刚才说,那男人是个海盗,被缉私艇追缉得无路可逃,才偷偷潜到这座岛上。由于他肚子饿得受不了,才到这里找食物,后来被你发现,误以为他是阿一。事实上,你袒护了一个与这桩案件完全无关的男人;而我也一直在追查一条和这桩案子完全无关的线索。”
  金田一耕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
  “那杀死花子、雪枝的人又是谁?”
  “当然不是那个海盗。海盗的确会随随便便就杀人,但是,他没必要把尸体吊在古梅树上,更没必要把尸体放在吊钟下面呀!再说,月代被杀时,他还在海盗山寨里拼命地逃跑哩!”
  “那么凶手会是谁?”
  早苗一脸惊惧地问。
  “我必须重新探索。现在我只是知道这男人既然不是阿一,那花子姊妹三人的死就和他无关了,看来凶手一定另有其人。不过,话说回来,也许那个男人曾看见过凶手,知道凶手是谁,因此才会被凶手杀死。”
  金田一耕助推断道。
  早苗露出一脸恐惧的表情。
  “发现海盗尸体的时候,警官不是说过嘛,他说那人不是被子弹打中的,因为尸体的后脑有很严重的裂痕,头盖骨都碎了,而且……”
  金田一耕助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
  “那伤痕看起来跟花子的伤痕非常相似,基本上可以证明杀死海盗和花子的凶器是相同的。”
  “这么可怕呀!”
  早苗全身吓起鸡皮疙瘩。
  “的确可怕!一个晚上杀一个,一连三个晚上……凶手确实是残酷地执行杀人计划……”
  金田一耕助十分困惑地看着早苗。
  “岛上人的想法真是奇怪,为什么要让阿一继承鬼头本家,三个女孩就必须被杀?你多多少少也有这种想法吧?把毫不相干的人误以为是你哥哥,还以为花子三姊妹就是那个人杀死的。早苗,你这种想法有什么根据吗?还是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呢?”
  早苗深深凝视着金田一耕助,想弄清楚他究竟要说什么。
  “早苗,其实,连千万太都有这种想法,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啊!”
  早苗惊讶地喊了起来:
  “本家的哥哥说过这种话吗?哥哥……”
  “是的,我就是受千万太之托来阻止这件事的。千万太临终时对我说:‘如果我死了,三个妹妹就会被杀……去狱门岛救我三个妹妹……’问题就在这里,千万太怎么会知道只要他一死,三个妹妹就会被杀呢?”
  一旁听着的早亩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变紫了。
  “早苗,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金田一耕助带着企盼的眼神看着早苗。
  早苗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早苗,这是你们家的东西吧?”
  矶川警官拿出一条鬼面上印着“本”字的日本手巾,递给早苗。
  “是的。”
  早苗看着手巾,疑惑地等着矶川警官继续说明,或者提出问题。
  “月代在祈祷的时候,被人用这条手巾从后面勒死,她死前曾用右手紧抓住手巾的一角,这条手巾虽然脏,但是并不旧,你看,这边的切口还很新呢!请你想想看,最近有谁拿过这样的手巾?”
  矶川警官指着切口,对早苗说。”
  “我不知道。”
  早苗想了一下,又接着说:
  “最近没有裁新手巾,而且也不曾给过谁这样的手巾。不过,岛上的人应该都有这种手巾,因为以前在岁末年终、喜庆吊唁时,我们都会发这种手巾。”
  “你们家还有这种手巾吗?”
  矶川警官皱着眉头问。”
  “大概还有两三卷吧!自从木棉被管制之后,祖父就叫我们多染一些存起来。后来由于货源不足,就暂停分发了。我们家很节俭,尽量不裁新的来用。”
  早苗详细地说明家中手巾的储存情况。
  “这手巾是整匹染出来的?”
  金田一耕助想确认什么似的,急切地问。
  “是的。用来分送给别人的日本手巾都是这样,在要用的时候,就裁下一块来用。”
  “是这样,新的切口……”
  金田一耕助从矶川警官手中接过手巾,反复查看,而后便陷入沉思中。
  早苗也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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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小夜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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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上并没有人心惶惶。
  鬼头家的三姊妹都死了,悲剧也结束了,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吧?
  狱门岛上的人都这么想,大家也都有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对死去的人,的确有点不敬。
  载有大批全副武装警察的船,一艘艘连续不断地到岛上来。岛上的人也从这股紧张气氛中,感觉到案子快要结束了。
  但事实上,案情现在才进入高潮呢!
  金田一耕助却和警察们的忙碌正好相反,他看起来似乎很伤心,好几夜没睡的他,无精打采地看着警察积极侦办案子,脑子不断地思考着,好像答案就在不远处,却又找不到突破口。
  他陷入凶手布下的盲点中,为这桩案子深感苦恼与烦躁。
  屋里有了然和尚与了泽低沉、迟缓的念经声,荒木村长、村濑医生和分家的三个人也来了。
  金田一耕助感到闷热头痛,他想,也许吹吹海风会比较舒服些,于是穿上木展,从后门走到街上。

  所谓的“街上”,也不过是只有五六家小店的地方,金田一耕助正要走到那里的时候,有人叫住他。
  “金田一先生,请来一下。”
  理发店老板清公大声对他喊着。
  金田一耕助看见理发店里有五六个人,正在高声争论着。
  “快来、快来,这里又发生大案子啦!”
  金田一耕助的脚步却显得有些迟疑。
  “别顾虑什么啦!我们正在谈这件案子呢!阿仙还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哩!”
  清公热情地招呼着。
  “什么奇怪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突然停下脚步,好奇地问。
  “老板,快别提啦!”
  阿仙慌忙出声阻止。
  “这有什么关系!天底下哪有吊钟会走路的事?不过既然看见吊钟在走路,还是说出来,听听金田一先生的意见比较好吧!”
  另一个男人附和着说。
  “吊钟会走路?”

  金田一耕助感到一阵兴奋,又不自觉地搔起头来。
  “是啊!阿仙说他确实看到了,因此大家才争论不休。请坐在这边吧!”
  清公以和金田一耕助私交甚笃而颇为自豪的姿态,把金田一耕助往理发店里面拉;金田一耕助则对吊钟会走路的事感到有兴趣。
  在理发店里的这五六个人都不是来理发的,他们只是来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老板清公站在理发椅前的泥土地上,其他的人在有点脏的榻榻米上或坐或卧,金田一耕助一走进去,这些人突然都正襟危坐起来。
  “大家昨晚辛苦了。”
  金田一耕助弯腰向众人打招呼。
  “连续忙了三天,很累吧?”
  清公也客气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是啊……对了,刚才你说什么吊钟在走路,究竟怎么回事?”
  金田一耕助敷衍着清公,却看着阿仙问。
  “这件事还是让阿仙来讲吧!”
  大伙儿推着阿仙,阿仙怯生生的,红着脸、搔着头说: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耶!”
  他看金田一耕助的确在听他说话后,开始变得比较有自信。
  “大家刚才都在取笑我,但是,我真的看到吊钟在走路。前天,就是雪枝被杀的那天,我划船到对岸去,准确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是在黄昏的时候。我往本岛这边划回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天狗鼻下面的坡道附近放着一个吊钟。”
  阿仙说到这里,环视大家一眼之后,接着说:
  “当时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一看那外形就知道是吊钟。我知道了然和尚叫年轻人把吊钟暂时扛到那附近,再说,从那边也看不到天狗鼻突出的平台。”
  “那你当时看到吊钟的地方,应该不是在那块岩石上面了?”
  金田一耕助把坐垫向阿仙面前挪了一下,认真地问。
  “是啊,因此我才觉得奇怪。然后我继续划船,又漫不经心地往上面看了一下,从那个角度能看得到天狗鼻突出的平台,我却发现吊钟好好地搁在那上面。”
  金田一耕助那副认真的表情让阿仙感到:他的确是在专心听他说话,阿仙不免也有几分得意起来。
  “我吓了一跳,心想那吊钟不是很重吗?再怎么粗壮、有力气的人,也不可能扛着它走路的。如果从刚才看到的地方运到岩石上的话,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才对。在傍晚的时候岛上最安静,这些声音我在船上也应该听得到才对,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因此我才觉得见鬼了,吊钟自己会走路。”
  阿仙有条不紊地把他看见的怪事,仔细对金田一耕助说明。
  “等一下,那时候吊钟已经不在刚才的地点,是吗?”
  金田一耕助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不知道,因为我划过岬角就看不到那个坡道,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遗憾,早知道,我就干脆再划回去看个仔细。”

  阿仙也觉得自己没看真切,有点不好意思。
  “你确定是在坡道附近看到吊钟的?”
  金田一耕助有点不放心,再问了一次。
  “是的,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那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吊钟。”
  “这岛上有两个吊钟吗?”
  “怎么可能!战争时甚至连仅有的吊钟都没有了。”
  清公插嘴说。
  “那吊钟很旧了吧?”
  “对,是很旧了。在嘉右卫门全盛时期,吊钟还曾经裂开过,特别送到外地重新铸过呢!”
  “啊!这件事我也记得。好像是在十五六年前,送到广岛还是吴市重新铸造的吧!这岛上不可能会有两个吊钟的,阿仙一定是因为发生雪枝的那件案子而吓得做这种梦。”
  聊天的客人之一这样说。
  “胡说!我说的事可是在雪枝被杀之前发生的啊!”
  阿仙立刻反驳。
  金田一耕助心里又开始感到骚动不安,隐隐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可以解开这件案子的关键。
  “刚才你提到嘉右卫门,看来他似乎很有权势哩!”
  金田一耕助对嘉右卫门这个人十分好奇,特意问问这些了人的看法。
  “是啊!那种风光今后不可能再有了。”
  “不过……他也很可怜,一天到晚担心家产被分家夺去,连到死都不瞑目咧!”
  “他是因病去世的吗?”
  金田一耕助不着痕迹地问。
  “好像是脑溢血。战争结束时,他病倒了,左手不听使唤,拖着半身不遂的身子到处闲晃。之后第二次发病,躺了一个礼拜就不行了。对了,他的周年忌日就快到了。”
  客人之中有人提到嘉右卫门晚年的样子,让金田一耕助双眼发亮。
  左手不听使唤?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句话,就像玩拼图游戏时拿到关键的一块拼图似的,令他又兴奋得直搔头。
  “在他第二次发病之前,本来是个精神很不错的老爷子,但一发起病来,整个人立刻衰老了,叫人看了觉得他挺可怜的。”
  另一个客人也说出他的看法。
  金田一耕助反复地思考着这些话。
  这时清公说:
  “昨晚月代被杀的事情,你有什么破案方针吗?听说是在‘一家’被勒死的,真的吗?”
  “一家?”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着清公问。
  “大家都叫那个祈祷所是‘一家’。”
  清公神色自然地回答。
  “一家?一家……”
  金田一耕助好像突然撞邪一般,眼神茫然地瞪着清公。
  “那是嘉右卫门取的名字。有一次,月代和她的妈妈发生争执的时候,说她像是一家的鬼婆婆,从那时候开始,大家就叫那个祈祷所为‘一家’了。”

  与女一家荻和月……

  金田一耕助猛然站起来,一脸的肃穆令人畏俱。
  大家都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惶惑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清公也十分紧张,惊讶地问。
  “今天的这一席话对我很有用,老板,多谢你啦!”
  金田一耕助扔下那群面露困惑的人,连跑带跳地冲出清公的理发店,那样子简直像是喝醉酒的人。
  “喂,他怎么了?那副神情挺叫人害怕的。”
  客人之中有人问清公。
  “他一定是从我们的话里找到什么线索了。”
  另一个客人自以为聪明地回答。
  “嘿,他真的是一个‘著名侦探’吗?”

  金田一耕助确实找到线索了,“与女一家荻和月……”像一道白光划过黑暗的谜团。
  这句子里的“一家”,固然代表同一个房子的意思,却也可以当做名词来用。
  月代尸体上的荻花,是这个意思吗?而白拍子是游女,也是妓女!
  老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这么疯狂的行径……天哪!这真相简直能让大地摇晃、大海狂啸了!
  金田一耕助摇摇晃晃地回到本家,在玄关前面,刚好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矶川警官。
  “金田一!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好苍白哟!”
  矶川警官惊讶地说。———。
  和尚了然、了泽仍旧低声地念经,而金田一耕助却气得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警官,请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金田一耕助小声对矶川警官说。
  矶川警官略显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多年的默契让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地穿上鞋,跟在金田一耕助后面,走出本家。
  金田一耕助一走出本家,立刻往千光寺跑。
  千光寺里当然没有半个人影,他冲进书院。
  “警官,请你看这个,这屏风左边的色纸……”
  金田一耕助气喘吁吁地说道。
  矶川警官默然无声,他感到有点害怕。”
  莫非金田一耕助疯了?
  金田一耕助所指的就是和尚拿给他的屏风。
  “警官,我一直读不懂色纸上的字。如果我能读懂的话,也许早就发现这案子的真相了。麻烦你念一遍,拜托。”
  金田一耕助急得快发疯,而矶川警官则一脸迷惑地看着他所指的屏风上的色纸。
  “是其角写的嘛!”
  “是的,哪是其角写的那一句呢?”
  矶川警官仔细看了一下色纸说:
  “字迹很潦草,不知道其角诗句的人是读不出来的。这是其角很有名的句子,抱一也曾经模拟过这句子呢!这句是‘黄莺倒吊啼初音’。抱一好像是在吉原还是什么地方,看到高级妓女从楼梯上走下来,呼唤女侍时随手写下的句子。”
  “‘黄莺倒吊啼初音……’对,警、警、警官!”
  金田一耕助全身发抖,一股寒意袭上脊背,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句是花子被倒吊在梅树枝上;雪枝被扣在吊钟下面,是这边的这句‘头盔压顶虫嘶鸣’;昨天,月代的那件案子是另一张色纸上写的‘与女一家荻和月……’”
  矶川警官一头雾水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不错,警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疯了,狱门岛的居民全都疯了,疯了……”
  金田一耕助忽然闭上嘴,用一双像是看穿一切的锐利眼神,凝视着屏风上的字,接着大笑道:
  “疯……疯……疯了!”
  金田一耕助抱着肚子不停地笑,笑得眼泪、鼻涕直流。
  “疯了……对,简直是疯了,我真笨!”
  金田一耕助一边大笑,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说。
  花子被杀之后,了然和尚在古梅树旁边曾自言自语:
  “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
  金田一耕助现在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看来,疯子的身份之谜已在金田一耕助的头脑中有了眉目。

  “你想了解本家嘉右卫门的事情?”
  仪兵卫喝了一口绿茶,姿势优雅地放下精致的茶碗,然后看着金田一耕助。
  他小小的鼻子和嘴角被两条深深的皱纹包住,戽斗形的脸庞,给人一种残酷无情的印象,再加上鬼头本家对他诸多挑剔、百般中伤,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认为他似乎十分难以接近。
  (戽:读‘户’;戽斗:形状似斗,用于汲水灌田的老式农具。——华生工作室注)
  从分家打开的房门里,可以看到本家高耸的屋顶。清晨的轻风吹在仪兵卫与金田一耕助的身上,让他们感到神情气爽。
  金田一耕助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他辗转反侧,并以俳句屏风上那个惊人的暗示为基础,把整件事情在脑中像录像带般从头播放一遍,那些鲜明的画面上,清清楚楚印着三行俳句,让他感到极度震惊与恐惧。
  天亮后,金田一耕助两颊赤红、双眼浮肿,眼神却十分闪亮。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有没有发烧?”
  当金田一耕助走到茶室准备吃早餐的时候,先到的矶川警官看到他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连忙问他。
  他回避矶川警官带着疑问的眼神,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后,立刻冲出鬼头本家,往分家的方向跑去。
  “我想请教仪兵卫先生一些事情。”
  志保发现金田一耕助神情不对,慌忙收敛起平常嘻笑的姿态,乖乖地进去传报,因此,金田一耕助现在才能跟仪兵卫面对面地坐着。
  “嘉右卫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岛上的人都叫他太阁大人,他也确实是当得起这个称呼的人。”
  仪兵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称赞嘉右卫门,那语调平稳、诚恳,让人感到他也是一个可靠的人,这或许是他被岛上的人比喻成德川家康康的原因吧!
  “我想,你还没有来我们这座岛上之前,一定听过很多有关这座岛的传说吧?你来了之后,或许会对这座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感到失望。”
  仪兵卫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平凡,却是著名侦探的客人说。
  “不过,在二三十年前,当我还年轻的时候,你知道,本岛的确恶名昭彰,因为这里住的都是海盗的子孙、放逐罪犯的后代,民风凶悍,是个令好人一点生存机会都没有的岛,因此才会有‘狱门岛’这个名字。嘉右卫门并不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也不是社会教育家,更不是想要整顿岛上的民风,他只是想要使岛上富庶起来。”
  仪兵卫单刀直入地说。
  金田一耕助忽然觉得自己对嘉右卫门似乎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这时,仪兵卫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
  “由于嘉右卫门善于经营,岛上渐渐富裕起来,甚至比别的岛还富裕,因此,他在某些行为上也会自我要求。嘉右卫门的无心插柳,渐渐地改变了岛上的风气。但是,他可不是为了岛上的人才这么拼命的,他只是想让自己变成岛上最有钱的人,因此才夜以继日地工作。”
  仪兵卫对嘉右卫门与岛上渔夫的关系,做了一个不同于岛民的解说。他说:
  “在这样的小岛上,船东富裕的话,他手下的渔夫生活自然就会变好。而一家船东变富裕了,其他船东不努力的话,就留不住好渔夫,这是十分自然的道理。嘉右卫门是个很有眼光和决心的人,他只要想到什么,不管遇到天大的困难、阻碍,都会努力克服。因此在大战前的景气情况下,他扩展自己的事业,终于成为岛上规模最大的船东。而我只是捡一点嘉右卫门嘴边的剩菜,才有今天这种局面。我这样说,是否能让你对嘉右卫门有多一点了解?”
  仪兵卫带着诚恳的语调,以坦荡的襟怀、不卑不亢的态度凝视着金田一耕助。
  “听说他晚年过得很不幸,特别是临终时,似乎感到很不放心?”
  金田一耕助想弄清楚嘉右卫门死前的情况,所以很认真地问。
  仪兵卫仍是以诚恳的态度、低沉的嗓音说:
  “关于这一点,岛上的人对我颇不谅解,你多少也听说过了吧?当然,无风不起浪,的确,在嘉右卫门晚年时,我和他之间有很大的分歧,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在工作上,我很佩服嘉右卫门,要我拼命跟在他后面,我是可以办得到,但是,他的嗜好、娱乐作风啦等等,我确实难以追随。因此嘉右卫门对我十分不高兴。”
  “嘉右卫门似乎很懂得享乐?”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是的,他的观念是:会赚钱也要会花钱。尤其是年景好的时候,他简直花钱像流水,如果岛上有头有脸的人不奉承他的话,他就会不高兴;然而,我就是无法参与这种享乐活动。”
  仪兵卫脸上带着苦笑,看了看金田一耕助之后,接着说:
  “我不会玩,也不会讲奉承话,不管怎么说,毕竟我也是个船东,是分家的主人,因此,这类享乐的聚会缺席的次数越多,嘉右卫门就越认为是我不给他面子,其他的人也觉得我阴险。不过,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管不了,反正我和他只是个性不合罢了。”
  “嘉右卫门的晚年听说迷上杂俳?”
  金田一耕助想到清公说的种种事情,特地向仪兵卫求证。
  “对,是一种叫做‘冠付’的杂俳吧!嘉右卫门只要阿胜这个女人就满足,由此可以知道,他对女色的要求不多。只是自从他发迹后,就变得爱附庸风雅,有段时间他还跟着千光寺的和尚学做俳句。理发店的清公来了之后,他又开始迷上冠付。有一次,我被硬拉去,陪他们开了一次诗会,可借志趣不合,让我觉得如坐针毡。”
  仪兵卫有点痛苦地回忆道。
  “诗人芭蕉说过,所谓风流,是不忘露水寂静之味。但是嘉右卫门、了然和尚、清公他们那种自以为风雅的举动,那根本不叫寂静,而是嘈杂,我去了一次就不敢领教了。之后,他又迷上模拟诗境。”
  仪兵卫挥了挥手,仿佛要挥掉那一片看不见的嘈杂似的。
  “什么叫模拟诗境?”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地精神一振。
  他一直在心里逐项综合所有的线索,现在听到仪兵卫这么说,才有终于找到关键的感觉。
  “由于我只参加过一次,所以真正的情况我并不太清楚。我只记得那次是以忠臣藏十二段返来做模拟。从大序到杀人为止,每两三段就预先给题目,拿到题目的人,就要做出相应的模拟。我拿到的是‘杀人’,因为我实在不会,于是理发店的清公就来教我,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仪兵卫说到这里,摇头苦笑,他喝了口茶,接着说:
  “后来我才知道,每个人都不会,全是理发店的清公在背后教的,这实在太可笑了,这整个游戏根本就是嘉右卫门跟清公两个人在玩嘛!因此以后我就不再去了。”
  金田一耕助听仪兵卫这么一说,终于恍然大悟。老天!这凶杀案竟然是有这个缘由。
  没想到嘉右卫门竟有这种嗜好!
  “原来如此,他这哪里是风雅,不过是江户末期普通人的嗜好罢了。对了,千光寺的了然和尚、村长,还有医生也参加过这种诗会吗?”
  “当然,他们三个是常客。千光寺的了然和尚虽比嘉右卫门年轻,但是,感觉上他仿佛是嘉右卫门的哥哥,嘉右卫门对他相当敬重,了然和尚也用疼爱弟弟的心态对待嘉右卫门。嘉右卫门无论想干什么,他都无条件附和,跟和尚比起来,村长、幸庵当然要略逊一筹。”
  仪兵卫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太愉快的情绪。
  “嘉右卫门对他们三个很信任吧?甚至还托他们办理他的后事!”
  金田一耕助不动声色地提出他的问题。
  “是啊!既然我们之间有分歧,他在这个岛上能信任的就只剩下这三个人而已。金田一先生,我要特别声明:嘉右卫门临终时的顾虑,和我没有关系,那是因为与三松疯了。提到与三松,我倒是认为自从他讨小夜为妾后,本家的运势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仪兵卫认为在这个岛上,金田一耕助是一个超然的人,比较不会受到传言影响,才特别声明自己的立场。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表示能理解,并顺着仪兵卫的话题说:
  “我很想听听小夜的事。”
  “小夜是个疯子,你不知道吧?在中国地方(指冈山、广岛、山口、岛根、鸟取五县)有一种草人,在四国叫大神,在九州叫蛇神,名称不同,但说的都是同一件东西。”
  仪兵卫重新拍了拍坐垫,换了一个准备长谈的姿势,接着说:
  “传说,阴阳师安倍晴明来到中国的时候,跟随他的人全都死了,因此,晴明就施法术让路边杂草全幻化成人,跟着他继续完成使命;后来等他要回京都的时候,这些杂草认为托法师之福,成了人,便不希望再变回草,晴明也觉得他们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是就同意让他们保持人形。由于他们原本是草,没有谋生的技能,因此,晴明就教他们祈祷术,要他们代代以此维生,大家就称这种人为草人,以祈祷为业。”
  仪兵卫看着金田一耕助,发现他像小学生听故事一样,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于是,又喝了口茶接着说: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人,大家都嫌恶他们,他们也受法师禁咒,无法与人结合。听说小夜也是这种人,是真是假我不清楚,反正,荒木村长不知从哪里查到这种事情,就跑去跟嘉右卫门讲,因此才造成嘉右卫门父子不和,而嘉右卫门也就更讨厌小夜了。”
  “村长干嘛这么多事呢?”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仪兵卫脸上浮现出不太高兴的神情说:
  “因爱生恨呀!别看荒木真喜平现在是村长,整天不苟言笑的,没有当村长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不但眠花宿柳,而且还跟与三松争小夜呢!”
  仪兵卫提到荒木村长时,一脸不屑的神情。
  金田一耕助觉得破案之门就要打开了,不觉双眼发亮。
  “他……”
  金田一耕助话还没说完,就被仪兵卫打断了:
  “人不可貌相。说小夜坏话,恨她的不只是村长,就连医生的病人,也被小夜抢走了,这些人背地里讲小夜的坏话,想把小夜打垮。我虽然没有和小夜交谈过,但是也挺讨厌她的。直到现在,我始终觉得与三松讨了这个女人,是他一辈子的不幸!”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听说小夜在岛上演过入钟,那时候用的吊钟,现在还在吗?”
  “吊钟?”
  仪兵卫用略带疑惑的神情说:
  “是演戏时的道具吊钟吗?”
  “对,就是道具吊钟,现在还在吗?”
  “那吊钟应该还在本家的库房里吧!”
  仪兵卫想了想,接着说:
  “那个吊钟是用竹子跟纸做成的,很轻,钟上有一个机关,可以‘啪’的一声从中间打开……”
  吊钟可以从中间打开?
  仪兵卫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害得金田一耕助高兴得直搔头发。
  “谢谢你,你说的这些,对破案真是太有用了!”
  金田一耕助虔诚地向仪兵卫行礼致谢。
  “哪里,你的工作也不轻松呢!要花很多脑力吧?”
  “还好?”
  金田一耕助温和地笑着说:
  “警察来了之后,大家才知道我的身份。”
  “警察来了之后?”
  仪兵卫有些不相信地皱着眉头说:
  “是吗?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啦!”
  “什、什、什么?”
  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惊讶,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
  “你、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谁、谁告诉你的……”
  “村长啊!村长并没有直接告诉我,我只是从他的助手那里听到的。因为金田一这个姓很少见,村长马上就想到‘本阵杀人事件’,干是,他叫助手找出区公所里面的旧报纸,一看,果然你就是那个名侦探。不过他的助手没有说出去,是因为助手和我私交不错,才偷偷告诉我的。奇怪,到现在你都不知道吗?”
  仪兵卫把这件秘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金田一耕助则听得张口结舌。
  既然村长知道他的身份,那么了然和尚、医生也都应该知道;或者,至少了然和尚一定知道。
  我的天哪!在名侦探的鼻子底下作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金田一耕助真感到犹如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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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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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千光寺,金田一找到了正在沉思的了泽。
  “了泽,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金田一先生。”
  “花子是在为千万太守灵的那晚被杀的,对不对?”
  “是啊!”
  “那一晚,了然和尚要我去分家,因此,我就先走了。然后,我从分家出来要到鬼头本家去的时候,在盘山小路的半山腰附近,看到你跟了然和尚、竹藏三个人从上面下来,你记得吗?那时候……”
  金田一耕助看着了泽,忽然有种不知如何说才说得清楚的感觉。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怎么样啦?”
  “那时候你跟和尚、竹藏从寺院出来,就一直是三个人走在一起吗?换句话讲,你们三个从寺院出来到遇见我为止,一直都在一起的吗?”
  金田一耕助想尽量把意思表达清楚,他盯着了泽说。
  了泽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问这种事,不过我只能回答‘不是’!”
  “不是?你不是跟了然和尚、竹藏一起走到那里的?”
  金田一耕助十分急切地问着。
  了泽大惑不解,说道:
  “我们是一起离开寺院没错,但是,一出了山门,师父就说他忘了拿包着经文的包袱,要我回去拿。他还说是放在住持房间的柜子上,可是我找来找去都没看见。我想,可能是师父记错了,因此就在寺院里到处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那个包袱,最后只好空着手下山,我才走到盘山小路的半山腰,就看到师父跟竹藏在那里等我,师父见到我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包袱在我怀里呢!’然后我们就遇到你了”
  金田一耕助带着苦恼的神情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竹藏跟和尚始终在一起了?”
  “大概是吧!我回寺里去,我想,竹藏当然是跟师父在一起的。
  了泽脸上的困惑实在不亚于金田一耕助。
  “谢谢你。对了,了然和尚呢?”
  金田一耕助顺便问了一句。
  “他说要去分家一趟。”
  “他现在去分家?做什么?”
  金田一耕助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了泽,仿佛了泽说了什么谎似的。
  “师父说鹤见本山批准下来了,明天要举行传法仪式,让我继承寺院。现在分家是全岛最大的船东,这种事情当然要去知会他们一声。”
  了泽的表情十分难看,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继承寺院?那了然和尚以后要到哪里去?”
  金田一耕助追根究底地问。
  “他说要到某个寺里隐居起来,他以前就提过这种事,但是,其实他用不着那么急。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了泽想到自己将成为岛民的信仰中心,心中便非常不安。
  金田一耕助安慰了他几句之后,就拖着疲乏的脚步离开寺院。
  下山的盘山小路上有座土地神庙,金田一耕助走到那座庙前,从格子门往里面看,突然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发现了什么重要证据似的。
  他赶紧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注意,便推推格子门,所幸格子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他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幽暗的庙里。
  这庙里最近一定有人进来过,因为地板上薄薄的一层尘埃上,有明显被踩过的痕迹,同时,放在花瓶里当装饰的人造花的花瓣也掉在地板上。金田一耕助捡起花瓣,把它夹在记事本里面,走出土地神庙。
  接着,金田一耕助下了坡路来到本家,虽然三个女孩昨天晚上就已经埋葬了,但正式举行丧礼的日子还没有确定,因此这里依旧有许多全副武装的警察进进出出。
  “千万太的丧礼还没举行,就接连发生这些事情,再加上前任老板的周年忌日也快到了,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金田一耕助想起昨天晚上阿胜说这些话时的沮丧神情,心中不禁有种凄凉悲惨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在厨房里看到竹藏,立刻小声地把他叫过来:
  “竹藏,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金田一耕助一脸严肃地对竹藏说。
  “什么事?”
  “花子被杀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就是那天傍晚你去千光寺时,在盘山小路上遇到我的事……”
  “我记得。”
  竹藏简洁地回答。
  “听说后来你在山门前面遇到了然和尚跟了泽;了然和尚说有东西忘了拿,了泽就又回寺里去,之后,你从山门一直到在盘山小路的半山腰再度遇到我的时候,都一直跟了然和尚在一起吗?”
  金田一耕助仔细地说,惟恐竹藏听错了。
  “是的,我们都在一起。”
  竹藏一脸大惑不解地瞪着金田一耕助。
  “真的?你没有离开了然和尚半步?这件事非常重要,请你仔细想想再告诉我。”
  竹藏带着谨慎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说:
  “啊!对了,在上坡路上,了然和尚的木屐带子断了,他说要自己重扎,叫我先走,因此我就先走到盘山小路的半山腰那里,了然和尚随后就跟上了,我们正在谈话的时候,了泽也来了,然后我们三个正要一起走的时候,就遇到你了。”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一颗心感到越来越沉重,有种绝望极了的感觉。
  “了然和尚的木展带子断掉的地方,是在土地神庙的前面还是后面?”
  “刚好就在土地神庙前。我看见和尚坐在庙门边上,绑木展的带子。”
  金田一耕助的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他两眼茫然地凝视着远方,不断地搔头之后,又好像想到什么似地说:
  “对了,我从寺里出来,在坡道上遇到你的时候,你问我去哪里,我对你说,了然和尚要我去分家通知守灵的事情,那时候你的表情很奇怪,为什么?”
  “啊!那是因为分家应该已经知道守灵的事情。前一天,了然和尚才叫我去通知,后来又要你再去通知一声……我虽然感到奇怪,但想了一想后认为,是不是了然和尚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因此才没有多问什么。”
  金田一耕助带着“终于真相大白了”的神情对竹藏说:
  “我明白了,谢谢你。对了,如果你看到矶川警官的话,请他到这里来一趟。”

  竹藏不敢耽搁,立刻把矶川警官请来了。
  “金田一,有什么事?”
  矶川警官忙得一头汗,大声地问着。
  “我想变个魔术给你看。竹藏,你可不可以找一根像这么长、前面有钩子的长竿子?”
  金田一耕助比划着长度对竹藏说。
  竹藏很快就找来一根这样的竿子。
  “这个可以吗?”
  “可以,竹藏,请你也一起来。”
  三个人来到海湾口,金田一耕助完全无视岛上人异样的目光,转身对竹藏说:
  “我想要一艘小船。”
  “好的,我马上撑过来,请稍等一下。”
  等竹藏把小船划出来,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立刻上船。
  “金田一,你到底要做什么?”
  矶川警官被金田一耕助的神秘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忍不住纳闷地问。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竹藏,麻烦你划到放吊钟的天狗鼻岩石下面。”
  金田一耕助果断地吩咐着竹藏。
  秋意渐浓的濑户内海上,海面平静、湛蓝。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都默默看着海面,小船上却好像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矶川警官好像明白金田一耕助马上就要解开事情的真相,静静地不发一语。
  小船进到海潮汇聚处,海藻在海潮的冲刷下,起伏摇晃着。
  忽然,金田一耕助抬起头来,看着在岩石上已经被吊起来的吊钟说:
  “竹藏,把小船停在这里吧,你用竿子在水里捞捞看好吗?”
  “要捞什么?”
  竹藏不解地问。
  “这里应该会有一条绑着重物的绳子沉在海水里。如果绑的东西不重,绳子就不会沉下去了,麻烦你捞捞看。”
  金田一耕助一边指点着,一边指着海面让竹藏捞东西。
  竹藏于是倒拿着钩竿,在海里捞着。
  金田一耕助和警官则从船旁探身出去,看着竿子。
  “啊!”
  竹藏突然大叫一声。
  “找到了!”
  金田一耕助开心地说:
  “这竿子我来拿,麻烦你到海里去,把绳子割断。辛苦你了。”
  说完,金田一耕助便从怀里拿出一把海军刀,递给竹藏。
  “没问题。”
  竹藏随后脱光衣服,用嘴咬着海军刀,向着没入水里的钩竿静静游去。
  不多久,他就浮出海面。
  “这个给你……”
  竹藏把手上握着的绳子交给金田一耕助,然后灵敏地跳上船。金田一耕助连忙握着绳子,一脸紧张地望着水面。
  “警官,魔术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想会出现鬼?还是蛇?”
  金田一耕助回头问矶川警官。
  但是不待警官回答,他立刻拉动绳子,只见有个奇怪的东西正慢慢浮出海面。
  起先,矶川警官和竹藏都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隔不多久,他们一看到东西的全貌,两人不禁双眼圆瞪,惊讶得忘了呼吸。
  “啊!是吊钟!”
  矾川警官喘着气说。
  “是的,这是道具吊钟。”
  金田一耕助接着矶川警官的话说:
  “这是月、雪、花三姊妹的妈妈以前演入钟这出戏时用的道具吊钟,这口吊钟能从里面一分为二。母亲用来演戏的吊钟,却成为女儿被杀的道具,真是罪过呀!”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里带着沉痛的惋借,毫无窥破魔术机关后的欣喜。
  此时,了然和尚正好走到天狗鼻的岩石上,无意间向下看了看。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金田一耕助此刻也正好抬起头,这下子,岩石上的了然跟岩石下的金田一耕助像电光石火似地四目交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了。
  “南无……”
  了然和尚怔在那里,在岩石上合掌默念起来。

  秋雨绵绵,凉意阵阵。
  第二天,狱门岛上一整天都飘着细细的雾雨,千光寺也笼罩在这片雾雨之中,了然和了泽两人就在正殿里举行传法仪式。
  按照老规矩,曹洞宗的传法仪式起码要花一个礼拜才能完成。
  在张挂着红色布幕的正殿中,除了师徒相对外,闲人一概不得进入。徒弟在这里接受师父的口头教诲,谨慎地抄写大事、嗣书、血脉。而且徒弟在抄写时,每写一字就要起身三拜,因此很花时间。还有,仪式未完成前,继位的人除了上厕所之外,是不准离开位子的。
  这是为了要让承继衣钵的人去除杂念。承继衣钵后,就表示已无师父或弟子的名分了,彼此都是释迦牟尼佛的门人弟子。
  然而,了然和尚却不依传统规矩行事,他只花一天工夫就完成了传法仪式,当天了泽就成为干光寺住持和尚了。
  传法仪式结束后,了然和尚走出正殿,神采奕奕。
  他从厕所出来后一边洗手,一边看着整座寺院,在朦胧的雾雨中,到处都站着全副武装的警察。
  了然和尚看到这情景,不由地叹了口气,不过,他不是个容易心浮气躁的人,因此,他仍然踩着稳重的步伐迈入书院。
  “久等了。”
  他向屋里的人打过招呼后,就坐了下来。
  在房间里等他的是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这两人看起来似乎等了很久,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蒂。
  “结束了吗?”
  矶川警官把坐垫拍了拍,重新坐下,声音有点僵硬地问。
  “结束了,托福,托福。”
  了然和尚微笑着说。
  “师父,了泽呢?”
  金田一耕助顺便问了一句。

  “他到分家打招呼去了,毕竟以后还需要仪兵卫做后盾。金田一先生,你要说什么呢?”
  了然和尚一副神情泰然的模样,让矶川警官与金田一耕助不由地互相对望了一眼。
  “师父!”
  金田一耕助喊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似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沉默半晌后,迅速瞥了一眼了然和尚,说:
  “师父,我们今天是来逮捕你的。过去一直承蒙你照顾,今天却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感到非常遗憾。”

  金田一耕助略显嘶哑的嗓音简直就像啜泣一般,不过了然和尚仍然态度从容地坐着,矶川警官则默默地看着两个人,这股沉默的气氛,就像寺外的雨雾般,在书院里弥散着、流动着。
  “来逮捕我?为什么?”
  了然和尚十分冷静地问。
  尽管从了然和尚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质问的意味,但那一双眼睛却传递出“愿闻其详”的狡黠神情。
  “因为你杀了花子!师父,花子是你杀的吧?”
  金田一耕助一字一句地说。
  “杀死花子?金田一先生,就这样简单吗?”
  了然和尚面带微笑地反问了一句。
  “不,还有,在海盗山寨上杀死海盗的也是你吧?”
  金田一耕助又追问了一句。
  “在海盗山寨上杀死海盗?嗯,还有什么吗?”
  了然和尚仍是一脸微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没有了。你只杀了花子和那个身份不详的海盗。”
  矶川警官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他好像还不知道真实情况。
  “就这样吗?”
  和尚神情淡然地接着说:
  “金田一,那雪枝跟月代不是我杀的吗?”
  “不是。这两件案子不是你做的;杀死雪枝的是村长荒木;杀死月代的是村濑幸庵医生。”
  金田一耕助语调清晰、一脸坚定地说。
  “金田一!”
  矶川警官用颤抖的声音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三个字后,就因为过度惊讶而讲不出话来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发出像蚊子叫般细小的声音说:
  “金田一,这、这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警官,了然和尚杀死了花子,而杀死雪枝的则是村长,村濑幸庵医生则杀死月代,只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这桩案件。”
  金田一耕助顿了顿,又接着说:
  “这件事既奇特又可怕,和尚、村长跟医生三个人分别杀了月、雪、花三姊妹,如果你以为他们三个是共犯,那就错了。因为每件命案都是凶手独立完成的,这是各自独立的命案。”
  “这怎么可能?三个女孩子接连被杀,却是三件独立的案件……”
  “是的。当然有人主使这三件命案,指使了然和尚、村长跟医生执行这三桩杀人案。严格说来,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跟他比起来,了然和尚、村长、医生三人只是奉命杀人的机器。”
  金田一耕助说着,看了了然和尚一眼。
  “那个可怕的人是谁?”
  矶川警官忍不住好奇地问。
  “去年去世的嘉右卫门。”
  金田一耕助从容地说。

  矶川警官好像突然被雷打中一般全身僵硬不能动,脸颊则时断时续地在抽搐着。
  了然和尚仍是一副自在的神态,垂眼观鼻,无动于衷。
  “这都是嘉右卫门的狂妄固执。我是个傻瓜,从我到这座岛上开始,哦,不,从我来到这座岛之前,就应该先发现这件事情才对。”
  金田一耕助以一副虚脱似的表情,看着了然和尚跟矶川警官。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到这座岛上来?我是在本家千万太的请求下,到这里来防止三人被杀这件事的。千万太死前已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曾说:‘如果我死了,三个妹妹就会被杀……去狱门岛……表弟……表弟……’说到这里,他就断气了。”
  金田一耕助想到挚友的遗言,语气中充满了感伤。
  “当千万太身体还能支持的时候,他不断建议我来狱门岛,还帮我写了介绍信。问题是介绍信的收信人,为什么要写那三个人呢?为什么不写自己的亲人呢?虽然与三松疯了,但是,为什么他不写嘉右卫门呢?其实,如能早想到这点,就应该早些解开这事件的疑团才对。”
  金田一耕助的眼睛里隐隐泛着泪光,那是责备自己的泪水。
  “最早我想:也许千万太认为自己的祖父嘉右卫门已经老了,也可能认为嘉右卫门已经去世了。但如果他这样想的话,那这三个收信人还不都是一样吗?不管了然和尚、村长或医生,也都不年轻啦!也许千万太正是这么想的,收信人才会写他们三个人吧!万一有谁死掉了,还有其他两个人在。
  金田一耕助剖析自己在接过千万太的介绍信时的想法。
  “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写嘉右卫门呢?毕竟嘉右卫门是自己的祖父啊!如果为了以防万一,还可以在介绍信上再附上了然和尚、村长和医生的名字。但千万太为什么不这样做呢?难道他怕嘉右卫门?还是因为千万太根本就知道嘉右卫门将是杀害三个妹妹的凶手呢?”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吸了一口烟,环视着眼前的两人,然后把夹着香烟的手放在膝盖上。
  “千万太在战争发生不久后,就被征召入伍,一开始他被派往中国大陆,后来又在南洋各岛流徙,最后到达新几内亚。所以,他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家里通信了,就算有,也不可能在信里提到三个妹妹会被杀的事。但是,干万太确实知道自己一旦死了,三个妹妹一定会被杀。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结局呢?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他离开故乡之前,早已经跟祖父谈过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完全没有察觉到,手指上夹着的香烟,已有一段长长的烟灰掉落在膝盖上。他以湿润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榻榻米继续说:
  “于是,我眼前浮现出三个男人坐在鬼头本家客厅里的情形,其中有个老人,就是前任老板嘉右卫门;而另外两个人,则是老人的孙子千万太跟阿一。千万太与阿一几乎同时收到召集令,嘉右卫门知道他去世后,与三松无法继承本家的庞大家业,而能继承香火的孙子却要上战场,嘉右卫门面临走投无路的难关。”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看看矶川警官。又看看了然和尚,说:
  “试想,嘉右卫门会如何跟两个孙子交代呢?不外乎是:如果本家的千万太活着回来当然是最好。但万一千万太死了,只有阿一活着回来的话,本家就由阿一继承。不过,如果是这样,月、雪、花三个女孩就成了阿一继承的障碍,因此必须把她们杀了……”
  金田一耕助的嗓子有点干哑,他暂时停了下来,沉默半晌。
  矶川警官则带着惊异的眼神,默默地看着他的侧面。
  了然和尚还是无动于衷地盘腿坐着。

  金田一耕助喝了几口茶,清清喉咙,接着说:
  “这简直太可怕了!普通人绝对不会这样去想去做。但是,话又说回来,岛上的人,又有几人是依常情、常理行动的呢?嘉右卫门固然是为本家的将来担忧,毕竟这份家业让月、雪、花三姊妹中的任何一个人继承,鬼头本家都会完蛋;再加上他对小夜的嫌恶,以及过去的是非恩怨,因此,才会有这样的安排。我只是不懂,如果千万太跟阿一都死了,他是否会让早苗继承家业呢?”
  “不会的!”
  房里突然响起了然和尚苍老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打个岔。嘉右卫门根本就不把女孩子放在眼里,不管是月代、雪枝、花子或是早苗,在嘉右卫门眼中,全都一样。如果干万太跟阿一都战死了,那他只好叫月代招赘继承本家,总之,他不可能会杀死三个女孩而让早苗继承家业的!”
  了然和尚和颜悦色地说。一”——”——一
  闻言,金田一耕助眼中突然出现既惊讶又悲痛的神情。
  “师父!”
  他有点呼吸急促地说:
  “也就是说,如果千万太死了,而阿一活着的话,才必须杀掉她们,如果两个都死了的话,这三个女孩就……”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似乎有点说不下去了。
  了然和尚默默地点头。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彼此互望了一眼,在两人交会的视线中,有着不为了然和尚所知道的无奈与悲哀。
  “真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了然和尚还是垂着眼,沉稳地说:
  “我去申请取回吊钟后,在回程的船舱里听到竹藏说阿一还活着的消息,又从你那里知道了千万太的死讯……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啊!千万太的死跟阿一的生还,还有吊钟取回……啊!我感到嘉右卫门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其实,这三个条件只要缺少一样,那三个女孩就不会被杀。但是千万太的死、阿一的生还,还有吊钟,这一切……总之,条件实在太齐全了。”
  了然和尚叹了一口气说。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则再次对望了一眼,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了然和尚还是平心静气地说:
  “金田一先生,我是和尚,我想,你也看得出来我并不迷信。但是,这三个条件竟然同时出现,不得不令我感到有点惊讶,感觉上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在推动着我们;更何况,我们三个跟嘉右卫门之间有着生死情义。”
  了然和尚说这些话时,仍旧面带微笑。
  “况且,那三个女孩本来就是杀不足惜的人。抱歉,打岔了,金田一先生,请继续说下去吧!”
  了然和尚点了点头,又恢复到刚才那种无动于衷的神态。
  “警官,师父,请你们仔细听。”
  金田一耕助语调沉痛地说:
  “如果我狂妄一些的话,我可以自豪地说,很早以前我就发现嘉右卫门的影子在左右着这件案子。当然,这是谎话。我是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之后,才发现到这一点的,而且,给我提示、让我发现到这一点的是和尚。和尚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了公平起见,他把解开谜题的关键放在我的眼前,也就是那扇俳句屏风。而在一切都结束前,我竟没有识破那关键,这当然要怪我自己昏昧不明,另一方面也因为了然和尚欺骗了我。”
  了然和尚皱了一下眉,疑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马上接着说:
  “也不能说是了然和尚骗我,而是我误会了,所以才会在最重要的关头,自己钻进死胡同里。由于警官也还不知道内情,我想,还是按照顺序,从花子被杀开始说起吧!”
  烟早就拍完了,金田一耕助此刻内心忽冷忽热。他不停地举起茶杯,喝干了杯里的茶,黑色的茶渣在舌头上留下苦味。
  了然和尚好像突然发现大家都口渴了似的,马上从住持房里拿来了铁瓶和陶壶,每个人的面前又斟上了飘香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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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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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万太的三个妹妹根本没有想到死神正在逼近她们,她们嬉闹如旧,我行我素。花子是在大家为千万太守灵的那天晚上被杀的。那晚,花子在六点十五分前后离开家,直到师父发现她倒挂在古梅树上的时候为止,都没有人看见她。这一点,使我感到很苦恼。”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说:
  “如果花子一离开家就直接来寺院的话,在路上一定会遇到人,但是,却没有人看见过她。当时花子到底在哪里?她是什么时候到千光寺来的呢?在这里,我得承认我的某种先入为主的看法,让这件案子产生了两个大盲点。首先是我一直以为挂在千光寺古梅树上的花子,一定是在千光寺里被杀死的;另一个盲点是:我以为凶手杀了花子后,就立刻把她倒挂起来。这两个盲点使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偏离了侦查重点。事实上这种想法错得离谱。花子可能先在千光寺以外的某个地方被杀死,然后才运到寺里的古梅树下,而且,她被杀害的时刻,跟倒挂在古梅树上的时间并不一样,只可惜,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弄清楚了这一点。当我看清这个盲点的那一刹那,就好像眼睛里的眼翳被拿开似的,马上就能揭穿花子被杀害的真相了。”
  金田一耕助又喝了口了然和尚帮他彻的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
  “花子在六点十五分左右离开家,马上爬上盘山小路,来到坡道上的土地神庙,并直接进了庙里面。我想,这恐怕是凶手、也就是师父要她去的。师父当然是利用鹈饲的名字写信,再直接交给花子,还借故说是鹈饲拜托的呀、或是其他什么理由。花子不但没有起疑心,还根据信上所说,来到庙里面,并且以兴奋的心情等待着鹈饲。当我六点二十分左右离开寺院,经过土地神庙前面的时候,花子其实已经在庙里面了。”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轻轻地摇了摇头,喝了口茶,说:
  “我下了坡道,看到竹藏正往于光寺走来,竹藏在山门附近见到了然和尚;了泽则在了然和尚的命令下,回寺里找一样他根本找不到的东西,这时候,了然和尚跟竹藏在一起,走下盘山小路。竹藏的出现是在了然和尚计划之外的,让他感到有点困扰。”
  了然和尚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无动于衷的姿态。
  “了然就是想要独自下坡道,才派我先去分家,以及要了泽回寺里拿东西,没想到半路上却遇见竹藏,他只好弄断木展的带子,要竹藏先走。这时,坡道上只剩下了然和尚一个人,他到土地神庙前叫花子,花子毫无防备地探头出来,师父就用他的念珠……念珠拿来作凶器刚刚好……用力一击,花子就不声不响地倒下了,他又怕花子只是暂时昏迷,于是就用手巾勒死她,同时把她放进格子门里面。这整个过程还不到两分钟,然后师父若无其事地走下坡道,跟竹藏会合。随后了泽来了,他们三个人正要一起走的时候,遇到我从分家回来。警官,你听说过吧!杀人手法越简单,成功率越高。事实上,这种手法真是既大胆又简单。”
  金田一耕助看着矶川警官,说出他的经验。
  “对我来讲,就因为我在盘山小路的半山腰上看到了然和尚、了泽、竹藏三个人在一起,所以就以为他们三个从离开寺院后就一直走在一起,完全没有想到了然和尚在半路上,竟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了然和尚虽然无话可说,却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的沉默应该是默认金田一耕助所研判的凶杀案情吧!矶川警官不禁越来越佩服金田一耕助了。
  “花子虽然杀死了,但是和尚的差事未了。接下来的差事才是和尚的重头戏,他必须把花子的尸体弄到寺院里,倒挂在古梅树上。只要少了任何一个步骤,对和尚来讲,都是前功尽弃。不过,这档差事他当然也跟杀死花子一样,大胆完成了。我还记得在守灵当时,因为花子失踪,了然和尚很自然地帮大家分组,然后一个人先回到寺里。因为这个举动太自然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了然和尚的真正想法。再说了然和尚也绝对不会在大家都没看到的情况下,迅速回到寺里去。”
  金田一耕助歇了口气,接着说:
  “因此当我、了泽、竹藏在盘山小路的半山腰会合的时候,了然和尚还在盘山小路上,可是,那个时候谁都不曾注意到他的身上竟背着花子的尸体!”
  金田一耕助挪了一下坐垫,喝了口茶。
  矶川警官则更加惊讶了,而了然和尚仍是一派悠闲地垂眼坐着。
  金田一耕助吸了一口气说:
  “我一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就不禁对了然和尚敬佩不已。当时一片黑暗,我们只看到了然和尚提着灯笼的灯光,根本看不到了然和尚背上背的东西。叫我怎么说呢?杀人凶手竟然可以背着尸体那么悠哉地走着,这不是普通人能办得到的。”
  金田一耕助以敬佩的眼神看了一眼了然和尚。
  “后来我们跟了然和尚的距离,虽然比刚看到他的时候要近很多,但是,这段距离却也正好足够让了然和尚把花子倒挂在古梅树上。这就是他杀死花子的关键,如果少了这一步,花子的死就失去意义了。”
  金田一耕助带着叹息的语气,接着说:
  “屏风上其角的那句‘黄莺倒吊啼初音’,是要用花子的尸体来为这句诗做比喻的,对和尚而言,这个动作跟杀死花子是同样重要的。当时和尚把花子挂在古梅树上之后,赶紧冲出山门,惊慌地喊叫起来,然后,又折回厨房,这时,和尚发现一个计划之外的闯入者。”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闯入者对了然和尚来讲,是个意外的阻碍;对我来讲,却撒下了巨大疑惑的种子。了然和尚发现闯入者躲在禅房,故意给他逃走的机会,我却研判成了然和尚认识那个男人,而以为那个人就是凶手。”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摇了摇头,苦笑着。
  “其实不然,那个人跟了然和尚或这件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也许那人目睹到了然和尚把花子倒挂起来,就算他没看到,至少他知道在了然和尚没回来前,古梅树上是没有尸体的。了然和尚怕那人被当场抓到后泄漏此事,于是才给他逃走的机会。”
  金田一耕助挪了挪坐垫,换了个较舒适的姿势,接着说:
  “搜山那天晚上,我们正要逮捕那个人的时候,和尚却早一步从岩石后面,用铁念珠打死了那个男人。”
  了然和尚仍一脸的无动于衷,金田一耕助的语气也是平缓柔和的,从两人的神态上,完全看不出究竟是谁杀了人。谁在指证凶手的杀人行为。
  “刚才我说过了然和尚骗了我。其实,了然和尚也不是故意要骗我,是我自己误会了。这个误会使我在混沌的案情中摸索了很久;当我们站在倒挂着的花子周围时,了然和尚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从了然和尚那时候的样子、声音看来,他是真心的惋惜,而且这股感叹是出自真心、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因此,我相信他的话,而同时想到那个疯子与三松。”
  金田一耕助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到和尚仍漠然地坐着,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说:
  “我以为与三松和这件案子有关,这又把我引上错误之路。当我发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金田一耕助感伤地说:
  “了然和尚当时不是说‘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而是说‘不管是谁,都对季节不对无可奈何啊’。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很简单,因为了然和尚看到用花子的血肉身体来做比喻的那句诗是‘黄莺倒吊啼初音’的句子,很明显是形容春天,然而现在是秋天,因此,和尚才会有‘不管是谁,都对季节不对(“疯子”和“季节不对”在日本读音上很相似)无可奈何啊’的感叹。也就是说和尚感叹的,其实是俳句里的季节。”
  了然和尚看到金田一耕助终于勘破他的心事,脸上不禁露出温和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看了了然和尚一眼,仍以平静的语调继续说:
  “啊!师父当然可以笑我。师父这样的笑容,并不是现在才有。记得那件事情发生后,我们进入正殿找闯入者,我问了然和尚这句话的意思,了然和尚刚开始还不太了解我在说什么,不久,他就发现我误会了,忙用双手遮着脸,肩膀抖动不停,呼吸也变得沉重。”
  金田一耕助回想那夜的情景,感到自己的愚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时,我还十分自得地以为自己这一回终于问在要害上了,所以才会令他感到惊恐,殊不知,其实了然和尚是对我的误解感到好笑,正抱着肚子大笑呢,只是为了不让我发现,才用双手把脸遮住,我、我在了然和尚面前,简直像个小孩儿。”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感到有些羞愧,讲起话来又有些结巴了。
  “哪里、哪里,金田一先生。”
  了然和尚终于停住笑,并以安慰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你绝对不是小孩儿,你很优秀、很了不起,能够看出这些关键就值得钦佩了,毕竟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好了,花子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现在轮到雪枝跟月代了,请继续吧。”
  “雪校被杀的关键是……”
  金田一耕助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
  “尸体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放到吊钟里面的呢?根据清水的说法,他在八点四十分左右经过时,曾用手电筒照过吊钟,那时候吊钟外面没有看到和服袖子。然后,清水跟村长下了坡道往分家去,过了十分钟左右再折返,经过吊钟旁边的时候,雨下大了。我可以判定,雪枝的尸体绝对不可能是在这之后才放到吊钟里面的。因为跪坐在吊钟里的雪枝,除了那截在吊钟外面的和服袖子之外,没有一个地方是湿的,虽然背部有一点湿,但是,其他地方都是干的。因此,我大体可以确定尸体放进吊钟里面的时间,是在下雨以前。也就是清水巡警跟村长第一次经过吊钟旁边,往分家去的那段时间以前。”
  矶川警官不自觉地将垫子向金田一耕助面前挪了一下。
  金田一耕助继续说:
  “他们往返的时间加起来大约有十四分钟。一开始我猜想在这十四分钟之内,凶手就足以利用杠杆原理把吊钟撑起来,再把雪枝的尸体放进去。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怪怪的,就算雪枝是在七点被杀的,凶手为什么非要等一个半小时以上,再利用这点短促的时间来放尸体呢?”
  矶川警官默默地点头,认为金田一耕助问的有理。
  “根据清水的说法,他们第一次查看吊钟的时候,雨就稀稀落落地下了。照理说,尸体某些部位多少会湿掉才对,然而刚才我也说过,雪枝的尸体上一点都没有淋到雨。为什么呢?我突然想到,也许尸体是在清水跟村长第一次经过之前就放在吊钟里面,这当然是最自然的了。”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矶川警官,矶川警官也正以一种“快说”的眼神催促着他。于是,金田一耕助说:
  “问题是:当清水跟村长用手电筒查看的时候,为什么没看到和服袖子呢?那和眼色彩艳丽,长长的袖子都拖到路这边来了,就算是手电筒的电力不足,也应该照得到才对。这下子,我也想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正在我烦恼的时候,却在清公的理发店里听到那天晚上还有一个吊钟在坡道半路上走路的消息;又听到分家的仪兵卫说,以前月代她们母亲演道成寺那出戏的时候,有个道具吊钟是会从中间一分为二的,而且那个道具吊钟应该还放在本家的仓库里。这两件事拼凑起来,使我马上茅塞顿开。”
  金田一耕助有点得意地说。
  “能知道魔术用的道具,就等于知道魔术的秘密,接下来,我只要揭开凶手行凶的过程就可以了。凶手之所以把雪枝的尸体放在吊钟里面,露出袖子,并不是他一时疏忽,而是故意要让人看到。然后,他在吊钟上面再罩上一个纸糊的吊钟,遮住露出来的袖子,因此,清水那天晚上第一次看到的是道具吊钟。”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感到有点口干舌燥,停了下来。
  “你昨天从海底把道具吊钟找出来了吗?”
  了然和尚仍低垂着双眼,慢慢说。
  金田一耕助喝了口茶继续说:
  “是的,我发现在悬崖岬角往外突出的路上,有石头滑落的痕迹。我推测凶手是先将吊钟的龙形钓钩上绑着很粗的绳子,另一端则绑着一块大石头。凶手让清水看到纸糊吊钟,目的是要有人证明当时吊钟下没有露出和服袖子。”
  矶川警官不住地点头。
  金田一耕助继续说:
  “然后,他再把放在悬崖下路边的大石块往下推,纸糊吊钟就在石块的拉扯下牵动机关,从中间裂开,掉进海底,而雪枝和服的袖子就从真吊钟的下面露出来了。昨天晚上我也问过清水,清水说,他第一次用手电筒照看的吊钟,感觉上好像比第二天早上看到的吊钟稍微大些,他以为是晚上光线与视力都差的原因。”
  金田一耕助苦笑着说:
  “叫人纳闷的是:凶手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呢?很简单,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清水在八点四十分左右经过,吊钟下面没有和服袖子,目的是要让人误以为雪枝尸体放进里面的时间,是在清水经过之后。这样,谁有最好的不在场证明?谁又最有机会去把石块推到海底呢?”
  这两个问题,令矶川警官皱起眉头。
  金田一耕助接着说: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地感到恐惧和疯狂。因为同时合乎这两个条件的人,除了村长之外,再也没有别人!村长跟清水一起查看吊钟,村长跟清水一起走下放着石块的坡道,再加上周围一片黑暗,即使他把石块推到海里,清水也不会察觉。为此,我昨天晚上专门问过清水,清水说,他们下了悬崖后没多久,村长说要去小便,因此,清水就一个人先走。今早,我到那个悬崖下仔细勘察过,发现附近有重物滑落的痕迹。清水还说,当时,他好像听到‘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海底的声音,可是当时由于天气不好,海浪又大,风声啸啸,他也听不太清楚……”
  金田一耕助又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门外。
  矶川警官却频频催促他,叫他继续讲下去。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发现。原来杀死花子的人是了然和尚;杀死雪枝的人是村长。这实在是疯狂极了,恐怖到令我自己都难以承受。尽管我不想往这方面去想,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了然和尚杀死花子,村长杀死雪枝。那么,杀死月代的会不会是医生呢?这么一想,我简直快疯了。”
  金田一耕助语气略显激动地说: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月代不是被医生杀死的。相反,除了医生之外,没有任何人有机会杀月代……”
  “金田一,这里有点不大对。”
  矶川警官第一次开口,却带着纠正语气。
  “医生也许有机会杀月代,但你别忘了,医生的左手断了,再说,月代是被人用日本手巾勒死的,一只手怎么勒死人……”
  “并非绝对不可能,警官。”
  金田一耕助语调忧伤地说:
  “他们也知道那条手巾是整匹染的。祭坛的对面,靠门的右边挂有很多根把铃挡跟猫绑在一起的布条。如果在那些布条中混进一条染色手巾,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幸庵医生就这样用右手握着那条手巾的一端,然后偷偷走近正在祈祷的月代身后,迅速卷住她的脖子,并用力拉扯。”
  金田一耕助指手画脚地说:
  “由于手巾的另一端固定在门框上,因此,幸庵医生只要单手就可以勒死她了。等到月代气绝之后,他就把手巾切成适当的长度。警官,你还记得那条手巾虽然很脏了,但是切口却很新吗?这就是说,即使是单手的幸庵医生也可以用日本手巾勒死人,完成这件不可能的罪行。”
  夕阳西斜,在安静的书院里,矶川警官急促的呼吸声,听来有种惊魂肯定的感觉,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用沙哑的声音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了然和尚、村长、医生,这些犯罪天才都聚集在狱门岛了?”
  “不,你错了。”
  金田一耕助以平静的语气更正说:
  “我刚才也说过了,了然和尚、医生、村长都只不过是杀人机器而已。可怕的是,想出这三种杀人方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去世的嘉右卫门。警官,你也听说过吧?嘉右卫门死前中风,左手不能用,于是他想到用这种方法杀月代;医生也是故意弄断左手,照套他的方式。我想这一点,师父应该可以讲得更详细才对。”
  金田一耕助这时候停顿下来,平静地望着了然和尚。
  夕阳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千光寺在寂静中迎来了黄昏。寺院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细雨。
  矶川警官站起来扭亮电灯,冷而白亮的灯光,霎时间照亮了整个书院,也照亮窗外被雨淋湿的花台。
  了然和尚仍然垂眼观鼻,一副问心无愧的神情,盘腿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始慢而沉稳地说:
  “岛上的人都知道嘉右卫门临死的时候,心里有多悲痛,也难怪他要感到悲痛,毕竟他惟一的继承人——他的儿子与三松,做了那么多蠢事,最后又疯了;他的两个宝贝孙子又都上了战场,生死未卜,家里只剩下一堆女人。而本家的这三个女人,又没有一个可以继承家业,担当大任,再加上分家的志保,又常利用鹈饲来捣蛋。”
  了然和尚悄悄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金田一耕助,又接着说:
  “嘉右卫门曾在战争结束时病倒一次,造成半身不遂,只是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到了十月初他又病倒了,这次,大家都认为他没救了,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然而他一想到本家的未来,就感到像被地狱里的鬼火烧遍全身似的。”
  了然和尚清了清喉咙,继续说:
  “他去世的前两天,把我、村长、幸庵叫到他枕边,对我们说了些奇怪的话。即使到现在,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都还能感觉到嘉右卫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着。他说:‘大家听好,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怪异的梦,梦到我杀死了月代、雪枝跟花子,而且是用很美的杀法。’嘉右卫门这么说着的时候,脸上还浮现出一种很奇特的笑容。然后,他把所有的杀人细节告诉我们,就跟刚才金田一先生说的三种杀人方法一样。”
  了然和尚带着回忆的神情说:
  “其实嘉右卫门并不是在做梦,事实上,当他第一次病倒的时候,噢,不,应该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慢慢在研究了。我们跟他比较接近,因此,他常常对我们开玩笑说,如果千万太死了,阿一活着回来,他就要亲手把三个女孩杀死。但是这次,他可不是在开玩笑。”
  了然和尚无奈地笑一笑,说:
  “嘉右卫门说:‘我很希望能亲手杀了那三个女孩,但是,我的身体变成这个样子,已经没办法了。本来我应该趁着身体还好的时候动手,但是千万太跟阿一都毫无消息,我不想随便杀人,因此才一直没动手,现在眼看着我就要死了,心里却还留着这份遗憾。师父、村长、医生,如果你们可怜我的话,就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吧!’”
  了然和尚说到这里,不由地神色黯然。他喝了口茶之后,又接着说:
  “嘉右卫门再三拜托我们,他说:‘如果千万太死了,阿一活着回来,就照我刚才说的方法,把三个女孩杀掉,才能让我在九泉之下安心。’嘉右卫门一面流着泪,一面向我们三个人叩拜。接着,他还从枕头下面拿出三张色纸说:‘这就当做我留给你们的遗物,看到这个,你们就不会忘记我的遗言。’之后,他又详细地解说每种杀人的方法,并且再三地说:‘拜托,拜托,如果你们违背我的心愿,我做鬼都不会饶你们的。’”
  了然和尚说这些话时,语气虽沉缓,却透露出无限的感伤。他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后说:
  “嘉右卫门把其角的句子给我,‘头盔压顶虫嘶鸣’给村长,然后把‘与女一家荻和月’给幸庵医生。这三张色纸就贴在那扇屏风的上面,放在金田一先生的枕头边,你应该也看过了吧!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那是因为村长记得你的名字,他找出旧报纸确定无误后,我才知道你是名侦探。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经从千万太那里听到了什么,因此,我觉得不给你任何线索,未免太卑鄙。我也在想:如果你真的是名侦探的话,应该可以解开俳句之谜,如果解不开,就表示你太笨了,根本不配当名侦探。因此,我不管村长、幸庵医生如何反对,仍把屏风拿给你。结果,我们输了。输得好,输得令人心服口服。啊!话题扯远了。如果你看到嘉右卫门在讲这些遗言时的悲痛神情,你也不会狠下心来拒绝的。”
  了然和尚神情肃穆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接着说:
  “所以那时我对他说,你放心吧!如果千万太死了,阿一活着回来的话,我们一定照你刚才说的去做,即使会下地狱,我也一定会把花子的尸体倒挂在古梅树上的,我佛如来做见证,我绝不说谎。村长跟幸庵听到我这样说,虽然感到害怕,却也不得不信誓旦旦地附和一番。嘉右卫门听了感到很放心,两天后就闭眼归西了。”
  说到这里,和尚的脸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金田一耕助和矾川警官都沉默着,仿佛在听战国时代战败武将的悲哀故事。

  “办完嘉右卫门的丧事不多久,我就跟村长、幸庵两人谈过,当时,幸庵曾经很担心地问我说,你真的要遵守约定吗?我大笑着对他说:怎么可能?现在就算是想要完成嘉右卫门的心愿也没办法了。”
  了然和尚换了个姿势,接着说:
  “你们看这座岛上哪有吊钟?嘉右卫门疯了,才会忘记吊钟已经捐出去了,岛上没有吊钟,就不能完成‘头盔压顶虫嘶鸣’,这样,村长就不用遵守约定了;既然村长可以不守约定,那么我们守不守约定也无所谓,不是吗?村长跟幸庵听我这么说,才像卸下肩头重担一般放了心。可是,可是……”
  了然和尚脸上出现极端痛苦的表情。
  “过了一年,吴市通知我去取回吊钟。我怀着紧张的心情与不祥的预感出发,在吴市办完领回吊钟的手续后,却在回来的途中听到阿一生还、千万太的死讯,我好像被人从背后猛敲了一下头似的,村长跟幸庵也有相同的感觉。嗯,他们比我更感到恐惧。从此之后,我们三个只要聚在一起,一定会讨论这件事情。后来我们一致认为,这一切的条件都太齐全了,恐怕是嘉右卫门的意志在冥冥中支配的吧!”
  了然和尚突然抬起头,两眼精神地看着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我曾经长时间观察过那三个女孩,发现她们简直就像叫春的母猫一样随处发情,再加上有鹈饲跟她们乱搞,可想而知,以后还会出现第二、第三个鹈饲。为了她们好,也为了使这个小岛安定,我觉得不如让她们死了比较慈悲。所以我对幸庵、村长说:我决定要遵守约定,至于你们要怎么做就随便你们了,你们要去报警也无所谓,倒是嘉右卫门的魂、我的魂,一定会对你们纠缠不休的。”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不由地坐直了身子,轻轻吐了口气。
  了然和尚仍一脸平静地说:
  “他们俩本来也不相信我会做,直到我把花子杀了,把她倒吊在古梅树上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我的决心有多坚定,这时,他们比较不怕嘉右卫门的怨气,反而怕我这活人的纠缠。花子死后,这两个人也终于下定决心实践计划,首先是村长,接着是幸庵。我为他们俩感到悲哀,我也曾想过:万一事发,我愿意承担众人的罪……”
  了然和尚深深叹了一口气,挪了一下坐垫,转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
  “是。”
  “村长跟幸庵怎么了?”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彼此对望了一下。
  “村长昨天晚上就逃离这座岛了。师父,是你提醒他的吧?”
  了然和尚微笑着说:
  “昨天看到你从海底将道具吊钟拉出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既然你能看出这一点,可见我们真的完了。于是我立刻去警告村长跟幸庵,幸庵当时烂醉如泥,不知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村长逃走了吗?那幸庵呢?”
  “医生他……”
  金田一耕助看看矾川警官,又看看和尚,有些欲言又止。
  “幸庵怎么了?”
  了然和尚急切地追问。
  “他疯了!”
  “疯了?”
  了然和尚悲痛得闭紧了眼睛,眼角有一滴盈盈泪珠,他伸手抹去,然后又恢复沉稳的神态,重重叹了一口气。
  “是吗?胆小鬼就是胆小鬼。”
  了然和尚以平静的语气说。

  “不只是这样,今天清水接到从笠冈本署打来的电话。”
  金田一耕助一字一句地说。
  了然和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皱着眉头问:
  “笠冈本署打来的电话?金田一先生,这跟幸庵有什么关系?”
  金田一耕助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实在不想说出来,但是又不能不说。笠同打来的电话是说,他们在神户抓到一个诈骗犯,据说他是从缅甸复员归乡的军人,他挨家挨户到战友家去拜访,后来他发现,如果去通知说战友还活着,这些战友的家人不但会很高兴,而且还会请他吃饭、送他很多礼物;如果通知说战友死了,就没这么好了。因此,即使是已死的战友,他也会说那人还活着。”
  了然和尚的脸上突然出现惊愕慌乱的神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金田一先生,难道阿—……”
  金田一耕助看着了然和尚,内心感到既无奈又痛苦,他知道,这句话一说出来,一定会把和尚那自我安慰的象牙塔击得粉碎。
  “是的,阿一已经战死了。如果老实对你们讲的话,谢礼一定会很少,因此他才……啊,啊,师父!”
  了然和尚突然站起来,吓得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不得不立刻跟着站起身来。
  只见了然和尚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那双眼睛已经瞳孔放大,如同玻璃珠般失去焦距,没有光泽。看样子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来,只见他嘴唇不住地抖动着。
  过了一会儿,了然和尚看着金田一耕助,然后又慢慢看了矶川警官一眼,身体慢慢左右摇晃着,两边脸颊上也突然胀起如蚯蚓般的血管,一张脸上布满了可怕的红潮。
  “南无……嘉右卫门……”
  “啊!师父!”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赶紧从左右两边抱住了然和尚,他却像是要甩开他们的手似的,挣扎着像棵枯树似地往后倒下。
  了然和尚就这样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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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再见,狱门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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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金田一耕助现在要离开狱门岛了,清水、竹藏和理发店的清公都到泊船处来送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的天气都太好,还是另有其他原因,今天又下起细雨来。
  “清水,还是没有村长的下落吗?”
  金田一耕助关心地问。
  “没有。岛上的人都在说,他搞不好已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自杀了。”
  “是吗?”
  金田一耕助像是自言自语地反问了一句。
  大家默默地站在泊船处,好久都没有人开口讲话。
  金田一耕助的内心感到寂寥得犹如一棵枯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哀。
  “为什么?”
  理发店的清公终于忍耐不住,连珠炮似地说: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沮丧啊?金田一先生,你赢啦,应该高兴才对嘛!干嘛这么闷闷不乐呢?我看你干脆留在岛上算了。何况早苗这么能干、又这么漂亮,即使在东京也很难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呢!喂,金田一先生,你用不着这么沮丧!喂,竹藏,别告诉早苗……”
  其实清公说的没错,金田一耕助自己也曾这么想过,昨天,他问早苗想不想去东京。
  金田一耕助突然蹦出这么唐突的问话,使早苗吃了一惊。但这位姑娘非常聪明,很快的,她就明白了金田一耕助这句话的用意,于是低下头,轻声地说:
  “……不,我还是留在这里吧!虽然哥哥跟本家哥哥都死了,我也很清楚往后的日子会很辛苦,但是不管是这座岛或是整个日本,都在改革中,就连船东也不能再梦想过往日的生活了。不过,尽管前途多艰辛,我还是不能停止不前啊,本家还需要我。”
  早苗委婉地说着。
  然后,她很快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低下头,以一种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金田一耕助说话一般道:
  “最近将有很多复员的年轻人回到岛上,我会从他们当中选出一个好丈夫,守住鬼头本家,否则祖父在九泉之下是无法瞑目的。生于岛上,死于岛上,这是命中注定的。虽然我们以后再也无法相见,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说完,早苗立刻别过脸,脚步蹒跚地离去。
  “竹藏,和尚、村长、医生都不在了,本家就拜托你了。”
  金田一耕助叮嘱着竹藏。
  “放心,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竹藏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说。
  此时,“白龙”号来了。
  “金田一先生,到了那边,安顿下来之后,请通知我们。如果抓到村长的话,我也会通知你。”
  清水大声地说着,仿佛不这样说,船就马上会开走似的。
  当小船正要开出去的时候,有个穿着复员军人服装的人慌忙跑到栈桥上,他既没穿雨衣,也没撑伞,浑身湿淋淋的,十分狼狈。大家仔细一看,发现来人竟是鹈饲章三。
  “哈哈,鹈饲,你终于被扫地出门啦!分家的老板娘还真现宝哩!”
  理发店的清公刻薄地说。
  鹈饲满脸涨得通红,迅速跳上小船。
  这就对了,这里不是外乡人居住的地方。金田一耕助在心中默默地说。
  小船静静划出去的时候,细雨纷飞的空中,隐约传来千光寺的钟声。
  是了泽敲钟为我送行。唉呀!那真是个带着可怕回忆的钟……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有一种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在小船上对着斜风细雨中的狱门岛合掌道:
  “再见,狱门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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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1-7-13 11:29:43

《金田一耕助探案集》3:八墓村

序章、故事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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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墓村是鸟取县与冈山县交界处某山区里的一个破落村庄。
  既然位处山区,能开发为耕地的面积当然又少又小,一眼望去,只有一些十坪到二十坪大的水田,零星点缀在山野上。
  或许是天候不佳,作物收成率很低,村民们整日喊着要增产粮食,结果仅仅只有主食的产量能够勉强维持村内所需。虽然外在环境如此恶劣,八墓村村民仍能过着优裕的生活,主要是靠烧炭和养牛这两项产业。
  养牛是最近才新兴的,至于烧炭,自古以来就是这个村庄主要谋生的生计。
  八墓村外围环绕着群山,绵延至遥远的鸟取县,郁郁苍苍的绿色山带长着茂密的樟、橡等树,这些都是烧炭不可或缺的材料,自古以来,此处生产的樟炭,在关西地区即颇负盛名。
  另一项生计养牛,是近年来才开发晚现在反而成为比烧炭还要重要的财源。
  这地区的牛又称为千屋牛,无论作为耕牛或是肉牛,都颇具口碑,邻近的新见牛市只要贩售千屋牛,全国的牛贩便立即闻风而来。
  村中每户人家至少都会饲养五、六头牛。
  这些牛不一定全是伺主所有,有部份是村中有钱人家买了小牛寄放在伺主处,待小牛养大,出售后的利润以一定比率和资方对分,如同农村中的地主与佃农之间的关系一般,如此累积下去,村民间贫富差距便非常悬殊。
  八墓村里的富豪有二户,首富是田治见,其次为野村。田治见的大宅位于村落的东边,因此人称东屋,野村家正好与其相对,称为西屋。
  然而,最令人毛骨惊然的,莫过于这村庄的名字一一八墓村。
  对于生于斯,死于斯、代代世居于此村的村民而言,或许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外地人第一次听到这个村名,多半会暗自思忖是否因为发生某些可怕的事件,才会如此命名。
  没锗,确实如此,而事件开端就发生在距离现在三百八十多年前的永禄年间。
  永禄九年七月六日,云州富田城城主尼子义久向毛利元就投降,让出月山城,然而有一位大将不肯降服,于是带领七名手下逃出月山城。
  根据传说,当时一行人为了日后重整旗鼓卷上重来,动用三匹马载运三千两黄金,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昔,终于抵达这个位于深山野地的村庄。
  纯朴的村人们纷纷出来迎接八位流亡武士,穷乡僻壤的朴实人情味让武士们深感放心,以致于萌生在此地安顿的心理。
  此外,村庄外围绵延数里、层峰重叠的山脉到处都是栖身之处,万一有状况,还有钟乳洞可以躲藏。
  由于这一带属于石灰岩地质,步下溪谷,钟乳洞随处可见;甚至还有像迷官般的洞窟,至今尚未有人能够潜入洞底一窥究竟。
  讨伐的敌兵若追赶至此,一旦武士们躲人钟乳洞中,谅他们也莫可奈何。
  八名武士最后决定在此地落脚,因此他们乔装成当地的居民,开始从事烧炭等粗活。
  经过了半年多,流亡武士们与村民之间和睦相处,彼此相安无事。
  然而,就在这当儿,毛利的追乓日渐逼近,终于也踏入深山野地来了。
  村人听说流亡者的首领是尼子义久的重臣,一旦毛利的人发现村民收留他们,将来或许会招来大祸,于是村民们逐渐对自己的安危感到忧心。
  此外,毛利提出的悬赏奖金相当令人垂涎,不过最令他们动心的就是那三匹马载运的三千两黄金。
  村民们心想:就算毛利的人想追讨这批黄金,只要坚称不知情,一定能敷衍过去。
  在那战国乱世时代,即使是村民百姓,也略懂战斗的方法。
  村民们一再的商议,最后决定于某日出其不意突击流亡武士。
  他们趁着所有武士都集中在山上烧炭的小屋时,先用枯草放火焚烧木屋的三面,阻断武士的退路,再由身体强壮的年轻人拿着山刀、竹枪杀进没着火的那面去。
  流亡武士们突然遭逢来自于他们早已放松戒心的村民的攻击,有如晴天霹雳,再加上遭受攻击的地点是山上烧炭的小屋,身边根本没有可以防御的武器,只好拿起柴刀、斧头仓促应战。
  在这种危急时刻,纵使是身经百战的武士,终究寡不敌众,第一个人被砍倒,接着第二人……最后八个人全都死在村民的手中。
  村民们砍下八个人的首级,放火烧了小屋,高唱凯歌扬长而去。
  传说八个首级都面露懊悔愤怒的神色,看过的人无不毛骨悚然,尤其是为首的武士表情更为凄厉。他在即将断气之前,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对天发誓,诅咒这个村落得到七世轮回的报应。
  凭着这八个首级,村民们很快就领到悬赏的奖金,但是最重要的三千两黄金却下落不明。村民们几乎翻遍每一寸土地,挖开每一块岩石,甚至深人溪谷寻找黄金,结果都无功而返。
  更糟的是,在搜索黄金的过程中,还发生了许多不祥的怪事。
  有人潜入钟乳洞探寻,突然遭遇到落盘塌陷而被恬埋;有人打算挖开岩角时,倏然崖壁崩塌,失足跌落谷底而身受重伤,变成残废;还有人挖掘数根,结果在毫无预警之下,突然被倒塌的树木压死。
  这一类的怪事接连不断发生,最后更发生令全村人民陷入极度恐怖的事件。
  八位武士惨遭杀害之后大约半年,不知道什么缘故,那一年村里突然增加许多雷击现象。
  由于天空频频打雷,村人便联想到可能是八武士心怀怨恨导致上天发怒,因而感到惴惴不安。
  有一天,大地主田治见庄左卫门大宅内的杉树遭到雷击,整棵树从中间被劈为两半。
  这位田治见庄左卫门就是当初主张袭击流亡武士的发起人,事件之后,他的情绪极为不稳,经常发狂,令家人胆颤心惊。这次雷击似乎对他造成很大的刺激,只见他拨起手边的刀,见人就砍。
  他砍倒两、三个家中的仆役之后,冲出家门,只要遇见迎面而来的村人,二话不说,举刀就杀,最后他逃人深山,自刎而死。
  据说当时受伤的人数有十余人,当场毙命的有七人,再加上庄左卫门,顷刻之间就有八个人死亡,这数目正好和含怨而死的八位武士相吻合。
  人们为了安抚八位武士的灵魂,便将当时草草埋在乱葬岗的遗骸挖出,重新慎重地安葬八位死者,并将他们当成神明供奉。
  这正是八墓村背后山丘上传说有八墓神的来源,村落的名称也缘自于此。
  以上是有关八墓村自古流传下来的故事。
  然而历史的轨迹总是一再重复。到了近代,一个穷乡僻壤的村落发生一件不幸事件,引得全国新闻媒体喧腾一时。
  事件发生在大正八年,距离现在大约二十凡年。
  当时人称东屋的田治见家族的主人名叫要藏,年纪大约三十六岁,田治见家族从先祖庄左卫门以来,代代遗传了疯狂基因,要藏自少年时代起情绪就经常失控,个性也粗暴残虐。
  二十岁那一年与姬沙结婚,生下久弥、春代两个小孩。
  要藏很早就失去双亲,由两位姑姑抚养成人。
  事件发生的时候,田治见家里除了要藏夫妇,十五岁的儿子久弥、八岁的女儿春代之外,还有刚才提到的两位姑姑。
  这两位姑姑是双胞胎,两人一生都未婚,要藏的双亲去世后,田治见家便由两位姑姑发号施令。
  要藏有一位弟弟,过继给要藏母亲的娘家,困此从小就离开田治见家,姓氏也改为里村。
  事件发生的前两、三年,已经有妻室、小孩的要藏,突然热烈地爱慕一位牛贩的女儿——鹤子,她的年纪只有十九岁,高等小学毕业,服务于邮局。
  要藏是位生性残暴、具有虐待狂的男人,他的热情一旦点燃,使有如烈焰般燃烧不绝,终至爆发。
  有一天,他在鹤子回家的路上等待,一见到鹤子走来,便强行将鹤子拉回家中的仓库,以暴力强奸了鹤子,并将她囚禁在仓库里,成为要藏泄欲逞凶的小羊。
  遭受淫虐的鹤子立即大声哭喊求救,于是事情被惊愕万分的姑姑和妻子发现,她们再三劝告要藏,然而冥顽不灵的他根本充耳不闻。
  鹤子的双亲闻讯气冲冲地赶来,哭着要求要藏放了女儿,也被他一口回绝。
  经过周围的人这番阻挠,要藏怒从中来,目露凶光,眼看就要疯狂起来。
  众人深恐要藏情绪失控会酿成大祸,纷纷回头说服鹤子给要弦作妾,否则别元他法,然而年轻貌美的鹤子当然不可能答应。尽管鹤子坚决不从,但是仓库的钥匙握在要藏的手中,只要他想到的时候,就开门进来,以暴力满足他的兽性。
  在得不到各方的援助之后,鹤子暗自思忖,与其整天被关在不见天日的仓库里,不如暂时同意成为他的妾,这么一来就可以离开仓库,以后再慢慢想别的办法。
  于是鹤子透过双亲将她的决定转告要藏。
  要藏一听乐不可支,立即将鹤子从仓库放出来,安置在田治家的离馆里、并且送给她许多昂贵的和服、发饰,而且寸步不离,整日缠着她,爱抚她的肉体。
  要藏的情欲像永元止尽的深渊,不是一般女孩子所能承受得了。
  鹤子忍无可忍,几度逃离他,结果却刺激他再度发狂,向无辜的人动粗。
  村人非常恐惧,纷纷向鹤子哭诉,最后鹤子只好被迫又回到要藏的身边。
  就在这来回折腾之间,鹤子怀孕了,不久产下一名男孩,要藏大喜,将小孩命名为辰弥。
  小孩出生之后,鹤子还是经常抱着小孩离家出走,因为要藏的情欲不但有增无减,他还认为鹤子生了小孩之后,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因此对鹤子的求爱更显疯狂。
  过了不久,村人们终于发现屡次使鹤子鼓起勇气逃离要藏性凌虐的真正理由。
  原来鹤子以前有一位山盟海誓的男友,名叫龟井阳一,是位小学的训导老师。
  由于他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对这地区的地质非常感兴趣,经常外出探勘钟乳洞,两人常因此利用尚不为人知的钟乳洞穴偷偷幽会,因此他们的恋情一直保密得很好。
  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事情终于校人发现了,在闭锁的农村里,村人们闪来无事最喜欢说长道短,当他们逐渐明了鹤子和龟井过去的恋情之后,更绘声绘影地传说辰弥的出身有问题。
  “辰弥不是田治见少爷的小孩,是龟井的小孩。”
  乡村小镇的风言蜚语,不假时日便传进要藏的耳朵。性格强烈的要藏,爱的时候像熊熊的烈火,相对的,嫉妒之心也非常人所能比拟。
  他一把抓住鹤子的头发,将她毒打一顿,再将她剥光身子,用冷水泼洒。
  不仅如此,还将平日几乎含在嘴里娇宠的辰弥脱光衣服,用烧红了的铁筷烫他的背和大腿。
  (再这样下去,不但自己会死在要藏的手里,恐怕连小孩都会被杀掉。)
  鹤子越想越害怕,于是下定决心再度抱着孩子离家出走。
  她躲在娘家两、三天之后,间接从旁人口中听到要藏对她的离去非常愤怒,心中更生恐惧,于是又逃离娘家,躲藏在姬路的亲戚家中。
  鹤子高去的四、五天之内,要藏不断地喝酒静静等待鹤子回来。过去鹤子只要离家两、三天之后,总是会由双亲或是村里的代表带回来向他道歉。
  然而这次五天、十天都过去了,鹤子依然不回来,这时,要藏的焦躁逐渐转变为疯狂,两位姑姑和妻子都不敢靠近他,甚至连村人见到他都不敢吭一声。
  最后要藏疯狂的举动终于爆发了。
  那是晚春时节,一个还需要火炉取暖的四月下旬的深夜。
  村民们突然被意外的枪声和凄厉的哀叫声惊醒。
  枪声不只一响而已,停顿了一会,又连续传来二三声哀叫、悲呜、求救的声音逐渐大声起来,村民们纷纷冲出门外探究发生什么事情。
  只见一位疯狂的男子迎面奔来,他穿着一件立领上衣,腿上绑着绑腿,脚蹬草鞋,头缠白布,白布上还绑着两支像牛角一样亮着灯光的手电筒,胸前挂着一个煤油灯,腰间插着一把日本刀,单手持着猎枪。
  村人见状不禁吓昏了,不,应该说他们还来不及反应之前,男人手中的猎枪已经喷出火花,当场将来人击毙。
  这个男人就是要藏。
  他就是以这身装扮一刀将妻子砍死,而后像一头丧心病狂的野兽般冲出家门。
  他总算有一丁点良知,没有伤及两位姑姑和小孩,然而被他撞见的无辜村民不是被砍死,就是被击毙。
  后来经过调查,有的人家听见外面的敲门声,不明就里地将门打开,就突然遭到枪击毙命;还有某对新婚夫妇才刚入睡,窗户被撬开一寸,伸进一管枪口,先是击毙新郎,接着又一发打死从梦中惊醒的新娘;更令人扼腕的是新娘与要藏没有丝毫瓜葛,她刚从十里之外的村庄嫁到此地。
  要藏到处行凶,直到黎明将届时分寸逃进深山,结束了恐怖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附近接到快报的各村镇记者和警官赶来时,八墓村已经遍地血腥,惨不忍睹,几乎到处都可以听到濒死的呻吟和微弱的呼救声。
  当时被要藏攻击成轻重伤的村民不计其数,当场死亡的有三十二人。这真是一件惨绝人寰的事件,也是世界犯罪史上少见的案例。
  非但如此,逃人深山的重犯要藏从此行踪成谜。由警官、消防队员,还有村里的年轻人所组成的自卫团,连续数月搜遍了附近的群山和地底的钟乳洞,依然找不到他的下落。
  当事情发生后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人们逐渐趋于平静时,仍有人发现许多证据显示要藏还活着。
  村民们经常发现有牛只被射杀,身上的肉被横切纵剖,残骸周围留有取火烤肉的痕迹。
  因为村里的牛只整个冬天都被关在牛栏里,到了春天才野放到山坡上,放养的牛只随意吃野草,从这个山头漫步到另一个山头,有时候还会越过县界到鸟取县。这些牛只经过一个月或半个月的放牧后,因为需要盐份,便会自动下山回到饲主的家里。
  由此可知,逃往深山的要藏不但没有自杀,甚至还有非常坚强的求生意志,这又燃起村人新的恐惧。
  要藏的行踪现在依然无从得知,他潜入深山已二十余年,依据常识判断,他不可能恬这么久,但是有为数不少的村人仍坚持他还活着,而且所提出的证据相当牵强。
  那时,被要藏当场击毙的有三十二个人,三十二的数字正好是八的倍数,换言之,就是每位八墓神均追索四个牺牲者,如果要藏死了,牺牲者就多出一个,所以有些人认为要藏还活着。
  “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第一次是田治见的先祖庄左卫门系人事件,牺牲了八个人;要藏是第二次,牺牲了三十二个人。不知何时还会再来一次,如果有,定会发生比这回更恐怖的事件。
  直到现在,八墓村的小孩如果不听话,父母亲只要恐吓说:“头上长角的鬼来了!”小孩的脑海马上浮现出白色头巾上绑着两支手电筒,胸前挂着煤油灯,腰问插着一把日本刀,单手持猎枪的恶鬼,霎时停止哭泣,事实上,这也是八墓村民永远的噩梦。
  那些直接违逆要藏的人,经过这次浩劫,下场又如何呢?很不可思议的,当时与事件有关的人,都阴错阳差逃过一劫,死伤的都是与事件无关的第三者。
  要藏最为憎恨的人首推训导老师龟井阳一。那天晚上,他到邻村与一位和尚下棋,所以没有遭到危难。也许他对自己无端殃及无辜的村人感到自责,所以事件发生之后,旋即请调到某个遥远的小学去。
  其次是鹤子的双亲。当他们一听到骚动,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随即钻进稻草堆里躲藏,因此毫发无伤。
  再来就是引起这次骚动的主角鹤子母子。先前她已带着儿子避难到姬路的亲戚家,逃过了一劫。事件之后,因为警方传讯,鹤子曾经回到村庄,但是村人对她的怨恨很深。尤其那些失去父母或子女遭杀害的村民们,对她更是憎恨,他们认为当初鹤子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要藏身边,就不会酿成如今的大祸,这件惨绝人寰的凶杀案都是她引发的!
  还有另一个使她无法继续留在此地的理由,是因为要藏或许还活着。因此警方的传讯一结束,鹤子马上抱着两岁的儿子离开村落,从此失去音讯。
  二十八年后,到了昭和二十X年,正如村里的长辈所流传的,事件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八墓村又接连发生诡异的凶杀事件。这次的事件和前两次突发的疯狂事件不一样,案情波诡云橘和扑朔迷离,没有人知道真凶是谁。八墓村再次笼罩在阴森恐怖的气氛之中!
  故事即将正式开幕,读者们或许会认为这段序章太冗长,但是我必须向读者声明,若不说明故事的来源,恐怕读者们会看得一头雾水。以下各位所读的内容,是故事里面一位重要关系人所记述的,至于我如何取得这本手札,由于与这篇故事无关,也就不在此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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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身世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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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启事

  从八墓村回来已经过了八个月,我的身心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我能够像现在这样坐在神户西郊的山丘顶上的书房里,眺望着如彩画般的淡路岛,悠闲地吸烟,平安无事地活着,简直是不可思议。我们经常在小说中看到如下的描述:由于惊吓过度,一夜之间头发全白。刚才我将书桌上的镜子拿起来打量一下自己,经历过那种毛骨悚然的体验后,头上的白发居然没有明显增多,不禁令人感到讶异,当时我曾经几次处于生死关头,事后回想起来,只要稍有闪失,或许早就尸骨无存了。
  如今我不仅平安生还,而且活得比以前还好,不,应该说得到连做梦都没想到的幸福,这全都得归功于金田一耕助这位人士。如果不是这位一头乱发、说话慢条斯理、个子矮小的奇妙侦探适时出现,我这条小命恐怕早就不保了。
  事件解决后,我们正要离开八墓村时,金田一耕助对我说道。
  “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够像你一样经历过这么恐怖的事件,如果换成是我,我会将这三个月的经验记述下来,作为一生的记念。”
  当时我回答他:
  “我正有此打算,趁着记忆犹新的时候,将这次事件的始未巨细靡遗地记述下来,尤其是要向世人赞扬你的智慧和功劳。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方法报答你。”
  我真的很希望尽可能早日完成这项承诺。
  由于那三个月的经历实在大过恐怖了,从未写过文章的我一直不知道从何处下笔,对金田一先生的承诺才会搁延到现在才实现。
  另一个原因是,由于我的生活步调变缓慢了,好不容易才恢复健康。最近做恶梦的频率降低了许多,身体状况也很不错,虽然我对于写作依然没有信心,但是想想我又不是在创作小说,只不过是一字不漏地陈述自己遭受的经历,便当它是一种纪实报告,或许离奇,恐怖的事实可以弥补我文章的拙劣。
  八墓村!喔,回想起来,我就禁不住一阵颤栗,多么令人厌恶的名字!多么令人生惧的村落啊!还有那梦质般的恐怖事件!
  八墓村——直到去年二十七岁以前,我连做梦都想不到世上有这么一个村名诡异的村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居然跟这村庄有重大的关系。我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是冈山县人,但究竟是冈山县的什么郡或什么村出生,就不得而知,也不想探究。
  自从我懂事以来一直住在神户,对乡下地方没有丝毫兴趣,况且我母亲没有半个乡下亲戚,在我面前也绝口不提故乡的事情。
  啊!妈妈…直到现在,我眼中依然可以清晰描绘出你去世之前的容貌。
  幼年丧母的男人对母亲的感受,恐怕都跟我一样吧!在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母亲更漂亮。妈妈的身材娇小,身体各部位的比例都很均匀;瘦小的脸庞配上匀称的五官,就像漂亮的搪瓷娃娃一样;小巧的一双手,跟我孩提时候的手一般大小,终年都忙着为人做针线,妈妈不太说话,也很少外出,但是当她一开口,就流露出语调轻柔的冈山腔,像音乐一般,轻快地在我耳边流转。
  当时我幼小的心灵最感到痛苦的就是,这么温柔娴静的妈妈,为什么一到半夜时分,突然好像受到恶魔侵袭一般,从床上坐起来,表情惊恐,快速他说些我听都听不清楚的事情,随即不断地用头撞击枕头痛哭起来。我被妈妈惊醒后,看见养父一直摇晃妈妈的身体,叫唤她的名字,依然无法使她清醒。妈妈不断地哭泣,最后哭累了,倒在养父的怀中睡着了。这时候,我的养父便会彻夜拥抱着妈妈,轻柔地安抚她……
  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就非常感谢养父,虽然几年之后曾经因为和他在意见上起冲突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最后连和解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感到遗憾。
  养父名叫寺田虎造,是神户造船厂的工头,年龄和妈妈相差十五岁。他的体型高大,有张绛红色的大脸,乍看之下好像凶神恶煞一般,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确是位心胸宽大的好人。
  母亲为什么会跟这个人在一起,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明了,但是他非常钟爱妈妈,也很疼我。知道他是我的养父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因为户口名簿上清楚地写着我是他的小孩,所以我的名字依然还是寺田辰弥。
  但是有一件事一直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我随身带在身上的护身符里面,有一张妈妈为我收藏的脐带书,上面明明写着我是大正十一年出生,而户籍誊本的出生年月口却是大正十二年,所以实际年龄应该是二十九岁的我,却变成了二十八岁。
  有关年龄的问题先搁在一边,妈妈在我七岁的时候过世、从此之后,我前半辈子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倏然中断。不过,这并不表示我往后的生活很悲惨。
  妈妈死后第二年,养父再娶一个新太太,她和妈妈不一样,身材高大,开朗爱说话。前面我说过养父是心胸宽大的人,妈妈死后,他便负起养育我的责任,供我上学,直到商校毕业。
  商校毕业那年,我和养父吵了一架,便离家出走,搬到与朋友住在一起。
  家,已经被无情的战火摧毁,养母和弟妹们也不知去向。我四处打听,才知道造船厂遭到空袭的时候,养父被炮弹的碎片击中不幸身亡。屋漏偏逢连夜雨,以前上班的那家公司也倒闭了,何时会东山再起已不得而知。
  走投无路之下,幸好学生时代的朋友介绍我到一家战后新成立的化妆品公司上班。这家公司的业绩并不特别好,但也不至于支撑不下去,至少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可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开销。
  如果不是因为发生那件事,使我灰色的人生加入一点红色的色彩,或许我现在还过着穷苦平凡的日子。但也因为这件事使我一脚踏人目不暇给的离奇冒险,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世界里。
  事情的先兆是这样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去年(昭和二十X年)正月二十五日早上大约九点左右,我刚到公司,课长就将我叫到前面,盯着我的脸说道:
  “你早上听过收音机吗?”
  我口答有,于是课长又再问我:
  “你的名字确实就是辰弥吧!你父亲的名字是不是虎造?”
  今天早上的广播节目和我、我养父的名字有什么关系?我一方面觉得狐疑,一方面回答课长“是的”。
  “那就没错,果真就是你,有人在寻找你喔!”
  课长接下来的话让我感到很惊讶。根据课长的转述,今天早上收音机里的寻人时间有人寻找寺田虎造的长子寺日辰弥,如果有人知道寺田辰弥的下落,请通知下列住址,如果寺田辰弥本人听到广播,请直接前来会面。
  “我已经将对方的住址记下来了,你知道是谁在找你吗?”
  课长的记事本上写着“北长狭通三丁目、日东大厦囚楼诹访法律事务所”。
  我看了这张纸条,一股无法言喻的怪异感油然而生。我现在的身世跟孤儿没两样,受到战火蹂躏的养母和弟妹们或许还活着,但我不认为他们会委托律师透过广播寻找我。如果养父还话着,或许有可能想到我无依无靠很可怜,而大费周章寻找我,但是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呀!
  正当我迷迷糊糊遐想的当儿……
  “总之你去看看怎么回事,有人寻找你,如果不理会,似乎不大好。”
  课长一再鼓励我,并且主动放我半天假,要我马上去看看。课长会这么做,大概是他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因而对结果感到很好奇吧!
  我一方面有如坠人五里雾中般不知所以,另一方面感觉自己遽然变成了受重视的人物,有些飘飘然。于是依课长的建议旋即离开公司,带着一丝期待和些微的不安,来到北长狭通三丁目。日东大厦四楼的诹访法律事务所。站在诹访律师面前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哦!电台的广播真有效,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回应了。”
  诹访律师是一位皮肤白嫩,体态肥胖、斯文有礼的人,使我暂时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我曾经在小说里看过恶劣律师的描述,所以一路上忐忑不安,担心对方会不会耍些什么阴险的计谋。
  诹访律师简单地问了我养父以及我过去的经历之后……
  “寺田虎造是你亲生父亲吗?”
  “不,他不是我生父,我母亲带着我跟他结婚,但是我母亲在我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哦,这么说,你很早以前就知道罗?”
  “不,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我生父,大约在妈妈过世的前后才隐约知道真相,确实的时间我已经记不得了。”
  “你知道你亲生父亲是推?”
  “不知道。”
  我还记得当时我发觉寻找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亲生父亲时,骤然感到很紧张。
  “你去世的母亲和你的养父,都没对你提过你生父的名字吗?”
  “从来没有。”
  “你母亲在你年幼时就去世了,所以没机会告诉你,但是你养父将你扶养成人,为什么没告诉你?他不可能不知道呀!”
  此刻回想起来,的确是如此。养父非常爱母亲,所有的事情他应该都知道,而他没告诉我的原因,恐怕是没有机会的缘故吧!如果我没有离家出走,如果我没被征召当兵,如果他没有被炸死,定会将真相告诉我的。
  我说出自己想法,诹访律师也表赞同。
  “这点我体会,不过,请你不要多心以为我怀疑你的身分,你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世的文件呢?”
  我想了一会,取出一个从小随身携带的护身符,谏访律师打开护身符,从里面拿出我提过的那个脐带书出来。
  “辰弥——大正十一年九月六日出生——原来如此,但是这上面没写姓,难怪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姓。咦?这张纸是什么?”
  诹访律师打开另一张日本纸,上面用毛笔画了一幅类似地图的图样,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张地图有何意义。象迷宫般不规则的地图上,四处写着“龙颚”或“狐穴”之类不像地名也不是人名的东西。
  地图的旁边有一首诗歌,诗歌的内容似乎跟地图有关,因为诗歌里也有“龙颚”、“狐穴”等字眼。我会慎重保存这张不知真相的纸张,是有原因的。
  妈妈还活着的时候,经常拿出这张地图,凝望着图上的某处。这时,她忧郁的脸上会倏地泛起红潮,眼眸闪闪发亮,然后她一定长叹一口气,对我说道:
  “辰弥,你一定要好好保存这张地图,绝对不可以遗失,说不定有一天它会为你带来好运,所以你一定不能将它撕毁或丢掉喔!还有,这件事绝对不要向别人提起。”我谨记妈妈的叮咛,随身带着这张地图。老实说,二十几岁以后,我已不太相信这张纸会带给我什么幸运了。然而我会一直带在身上,也许是我的惰性使然吧!薄薄的一张纸,放在护身符里面,又不会有什么大碍,也就懒得去管它。
  但是我错了,就是这张地图对我的命运造成了莫大的影响。关于地图的详情,以后会有机会详细叙述。
  诹访律师似乎也对这张地图没太大兴趣,所以我默默地将地图收回来,仔细摺叠,放回护身符里。
  “我想你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最后我还有一个请求……”
  看见我惊讶的表情,他马上解释:
  “我希望你脱光衣服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脸倏地像喷火般通红。
  这是我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小时候每当我去公共澡堂洗澡,或去海水浴场,或是参加学校的身体检查时,你们知道我有多么厌恶在众人的面前裸露身体吗?因为我的背、臀部还有大腿,有着纵横无数的伤痕,就好像被人用烧红的火筷烙印出来的恐怖景象。并非我自傲,我的皮肤宛如女人般白皙、细嫩,但是白嫩细致的皮肤上,紫色的伤痕会显得醒目恐怖。小时候,我偶尔会问母亲为什么会有这些伤痕,这时妈妈总会不明原由地大哭起来,再不然就是深夜作噩梦大哭不止,此后我就决定不再问了。
  “我的身体……跟你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对,如果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身上应该会有其他人模仿不来的记号。”
  于是我二话不说;使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了,光溜溜地站在诹访律师的前面。诹访律师很仔细检查我的身体,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的合作。这大概是你最不痛快的回忆吧!快将衣服穿上去,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你就是我要我的人。”
  随后诹访律师对我说:“其实是有个人想找你,他的姓名我还不能告诉你,那个人是你的近亲,如果找到你,他想要领养你。这个人非常有钱,对你的将来大概不会有什么坏处。等我跟这个人商量过之后再跟你联络。”说完,他便记下我的住址和上班的地点。
  就这样我与诹访律师结束第一次见面。带着些许狐疑的心情返回公司,我向课长致谢,并把事情的经过情形向他报告,课长一听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哟!这么一来,你不就是富豪人家的落难公子吗?”
  课长的话立即传迫公司上下,每个遇见我的同事,都当着我的面公子公子地叫个不停,真服了他们。
  当天晚上我始终无法入睡,不完全是因为期待幸福而兴奋过度,虽然我是有那么一丁点期待,但是不安的心情大过于期待。
  想起不幸的妈妈每每在夜深人静时作骇人的噩梦,还有我身上凶狠绵密的伤口,这些都难以使我有个快乐的梦想。
  此刻有一种即将发生恐怖事件的预感,在我心中萦绕不去……


恐怖的警告信

  当时我对于与八墓村有关的恐怖传说全然不知情,更遑论知道自己的身世会与那个村庄结下不解之缘。读者们或许会认为仅凭着遽然而至的寻人启事就令我忧心忡忡、难以成眠,也未免大夸张了吧!
  但是事情绝对不是这样,一般人都不大喜欢变化过于剧烈的境遇,更何况像我这样连未来都无法期待的人,内心会感到惶恐也是正常的。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希望就此撒手不管。
  话虽如此,我却也不希望诹访律师的讯息就此中断,事实上正好相反,我引颈企盼诹访律师尽快通知我。这简直是自我矛盾的心理嘛!一方面害怕通知来到,另一方面通知没来又觉得很遗憾。
  这种矛盾的心情持续了五天、十天,律师那边音讯全无。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我逐渐明了律师并未忘记这件事情。
  当时我借住在朋友的家中,有一天下班回家,朋友的年轻妻子告诉我:“今天发生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呢!”
  “什么怪享。”
  我问她。
  “有个怪人来这里打听你的事情喔!”
  “打听我的事情……是不是上回那位律师雇用的人?”
  “开始我也这么认为,后来感觉好像不是,那个人看起来像个乡下人。”
  “乡下人……”j
  “对呀!那位乡下人的年龄我无法判断,因为他将衣领竖起来,戴着墨镜和帽子,不太看得清楚面貌,反正他让我感觉不太舒服就是了。”
  “他问了些什么?”
  “主要是你的品行及本质这方面,例如会不会喝酒啦,会下会偶尔发疯啦……!”
  “发疯……好奇怪的问题喔?”
  “嗯,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结果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告诉他没这回事,我还说你是一位非常温柔、亲切的人。我这样回答没错吧!”
  尽管她有恭维的意思,却也扫不去我心中的不快。
  律师利用别的方法调查我的身分,这点还可以理解,调查时顺便提出是否抽烟或喝酒等有关品行方面的问题,也很正常。但是突然提出我是否有暴力倾向的问题,实在……这个人到底想从我的本质里寻找什么答案?
  没想到过了两、三天之后,公司的人事课长也向我提出同样的警告,到公司打听我的人和上回去我住处的人好像是同一个,都戴着帽子、太阳眼镜,并坚起衣领,企图遮住自己的脸,而且同样的都问我是否偶尔会有疯狂的行为。
  “也许是你尚未谋面的父亲有喝酒打人的暴力倾向,所以担心你是否也有这种遗传吧!我特地告诉那个人,你绝对没有这个毛病。”
  说完,人事课长莞尔地笑了起来。然而我却觉得颇不是滋味,郁郁不安的情绪逐渐加重。
  如果换成是读者你,已经长大到二十六岁,才有人告诉你身体内有疯狂的遗传基因,你一定会感到很震惊吧!虽然日前还没有人当面批评我,但是周围的人透过这件事,间接知道我这个隐疾,总免不了会四处宣传,使我的心情变得非常焦躁。
  与其不明就里地等待,还不如直接去找诹访律师,请他有问题就直接问我,不要四处打听,为我带来困扰。但是这么做,似乎又不太好。正当我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接到一封令人感到恐怖的信。
  距离第一次拜访趴访律师之后的第十八天,我和往常一样飞快地用完早餐,准备出门上班。
  “寺田先生,有你的信哟!”
  我听到朋友的妻子从门外呼唤我,立即联想到可能是诹访律师来信,激动的情绪使我心跳加速。对于已子然一身的我而言,除了诹访律师的来信之外,不可能还会有其他亲戚写信给我了。
  然而,当我见到信的那瞬间,却感到非常怪异。
  信封的纸质粗劣得有如厕所卫生纸那般,丝毫不像拥有日东大厦四楼的大律师所使用的东西。更何况信封上的字迹不但幼稚得像小孩写的一样,还到处沾有墨水的痕迹。翻向背面,没有寄信人的姓名住址。
  这股异常的感觉使我迫下及待打开信封,抽出质地如同信封一样粗劣的信纸,上面也写着和信封一样幼稚的字体,内容如下:
  不要回八墓村,如果你回来,将会发生大事件,会触怒八墓村的神明……将会道致血……血……血腥遍野。二十六年前的惨剧将会重演……八墓村即将化为血海!
  好几秒的时间里我呆若木鸡,朋友妻子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过了好一会见,我终于恢复神智,慌忙将信纸塞进口袋里。
  “你怎么啦?是不是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怪事?”
  “没有……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脸色很苍白!”
  她说的没错,任何人猛然间收到这种怪信,不被吓得魂不附体才怪呢!虽然我的心紧张得不断狂跳,身上也惊出一身冷汗,我却避开她疑惑的眼神,故作镇定地找个理由离去。
  自从母亲过世以后,我便深深觉得自己是孤单的人,不管遇到什么逆境或遭受什么灾难,我绝不抱怨,也不要求别人协助。并不是别人都不值得信赖,而是别人有别人的困扰和烦恼,他们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如何能助我一臂之力。
  唉,这种怪僻……来自孤僻的寂寞感,让乍眼看到我的人,都对我有一种坚强顽固的感觉,也正因为如此,造成日后别人对我有很大的误解,甚至使我遭遇更大的灾难……那时候我当然无从得知。
  八墓村——此时,我才正式接触到这个怪异、不祥的名子。
  其实不需要其他一连串威胁恐吓的词句,光是八墓村这个地名就够吓人了。
  触怒八墓村的神明……将会道致血……血……血腥遍野。二十六年前的惨剧将会重演……八墓村即将化为血海……
  我完全不知道这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写这封信的人真正用意是什么。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使我感觉更恐怖。
  唯一可以隐约找到的蛛丝马迹是,这封信和前不久寻找我的人之间似乎有点关系。从诹访律师发现我以来,至少有两个人突然开始关心起我,一个是到处调查我的身分的谜样男子,一个就是写这封信的主人。
  唔,不对!我若有所思地停住脚步,这两个人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换句话说,也许四处打听我的男干就是寄出这封信的人。我随即把口袋里的信掏出来再三仔细检查邮戳,很遗憾,邮戳的字迹模糊不清。
  我一路上绞尽脑汁思索却依旧一筹莫展,这天早上,错过了好几班客满的电车,好不容易抵达公司时,已经迟到半个钟头了。当我前脚才踏进办公室,工友马上对我说课长找我。于是我立即进入课长的办公室,课长一见到我便兴高采烈他说:
  “寺日,我等你一段时间了喔!刚才诹访律师来电话,请你马上过去。你们父子即将要相认罗!如果你真的找到有钱的老爸,别忘了请客哦!咦?你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忘了当初是如何回答课长的,大概说了一些无意义的话吧!当我向满脸疑惑的课长告退之后,我如同梦游病患一般步履蹒跚地走出公司,一步步踏向令人颤栗的世界。


第一个牺牲者

  随后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才好,如果我有犀利的笔锋,或许能够将它描述成故事的第一个高潮。
  当我进入诹访律师事务所时,里面已经有一个人比我先到。
  这个人理了一个小平头,好像才刚从军队迟下来,身上穿着卡其色军服,有着长期日晒的黑红肤色,骨节突出,手指被烟熏得发黄,看起来就像个乡下人。我也和朋友的妻子一样,看不出这个乡下人的岁数,大概在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吧。”
  那个人很拘谨地坐在事务所的安乐椅上,一看见我,倏地挺直腰杆,回头望向律师。从他的小动作看来,我直觉反应找寻我的人就是他,再不然他也一定跟寻找我的人有关。
  “嗨!你来啦!请坐请坐!”
  诹访律师很客气地招呼我坐在他办公桌前方的椅子上。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其实我也很想早日通知你这个好消息,不过最近到邮局打电报比较费事,所以刚刚才和对方联络上,现在我就为你们介绍。…
  律师转头望向坐在安乐椅上的老人。
  “这位是井川丑松,你的外公,也就是你母亲的爸爸。井川先生,这位就是刚才向你提到的辰弥,他就是鹤子的儿子。”
  我们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坐直身体,互相注视对方。
  行完注目礼之后,两人立即尴尬地避开对方的目光。祖孙初次见面,双方的神情却呆若木鸡,说起来很可笑,然而实情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像悲剧电影那般哭得惊天动地。
  “噢!认领你的不是这位老先生。”
  外公的外表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钱人的样子,或许怕我因而失望吧!诹访律师立即向我解释。
  “这位老先生当然也对你非常关心,然而这次他却是代表别人来的,你父亲的亲戚才是真正想要寻找你的人。坦白说,你的本姓是田治见,也就是说你的名字应该是田治见辰弥。”
  诹访律师翻阅桌上的备忘录继续说道:
  “你的父亲……也就是已经身亡的要藏先生,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小孩久弥和春代,他们跟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久弥和春代的年龄都已经不小了,他们不但体弱多病,又都独身,喔,不,春代曾经结过一次婚,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又回到娘家。”
  外公微微点头,没表示意见。自从我与他照面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偶尔偷偷抬起头看我一眼。当我发觉他的双眼逐渐充满泪光时,内心顿时感到非常激动。
  “因为久弥和春代都不可能有小孩,这么一来,田治见家族将无人继承家业,这件事就数你的姑婆最担心,也就是要藏的姑姑——小梅和小竹两位老太太,她俩是一对双胞胎,现在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然掌握田治见家的经济大权。她们经讨论之后,决定找回从小就被母亲带走的你来继:承家业……事情大略就是这样。”
  听到这里,我的内心逐渐波涛汹涌,这份感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不,似乎离喜或悲还有很远的距离,只不过是一种莫名的情绪纷沓而来罢了。仅仅凭着诹访律师如此简单的说明,还是无法让我全然接受我的身世。
  “事情大略就是这样,至于更详细的部份,这位老先生会向你解释,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我能够回答的话我一定尽力……”
  我用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提出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父亲去世了吗。”
  “大概是如此。”
  “大概?那是什么意思?”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这位老先生会向你说明,我只能说,他在你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很抱歉,我无法为你多做解释。”
  我的心情顿时一阵纷乱,但是又不能再追问下去,只好提出第二个问题。
  “那么我的母亲呢?她为什么会带着我离家出走?”
  “这又是更进一步的问题了,这和你父亲的死有很深的关连,包括这个问题在内,老先生会一并告诉你。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连续询问了几个重要的问题都没有答案,我除了感到有点不满之外,同时也觉得很怪异。
  “我想再请教一个问题。我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以前从来不知道在这世上我还有亲人存在,而你们也从没找过我。虽然从你们刚才的解释我大致知道你们寻找我的原因,不过我觉得除了你们刚才说过的原因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动机才对。”
  律师迅速地与外公交换一个眼神,接着神情肃穆地面对着我:
  “你的反应非常敏锐,真正的原因或许和你的将来有很重大的关系,我还是一并告诉你好了,但是这些事情你千万不要乱说。”
  律师一再叮咛的内容是这样的:
  田治见家,改姓里村。这位里村修二有一个儿子慎太郎,志愿当军人,曾经官拜少校,战争时代任职于参谋总部,据说他的势力很大。随着战争结束,他也跟着失势而撩倒,不得不返回故里,现在和普通百姓一样讨生活。他的年龄大约三十六、七岁,目前还是单身,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由于长期过着军旅生涯,身体锻炼得很强健,将来万一久弥或是春代有什么不幸,田治见的家业理所当然就属于慎太郎所有。
  “你姑婆她们不喜欢慎大郎,我想这应该和他的父亲有关,她们原本就不喜欢修二,所以连带的也讨厌他的小孩。慎太郎自小就离开村子,又极少回乡、感觉上就跟陌生人一样,别说那两位老太婆不喜欢,就连久弥或是春代也一样不喜欢他。如果让讨厌的慎太郎继承家业,还不如将你找回来……我所说的全都是田治见家人的意思。到此为止,我的任务算是达成了,其余的问题,你就慢慢请教这位老人家吧!我暂时先回避一下。”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猛然沉重起来,依情况来看,目前至少有一个人不欢迎我回乡。将此刻这些讯息和今天早晨收到的那封恐怖的警告函联想在一起,我突然明了了一部份真相。
  律师离开之后,我和外公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相当沉闷,事实往往和小说或戏剧的情节迥然不同,越是骨肉至亲,情感的表达越显得笨拙、虚假。
  我擅自对外公的沉默不语做了上述揣测,谁知事实全然不同,那时外公的五脏六腑剧烈绞痛,因而无法开口说话。
  看到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感到很不可思议,忍不住开口叫唤他:
  “外公!”
  外公略微牵动一下眼皮,双唇不住地颤抖,根本发不出声音。
  “我出生的村庄就叫八墓村吗?”
  外公微微点头,但是颤抖的双唇却发出一种异样的呻吟声,而迟钝的我却没察觉到事态有多严重。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您看,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一封怪信。”
  我从口袋里取出信,抽出里面的信纸摊在外公的面前。
  外公伸手想接过去,中途却又不住地颤抖而将手收回去。
  “啊!外公,您怎么啦?”
  “辰弥……给我水……水……”
  这是外公第一次跟我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外公,振作一点,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慌忙将信纸塞回口袋,拿起桌上的茶壶,这时,只见外公的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接着从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我终于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


美丽的使者

  往后的十几天,我处在一股强烈的漩涡之中。二十七年的生涯中,除了战争之外,其余都涂满了无趣的灰色。没想到一椿平凡的寻人启事,便在我灰色的人生中滴上一点朱红,转眼间逐渐扩散开来,最后终于将我的私生活完全染成红色。
  最初,我以为外公的死是因为旧疾发作,不料医生对死因感到怀疑,向警方报告之后,外公的尸体马上被移往县立医院,接受法医的解剖验尸,结果是中了某种剧毒死亡。
  我是唯一与外公相处最后几分钟的人,所以理所当然最先遭到怀疑。根据我打听的消息是这样;就在我抵达事务所之前,外公已经跟诹访律师对谈了三十分钟,这之间什么异状都没有,然后接着就是我出现,大约过了十分钟,外公都没什么异常,于是诹仿律师才放心离席,想不到律师才刚离开,外公就开始感觉呼吸困难,旋即死亡,所以无论任何人知道事情的经过,都会率先怀疑我。
  “别开玩笑了,这个人有必要毒死自己的外公吗?他第一次与这个老人碰面,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难道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吗?”
  诹访律师有没有为我辩护其实都一样,换一个角度想,如果我是杀人狂,或许凶手就是我罗?况且警察向诹访律师一打听,马上知道在外公死亡的前一刻,我才刚听到自己可怕的身世。
  承办这个案件的警官满眼怀疑地注视我的表情,一再地询问我的健康状况,尤其精神状态,是否有严重的忧郁症?平常会耳鸣吗?曾经有过幻觉吗?老实说,我从未有过这些不愉快的症状,虽然我不是非常乐观进取的人,但是在我孤独的生涯中,一直是个极为健康的普通人。
  然而承办警官好像很不相信我的说词,连续二、三天一再持续反复询问我的精神状态。
  就在案情陷入胶着不定的时刻,局面骤然改变,后来我才知道原因。
  杀死外公的毒药是一种非常刺激舌头的药品,用寻常的手段很难使人于不知不觉中将毒药吞下去。法医根据这个疑点很慎重地分析胃内的残留物,终于检验出已被溶解的胶囊。
  根据事实研判,谋杀外公的凶手将毒药放人胶囊,外公误将毒药当成药品吞服下去,胶囊在胃里溶解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我只跟外公会面不到十分钟,所以我终于摆脱嫌疑了。
  案情有了新的进展后,有嫌疑的对象却变成诹访律师。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外公曾在诹访律师家住了一夜,此外,也是后来才知道诹访律师也是来自八墓村的人。八墓村除了田治见家之外,还有另一户名叫野村的有钱人家,诹访律师就是野村家的亲戚。基于同乡的关系,诹访律师这回义务受托调查寻人之事。不仅如此,平常只要有与八墓村有关的人来访,他都会提供住宿。
  但是警方经过调查后证明诹访律师并没对外公下毒,这么一来,到底是谁让外公服下毒药?整个案情又陷入了胶着状态。根据一份给诹访律师的电报上获知,八墓村另外派了一位人士前来处理外公的善后及我的继承问题。几天后,这位人士抵达神户,有了那个人的证词,所有的疑点都得到了解答。
  外公很早以前就有气喘的毛病,尤其情绪激动时更容易发作,因此经常请医师特别调配气喘药,随时放在身边备用,这回第一次与外孙会面,他一定也带了气喘药。村里的人都知道他的气喘药是装在胶囊中服用的,所以凶手很可能将混有毒药的胶囊与气喘胶囊调包。
  获得这项新证据后,警方立即检查外公的行李,经过分析化验三个装有胶囊的糖罐全都是气喘药,并没有其他特别异常的成份。
  照这情形来看,能使外公错将毒药当成气喘药服用的凶手必定远在八墓村,因此侦办这案件的重心将移往八墓村,事情发展到这里,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是,我与诹访律师同时洗脱嫌疑。
  “多亏美也子小姐的帮忙,否则我们都会被误认为杀人凶手了。虽然我有自信十足会还我清白,但是动不动就被传唤也是顶讨厌的。”
  “呵呵呵呵,想不到连诹访先生都会阴沟里翻船,不过你和我人生历练已经十分丰富,倒是这位先生就可怜了,你一定感到非常惊惧吧!”
  我们洗脱嫌疑的当天晚上,诹访律师招待我到他位于上筒井的家中小酌一杯,庆祝还我清白。在那里,他介绍我认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这位是森美也子小姐,也是我们的救世主。她特地从八墓村跑来这里一趟,为我们理清丑松先生被杀的疑点。美也子小姐,这位就是寺田辰弥先生。”
  这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心中的惊讶,不管是名字或是我外公粗俗的装扮,八墓村所给我的印象都是野蛮化外的感觉,没想到站在我跟前的一这位女士,是个即使在大都市也不多见的美女。她不仅容貌美丽,浑身还充满了接受过都会洗礼的成熟感。
  她的年龄大约三十出头,肌肤细嫩白皙得宛如上选的丝绸那般,椭圆形的鹅蛋脸颇有古典美人的风貌,然而在古典气息中,又透着一股现代的知性美。高挽的发型露出漂亮的颈线,虽然全身包裹着和服,但是身材却苗条修长,使我情不白禁心猿意马起来。
  “哈,哈、哈……你大概很惊讶八墓村居然会有这么出色的人物吧!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了,是一位快乐的寡妇,目前正在物色候补者,你如果回去八墓村,很有可熊成为她的目标之一喔!哈哈哈……”
  酒酣耳热之际,诹访律师兴致高昂地开我玩笑,那时还不懂人情世故的我,一阵热潮直冲脑门,随即又倏地冷却下来。
  “讨厌!你胡说八道什么…初次见面就这样说,不是很失礼吗?对不起,这个人喝醉了就开始瞎说。”
  “你和诹访先生以前就很熟吗?”
  “我们是远房亲戚,从八墓村离乡背井到城来的人不多,所以相处颇为融洽。对了,在我家被烧毁之前,我一直往在东京。”
  “你到底还要闷在乡下多久?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待在乡下,对乡下来说是一种负担,而且都市失去你这位丽人,可就十分寂寞哟!”
  “我不是说过吗?只要东京盖出漂亮的房子,我马上搬回来。你放心,我也不打算将我的青春葬送在那种乌不拉屎的乡下地方。,,
  “不过我看你似乎已经沉醉在那个地方了。喔,都已经几年了?我记得你好像是停战那年搬回去的,算算也有四年了,八墓村到底有什么魅力吸引你住了四年?”
  “你别闲扯谈了,我有正经话对寺田说。”
  她话锋一转,阻止诹访先生继续胡闹,转头面对着我,脸上绽放出娇柔的微笑。
  “你知道我是前来迎接你的吗?”
  “啊……”
  “对于你外公的不幸,我感到很遗憾,如果最初由我来迎接你,也许就下会发生意外。这一回我受你小梅姑婆和小竹姑婆的拜托,前来处理丑松先生的后事,并负责带你回去。再过两,三天我们就动身出发,到时候可要委屈你跟我在一起了。”
  “哦……好的。”
  我的身体内又再度产生发热又发冷的化学反应,鲜艳的朱红,在我灰色的人生中,像涟漪一样逐渐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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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返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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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怀疑惑

  虽然森美也子小姐说两,三天之内就动身回八墓村,但是难得从乡下出来一趟,她想趁这机会逛街购物,也想探望住在关西地区的好友,还想过过戏瘾看出好戏,所以逗留的时间一天天延长,等到我们动身出发前往八墓村,已经是六月二十五日了。
  收音机广播寻人启事让我第一次拜访诹访律师的日期,正好是五月二十五日,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却足以令我头晕目炫。
  到现在即将动身出发为止,我几乎每天都拜访诹访律师的家,主要是因为森美也子小姐不断打电话请我过去陪她逛街购物、看戏。
  我过去很少有机会和异性接触,此刻总算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快乐,然而在这同时,一股不知道是不安还是恐惧的莫名预感,像一株错综复杂的村根,一直盘踞在我心头,更随着时目的延长而加深扩大,甚至萌发出黯淡的绝望感。
  诹访律师与森美也子小姐或许深怕找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况下,骤然听到身世之谜会招架不住,所以借着出发前的交往空档,陆续说出和我的出生有关的恐怖事件。
  这一段恐怖,骇人的身世,如同前面序章所述,实在叫人震惊得无法言语。
  沉痛的往事像铅块那般,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然而更加使我心痛的是,事情的真相居然还包括三十二个人的惨死。诹访律师和美也子小姐为了怕我承受不住打击,尽可能委婉,平静他说出事件的始未,而我的震惊依然无法用笔墨来形容。
  听了他们的叙述之后,我只记得自己像个冰雕的人像一样,没有心跳也没生命,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一股无法抗拒的颤栗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这真的是个很艰巨的任务,本来这些事情要由你外公亲口告诉你的,但是他已经遭遇到不测,我和诹访律师商量的结果是由我来转达。很遗憾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既然要带你回家乡,就必须告诉你,请不要责怪我,”
  美也子神情悲痛地安慰我。
  “怎么会……我应该感谢你的体贴才对,既然是迟早要知道的事实,与其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还不如由你告诉我来得好些,对了,我想请问你……”
  “什么事?”
  “不知道村里的人对我的看法如何?如果我现在回去,他们会怎么想?”
  美也子小姐和诹访律师互看了一眼,最后诹访律师亲切地对我说道:
  “你最好不要想这个问题,如果你在意别人的想法,恐怕一天也活不下去。”
  “诹访先生说得对,这件事罪不在你。”
  “我很感谢你们这样安慰我,但是我想事先知道村人对我抱着什么样的观感,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诹访律师和美也子小姐再次互看一眼,他们像是事先协议好似的,由美也子小姐对我说:
  “既然这样,也许先知道他们的想法也好,这样你才可以预先调适一下心情。老实说,村里的人对你都没有什么好感。想一想,这样实在没有道理,又不是你的罪过……但是时那些遭到丧子,丧亲之痛的人而言,猛然看到肇祸元凶之子,难免迁怒于他,这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乡下地区不像都市聚散离合变迁很大,事情很容易被遗忘,乡下的生活圈子很小,只要发生稍微大一点的事件,即使过了十年、二十年,依然深植人心不易抹去。所以这次要带你回去,就有不少村人在说三道四的。7
  “这么说,我要回去的事情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乡下地方根本没有秘密可言,消息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走漏的,一旦走漏风声,马上就传遍全村。不过,我认为你最好不要在意那些事情,反正都市人到乡下去总会成为说闲活的对象。我还不是一样,像我这样的年龄,又单身一人,背后不知道被说了多少闲话,如果一二追究,真的没完没了,干脆随它去吧!说实在的,住在乡下地方很烦人哪!”
  “我认为你和美也子的状况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对于以后的处境,最好先做准备才好。
  沉重的压迫感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我这个人平日看似柔弱无力,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反而会涌现出无比的勇气。我挥去盘踞在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坚强冷静他说道;
  “谢谢你们的忠告,正如诹访先生说的,我这一趟回去,心理负担非常沉重,不过我也已经有心理准备。对了,美也子小姐,我还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是关于哪方面的事?”
  “既然全村的人都憎恨我,那么这其中是不是有人对我恨意特别深,希望我最好远离那个地方。”
  “你为什么会有这想法?我刚才的说法或许有点夸张。但并不是全村的人都憎恨你,如果我说的话让你产生误解,我先向你道歉。”
  “其实我会这么问是有原因的,请你们看这封信。”
  我将外公被毒杀那天早上收到的那封恐怖的警告信拿出来,美也子和诹访律师看了内容,不禁瞪大眼睛互望对方一眼。
  “你认为信上写的内容和这回我外公被杀有关连吗?是不是有人因为有什么不轨的企图而不希望我返回故乡?”
  一向坚强勇敢的美也子也吓坏了,无法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倒是诹访律师皱着眉头说道:
  “既然有人寄来这种信,那么那个人跟井川先生被杀必然有根深的关连。美也子,你有什么线索吗?”
  “这个嘛……慎太郎这个人怎样?你在东京的时候不就已经认识他吗?会是他干的吗?”
  “怎么可能……”
  我和诹访律师都察觉到,就在她否认的瞬间,脸色倏地转变,嘴唇微微颤抖。
  “慎太郎这个人算起来应该是我的堂兄弟吧!”
  “对,他原来是个少校军官,美也子,你有什么看法吗?”
  “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他!说实在,我也不敢肯定,因为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完全变了样。以前是那么意气风发的人,最近却像个糟老头似的。自从他回家乡之后。就很少跟我交谈;不仅是我,几乎也不跟村里的其他人来往,所以我根本无法探听他有什么想法,或者心情如何。不过根据他以前的个性,很难想像他会策划这种阴谋。,,听她说话的口气,似乎很想为慎太郎辩解,然而越辩解却越混乱,难道是有事情让她感到困惑,所以才会在理智上否定,而心情上却无法抹煞?这个疑惑一直在我的心中挥之下去。
  里村慎大郎——整个人墓村之中是否就属这个人最不欢迎我返回故里?
  这个念头和刚才美也子小姐令人费解的迷惑,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


踏上归途

  六月二十五日我们出发前往八墓村的日子,是个阴郁的梅雨天,使得对这次旅行感到畏缩的我,心情更加觉得沉重起来。
  老实说,我们在三宫车站等车的期间,我的心情陷入了极度的低潮。到车站送行的诹访律师露出少见的肃穆表情对我说道:
  “寺田,凡事要小心,你出门旅行我不想说些不吉利的话,但是我觉得这一回的寻人启事不像表面那么单纯,也许里面还暗藏着我们无法想像的意图,无论是你外公被杀的方法,还是那封不寻常的恐吓信,或是四处打听你的行为的男人,这一切都令我觉得不安。”
  那位四处调查我的男子,我是从朋友的妻子和公司的人事课长口中得知的,为了慎重起见,先前我曾经询问过诹访律师,那个男子非但不是他的部属,当他听到这消息时还大感吃惊呢!
  “对于委托者我有责任调查你的品行,但是我所使用的方法绝对不会让你发觉,嗯,我想一定另外有人想要调查你,这个人大概是个乡下人,美也子,你认为呢?”
  “我不大清楚……”
  美也子眉头深锁,似乎也很吃惊的样子。那人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来了我们始终不知道。
  接着诹访律师说了下面一段话。“寺田,人类是很微妙的动物,二个月之前你我还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然而因为一件寻人启事,将你我联系在一起,而且两人还因此成为杀人嫌疑犯,因此我觉得你和我非常有缘,所以到了那里,如果发生需要有人协助的事情,尽管通知我,不要客气,我一定会放下一切赶过去的。”
  诹访律师亲切的叮咛,我铭记在心。这趟旅途的未来不知道是风是雨,让我感到非常伤感。此时我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除了默默低着头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们之中最有活力的是美也子,那天早上她身穿轻便的外出服,外面罩了一件鲜绿色风衣,高大的地站在阴沉的月台上,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朵。
  “你在嘀咕什么啊?好像寺田一定会碰上什么怪事似的,叮咛又叮咛。拜托了,别那么婆婆妈妈好吗?不会有事的,纵使……”
  美也子的眼珠骨碌碌地打转,充满戏谑的神情。
  “纵使发生什么事,别忘了还有我呀!我最讨厌意外事件,对付临时的突发状况我最在行了,身为男人,可别因为一点小事就想不开,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解决不了的。”
  “呵呵!好吧!有事拜托美也子准没错。”
  诹访律师也拿她没辄,只能连连昔笑。
  好不容易等到发车时刻,我和美也子与诹访律师道别,随着人群进入车厢。
  虽然前途充满不安与恐惧,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次的旅行非常快乐。如果魅力可以闻得到,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会散发些许味道,但魅力与美丑未必画上等号,有些人外貌并不是很美丽,却拥有强烈的魅力。美也子不仅外貌美丽,全身还散发出强烈的魅力。
  她天生个性豪爽,有如大姐头一般,很乐于助人,经常对别人伸出援手。虽然我跟她交往了几天,但一开始地就现出保护者的姿态,就像姐姐对待弟弟那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到了出发前夕,她甚至阔气地为我购买旅行装束。
  “别担心,这些都是你姑姑她们给的钱。乡下人很重视第一印象,如果你大过谦卑,会让他们看扁你,所以无论服装也好。态度也好,绝对不能表现得大兴奋或战战兢兢的样子。”
  被她带着四处乱转之时,我不由自主地沉醉在她强烈的特殊魅力里。
  在火车上,我终于有机会详细询问美也子的身世。前面曾经提到八墓村除了田治见家族之外,还有另一户有钱人家野村,美也子就是野村家的当家主人庄吉的弟媳,庄吉的弟弟达雄是她的丈夫。
  “你先生从事什么工作?”
  “他曾经经营一家电机器具制造工厂,这方面我完全不懂,但是战争期间电机业的景气非常好,我们因此发了一笔战争财。”
  “你先生什么时候去世的?”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第三年,也就是日本即将战败的时候。他因为喝酒过多,脑溢血死亡。”
  “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吧!”
  我的问题问得她哈哈大笑。
  “我们之间相差十岁,若说年轻嘛,应该也可以算年轻。没想到他会突然死去,害我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我先生的合伙人是位正人君子,他负起所有的责任,还清清楚楚地将利润算给我,因此我的生活不虞匮乏。”
  “你跟慎大郎交往很久了吗?”
  我尽可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还是无法阻止她那闪电般的视线直窥我的眼底。
  “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很长,因为大家是同乡,很早以前就听过他的名字,也听说他当军人,最初是我先生主动与他攀关系,战争期间军人当道,如果没有军方的保护,各方面的待遇就差很多;所以我们经常招待他到家里吃饭,或是到外面喝酒……”
  “你先生去世之后还继续交往吗?”
  “我们一直都有来往。自从我先生去世之后,我的心情非常悲伤,慎大郎便时常安慰我,况且我们是同乡,所以感觉上比较亲近,老实说,我讨厌军人,只不过战争期间能认识参谋本部的人,也可以得到许多消息。从这一点来看,好像是我在利用他。”
  据说战争情势对日本不利的时候,美也子曾经收购许多钻石、黄金等贵金属,因此才能拥有相当庞大的财富。
  她就是这么奇特的女人,具有日本女人少见的大胆与行动力。
  “听说慎太郎现在还没结婚,他住在田治见家吗?”
  “不,他虽然单身,但不是只有一个人住,他还有一个妹妹叫典子。至于这个典子嘛……”
  美也子忽然闭口不说话,使我不禁抬起眼睛。看见她尴尬的神情,反而使我更想继续追问下去。
  “她怎样?”
  美也子为难地清洁喉咙。
  “对不起,我并非特别想提起这话题,但是一旦说出口。中途停下来又感到很不舒服,所以干脆一口气说完算了。典子出生的时候,正好碰到那件惊人的血案,也就是你父亲发狂的事件;典子的母亲因为受惊吓而早产,听说那时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通常八个月人的早产儿很不容易养活,然而婴儿居然奇迹地活了下来,但是她母亲却在产后不久即撒手人寰,所以典子她……她是血案发生那年生的小孩,所以小你两岁,不过她的外表看起来,却像是十九、二十岁的女孩。她和慎太郎一起从亲戚家返回老家,现在靠种几块田过活。”
  听了她的叙述,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父亲犯的罪行留下这么大的后遗症,村子里应该还有其他像典子这样的牺牲者。我想到自己这次前来将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波时,一阵冰冷的恐怖感从背脊袭向全身,让我不寒而栗。


浓茶尼姑

  我们在冈山转搭伯备线的火车,行驶了几个小时后,到达N站下车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过后了。原先搭乘的山阳线坐的是二等车厢,所以感觉很舒服,换乘伯备线时不但没有二等车厢,车厢内的人潮还非常拥挤,下车后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当我听到美也子说从火车站到八墓村还要搭杀二小时的公车,再步行三十分钟,说实在的,我差点没晕倒。
  幸好公车的乘客稀少,在公车内,我第一次与八墓村的村民碰面。
  “那不是西屋的少夫人吗?”
  一个男人扯着这地区的人特有的大嗓门,在美也子面前打躬作揖,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脸型和身材都很粗壮。和我去世的外公体质相似,连服装都跟我外公很像,这一带的人恐怕都是这种类型吧!
  “嗨!吉藏先生,你要去哪里?”
  “我有事到N市,刚刚回来。少夫人刚从神户回来吗?井川先生的事,我们听到都感到很遗憾。”
  “怎么会呢?少了一个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不是更好吗?”
  “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记得上回你在牛栅里为了争夺养牛户,还曾经和他大吵过一架呢!”
  后来我才听说吉藏和我外公一样都是牛贩,八墓村只有我外公和这位男子两人是牛贩。山区里的牛贩和农人一样,都非常讲究义理人情,只要是对方的客户,就绝对不会再介人,然而战败后都市的生活秩序大乱,交易规则也不稳定,连这种穷乡僻壤都受到影响。
  吉藏仿佛被美也子说到病处,瞪大眼睛说道:
  “少夫人,请你不要乱说,否则会造成我很大的困扰的。我已经被警察传唤过许多次,村里的人都瞧不起我。争夺养牛户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如果不是他故意找碴,我也不会火大和他大吵一顿。”
  “好啦!你不用解释了,又没有人说你杀了井川先生。不过,事件发生之后,我们村子还好吧?”
  “嗯!还算平静;连新居医师也被警察传唤,真可怜!”
  “新居医师是丑松的主治医师,当然有嫌疑。不过主治医师怎么可能笨到对自己的病患者下毒,况且新居医师和丑松之间又没有什么过节。”
  “所以我们都只能作为参考人选呀!我猜一定是有人将新居医师制造的胶囊调包。但是,我告诉你……”
  吉藏的声音突然变小了。
  “新居医师当然不可能谋杀井川先生,是井川先生错服了调包的药才死亡的,但是有人到处宣扬新居医师的药会吃死人,所以近来新居医师的病患者锐减。”
  “是谁这么坏心眼,四处散播谣言?”
  “嘘!不要太人声,听说是久野医师。”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新居医师搬来这里以后,久野医师的诊所便门可罗雀了。”
  每个乡下地方都一样,村里最见威望的就是医师,村民们甚至比尊敬村长,小学校长还要尊敬医师,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但是一般来说,没有人比乡村里的医师还要骄傲自大的,看病挑患者,除非有钱人家,否则半夜不出诊。不过这些已经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然而,停战之后,全日本的乡下地区一改过去的纯朴。由于都市受到战火蹂躏,医师们纷纷投靠乡下的亲戚,这些疏散到乡下的医师为了获得新患者,不惜采用都市的外交辞令和亲切服务。
  乡下人虽然很重视义理人情,但是与其长期被当成傻瓜看待,不如选择谦恭有礼的那一方,而服务亲切的医师当然比懒得大驾光临的来得讨好。
  因此,转眼之间,所有乡下地区新来的医师都取代了原有的旧医师,八墓村当然也不例外,牛贩的养牛户之争也好,医师的患者争夺战也好,当时的我兴趣盎然地听着他们细数乡下地区发生的争执。
  “久野医师的架子摆得太离谱了,现在风水轮流转,乡下地方没患者就没得生活。如果在城市,还可以连夜搬迁换个地方营业,然而乡下地方根本不可能。过去习惯摆臭架子的人,现在突然要他四处向人鞠躬作揖,实在很难办到。过去没钱缴医药费的就用白米抵缴,最近白米黑市买卖猖撅,将白米转卖到黑市,拿现金付医药费还比较划算,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人拿白米去了。你也知道久野医师他家人口众多,听说他太大已经开始种地瓜了,没想到医师太大也沦落到要下田耕作。”
  吉藏似乎对久野医师相当不满,气愤地数落他一顿之后,突然又压低声音说:
  “久野医师对新居医师的怨恨已经不是一日一夜的事。根据我的猜测,井川先生误服的毒药恐怕是久野医师放的。”
  “这怎么可能。”
  美也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即使他对新居医师怀恨在心,直接找新居医师报复就好了嘛!有必要毒死无辜的丑松先生吗?”
  “这很难说,如果为了嫁祸给新居医师,当然就有可能,而且在久野医师的眼中,丑松也不算是无辜,因为新居医师搬来我们这里当医师之后,是丑松四处宣扬新居医师的药非常有效,所以久野医师恨他也就不足为奇了。况且在我们这种乡下地方,能拥有毒药的人,除了医师之外别无他人。”
  你不要再说了,杀人事件事关重大,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推测得到的。为你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即将成为久野医师的亲戚。”
  吉藏这时才注意到我,只见一抹惊愕的神色逐渐在他的眼底凝聚。
  “他就是鹤子的……”
  “没错,他带着丑松先生的骨灰,第一次回到我们村子,请多多指教。”
  吉藏刚才得意嚣张的态度顿时消失,静悄悄地沉默不语,偶尔拾起头来打量我,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想到你果真有勇气将他带回来了,村里的人全都希望他不要回来,”
  我的心情倏地降到谷底,在我进人村庄之前就听到如此冷漠的欢迎词,使我有如撞进冰山般寒上心头。
  吉藏很想一古脑儿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但是美也子把脸转向另一边不理他,跟前的气氛随即沉寂下来。他拉长着脸,双唇紧闭,不时用眼睛的余光偷瞄我。
  就在这气氛凝重之际,公车已经来到八墓村的人口。车子一停住,吉藏首先跳下车,一溜烟跑掉了,不用说也知道吉藏的用意,他想比我们旱一步返回村子。
  回村子去紧急通报村人。美也子见了,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诹访律师说的没错,这次回来,真的需要有无比的勇气,你还受得了吗。”
  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情从震惊转力气愤,不禁赌气地用力点点头。
  从公车站进入八墓村必须越过一个山坡,坡度并不很陡,但是路况很差,除了脚踏车以外,其他的车子无法通行。大约步行了二十分钟,我们来到坡顶。我永远记得当我从坡顶向北眺望的那瞬间,一股阴沉晦暗的感觉向我袭卷而来。
  八墓村位于洼形盆他的最底部,方圆二里,周围有高山围绕,虽然土壤贫瘠,依然被村民开垦耕作。从山脚到盆底间,有零星的水田点缀其间,水田的面积非常狭小,然而最怪异的还是水田四周都用栅栏围起来,后来我才知道,整个村庄就是一个养牛的牧场,牛可以任意睡在村道的任何地方,为了防止牛只践踏粮食,因此村民在水田四周圈起一道栅栏。
  前面提过我第一次目赌八墓村是六月二十五日.正是梅雨季节的黄昏时刻,虽然没有下雨,但是云幕低垂,分布在盆地底部的建筑物上方,仿佛像有什么恶兆向我笼罩过来,使我不寒而栗。
  “你看,对面山脚下有一栋巨大的宅第,那就是你家。稍微再上来一点的地方,不是有一棵杉木吗?那就是八墓神。原本有两棵,又称为双胞杉,今年三月底有一棵被春雷从树的正中央劈成两半,从此以后村民们便心惊胆跳,害怕又有事情发生。”
  一阵沁凉的寒意从我的背脊直窜而上,我们默默地走下山坡,旋即看见山脚下聚集了许多人,每个人的模样都像是从田里直接跑过来一般。当我看见吉藏就混在他们这堆人之中时,我愤怒地咬紧自己的嘴唇。
  他们的嘴里似乎在大声嚷嚷什么,突然其中有一个人发现我们的身影,大叫一声,全部的人都迅速闭上嘴回头看我们,而后又神情不安地往后退。突然有一个外形怪异的人从人群中跳出来。
  “回去!不准来!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
  这个怪异的人高声向我尖叫,我差点吓呆了,一直在我旁边鼓励我的美也子则使劲地挽住我的手臂。
  “放轻松,我们继续往前走,她是浓茶尼姑,精神有点不正常,她不会怎样的,你放心。”
  走近一看,才知道她果真是位尼姑,我从没看过如此丑陋的尼姑,年龄大约在五十岁左右,裂成三片的兔唇往上卷,兔唇里排列了一床凌乱的黄板牙。当我们一走近,她便挥舞着拳头捶胸顿足。
  “不准来!回去!回去!你一出现就会引起八墓神愤怒,你一来,鲜血将再度洗涤整个村庄!八墓神也会要求八个牺牲祭品,祸害!你是祸害!你知道你外公为什么会死吗?他是第一个祭品,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直到有八个人死亡为止。祸害!祸害!祸害……”
  浓茶尼姑不断发出尖锐高亢的声音一路跟着我们穿过村落,越过溪谷,来到田治见家的门口为止。在她的后面还跟着一长串面无表情的村民们。这就是我初到八墓村所受到的欢迎。


双胞胎姑婆

  “寺田,不要理他们,乡下人虽然很罗嗦,其实没什么恶意,你越是怯懦,他们越会看扁你。”
  幸好美也子陪在我身边,适时保住我的颜面,如果是我一个人来,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况,恐怕走不到半路就已经拔腿狂奔了。事实上,当我们进人田治见家门时,我已经吓得全身冷汗了。
  “那位浓茶尼姑到底是谁?她为什么紧跟着我们?”
  “她是那个事件的牺牲者之一,她以前的丈夫和小孩都在那时候被杀害,所以他才会出家为尼,她的尼姑庵就在浓茶,自从她亲眼看见双胞杉的其中一棵被雷电剪成两半后。就有点不正常。”
  “浓茶是地名吗?”
  “是的,从前那里的尼姑庵只要有客人来,就会端出浓茶,久而久之,就以浓茶取代当地的地名。其实那个尼姑的法名是妙莲,但是大家不是叫她浓茶尼姑,就是浓茶老人婆,她有点精神失常,你不要大在意。”
  然而这位浓茶尼姑口中喊叫的内容,为什么会跟上回寄到我住处的警告信的词句相同?像她这样半疯狂的老太婆,不可能写出如此条理清晰的警告信。难道写这封警告信的人,是从这位半疯的老太婆口中得到灵感,才写出那封信的?这些疑问,当时已经悄然留在我心中。
  第一次看见我出生的家,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雄伟巨大。这是一栋具有相当份量与安全感的建筑物,土墙围绕的宅邸内,有高耸云天的杉树,当我们穿过大门走向玄关时,旁边的板门后面有一位女佣模样的女孩走出来。
  “西屋的少奶奶,欢迎欢迎!门外的人在嚷嚷些什么?”
  “没什么事,别理他们。阿岛,你赶快进去通报,说美也子将辰弥少爷带回来了。”
  “辰弥少爷……”
  那位名叫阿岛的女佣睁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用小跑步奔向里面去。
  “寺田先生,请进请进。”
  “谢谢。”
  进入宽大的玄关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因紧张而狂跳不已。
  我们等了一会,刚才那位女佣的后面踝着一位三十五、六岁的少妇,头上夹杂着几根灰白的头发,瘦小苍白的脸颊显得有点没生气。
  “西屋的少奶奶,欢迎欢迎。”
  这一带的人都有着高亢的声调,听起来非常夸张,这位少妇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热情,动作也温吞,但未必是她没有诚意,可能是身体不好,因为她脸色苍白,眼睛看起来也无神。
  “春代,真不好意思,麻烦你出来接我们。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是辰弥,辰弥,这位是你姐姐春代。”
  美也子跟这家人非常亲热,她一面为我们介绍一面脱下鞋子走进屋内。
  我和春代姐姐各自站在玄关的上下方行礼鞠躬,她似乎有点畏怯,一接触到我的眼光,立即避开了。
  这是我与同父异母的姐姐初次见面的情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坏。
  姐姐的相貌虽然称不上是美女,但受到大家庭的惹陶,全身流露出善良的气质,无形中抒解了我的紧张感,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对你弟弟的印象如何?”
  “啊……没想到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姐姐像小女孩一样瞄了我一眼,倏地脸颊潮红,低着头叹息一声笑了起来。从她的样子看起来,她对我的第一印象似乎还不坏。
  “姑婆她们都在等你。”
  我们跟在姐姐的后面走进屋内的长廊。从外面看这栋房子,感觉就已经非常宏伟,到了里面,才发现比想像中更壮观。当我穿过横越十五间房间的长廊时,仿佛有种误闯入寺院般的错觉。
  “姐姐,姑婆她们在离馆(注:与主屋分离的房子,一般多是会客或宴会的时候使用)吗?”
  “姑婆说因为第一次欢迎你,所以安排在那边见面。”
  走过长廊的尽头,登上三个台阶,有两间十张榻榻米相十二张榻榻米大的宴客室。后来我才知道,在旧幕府时代,这栋房子曾经迎接过城主,也就是那时候才兴建这个离馆。
  田治见家的两位掌权者小梅与小竹姑婆,身上罩着绣有家徽的外挂,但我可以看得出来是匆忙之间披上去的。
  当我在走廊上远远看见这两个人的身影时,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
  我听说双胞胎可分为同卵双胞胎与异卵双胞胎,如果是同一个卵子分裂为两个双胞胎,长相会很明显相似,由此我判断姑婆她们一定是同卵双胞胎。
  两个人大概都已经超过八十岁了,头发全白,有条不紊地束在脑后。她们弓着背坐在宴客室的榻榻米上,无论脸或身体,几乎都小到可以放在手掌心搓成一团,就好像两只坐着的猿猴。
  虽然姑婆们的体型像猿猴,不过从脸型依稀可以看出来,她们年轻的时候曾经是美人胚子。即使年事已高,没有牙齿的双唇像小钱包一样缩在一起,不过气色红润,看起来还是很高尚。
  然而同时间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不禁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年经的双胞胎到处都见得到,但是超过了八十岁,又长得一模一样,与其说给人异样的感觉,还不如说是毛骨悚然更贴切。
  “姑婆?”
  姐姐恭敬地跪着,低下头,将手放在膝盖上。
  “西屋的美也子将辰弥带回来了
  大概是这个家订的规矩,姐姐对姑婆们的态度非常恭敬,我不禁随着姐姐一起跪在宴客室外的木廊上,只有美也子笑容可掏地站着。
  “啊!辛苦了。”
  其中一个姑婆蠕动着干扁的嘴唇,我根本无法分辨出谁是谁,后来才知道说话的人是小梅姑婆。
  “美也子快请坐,辛苦你啦!”
  小竹姑婆也跟着蠕动双唇。
  “姑婆,很抱歉,因为时间有点延误,让你们久等了。”美也子根本不理会这家人的规矩,迳自走进宴客室,坐在略为斜边的位置上。
  “辰弥,快进来见见你的姑婆们,这位是小梅姑婆,这位是小竹姑婆。”
  “美也子又弄错了,我是小竹,对面才是小梅。”
  坐在右边的姑婆冷静地纠正美也子。
  “嗯,遗传基因真的骗不了人,一看他就知道是鹤子生的小孩。”
  “真的!你看他的眼睛和嘴巴,跟当时的鹤子一模一样。辰弥,欢迎你回来。”
  我默默地垂下头。
  “这是你的家,你就是在这间宴客室出生的,而后过了二十八年,这间宴客室一直没有改变,所有的纸门、屏风、挂画,还有拉窗上的匾额……都原封不动,对不对?小竹。”
  “真的!二十八年说慢不慢,一晃眼就过去了,”
  姑婆的眼中闪烁着过去的时光。
  这时,美也子在旁边叫唤她们。
  “姑婆!久弥他……”
  “哩!他卧病在床,明天再让他们见面,我想他大概也活不久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
  “久野医师老说没有大碍,真不知道那个蒙古大夫到底懂些什么。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渡过这个夏天呢。”
  “他得了什么病,”
  我第一次开口。
  “是肺病,所以你一定要保重一点。春代的肾脏不好,不能生小孩,所以才会出嫁之后又回来娘家。如果你不多保重,我们这个家即将后继无人了。”
  “小梅,你放心,这个家来了一个这么健壮的核子,我们不必再担心继承人的问题。不过,这下可有人不能如愿以偿了,呵呵呵!太爽快了。”
  “小竹说的没错,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呵呵呵!”
  薄暮的黄昏时刻,宽广的宴客室里,两个像猿猴般的老太婆失声大笑,不禁令我毛骨悚然,她们的笑声中很明显地透露出邪气与阴险。
  我逐渐陷入这个被古老传说与惨痛记忆纠葛在一起的家族里……


三酸图屏风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
  对于一个神经质的人来说,只要换床,就绝对无法人睡。
  一整天长途旅行已便得我的身体十分疲惫,再加上全身的神经像针刺一般痛苦不堪,使我彻夜清醒。
  在三宫车站与诹访律师道别、旅途中装扮亮丽的美也子、公车上巧遇吉藏、丑陋的浓茶尼姑、村庄里的人们、看起来像猿猴般的小梅与小竹姑婆……他们的身影和相遇时的情境;都杂乱无章地在我脑海中出现又消失,而最后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就是春代姐姐说的那椿怪事。
  小梅和小竹姑婆果然年事已高,和我稍微闲聊之后,就累得回房休息去,我则到深房去洗掉一身尘埃。
  从澡房出来时,姐姐对我说道:
  “从明天开始你再过去和大家一起用餐,今晚你是客人,就在宴客室用餐。西屋的少奶奶,请你留下来作陪好吗?”
  说完,姐姐和女佣阿岛两人将晚睛拿进来。
  “哇!我有口福了。”
  “请上座,没什么好菜,都是一些当季的料理,待会儿如果耽搁得太晚,我会请人送你回去。”
  “好,那我就不客气罗!”.这一餐幸好有美也子作陪,餐后她也没有马上回去,我们三个人天南地北地闲聊杀时间,话题最多的当然还是美也子。她用愉快的语调谈些不得罪任何人的谈话,逐渐提到我初来乍到时受惊吓的心情,同时也拉近了我与姐姐之间的距离。
  但是,谈到后来,连健谈的美也子也逐渐没有后题而沉静了下来。沉默的空气在我们之间流转的当儿,我趁着这个空档环视宴客室里的摆饰。
  刚才不知是小梅还是小竹姑婆所说过的话,深深地列在我的脑海里。
  “你就是在这里出世肋,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八年,这间宴客室里的景物和当时都一样,所有的纸门、屏风,挂画,还有拉窗上的匾额……”
  由此可见,我那可怜的母亲大概每天都望着这些屏风。挂画和玫窗上的匾额度日吧!想到这里,我内心里胀满对母亲深切的怀念之情,便我不由得重新观察这个地方。
  墙上挂着一幅白衣观音的挂轴。想到当时妈妈所承受的痛苦和内心的悲哀,我当然能体会妈妈为什么这么虔诚地膜拜观音像,记得自我懂事以来,妈妈就是观音菩萨的信徒,客厅里摆着一幅观音像,她朝夕供奉,从不怠慢。
  在观音画像的旁边挂着两个能乐面具,像般若金刚那般狰狞的面孔和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呈现强烈的对比,使得这问宴客室内形成鬼与佛同居的怪异景象。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拉窗匾额上题着“鬼手佛心”四个字。
  隔间用的画是中国画风和东洋风格融合在一起的山水画,从画的意境和手法来看,可以了解到这幅画已经有相当长的历史。
  另外还有一样东西非常引人注目,那就是六曲屏风。屏风的前面摆着一只落地花瓶,屏凤上画着三位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古代中国人物。当我无意间瞄向那扇屏风时,姐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这扇屏风最近发生一件很奇怪的事呢!”
  到目前为止一直沉默少语的姐姐冷不防返一这句话,不禁引发我的好奇心,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是什么样的怪事?”
  美也子也不禁将身体向前顺着问。
  “这个嘛……说出来你们可别笑我幄!那屏风里的人会。从里面走出来哩!”
  美也子一听,不由得瞪人眼睛看着姐姐,我也来回地注、视着她和屏风土的画。
  “这屏风上的画究竟是什么?有什么典故或来历吗?”
  “我也不知道这个典故对不对……”
  姐姐腼腆他说道:
  “这座屏风叫三酸图屏风,上面所描绘的三个人是苏东坡、黄鲁直还有金山寺的住持佛印和尚。据说苏东坡有一天:邀了好友黄鲁直去拜访佛印和尚,和尚很高兴地拿出桃花酸宴客,这幅画就是描绘他们三个人尝了桃花酸之后皱眉头的样子。在中国,懦、道、佛三家虽然各有不同背景,但是最后却殊途回归。以上就是三酸图的典故,”
  接着姐姐又愉快他说出下面的事件:
  “这栋离馆的门窗平常都是锁着的,因为房间里面湿气不能太重,以免装演、摆设长霉,所以我每隔三天就将门窗打开来透气。就在两个月前,我和阿岛一起来打开门窗时?”突然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人曾经进来过的感觉,然而当时我井没有太在意。过了两、三天,我们再来打开门窗的时候,果然还是不对劲,屋里的确留着有人来过的痕迹,屏风的位置也有一点偏,但是我们查看木窗,却没有任何异样。我猜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不过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于是背着阿岛偷偷将小壁橱抬过来,并且把屏风的位置与榻榻米的边缘对齐,这么一来,如果有人碰到屏凤或是搬动小壁橱,马上就可以发现了。第二天,我一个人又偷偷跑来查看。”
  “有被移动过吗?”
  “那一天没发现什么异状,我以为是自己多疑,于是又过了两、三天再来看。”
  “结果呢?”
  “屏风两端都已经离开榻榻米的边缘。”
  “怎么会?”
  美也子和我不禁惊讶地相互对视。
  “木窗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没有。我为了再次确定,打开木窗之前特别仔细查看了每一扇窗户上的插销;结果也没有被撬开或拆开的痕迹。”
  我和美也子再次相对互视。
  “来人会不会是从庭院的那个方向闯进来的?”
  “要来这里除了我们刚才走过的长廊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口,长廊的门当时都已经从主屋那一面上锁,而且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我身上,另一把由姑婆保管,”
  “会不会是你们家的人进来过?”
  “应该不会,哥哥他卧病在床,根本无法站起来,姑婆和阿岛不可能有事到这里来。”
  “好奇怪喔!”
  “真是不可思议!”
  “我开始觉得有点可怕,但又不能随便对别人提起,考虑了很久,最后拜托山方的平吉睡在这里。”
  后来我才知道这栋当时曾经招待过城主的建筑物,曾经住了许多所谓山方、牛方、河方的人,山方就是专门收取山上运下来的木材制成木炭的人;牛方看字面也可以明白,就是照料牛群的人;河方是专门负责将木炭装船运至N车站的人。最近已经有货车可以运到N车站,但在以前都是顺着河流运出去。
  “然后?有没有再发现到其他异状?”
  “这个平吉平常很爱喝酒,所以我用酒作条件拜托他睡在这里。记得好像是第四夭的早晨,我过来探询前一夜的情形时,却发现平吉不见了,同时还看见有一扇木窗被打开。我大吃一惊,四处寻找他,结果发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棉被蒙着头大睡。于是我叫醒他,问他许多问题。
  我们默默地盯着姐姐,只见她倏地满脸通红。
  “平吉说,当天半夜屏风里的人物竟然从里面走出来了!”
  “怎么可能。”
  我们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屏风。
  “屏风里的三个人都走出来吗。”
  “不是,走出画境的只有佛印和尚一个人。刚才我也提到平吉这个人很爱喝酒,如果不喝酒就睡不着觉,那天晚上也是一样,他喝得醉眼迷蒙,好不容易才躺下去睡着了。到了半夜时分,他突然惊醒,发现在睡前明明已经关掉电灯。现在房里却隐约还有亮光,于是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发现屏风的前面好像有人。他吓了一跳,大声喊了一句;“是谁?结果对方好像也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平吉看得很清楚,就是画里的和尚。”
  “哇!很有趣幄!结果呢?平吉后来怎么了?”
  美也子兴趣盎然地问道。
  “平吉的声音似乎吓到了对方,那人身体一转,突然就消失了。喔,不,先前不知道从哪里照射进来的光线陡然熄灭,房间里一片漆黑,然后和尚就不知去向了。原本醉醺醺的平吉立即被吓得清醒过来,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打开电灯,首先查看木窗,通通没有异状,所有的插销都没有被动过,再去查看长廊上的门,仍然是锁着的,那个人果真是从画里走出来。发现到这个状况,再大胆的人也会在一瞬间崩溃,于是他打开一扇木窗逃了出去。”
  “好奇怪喔!”
  “嗯,真不可思议。”
  我和美也子又再次面面相觑。
  “这的确是件很怪异的事情。平吉自己也说:虽然昨晚是第一次看见屏风里的人物现身,但是之前的几个晚上睡到半夜醒来,总感觉有人注视着我,我猜那一定也是屏风里的人,”不管平吉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但是我认为是有人经常进出这栋离馆,因为我终于找到证据了。”
  “什么证据?”
  “听完平吉的描述后,我除了请他保守秘密之外。特地再回来查看一次,结果发现屏风的后面掉了一张怪异的纸。”
  “怪异的纸。”
  “那是一张古旧的日本纸,上面用毛笔画了一些类似地图的图案,同时还写了一些‘猿腰挂’、‘天狗鼻’等奇怪的地名,旁边又加往一首诗歌。”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低吟一声,美也子也跟我一样感到很震惊,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垂下眼盯着榻榻米,不再抬头。从她的神情看来,一定知道我随身携带的护身符里也有一张相同的纸,我记得自己不曾对她提过这件事,一定是诹访律师告诉她的。
  “怎么啦?你们知道这张纸的内容吗?”
  既然美也子已经知道,我就没有必要再隐瞒。
  究竟是什么东西,而且我的纸上写的不是“猿腰挂”、“天狗鼻”。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护身符里的纸拿出来,然而姐姐和美也子都没要我拿出来看,所以我索性默不作声,姐姐似乎也领悟到这两张纸或许有某些特别的含意。
  “这倒很奇怪喔!我要好好把那张纸保存起来,改天我们再拿出来比对看看。”
  随后,姐姐、美也子和我都陷入沉默之中,姐姐随兴地说出她的冒险经过,没想到却跟我的身分有某些关连,因此她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如此轻率,居然在外人面前暴露了我的秘密。
  聪明的美也子当然也了解姐姐的心情,因此绝口不再问那位身分不明的入侵者究竟如何,很快的就仓皇离去。
  过没多久,我躺在这间问题重重的离馆里就寝,纷沓而至的疑惑和不安,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去不去


第二个牺牲者

  到了天快亮时我才好不容易睡着。当我睁开眼时,一道明亮的光线由窗子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我看了一眼摆在枕边的手表,发现快十点了,才吓得跳起身来。
  以前住在都市时,周围总有许多噪音,因此无论怎么晚睡也都不致于太晚起床。然而,第一次在我的出生之地过夜就睡过头,实在不好意思。
  当我急着由床上起身时,想不到窗子被我的动作震得嘎嘎作响,姐姐听见窗子震动的声音,便从主屋那边走了过来。
  “早安。你的行李放着就好了,我会叫阿岛来收拾的。”
  “早安,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你可能太累了,而且我又跟你说了那么多无聊的话……你睡得还好吗?”
  “嗯,还好。”
  “你的眼睛红红的,昨晚一定没睡好吧!我如果没有跟你说那些废话就好了。但是,你昨晚也没有跑到主屋那里去呀!”
  昨晚姐姐在临睡之前,曾经说过她不会把走廊那头的门锁上,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到主屋去找她。她虽然说过那些话,但是在她慢条斯理,谨慎的谈话当中,我可以感受到她的诚意,以及比昨天更加亲近友善的态度,这使我非常高兴。
  然后姐姐带我到主屋去,她的仆人立刻端早餐给我。我看了看左右,似乎全家只有我一个人睡过头。
  “姑婆她们呢?”
  “姑婆年纪大了,都起得很早,她们正在等着你起床呢!”
  “抱歉。”
  “你千万别这么说。这里是你的家,你可以放轻松一点,而且我们乡下人也没有那么多繁文褥节需要遵守……还请你多多包涵,在这里多待一阵子。”
  听到这样贴心的话语,我的心仿佛水侵入砂中一般,慢漫地被她感动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善待我,我不禁鼻头一酸。为了掩饰我的窘态,我赶紧将头低下。这时,姐姐不知怎么了突然红着脸、眼睛往膝盖下望。
  用餐中,我一直等待姐姐提起昨晚说过的地图那件事。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再提起。我心想:反正我还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所以不必那么急。
  直到我用完早餐,姐姐才不好意思地跟我说:
  “嗯……姑婆她们正在等着我们,而且我希望你能跟哥哥见个面。”
  “噢。”
  这件事她昨晚已经提过了,所以我也早就有心理准备。
  这时姐姐又害羞地说:
  “你跟哥哥见面时要小心喔;我并不是说哥哥不好、只是他长期卧病在床,人也变得比较神经质,再加上今天里村慎太郎又来了,所以……”
  听到姐姐说话的口气那么慎重,我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虽然里村慎大郎是我们的堂哥,但是不知怎么搞的,姑婆和哥哥都不喜欢他,每次慎太郎一来,哥哥就会心情不好。但是因为今天要让你和他们见见面,所以我们特地把慎太郎请来,他的妹妹典子小姐也来了。”
  这么说,姑婆她们希望尽早让人家都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如果这样做纯粹只是善意的示好,我当然很高兴,但是,我觉得其中恐怕还有要警告慎一郎的意义存在,不禁让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就只有这些客人吗?”
  “不,还有久野表叔也来了,久野表叔是父亲的表弟,”
  “他就是在当医生的那个吗?”
  “对,就是他,你知道他呀!你是从美也子那儿听来的吧!”
  “不是的,是在巴士上听一位叫吉藏的牛贩讲的。”
  “啊,是吉藏,”
  姐姐皱了一下眉头。
  “我听阿岛说,昨天有些村里的人对你很无礼。如果有机会,我会好好地跟他们说,但是,也请你自己要小心。他们虽然都很固执,但并不是什么坏人,这点我非常清楚。”
  “啊,对了,现在我就带你过去。”
  哥哥久弥住的地方,是位于楼中楼夹层的最里头一间稍暗的塌塌米房间。当我们穿过庭院时,园子里的紫阳花正绽开着,到处充满欣欣向荣的气息。到达哥哥的房门口,姐姐推开房门,突然一股无法形容的臭气侵袭而来,我整个人仿佛要晕倒一般。
  我记得以前曾经闻过这种臭气。那是好久以前,曾经在一个因患肺结核而去世的朋友家中间过这种味道。据说肺结核是只要治疗得当,就可以很快痊愈的疾病,可是如果肺部组织已经坏死,那就是无药可救的绝症了。难怪姑婆她们说哥哥无法渡过这个夏天,可见得并不是胡乱说的。此时。我为这个被上天宣告死亡的人感到哀怜,心情也因而更加沉重。
  当我见到哥哥时,他却出乎我意料之外,精神抖擞。姐姐打开隔间的门之后,我见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抬起头来。以那种病人特有的闪亮得如同泛满油光的眼神望着我,让我觉得心头为之一颤,但是,那只是一瞬间而已,然后,他终于露出令人不解的微笑,并且微笑地再将头放回枕头上。
  哥哥的年龄大我十三岁,照算今年应该是四十一了,然而长年卧病却使他看起来像五十岁的人。他的全身没有一块像样的肉,皮肤好像直接贴附在骨头上般形销骨立,凸出的喉结非常明显,令人觉得仿佛死神随时会来召唤他一般。但是,即使如此,哥哥的脸上仍然充满了强悍的气息,有一种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仍要顽强抵抗某种东西的强烈意志。但是,刚才他那抹令人费解的微笑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让你们久等了。来,辰弥,请进。”
  “辰弥,过来这里,人家从刚才就一直等你等到现在。”
  在哥哥的床边,小梅和小竹姑婆还是一如往常,像两只猴子般坐着。她们当中一个指着身旁的位于要我过去,我弄不清楚叫我的是那一位,只能照着那人说的去做就是了。
  “久弥,这位就是你弟弟辰弥,他已经长成一个有为的青年了。辰弥,这是你哥哥。”
  其中一位姑婆为我和哥哥介绍。
  我默默不语地在下望,正好对上了哥哥那道几乎要把人吞噬掉的眼神,最后他发出含着痰的声音说:
  “看起来真的是一副年轻有为的样子,田治见家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好男人,真是大稀奇了!哈哈……”
  这笑声听起来有点阴险,然而哥哥却因为笑得过分剧烈而咳得更厉害了。当他咳嗽时,房间里充塞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这股臭气虽然今人难以忍受,但是哥哥刚刚说的那些语,却让我不敢把头抬起来。哥哥持续咳了一会之后。终于停了下来,转头跟坐在另一边的人说:
  “阿慎,怎样?有这样好的弟弟回来,你说我能不安心吗?终于有人可以继承家业,我也能安心的闭上眼睛了。久野表叔,你也替我感到高兴吧!哈哈哈!”
  哥哥看起来好像又要咳嗽的样子,其中一位姑婆赶紧递杯水给他。只见哥哥的喉结骨碌骨碌地滑动着,咕噜地把水喝下去。最后,他把头往旁边一靠,说道:
  “好了,不用了。姑婆,别烦我了。”
  他把杯于用力推开,然后转头面对着我说:
  “辰弥,我帮你介绍,坐在最旁边的那个人就是久野表叔,他是个医生。对了,我听说最近我们村子又多了一个好医生,辰弥,如果你生病了,就可以请他来替你看病。坐在他旁边的是你堂哥慎太郎,虽然他在这个村庄里没有任何财产,你还是要尽可能地讨好他,让他对你好一点,懂吗?要知道入境随俗的道理,努力做好你的工作,好让大家都疼爱你。最后还要注意一点,就是别让坏人侵占田治见家的财产。”
  说到这里,哥哥又开始咳得很厉害。我看在眼里,不禁十分替他担心。
  就在这同时,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有一团漆黑的影像在我心底深处扩散开来。
  虽然我还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由哥哥的态度来看,我可以明显感受到他对久野表叔和慎大郎堂哥都心怀憎恨,甚至可以说充满敌意。就算是亲朋好友,也只有在情况危急时才知道究竟谁才是敌人或朋友。这一点让我深深感受到乡下传统大家族之间彼此相处的困难。当我为他们的处境感到悲惨、无奈的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沮丧席卷了我的全身。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太兴奋的缘故,哥哥一直咳个不停,咳到几乎让人以为他会因此而断了气。听到他的痰始终卡在喉咙出不来时,我就觉得心中一紧,再加上那股难以忍受的恶臭飘散在这个梅雨季节的潮湿空气里,更加今人恨不得能马上转身逃开。
  尽管哥哥咳得如此严重,却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慰问他。小梅、小竹姑婆虽然蛤曲身子坐在他的面前,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算她们对哥哥的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是依常理来看,她仍伪态度也未免大无情了吧!
  坐在最远处的姐姐低着头微微地动了一下肩膀,我看见她从脖子到整个脸部都好像被火烫伤般火红,是不是她也不敢抬头看这悲惨的一幕呢?
  久野表叔的名字叫久野恒实,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的年龄接近六十,身体非常消瘦,目光犀利,灰白色的头发看起来很坚硬。可是他却眨都不眨一眼,静静地远远看着正在咳嗽的哥哥。假如一个人的眼神足以杀人的话,那么哥哥此时可能早已气绝身亡了。
  久野表叔的脸长长的,鼻子高高的,挺拔的面孔令人联想到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英俊的帅哥,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五官变得更加的凹凸分明,这时候,显现在他脸上的只有憎恨傲慢的态度。
  至于里村慎大郎堂哥,从我最初踏进这个房间开始,他就是最受大家注目的。可是,唯独只有他一个人让我无法看出他的性情。
  他的年纪大约和春代姐姐差不多,外表肥胖臃肿,皮肤很白,光着头,身上穿的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粗糙卡其服,十足像个军人的打扮,至于脸上没刮干净的胡子渣,刚好印证美也子所形容的——是个邋遢、落魄的男人、
  正如刚才所叙述的,我从踏进这个房间开始,就一直注意慎大郎的表情。我试着想从他的表情里探询一些讯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他沉默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不管有任何变动,始终维持一动也不动的姿势,眼睛冷冷地望着别处。
  他看起来像是临危不乱、大胆沉稳的模样,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濒临虚脱的状态了。
  坐在慎太郎旁边的就是他的妹妹典子小姐。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可以肯定她绝对是个丑女。有人说,美丽是一种筹码,如果她长得非常漂亮,我可能会很同情她,甚至会为父亲所造成的罪孽感到自责、抱歉,但是也由于她实在不够漂亮,她不仅没有让我有这种感觉,甚至还觉得心安理得。
  典子张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在座的所有人。说她天真无邪,或许真有那么一些,除此之外似乎就一无长处了。她是个额头宽。脸颊消瘦的女人,正如美也子所描述的,她看起来不像和我差不多年纪。
  这并不是表示说她看起来很年轻,只是他给人的感觉是,她好像错过了成长的样子,就像是不足月的早产儿,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有多脆弱。
  她好奇地一一巡视在座的所有人,直到她的视线转到我的身上才停止,然后她全神专注地望着我。但是,我知道她的眼朴没有掺杂一丝特别的感情存在,反而只是像天真无邪的孩子在看一项珍贵、奇特的东西罢了。
  哥哥还是不停地咳嗽。他每次咳嗽暂停的间隔,都会发出痰卡在咽喉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刺穿骨头一般。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人上前去慰问他,我觉得屋里的气氛愈来愈沉重,一股窒息的感觉向在座的每个人压迫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哥哥突然挥了一下手。
  “王八蛋!王八蛋!我这么痛苦,竟然没有任何人来安慰我,王……”
  说到这里,哥哥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他的太阳穴附近已经冒出许多冷汗。
  “药……把药给我!药……谁把药拿给我……”
  小梅和小竹姑婆互望一眼,然后轻轻地点一点头,接下来其中一位将放在枕头旁边的盒子打开,并从盒子中取出一包药包,另一位则把吃药用的杯子递给哥哥。
  “来,久弥,你的药。”
  原先把头埋在枕头里的哥哥听到了,立刻抬起头来。当他正要将吃药用的杯子放到嘴边的时候,突然一副想起了什么事的样子,转头向着我说!
  “辰弥,这就是久野表叔开的药,你仔细看,很有效喔!”
  我到现在还不懂哥哥为什么那样说,到底他那时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他真的在夸奖久野表叔?可是那句话却又如此巧合地讽刺着接下来发生的大事件!
  吃了两位姑姑拿来的药后,哥哥躺在枕头上一段时间。他的咳嗽好像暂时停止了,但是不晓得是刚才大过疲累,还是他纤细的肩膀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打击,此刻他慢慢地平静下来,我看了不禁跟着松一口气。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哥哥突然全身痉挛。
  “啊、啊、啊、好……好痛苦,水……水……”
  他从床上弹起来,把手伸进嘴巴去,拼命往喉咙里挖。他这个举动把在场的人都吓一大跳,和刚才咳得很痛苦的时候相比,简直是十倍有多,我突然想起外公去世前全身颤抖的样子。
  “啊…姑婆……哥哥他。”
  两位姑婆看到哥哥的痛苦和平常不同,也手足无措起来,她们赶紧将喝药的杯子递给他,但是哥哥已经无法再喝了,只听见杯子憧到牙齿发出的喀喀声音。
  “久弥,把这个拿好是水啊!你看这不就是水吗?”
  只见哥哥把杯子一甩又开始努力地向喉咙挖起来,直到他吐出大量鲜血在雪白的床单上,而后,他就一动也不动。


怪客金田一耕助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毛骨悚然,当时我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感觉到有一股如黑雾般的邪恶之气笼罩着大家。我直觉有某种东西威胁我的安全,很想冲动地逃离那里。
  各位读者,如果你们想嘲笑我神经兮兮的就尽管笑吧!对我而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的经验了。外公那一次也好。哥哥这次也好,只要那种压迫的感觉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下一个瞬间他们必定都是惨死,而且临死的痛苦样子都相同。
  毒杀……这个字眼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是基于上面的理由。
  但是,其他人却出乎意料地镇定,久野表叔为哥哥注射了二、三针之后,见他始终没有反应,终于放弃急救,摇摇头说:
  “节哀顺变,因为他太兴奋了,所以加速了死亡的脚步。”
  我很惊讶地看着他,他的话让我感到十分怀疑,然后我失望地看着那些苟同他的看法的人。
  但是,我知道,尽管久野表叔无奈地请大家节哀顺变,我还是发现他的身体微微地在颤抖,当他发现我在看他时,便狠狠地把脸转到一边去,不知道他是因为哥哥的死而颤抖,还是因为被我瞧见他狼狈的样子而颤抖,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头一定有文章,久野表叔也一定知道这件事有溪跷。从此这件事深深地烙印在我心头。
  然而慎大郎堂哥的心情,却和久野表叔相反,他还是那么令人无法捉摸。当哥哥痛不欲生的时候,他虽然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是很快的他又恢复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看着哥哥去世。典子堂妹还是那副天真无邪、不问世事的天真模样。
  看到这一群冷漠。无情的亲人,我真想大叫一叫一声,只是那些话嘎在喉咙里一直出不来。
  “不对、不对,这种死法太不寻常了。哥哥的死法和外公相同,一定是遭人毒害的。”
  但是我却做不到,硬是把快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哥哥原本就病得不轻,再加上身旁一直有医生在照顾他,所以他突然去世的事,好像没有造成大大的问题。
  因为大家都晓得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所以不管是亲戚还是仆人,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
  虽然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但是也没有必要为多事的家族再惹事端。更何况我也不能断定哥哥是遭人毒死的,或许肺结核这种病到了后期,都是这样的死法呀!假如当初我没有亲眼见到外公的死,也许我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久野表叔所说的话,所以我就忍住不说了。
  哥哥的葬札就在次日的傍晚举行,这次的葬礼其实是为两个人举行的,另一位是我带口来的外公丑松的骨灰。
  我原本应该把外公的骨灰送去并川家,在那里举行葬礼的,但是却由于哥哥突然去世,没有空将骨灰送过去,才会决定索性在这里一起举行,外婆和他们的养子兼吉夫妇听到这个消息,便马上赶过来。
  外公除了妈妈之外就没有别的小孩,再加上妈妈后来带着我到姬路的亲戚家避难,于是外公外婆就认养他们的侄子兼吉来继承他们家。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外婆浅枝和她的养子兼吉先生。但是因为他们和这个恐怖的故事没有什么特别的关联,所以我决定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两位双胞胎姑婆互相商量过后说:
  “自从鹤子不见了之后,我们和丑松就没什么连络;但是这一次他为了我们家到神户去,却命丧异乡,再怎么说,我们都应该为他举行隆重的丧札,只是双方都必须由辰弥当主祭人,所以……”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像我这样平凡无奇的人,怎么会一转眼之间变得这么重要?那天,我一整天都忙得昏头转向
  村民一个接一个来参加丧礼。由于他们都没有想到主祭人是我,所以当他们说完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后,视线就一直落在我身上打量着。
  美也子那天也来了,美也子的大伯野村庄吉也和她一起来。
  野村家位于村子的西边,和我们田治见家是村里几乎势均力敌的大户。家长庄吉看起来就是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沉着稳重,说话和和气气地,年纪大概五十岁左右。但是,当美也子介绍我时,刹那间他露出好奇的表情,当然,他很快地又恢复正常。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哥哥和外公的葬礼一直办到隔天傍晚才结束。在神户时,我将外公的遗体迅速地火化,再把骨灰带回来,但是这里的人一般都习惯土葬。
  田治见家的墓地在房子后面八墓神庙的下方。我们在墓地上挖一个洞,把哥哥的棺材放了下去,我是第一个把土撤到棺材上的人,当时我心中有一股好像失去重要东西的失落感,至今都还印象深刻。
  下葬完了回到村子,就在葬礼最尾声的法会上,美也子来到我身边。
  “辰弥。”
  她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我的名字。
  “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你有空吗?”
  “啊,是什么人?”
  “我也不太清楚他是谁,从神户回来以后,我就看到他在我们家。听说他是我大伯的旧识,到这附近来办事,顺道到这里来,在我家逗留几天。他的名字叫金田一耕助。”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金田一耕助是什么人,而美也子好像也不知道。
  “那他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他说想和你私下谈谈。”
  我的心中一阵混乱,我猜想他可能是警方的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道理不和他见面。
  “请他到那边的和室去,我在那边等他。”
  为了避免横生不必要的枝节,我选在人迹稀少的和室等他,当他一个人微笑地走进来,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第一眼时,我不禁怀疑跟前这个人是不是我要见的人。因为我一直认为我要见的人,是一个相貌堂堂、风采翩翩的男士。
  “打扰了,我是金田一耕肋。”
  他很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我趁这机会仔细地打量他。
  金田一耕助的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个子矮小,头发蓬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身分地位的人,再加上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和服,着起来顶多像是个村办事处的书记或小学老师。他说起话来还带着浓浓的乡下口音。
  “哪里哪里,我是辰弥。请问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啊,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金田一耕助一边微笑,一边用他那锐利的双眼打量着我。
  “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事,实在很不妥当,但是你知道村子里的谣传吗?”
  “你说村子里有谣传?”
  “是关于你哥哥的死,村子里到处散布着奇怪的谣传。
  我听了不觉紧张起来。虽然我没有亲耳听到那谣言,但是由于昨天听到浓茶尼姑所说的话,我不难想像出那些关于哥哥的奇怪谣传,更何况我自己也对这件事感到怀疑。
  金田一耕助发觉我脸上有异样,随即笑笑他说:
  “原来连你也怀疑这件事,但是你为什么役把它说出来呢?”
  “为什么要说?我有什么资格说呢?”
  我终于开口说话了,只觉喉咙刺痛,口干舌燥的。
  “当时有医生在场,他都没有说什么,像我这种外行人。有什么资格说话呢。”
  “原来如此,你这样说也对。只是,辰弥,在这儿我不得不先警告你,今后只要你认为有不对劲的事,最好立刻说出来,这样对你比较有利,不然以后事情会变成怎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金田先生,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自从你回来村子后,村民们都用有色的眼光看你,他们全部认为往后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实际上,这只是迷信,但是就因为迷信才更加恐怖,因为无法用一般的道理跟他们解释。只是不论丑松或是你哥哥,他们死的时候都是在和你见面时发生的,所以村民们的迷信会愈来愈根深蒂固,请你务必要小心,”
  我顿时陷入灰暗、恐惧之中,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黑线,将我重重捆绑,愈来愈紧,我的心就像铅块一样沉重。
  这时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啊,真是太夫礼了,第一次见面就跟你说这些怪异的事,你一定觉得很不舒服吧!请原谅我多事。至于你对你哥哥的死因感到疑惑,可以请你说明吗?如果以你主观的角度来述说,可能会造成侦办时的偏差,所以请你客观地叙述当时的情形好吗?”
  我照着他的问题一一回答哥哥去世当天的情形,金田一耕助不时的插后进来,刺激我的记忆,最后,我总算把话说完了。
  “你将久弥临死那天的情形和丑松死的时候互相比较,是不是觉得很雷同呢?”
  我脸色沉重的点点头,金田一耕肋沉默地思考了一下。最后他一边盯着我看一边说:
  “辰弥先生,我认为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因为整个村子部被谣言弄得风声鹤唆,而且你也对这件事感到疑惑。当然,这件事最后一定会传到警察那里。”
  金田一耕助说完后,试探性地看着我。
  金田一耕助的预言没有错,三天后N的警察分局和冈山的警察总局都派来许多人,将哥哥的坟墓重新挖开,当场由隶属县警察局的医师N博士解剖尸体,村子里的医师新居修平协助解剖工作。
  解剖的结果在两天后发表了,警方判断哥哥的死因是中毒死亡,而且和外公丑松中的毒是同类。
  就这样,八墓村开始逐渐陷入无形的黑色妖气所笼罩的漩涡之中……


可怜的受害者

  我的恐惧感日渐加深,整个人被这种感觉围绕、煎熬着,日子过得十分痛苦。
  我知道我有许多事必须去做,只是我不晓得该从哪里着手。最后我决定先把所有的事情好好研究分析一下。
  第一点,外公丑松和哥哥久弥是他杀的,可是这和我回八墓村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是因为我要回来,或是因为我有可能回来才发生的吗?
  可是如果当初他们没有登报找我,或者就算他们登报找我,只要我拒绝回来,是不是这种事就下会发生了呢?
  这一点我必须仔细想一想。
  往坏的地方想,这两个连环杀人事件,有可能是以我为中心而设下的圈套,这件事只不过是整个圈套中的一环,也可能是这件事和我根本没有关系,凶手别有用意。
  田治见家有没有找到我,我有没有回来这里,都和整个事件无关,不论我存不存在,这两件杀人事件还是会发生。
  至于凶手的想法与目的,我一点都不了解,不,不仅是我不了解,对大家来说,这都是个谜。
  到底他为何要杀死外公呢?他这么做也不能保证我一定会离开神户,要不是美也子去接我,我恐怕不会回来。
  自从哥哥被毒杀以来,我还是搞不清楚原因。其实凶手大可以放过哥哥不杀他,他迟早也会死,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可不可以平安地渡过这个夏天呢!
  凶手这么做只是让他死期提早来到而已,有必要为了这一点原因而冒这么多的危险吗了。
  还有一点必须提的是,自从哥哥的死被判定是他杀的同时,身为亲属兼主治医师的久野表叔就被警力调查得很厉害。现在处境最艰难的,莫过于久野表叔了。
  到现在我对哥哥死前的样子,还是记得很清楚。哥哥咳得很严重,要求姑婆们拿药给他,然后他们其中一位(我不清楚拿药的人到底是小梅姑婆还是小竹姑婆)从枕边的盒子里取出一包药。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刻意选择哪一包药,只是从许多药包之中,拿出最靠近手边的那包给哥哥吃。
  当警方怀疑哥哥是遭人毒死的时候,立即将所有药包没收了,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因此在那个时候,姑婆是从许多药包之中,偶然挑中唯一含毒的那包药。
  这些药包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由久野表叔为他准备的药,药的配方很古老,现在就算是乡下的医生,也已经没有人调配这种药了。
  但是,哥哥好像很习惯吃这种药,三餐饭后固定都吃,一次不少。
  只要药吃完了,他就叫下人去帮他拿。
  难道问题出在这里吗?
  刚开始久野表叔一次包一周分的药,后来他觉得很麻烦,再加上这个药方不必担心会变质,所以,他改成一次配一个月的药。但是,一次给一个月份的药,感觉上有点不负责任,所以才又改成一次给一周份的药。
  因此,久野表叔的药局里,一直预备着许多已经配好要给哥哥的药包。
  照这情形来看,凶手就有两次调包的机会。
  一次是把放在枕边盒子中的药包换掉,另一次是在久野表叔的药局把药掉包……假如是后者,要调查就不容易了。
  首先,哥哥和一般的病患相同,疑心病非常重,他的房间除了小梅、小竹姑婆和姐姐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准进去,当然,主治医师久野表叔又另当别论。
  所以就第一种的情形而言,只要从这回个人身上去调查即可,然而第二种情况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因为这里是乡下地方,久野表叔的药局大门一直是敞开着,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
  由于隔间的关系,久野表叔家的客厅在诊疗室的后面。所以从大门到客厅一定会经过诊疗室。当有病患在的时候。访客就得通过诊疗室旁的药局直接到客厅。
  所以,只要是和久野表叔熟悉的人,都可能有机会下丁。
  因此,与其说谁有机会下手,倒不如说知道哥哥服用的药放在药局的什么位置的人,才有可能是凶手。
  关于这一点久野表叔也不知道。
  虽然这是乡下地方,但医师也不会随便开药给病人。
  预先配药包好这件事,久野表叔一直保密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一个月份的药包起来至少也有百来包,全部由一个人把药包好,实在也是辛苦的工作,所以通常都是由家里的人帮忙一起包。
  这些人当中包含了小学生、国中生在内,就算久野表叔保密不说,他们也可能把事情说出去,或许整个村子里早就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
  我觉得不管是那一种情形,凶手绝对是不慌不忙的。
  凶手虽然不知道被他调包的药,外公和哥哥究竟会在间时吃下去,但迟早都会吃下去,因此他也很放心。
  换句话说,凶手一直都是采取最合理、最安全的方法。我只能说,这两件事发生时,我凑巧在场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罢了。
  当我往这个方向思考时,就不觉得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
  我只是偶然被卷人这个漩涡之中,是个被弄得晕头转向的可怜受害人罢了,可是我背负着父亲深重的罪孽,就算纯粹只是偶然的巧合,别人也不会认为我是无辜的。
  说起来实在好笑,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变成整个凶杀事件的中心人物。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演变成这个局面,我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整个人墓村里,只有美也子站在我这一边。但是,美也子她是女的,况且村民对她也没有好感,到底她是不是个可靠的人,还是个问题。
  这样一路想下来,我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别人可以依赖了。
  我要战斗下去。但是,要和谁呢?
  到底准是敌人呢?
  我开始思索哪些人对我怀有恶意。
  但是对一个刚到这里的外地人来说,要找出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到神户调查我的品性、主平的那个人算不算敌人呢?
  根据在神户的朋友的形容,他看起来像乡下人,如果他是八墓村的村民,要查出是谁应该不会太难。
  住在这种乡下,只要有人一晚不在家出去旅行,马上就会传遍全村的。
  我假装无所谓地间姐姐:
  “最近是否有村民曾经出去旅行?”
  由于姐姐平日不大出门,所以她回答说:
  “除了丑松和美也子之外,没有其他村民离开过村子。不过,我虽然不大出门,但是女佣阿岛常常会告诉我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所以村子里如果发生什么事,应该会传到我的耳里,只不过村子里实在也没什么大事可谈。”
  于是我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姐姐:
  “慎太郎最近是否有到别处去旅行?”
  姐姐听到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但是她还是不慌不忙地告诉我没有。
  “如果慎大郎曾经去旅行,她不可能不知道,原因是典子小姐的身体非常虚弱,只要稍微做了点事就会累倒,因此,我瞒着小梅、小竹姑婆和哥哥,暗地里派阿岛去帮他们洗衣烧饭。所以,只要慎太郎有一晚不在家,阿岛都会跟我报告,我不可能不知道的,”
  最后,姐姐叮咛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小梅和小竹姑婆。
  听了这些语之后我大为吃惊,我一直认为大家都憎恨慎太郎,可是现在竟然有一位充满同情心、默默付出爱心的人出现在我跟前。
  由此可见姐姐是一个心地善良,慈悲为怀的人,我听了非常高兴。
  老实说,我也曾经对慎太郎没有好感,也许那是受到小竹、小梅姑婆和哥哥的影响,此刻我才知道自己的看法实在是太主观了。
  我将心中没来由的阴影赶走之后,重新询问姐姐:
  “为什么除了你之外,人家都对慎太郎怀有敌意?”
  刚开始她不肯说,后来在我苦苦逼问之下,她终于将原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我真没用,连才刚到这里的你都看出来了。”
  姐姐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能怪慎太郎的父亲修二太好了,因为他是田治见家的次子,却比身为长子的要藏——我们的父亲更成熟稳重。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姐姐的脸上充满了哀伤的表情。
  “这种事说出来只会伤害到死去的父亲和哥哥,因此对我而言,每当提起这件事,便有如刀割般痛苦,但是你硬要我说出来……”
  “辰弥,虽然时代改变了,但是在乡下地方,家族的传统力量强过一切,自古以来都是由长子继承家业,只要长子不是傻瓜或精神异常,次男、三男是无法顶替哥哥继承家业的。尽管他们只差二、三岁,而且非常的优秀,还是不能违背传统。
  如果兄弟两人都同样有才干,就不会有问题产生了,或者是哥哥无能,弟弟也同样无能,当然也不可能有争夺家产的情形发生。然而,我们的父季和修二叔叔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叔叔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做任何事都面面俱到,绝对不会丢田治见家的脸,相反的,我们的父亲却一无是处,因此姑婆们常常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继承家业的长子窝囊无能,可是次男别无选择地继承别家的家业,他却偏偏很优秀。
  由于姑婆们嫉妒叔叔如此能干,再加上对愚蠢的爸爸充满哀怜之心,使她们将所有的不平衡心态转成憎恨,甚至到了慎大郎这一代,这种心态更加强烈了。”
  姐姐撑着额头,痛苦他说:
  “田治见家没有一个人有出息,不论是哥哥或我,我们都无法独当一面的撑起家业。不,你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为我辩护?但是我和哥哥同样都继承了父亲的遗传基因呀!”
  姐姐落寞地微微一笑。
  “但是。里村家的慎太郎却很优秀,尽管战争为他带来许多的灾难,他并没有一厥不振、哥哥实在无法和他相比。姑婆们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却见田治见家的继承人无法独当一面地撑起家业,所以,当她们看到别人做得到而他们不能时,心里自然有种被压迫的感觉。对哥哥而言,面对像慎大郎那样独立能干的人,无形的恐惧感便袖然而坐。换句话说,姑婆们和哥哥对慎大郎的憎恨,都是由低劣者对优秀者的嫉妒心理衍生的。”
  姐姐的心脏不好,话说到这里时气都喘不过来,脸色变得很苍白,眼睛下也浮出黑眼圈来,我深深为她感到可怜。尽管身体如此痛苦,她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说:
  “但是,我很高兴你能回来。你很实在,不,是很优秀,所以我很高兴。”
  听到姐姐如此称赞我,原本疲惫不堪的双眼,刹那间为之一亮,而姐姐却红着脸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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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无端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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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墓神庙之行

  我一直想去看看八墓神,八墓神是这个村庄所有罪恶和灾难的源头,尽管这么做对眼前所发生的问题毫无帮助,但是我还是认为有必要去。
  由于哥哥突然去世,使得田治见家上上下下一片混乱,加上一来这里我就遇到一连串奇怪的事,忙得没时间考虑自己的生活,难得此刻心情沉静下来,才发觉自己一直都没有机会出去四处看看。
  就在哥哥作头七的那一天,美也子提早过来帮忙,我趁机把这件事告诉她。
  “选日子不如撞日子,干脆我们现在就去吧!反正作头七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傍晚以前麻吕尾寺的住持都在,这中间还有一点时间,倒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就这样她邀我一起去。
  由于我们都是在都市长大的,所以不知道在服丧期间不可以到庙里拜拜。我想,我们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注意到的。
  当我将这件事告诉姐姐时,她有点惊讶,但是她还是附和着说:
  “这样啊!那你就好好玩吧!不过要尽早回来喔,因为客人快来了。”
  “好,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那边离这里不太远。”
  我们穿过宽广的和室从后门出去,一出后门就见到一段上坡路,再向前走几步,有一个小小的蓄水池,还好这附近没有什么住家,不用担心会碰到人。
  在蓄水池的旁边,有一个用花冈石堆砌成的坟墓,周围用黑檀木栅栏围住,在下方的石头上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写着“田治见家之墓地”。
  在此之前,我曾经在哥哥下葬时来过一次,墓地旁边有一条小路,从这里往前走,是一个小山坡,种着纤细瘦长的赤松,四周立着零星的墓碑。这个山坡就是八墓村村民永眠的地方。
  “不知道金田一耕助这个人还在八墓村吗?”
  我突然想起金田一耕助,随口向美也子询问一下,然而美也子却突然皱起眉头说:
  “是啊。他还留在这里。”
  “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警察?”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我猜他可能是个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
  我听了有点吓一跳。
  “那他是为了毒杀事件而来这里调查的吗?”
  “不会吧!他来的时候,久弥中毒那件事又还没有发生,况且事情发生在田治见家,家里的人最有嫌疑,而西屋与东屋又没有仇恨,也没有道理请私家侦探来调查田治见家的人呀!”:
  “话是没错,但是,为什么野村先生会邀请私家侦探来这里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认为他来这里应该没有特别的目的。听说有人委托他到邻近的鬼首村去调查案情,那边的事解决了,他才顺道到这里来休息一阵子的。”(作者注有关鬼首村,请参考《恶魔的手毯歌》和《夜路》两书。)
  “咦,怎么会有人请那种人来调查呢?”
  我不知不觉将心里的感触说出来,美也子听了哈哈大笑。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他还是个名侦探喔。”
  这句话果真被美也子说中了。就在不久之后,我们亲身体验到不可思议的事实——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竟然是个非常优秀的名侦探。
  撇开这些不谈。我们继续由立着许多墓碑的山坡往上走,不久看见一条大一点的山路。通过这条山路,刚才隐约听见的水声突然变大了。我往下一看,有一条湍急的溪流顺着山谷而下,水流撞击着岩石发出棕棕的声响。这条溪流相当的清澈,一眼可以看到溪底满是岩石。
  “下次有空我们再一起下去看看这条溪,溪底四周遍布着钟乳洞,这些可是别的地方看不到的奇观哟!”
  我们没有下到溪边去玩,而在中途转向往和溪流平行的上坡路走。走了一会儿,终于到达往八墓神庙的石阶。石阶大约有五十级,由下向上看非常的陡峭,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向下一看,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等我们好不容易爬上去时,几乎都快断了气。
  到了上面,跟前是一片大约两百坪的平地,这块平地是由村民将整座山头铲平开辟成的,八墓神庙就建在这里。
  八墓神庙的型式和日本一般的神庙大同小异,不值得特别描述。
  我们形式上参拜一下之后,就绕到庙的后面去。也不知道住持到底在不在,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庙的后面有一个大约十级左右的石阶,登上石阶,上面是一片约五十坪左右的平地,有八座坟墓立在这里。正中间是一个较大的坟墓,其他的七个坟墓则围绕着中央的坟墓平均排列。中间的坟墓可能是将军的墓,而其他七个可能是他的属下,坟墓的旁边立着一个石碑,上面记载了八墓神的由来。由于上面的文字都是用古文写的,所以我看不太懂。
  在这块平地的东边,有一株巨大的杉木高耸参天。
  “这就是双胞胎杉树,西边那一棵,今年春天被雷击断。”
  我一边听美也子解说,一边转过头看着平地的西边时,突然心脏一紧。
  平地的西边有一张去除秽气用的绳帘,绑在杉树的残干上。在绳帘的旁边站了一个人,她红着脸一心一意地数着念珠。虽然那只是侧影,但是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尼姑。她是浓茶尼姑吗?
  “我们回去吧?”
  我轻声的说,并拉了一下美也子的袖子,然而美也子却转过头来说:
  “没关系,她不是浓茶尼姑,她是老的梅行尼姑,人很和善,所以不必担心。”
  我后来才知道老的正确写法是姥。这原本是一个别名,流传在日本大街小巷的姥舍传说中,曾经出现过这个地名,后来姥不知不觉地被传成老。姥那里有一问寺庙,叫做庆胜院,梅行就是那间寺庙的住持。梅行的正确写法应该是梅幸,梅幸尼姑人概不知道有一位歌舞伎演员梅幸和她同名吧。
  梅幸尼姑一心一意地祈福了一阵子之后,终于站起来转向这里。她好像有点意外地张大双眼,马上又露出亲切的微笑。她果然和浓茶尼姑妙莲完全不同,有着与众不同的高雅气质,脸蛋白白圆圆的,有点像观音菩萨般柔和。在她光而圆的头顶上,戴着一顶茶色的宗匠头巾,身穿黑色袈裟,年纪大概超过六十吧!
  梅幸尼姑数了几颗念珠之后,静静地向我们这里走过来。
  “大师,您是在祈福吗?”
  “是的,因为有大多的事令人担心了。”
  梅幸尼姑稍微皱了一下眉头,盯着我看。
  “这是东屋的……”
  “是的,他是辰弥。辰弥,她是庆胜院的梅幸尼姑。”
  我轻轻的点点头。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大好了,我现在正要去你家帮麻吕尾寺住持的,”
  “真是辛苦您了。”
  “大师,麻吕尾寺的住持师父身体还好吗?我听说他生病了,”
  “是的。唉,他的年纪也大了,难免会有病痛。今天应该是由英泉代替他去你家,我会助他一臂之力的。”
  “真是麻烦您了,那么我们一起走吧!”
  当我们走到石阶附近的时候,梅幸尼姑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下:
  “真的是太残忍了!”
  “咦!您在说什么。”
  “啊!我是说那棵叫做小竹的杉村。”
  梅幸尼姑指着那棵被雷劈倒的杉村。
  “咦?那棵杉树叫做小竹吗?”
  “是的,那边的那一棵杉树叫做小梅,和这棵叫做小竹的杉树原是双胞胎杉树。对了,东屋的双胞胎姐妹小梅。小竹女士的名字,就是来自这两棵杉树的。”
  梅幸轻声说道。
  “两棵杉树相互依偎在一起超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如今一方被雷劈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这是灾难要发生的前兆,也为此深感不安。”
  梅幸也是这个村子的人,当然无法摆脱八墓神传说的阴影。不知不觉中,我心里觉得很不安。


第三个牺牲者

  和梅幸尼姑一同回到家里时,正好两间庙的住持先生也来了,客人正陆续抵达。
  田治见家世世代代都信奉禅宗,参拜的是村子里的莲光寺,但死去的哥哥久弥自年轻时就追随邻村真言宗的麻吕尾寺住持——长英先生,所以吊祭的法事便邀请莲光寺及麻吕尾寺的人。
  麻吕尾寺虽然是在邻村的境内,但从地形上来看,反倒和八墓村的关系较深,信徒也以本村的人居多。身为住持的长英先生已经八十岁,身体比较衰弱,大部份的时间都躺卧在床上,庙里的工作都交由战后才上山的英泉先生来处理。姥的庆胜院附属于麻吕尾寺,当需要人手的时候,梅幸尼姑都会来帮忙。
  都市里的婚葬喜庆都已经简化了,但乡下还是很重视这些风俗习惯,不论吉、凶,都尽可能弄得热闹一点。尤其是村里首富的田治见家,在头七的日子里,仍然有数十名访客。.法事从两点左右开始,因为分属禅宗及真言宗的两个寺庙都来做法事,所以整个活动一直持续到四点多将近五点的时候才结束。接下来主人家就要准备斋饭宴请法师和宾客。
  家里雇来烧炭、运材、养牛等工人,以及其他村民们,都聚在一同靠近厨房的房间里,大伙儿一起用餐,至于亲戚、村里的重要人物,则是在将两间八坪大和室打通的餐厅用餐。
  小梅和小竹姑婆指示厨房里为两个和尚准备正式斋饭,其他人则是一般的套餐即可。发号施令的是两个伯母,但真正做事的却是姐姐,我不禁担心起她的健康情形来。
  “姐姐,你还好吗?如果太劳累,对身体不太好哟!”
  “我还好,谢谢你,真的没有问题的,请你不要担心。”
  已经准备好的两份斋饭及将近廿份的宴客餐,就摆在厨房的工作台上,姐姐露出苍白的脸色,显得有点疲惫的样子,她的眼睛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
  “姐姐,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剩下的事就让阿岛及佣人去做吧!你应该先躺着休息一下。”
  “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可以再支持一下。辰弥,请客人就位吧!”
  “可以就位了吗?那么我去招呼了。”
  当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典子跑来找我。
  “辰弥哥!”
  典子很小声地叫我,并朝我望了一眼,立即将头低了下去。
  典子很少主动和我说话,她也从来不曾叫我哥哥,今天是头一次叫我,害我觉得有点尴尬。可是看到天真活泼,毫无心机的典子,我只能露出苦笑。如果她是一个年轻又具有魅力的女人的话,也许情况又不同了,今天典子特别薄施脂粉。
  “啊,有什么事吗?”
  “庆胜院的住持有事情找你。”
  “是吗?谢谢你,请问住持在那里?”
  “在那里。”
  典子带我到玄关旁边的房间,进到房间时,梅幸尼姑正好准备回去。
  “啊!法师要回去了吗?现在正准备开饭呢!”
  “不行,我怕会耽得很晚。我的年纪大了,身体不是那么好,对不起,必须先失陪了。”
  “辰弥哥!”
  站在我后面的典子开口说道:
  “等一下叫晚辈把法师的晚餐送过去就可以了。”
  典子真不愧是女生,这种小细节都注意到了。
  “好,那就这么办吧!法师,我们马上会将食物送过去。”
  “谢谢你。”
  梅辜尼姑点了点她那许久未剃的头后,突然向周围望了望,同时靠近我,小声地在我耳边说着:
  “辰弥先生,请到我的庙里来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和你本身有关哟!”
  我听了有点莫名其妙,梅幸尼姑则又看了周围一眼说:
  “一定要来哦!你要一个人来,不要和其他人一起来。刚才在八墓神庙那儿本想和你谈,可是当时西屋的少奶奶在场,所以我不方便说。不要忘了!这件事只有我和麻目尾寺的住持知道,记住,明天一定要来哦,我等你!”
  梅幸尼姑再三叮咛后,终于离开我的身边,但离开时还特别望了我一眼,眼神中好像在强调什么似的,而后,又好像故意很正式地向我致意后,才朝玄关的位置走去。
  梅幸尼姑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这些,我被她搞得毫无主张,也无法了解她刚才在说些什么。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呆了一阵子后,终于想到我应该问她到底是什么事。当我追到玄关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梅幸尼姑的影子了。
  “辰弥哥,住持刚才说了些什么?”
  回过神来,我才发觉典子站在我身后,典子的表情就像孩子般天真无邪,但眼神却充满了好奇。
  “啊!也没什么事啦!”
  我从口袋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
  回到餐厅时,大家已经坐好位子了。正面是莲光寺的和尚——洪禅大师,以及麻吕尾寺的所化英泉先生。英泉的左边就是我的位子,再来就是小梅和小竹姑婆,其次是为姐姐留的位于,再下去就是里村的慎太郎,下一个位子则空出来给典子,接下去就是久野表叔和他的妻子及长男。
  另一边则是村长,接下来是西屋的主人野村庄吉先生和他的夫人,再来就是森美也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年纪大约为四十五、六岁、肤色很白、留着短须的绅士,他就是最近搬到乡下来的新居修平医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虽然他是从大阪逃难来的,但讲的后却是字正腔圆的江户口音,看起来气质很不错,小梅及小竹姑婆特别邀请他来协助解剖。
  新居先生的下面,就是我外婆及舅舅兼吉,其他的两个人不认识,他们可能帮我介绍过,只是我忘记了。
  我从餐厅旁边经过,走到厨房去告诉厨房的人,要他们送一份食物到庆胜院去。
  “住持已经回去了?那就送一份过去。等一下再叫人送去好了。对了,辰弥!”
  姐姐看到我时,立刻叫住我:
  “我想请你帮忙送一份食物。”
  “魅问题,要送给谁?”
  “这里有两份斋饭,请帮我带一份过去,另一份我来拿,当你送到了以后,就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是正府吕尾寺的英泉先生的吗?那一份呢?”
  “那一份都可以,反正都是相同的东西。”
  于是我和姐姐各拿一份斋饭出去。
  “阿岛:其他的部份就请依照顺序端上来,我会在餐厅等候。”
  “是的。”
  我和姐姐拿着斋饭井肩走人餐厅由于两个人所站的位置使然,我手中拿的这一份很自然地送到莲光寺的洪禅先生面前去,姐姐则将食物放在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面前。
  两个和尚一边用手拉了拉衣袖,一边点点头称谢。
  放下斋饭后,我和姐姐分别坐到自己的位于上,不久。阿岛和其他女佣人陆续将客人的食物送出来。
  “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料理,请大家不要客气,尽量享用。”
  我打过招呼后,洪禅先生及英泉先生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拿起来。
  洪禅先生的名字听起来年纪好像很大,其实只不过三十多岁,他的身材很瘦,戴着很深的近视眼镜,如果不是穿着袈裟,看起来和书生没有两样。而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则正好相反,年纪已经五十好几,也戴着一副深度眼镜,但是眼睛有点向上吊,两颊各有一条从上到下的深皱纹,好像在说明他以前的生活是多么的苦似的。
  在这种场合所谈论的话题,通常都是从对死去的人的追忆开始,但因为哥哥的死法不自然,理所当然的大家就避免去谈他,反而以洪禅先生作为话题重心。
  洪禅先生日前未婚,村长及西屋的主人野村庄吉先生都在设法帮他物色对象,触及这个问题,年轻的洪禅先生立即满脸通红,脸颊上还一直冒汗。
  旁边的美也子看到这种情形,反而更加煽风点火,使得洪禅先生的头上有如锅炉般充满水气,大家见了不禁哄堂大笑。
  就在大家正谈笑风生之际,想不到居然发生惊人的凶杀事件,想起当时的情景,此刻我拿着笔的手还在发着抖呢!
  洪禅先生及英泉先生好像都不太能喝酒,吸了一口之后,便立即拿起筷子来。其他的人也陆续动手吃饭,阿岛则忙着帮大家添饭。
  然而,突然间席上传出一声惨叫声。
  “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到尖锐的叫声后,才将头抬起来,只儿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用手从后面架住洪禅先生的身体。洪禅先生的手和筷子同时垂到榻榻米上,另一只手放在喉咙和胸前的位置。
  “啊!好……苦……给我水……”
  现场马上有四,五个人站起来跑向厨房,而其他的人也都跪坐了起来。
  村长绕到洪禅先生的后面,望着他的脸紧张地问:
  “洪禅先生,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我……很痛苦……我的胸部……”
  洪禅先生用手指抓着榻榻米,突然之间,全身发出激烈的颤抖,最后在桌上吐了一大口血,气绝而死。
  “哎呀!”
  不知是谁发出的惊叫声,大家几乎在同一时刻都站了起来,有的人甚至逃离座位。
  这便是第三次杀人事件。


致命的醋沾料

  我的噩梦一直持续着。在一连串无法理出任何头绪的杀人事件之中,我遭遇到各种可怕的场面,其中最可怕的景象,就是洪掸先生死的时候。
  新居医师看到洪禅先生吐血,立即站了起来,他好像马上发现什么似的:
  “久野先生,请帮我一下!”
  他请久野表叔帮忙。我听到他这么说,立即将头向久野表叔的方向望去,到现在我仍然无法忘记当时他脸上的表情。久野表叔原本是坐着,但正直起身来准备站起来,额头上都是汗珠,眼珠几乎要掉出来了,右手仍然握着酒杯,左手放在膝盖上握得紧紧的。突然间,我听到杯子被捏碎的声
  由于新居医师呼叫他,久野表叔才回过神来,从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掉头上的汗。当他发现手掌在流血,慌忙用手帕将血迹擦干,站起来朝新居医师走去。很明显的,他的膝盖在发抖。
  新居医师望着久野表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后,才开始对洪禅先生进行诊断。
  “麻烦请一个人到玄关帮我把皮包拿来!”
  美也子立即动身去拿。新居医生帮洪禅先生打了两、三针后,摇摇头,放弃地说道:
  “没有办法了,已经没有救了。”
  “医师,洪禅先生的死因是什么?”
  村长以很低沉的语调问道。
  “不经过解剖是无法获得正确答案的,但是我猜和久弥先生的情形有点雷同。久野先生,你的意见如何?”
  久野表叔的眼神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但却没有听到新居医师问他的话。大家都静静地围在洪禅先生的周围,望着现场发呆。突然间,有人用力推我的背。
  “就是他!是他!是他放的毒!”
  我吓了一跳,并转过身去,只见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正恶形恶状地用手指着我。
  “是你下的毒!是你!你杀了自己的外公,再杀死自己的哥哥!现在又想要杀我,只不过不巧误杀了洪掸。”
  英泉先生的额头上血脉贲张,向上吊的眼睛满布着血丝。在那一瞬间,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充塞着浓重的杀气。
  这时候有一个人来到我的身边,将我推到一旁,并站在我的前面,她就是我姐姐春代。
  “喂!英泉先生,你不要乱讲话!”
  姐姐的声音有点发抖。
  “辰弥为何要毒死你?难道说你和辰弥之间有特别的关系吗?”
  英泉先生好像怕被别人发现什么似的,露出畏怯的表情,并慌忙四下张望。当他发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时,立即狠狠地用袖口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
  “没什么,是我失礼了。”
  “这件事没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请告诉我们,英泉先生,辰弥为何要杀你?为何要对你下毒?”
  姐姐不断地逼着英泉先生,而英泉先生则显得更加狼狈。
  “没有什么,真的,可能是因为我看到可怕的事,一时紧张,才会胡乱说话。这只是意外事件,请各位将这件事忘了吧。”
  “不论你多么紧张,有些语是不能说的。英泉先生,请明确地说明你和辰弥之间有什么关系。”
  “好了,姐姐,你不要太激动,不然对身体不好的。”
  “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乱说话?”
  英泉先生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不论再怎么惊慌,心中若没有这件事,是不可能会说出来的。当他知道洪禅先生被毒杀时,立即认为凶手真正的目的是毒杀自己。为何他会有这种想法呢?
  “你杀了自己的外公,又杀死自己的哥哥!现在又想要杀我……”
  为何凶手在杀了外公及哥哥之后,又会以英泉先生为目标?实在想不透,我完全无法了解这生事,因为疑点大多。
  洪掸先生被毒杀这件事,使八墓村掀起恐怖的旋风。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因为不论外公或哥哥,到目前为止,这些牺牲者都是和田冶见家有着极深切关系的人。而现在这个牺牲者,除了是莲光寺的人以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第一个杀人事件及第二个杀人事件已经很难找出凶手的目的何在了,第三个杀人事件更可以说是一件完全无意义的杀人事件,凶手没有特定的对象,完全以毒杀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总得先报警处理,于是警察立即来到现场。人夜后,矾川警官带着许多N市的警察来了。
  这个矾川警官是县刑事局中以老狐狸著称的老练人物,哥哥淬死后,他就开始着手调查。他的办公室虽在N市,但最近每天到这个村子来,所以,矾川警官会出现,一点都不稀奇,然而令人觉得纳闷的是,金田一耕助竟然也出现了,更奇怪的是,金田一耕助在他们之间似乎很有威势,连矾川警官对他都很客气。
  调查的结果如下:
  杀害洪禅先生的毒是放在含醋的沾料里面,而下毒的时间,可能有几种状况。
  包含斋饭在内的食物,除了汤以外,都是大家在念经的时候就装好并排列在厨房内。而到厨房的人,除了女人以外,也有男人来过,有的来要水或者要杯子等,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洪禅先生的斋饭里下毒。问题是,凶手怎么会知道那一份斋饭会送到洪禅先生的面前?
  斋饭有两份,其他则是一般的套餐。任何人都知道斋饭是送给和尚的,所以,下毒者即使在座,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吃到有毒的食物。但没有人能预测那一份斋饭会送给洪禅先生或是英泉先生。
  我拿到有毒的斋饭,而姐姐则拿着另一份没毒的,这完全是偶然碰上的,而且因为我站在姐姐的右边,一路上保持这种位置来到餐厅,将有毒的那一份餐送到洪禅先生面前,也是偶然的。这些事在进行时,我和姐姐都没有刻意安排过,如果当时我拿起另一份斋饭,或是我站到姐姐的左边,那么被毒杀的人就是英泉先生了。
  难道凶手只要杀死洪禅先生或英泉先生其中一个就可以了吗?天底下哪有这种奇怪的杀人方式。
  这一切都无法解释,所有事情都乱成一团。然而,这个事件的凶手绝对不是笨蛋,也不是脑筋不清楚的人,甚至可以看出他杀人的手法十分细致。可能是因为此刻我们不知道凶手的计划,所以我们才看不出破绽。换言之,到目前为止的三个杀人事件、只是凶手设计的杀人计划上的三个点而已,要等凶手将整个计划执行完全,我们才有办法知道他杀人的目的何在。
  话题又转回现场,当天晚上,金田一耕助提出一个建议,要在犯罪现场进行奇妙的实验,因此要求我们坐回本来的位子。幸好新居医生有注意到,除了将尸体移开进行解剖外,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动,食物仍然在原来的位置,于是我们分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对不起,请仔细看一下是否有什么地方下对劲,各位面前的食物是否确实就是当时吃的那份?请仔细检查一下。”
  每个人都将自己面前的食物仔细检查一番,看看盘碗内的食物有没有减少,情况大致正常。
  而后金田一耕助开始检查每一个人面前的醋沾料,井在笔记本上记着一些资料。
  我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是在调查谁吃了醋沾料,谁没有吃醋沾料。我会这么想,是根据下列的理由推断来的。
  当天的晚餐有斋饭和一般餐,所以凶手不用担心自己会吃到有毒的食物,但也可能会有相当的危险存在。因为将餐食排放在餐盘上是最后才进行的,此时盘子有可能会被调换,也有可能用筷子将某些菜从一个盘子夹到另一个盘子上。
  凶手下毒后,若有人将下毒的食物和其他的掉换,或是从当中央取食物放在其他的盘内……,那么凶手自己也有可能吃到有毒的食物,因此他绝对不会去动那份醋沾料。
  我在很久以后才听到金田一耕助告诉我调查的结果,当时没有动醋沾料的人只有我一个。


英泉的神秘之旅

  我已经很累了,累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人类所能承受的紧张和兴奋是很有限的。那些刺激超过极限时,整个人就会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而我现在就是处于那种状态中。
  洪禅先生的尸体被移到其他的房间解剖,矾川警官也趁便发电报给县警察总局的医师N市博士,请他来协助解剖。
  在处理完这个手续后,当天一直到很晚的时候,我们还在接受各种严格的调查,前面两次谋杀事件因为不知道下毒者在那里,或是利用什么机会下毒,无法详细调查,而这次则很清楚,下毒者就在屋内,下毒的场所就在混杂的厨房内。
  换句话说,杀死外公、哥哥以及洪掸先生的人,就在我身边。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栗然,一整天心惊胆颤,什么事都无法做。
  在这次调查中受到最严格询问的人,就是我。
  因为在我家持续发生了这么多不幸的事件,已使调查人员的态度大幅改变,在他们眼中,我好像变成怪物,做出来的事情都违背常理,他们很直接地怀疑这些连续杀人事件和我的个性十分相符。
  因为我有一个个性暴躁的父亲,而我继承了父亲的血统,凶暴的遗传基因也在我的体内窜动着。不但如此,我还将凶暴的特性隐藏起来,变成外表和善、内心凶残的杀人恶魔。
  我的出生和那件惨绝人寰的凶案息息相关,那件事变成主宰我步向黑色命运的星宿,或许会驱使我犯下这种滔天大罪。
  对我最不利的一点,就是我在村子里算是一个新来者。村人对我不太了解,所以,没有任何人能为我辩护,甚至连我自己的姐姐也不见得会帮我。想到这里,我真有说不出的痛苦。
  即使姐姐相信我,警察仍然对我投来怀疑的眼神,高级警官及小警察们也不断地调查我,有的采取迂回方式,有人采取直接逼问方式,这些不顾人性的质询方式使我的身心遭受严重的打击。
  在江户时代就有人采取疲劳轰炸的拷问法,也就是不让嫌疑犯休息,使他身心俱疲而陷入迷糊状态,最后终于受不了而招供。
  虽然当晚警察的态度并非如此残酷,但我因为持续地紧张,再加上人也疲惫不堪,以致于言语上有些前后矛盾,使我遭受到类似犯人般的待遇。
  我在极端的疲劳下,精神已濒临崩溃,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人格分裂,一个正常的我留在我的躯体上,另一个邪恶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去做出可怕的事。
  再这样继续拷间下去,我可能会向他们表示:
  “是的,是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承认了,请不要再逼迫我……让我轻松一下吧!”
  最后让我脱离危险状态的,正是金田一耕助。
  “算了吧,矾山先生,不论这个案件的凶手是谁,都不是一朝一日可以查得出来的,因为凶手的动机根本无法理解。丑松先生和久弥先生被毒杀的事,看起来似乎有动机,但仔细探讨后,却又发现动机好像并不存在;这次洪禅先生的情形则完全无法猜测动机。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在案情没有明朗之前,再逼迫辰弥先生也没有用呀?”
  金田一耕助这个人似乎具有相当的权威,他这一句话竟使我不必再接受严厉的讯问。
  矾山答官苦笑着说道:
  “这不是一个小案件。甘八年前的事件虽然很可怕,而且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大案子,但却是一个单纯的事件,然而这次的事件规模虽然不大,却令我们烦恼不已,甚至比以前的凶案还难处理。真是的,父子两代都惹出一些案子,让我忙得团团转。”
  到了晚上十一点,警方留下两名刑警看守洪掸先生的尸体,其他人则回去休息,洪掸先生的尸体要等明天N市博士来了以后在田治见家里进行解剖。
  警官们回去后,来参加头七的客人也纷纷离开,偌大的家宅一下子又恢复了原有的安静。
  我已经没有精神做任何事了,因为心中充满了许多悲观的想法。当我独自坐下来时,眼泪不禁流了出来。
  没有人和我说话。厨房传来洗碗盘的声音,但没听到有人讲话。阿岛跟那些帮佣的女人应该正在谈论今天的惨案,可能是为了怕惹我不开心,所以将声音放得很低,以致于我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这些人是否也已经逐渐对我产生怀疑了?
  我是孤独的。
  没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来安慰我。正当孤独的感觉占满我整个脑海中时,突然有人看到我的内心深处。
  “我是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并且从后面抱住我的肩膀。
  是姐姐春代,姐姐亲切地抱着我的肩膀。
  “不论别人怎么讲,我们是同一阵线的,请不要忘了这一点。我相信你,我不但相信你,我也了解你,你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在这个时候,我并没有空档去多想其他的事,只是像孩子般将头钻人姐姐的怀里。
  “姐姐,请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不应该来这里吗?若是我不该来,我随时可以回神户去。姐姐,告诉我该怎么做好吗?”
  姐姐轻轻地抚着我的背,鼓励我说:
  “不要说这种没有志气的话,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理所当然应该要回来,你一定要继续留在这里,”
  “可是,姐姐,我来了之后却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情,我真的是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姐姐,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是谁做的?而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辰弥!”
  姐姐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不要去想那些无聊的事,你和那些可怕的事件没有任何关连。这件事姐姐很清楚,你怎么会有机会将药包掉包呢?你刚到这里没多久呀!”
  “可是警察不这么想,那些人根本就认为我是恶魔!”
  “因为这件案子疑点大多了。如果承办的人钻牛角尖,就会落人陷饼中越陷越深,反过来,只要冷静下来,让旁支杂节沉淀下来,主线就会显露出来,那么自然就能解开谜底的。辰弥,不要悲观,你绝不可以害怕!”
  “姐姐!”
  我想要对姐姐说些语,可是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竟然发下出声音来。
  姐姐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道:
  “对了,辰弥,你曾经问我一件很奇妙的事。”
  “很奇妙的事。”
  “是的,你不是问过我是否有人离开村子到外地去旅行的事吗?你为何要问这件事。”
  我抬头望向姐姐,姐姐看起来也有点疲惫,可是眼睛发亮,似乎对某一事情充满信心。我立刻将有一个男人到神户调查我以往的品行的事告诉她,来找我的律师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听说是一个看起来像乡下人的人。
  姐姐想了想以后,问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掐着手指算了算日期,告诉她大概的日子,姐姐也招着指头计算天数。突然间,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弹了弹手指。
  “果然如此,正好是那个时候!”
  姐姐接着说道:
  “辰弥,当时你问的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所以我疏忽了。那个人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但和村子有很深的关连,那时他正好出外旅行。”
  “是谁?姐姐,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
  我吓了一跳,再度瞪着姐姐,整个人就像被人用钉子从头顶敲进去一般僵硬不动。
  “姐姐,这是真的吗?”
  我的声音也在发抖。
  是的,一点都没有错。刚才英泉先生对你说那些奇怪的话,我很生气,后来就不理他,专心吃东西,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想起来的。英泉先生在上个月初的时候曾离开麻吕尾寺五、六天,听说是出外旅行。”
  我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好像吹满气似的,精神又恢复了。由于我太过于兴奋,牙齿竟然喀喀作响。
  “姐姐,英泉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和这个家又有何关系?”
  “他和我们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那个人是在战争结束后才到麻吕尾寺来的,先前是在满州传教。长期驻守在麻吕尾寺的长英先生因为生病,所以他就暂时代理长英先生,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在神户出现的人就是英泉先生,那他为何要如此做?为何对我的事如此关心?
  “姐姐,英泉先生或许知道某些内情,要不然他今天不会讲那种话。”
  “一定是这样。”
  姐姐很肯定他说道:
  “英泉先生后来解释说是自己太过于害怕而语无伦次。一个人不论再怎么紧张,心中没有存着那些念头,是不可能说出口的。辰弥,你可记得他当时所讲的话?”
  我怎么可能忘记?一想到当时的情形,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我点了点头,不想说任何的话。
  “从他的话当中你是否发现一些线索?英泉先生一定误解了某些事情,可是有什么事可以让他误解的?”
  我当然不可能有答案。想起这个村子的人对我的态度,心中就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怒气,为了不增姐姐的烦恼,我仍然保持静默。这时,阿岛走了进来。
  阿岛走到我旁边说:
  “辰弥先生,主人请你现在就过去。…
  “我立即过去。”
  姐姐正想站起来时,阿岛比了比手势请她坐下。
  “大小姐可以不用去,只要辰弥先生过去就行了。”
  姐姐听了,不由得和我互换一道疑惑的眼光。


毒茶

  我回到这个家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但到目前为止,仍然不曾和两个姑婆单独见面。每次我和姑婆们见面时,都有姐姐或其他的人在场。
  现在,在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之后的深夜里,姑婆们不要姐姐和我同去只要单独相我见面,使我觉得非常的不安。
  但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所以我就随阿岛前去,姐姐则露出不安的眼神目送我离开。
  小梅及小竹姑婆住在主屋的最内侧,她们使用两个房间,一间是她们的卧室,两个人一向同眠共枕,另一间则作休闲、喝茶用。
  阿岛带我进到她们的房间时,小梅和小竹姑婆都还没有睡觉,正在喝茶。我仍然分不清那一个是小梅姑婆,那一个是小竹姑婆。
  她们看到我之后,说道。
  “辰弥,辛苦了,来这里坐下。”
  “阿岛,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休息吧。”
  小梅和小竹姑婆轮流说话,我在她们指定的位置上坐下,阿岛则静静地点丁点头后就离开了。
  我将两个长得实在很像猿猴的双胞胎互相比较,同时问道:
  “姑婆,找我有事吗?”
  “呵呵呵,辰弥还是一点都没变。这是你的家,你要习惯这里,是不是?小竹。”
  “是的,小梅说的没错,不要露出那么生疏的样子。久弥已经死了,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你应该接受这个事实。”
  人类若活到她们那个年龄时,可能都会变得比较无情,小梅和小竹姑婆似乎对今天所发生的事都没有任何的感觉,她们的表现使我觉得很不对劲,我有点坐立难安。
  “请问你们找我有事情吗?”
  我又问了一次。
  “喔!对了,也没有特别的事,只是想到你很累了,所以想请你喝一杯茶而已。”
  “这几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你一定很累了,来喝一杯很少有机会喝到的茶吧小、梅,你拿给他。”
  “好的。”
  小梅姑婆帮我倒了一杯浓茶。我无法了解两位姑婆的真意,只能傻傻地望着她们。
  “怎么了?小梅特别为你泡的茶,你不想喝吗?”
  在小竹姑婆的催促下,我只好拿起杯子喝茶,但我马上又瞪着姑婆看。
  因为我的舌头感觉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当我再度望向两位姑婆时,我发现她们正在互相对望着,眼神中带着十分暧昧的暗示。突然,我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全身的毛孔直冒冷汗。
  杀人魔?长得像猿猴般的两个老太婆是杀人魔?
  “怎么了?辰弥,你怎么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一口喝光它吧!”
  “好……”
  “呵呵呵!这个孩子真奇怪,怎么会露出不放心的表情?这茶又没有毒,放心吧,尽管喝光它,”
  杀人魔怎么会这么坦白?两个老太婆仍然很愉快的说着,只是她们现在望着的是我拿着茶碗的双手。
  我的额头冒着冷汗,跟前一片漆黑,拿着碗的双手一直在发抖。
  “你到底怎么了?赶快一口喝完它,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今晚你也的确够忙的。”
  “不错,今天确实发生了许多事。赶快把茶喝完,回去睡一觉,就什么事情都忘记了。睡觉是人生中最舒服的事。,,
  我觉得进迟两难。喝到嘴里的苦茶不可能吐出来,就算吐出未又怎样,因为有一部份已经滑进喉咙了。
  管它那么多!我突然鼓起勇气将可疑的茶全部喝了下去。就在喝的同时,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恐怖、战栗及绝望的念头。
  “好了,好了,喝下去了。”
  “呵呵呵,真是好孩子。”
  小梅和小竹姑婆互相对笑着,她们缩着头的笑法,简直和小孩一模一样。这时,我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我现在的肚子应该要开始痛了吧!我是否会吐血?我被自己吓得全身冒冷汗。
  “好了,辰弥,你可以下去了。”
  “是的,听小竹的话,离开这里回去休息了,好好的睡一觉吧!”
  “是。”
  行完礼后,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跟前发黑,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姑婆的房间。来到走廊上,陵陇中看到姐姐一脸担心地站在那里。“辰弥,姑婆找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让我喝一杯茶而已。”
  “喝茶?”
  姐姐皱着眉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就在这时候,她才注意到我有些不对劲:
  “辰弥,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还流那么多汗……”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而已,今晚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姐姐晚安。”
  我将姐姐伸过来扶我的手拨开,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回到离馆,阿岛已经帮我把床铺好,我简直和酒醉的人没有两样,歪歪倒倒地换好睡衣关掉电灯,随即摔在床上。
  小时候,我曾经看过一部名叫“八阵守护城”的戏:主角佐藤肥田头正清将军明明知道踉前摆的是毒酒,却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不将它喝下,喝下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天守阁内三年,看着生命之火慢慢媳灭。当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已经休认到人生的恐怖及悲哀。
  当晚我的心情就是那个样子,我集中所有的精神,想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究竟产生什么变化。这是一种无法说明、没有希望、非常黯请的情绪,我在暗夜中闭着眼晴,一幕幕恐怖的画面不断地出现在跟前。
  然而,我的体内却没有产生任何变化,有的只是因为恐惧而绷紧的肉体和疲劳的神经而已。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不久,一种异样的感觉使我惊醒过来,当时是深夜几点钟,我完全不知道。


夜半礼佛

  我从小就有一个怪僻,也许应该算是一种病。
  在非常累的时候或是面临考试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现象。晚上上床睡觉后,迷糊之间就会醒过来,然而我没有完全清醒,只是知觉半醒,而运动神经则完全处于睡眠状态中。
  若没有亲身体验到那种情形,实在无法了解到当时我所感觉到的恐怖和心慌。
  我的知觉是清醒的,对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也很明白。但是运动神经却完全无法发挥作用,不但手脚无法动,连嘴巴都无法动。想要大声叫唤出来,舌根却好像被定住一样。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整个人就像植物人一般无助。
  当天晚上,我意识半醒的情形正是这种状态。
  我,躺在床上,感觉到有一股气流在移动,而且离我很近。我在睡觉前确实已经将灯关掉,但现在却有一丝微光出现,然而我的身体根本无法移动,全身的运动神经都罢工了。
  我记得自己当时因为恐惧而全身冒冷汗,想要叫,却和往常一样,舌根打结根本发不出声音,想要坐起来,全身则像浆糊般软软绵绵的:想要张开眼睛,也无法达到目的。我现在的样子其实和死掉是差不多的。
  来到我的房间的人可能对我的情况很放心,慢慢地朝我的床铺过来。虽然他有点迟疑,但最后还是来到我的床边,我可以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并且望着我。
  那人在我床边坐了一阵子都没有动,起先呼吸还很轻,后来气息愈来愈重,连热气都吹到我的脸上,而后还发生更奇怪的事情,一股热热的液体滴到我的脸上。
  我突然用力吸了一口气,对方似乎吓了一跳,立即将身体缩回去,并且持续一阵子都没有动作。他看我没有动静后,又变得很安心的样子,开始移动。不知为什么,他躲到后面去,又持续一阵子不动后,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我本来无法张开的眼睛,现在可以张开了。
  当我定睛一看时,我觉得全身好像被电电到一般。
  三酸图屏风的前面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看起来就像是屏风里的佛印相尚跑了出来。
  我忽然想起姐姐讲过的话。
  以前曾住过这里的平吉也看过屏风图内的人跑到外回来……
  正当我想要看清楚是什么人时,原来房内一直亮着的微光突然不见了,那个奇怪的身影好像被屏凤吸进去一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我使尽力气移动我的身体,但毫无用处。这时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呼吸,我用力地做着呼吸运动,希望借着呼吸运动来增强我的反射神经。以前我曾经用这种方法恢复运动功能。
  当我还在努力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是一阵很轻柔的脚步声,和猫的脚步差不多,除了脚步声之外,我还可以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
  没多久,脚步声和衣服的摩擦声来到门口,并且停在那里。
  我把眼睛闭了起来,继续进行深呼吸,心脏跳动得很急速,额头上也冒着汗。
  门被轻轻拉开了,随着门被拉开,透人房间的光线也逐渐增加。有人走到我房内,而且是两个人,我微稍睁开眼睛望去。
  我看到进来的是小梅及小竹姑婆,我仍然无法分清谁是小梅谁是小竹。她们手中拿着灯笼,凌过灯笼的微光可以看到她们的身影。
  两人都穿着全黑的袈裟,手腕上挂着水晶念珠,更奇怪的是她们都拿着拐杖。
  两人轻轻地走到我的床前,举着灯笼跪了下来,并且从上往下俯望着我的脸,我当然急忙将眼睛闭起来。
  “睡得很熟呢!”
  其中一个说道。
  “刚才的药生效了,呵呵呵!”
  另一个压低声音轻轻笑着。
  “小竹!你看,他流了很多汗呢!”
  “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呼吸有点急促。”
  “实在很可怜,一回来就遇上那么多事情。”
  “他应该不会醒过来才对。”
  “我们赶快利用时间参拜吧!今天是佛陀的祭日。”
  “来吧!小梅!”
  “来了!”
  小梅和小竹姑婆拿着灯笼离开时,顺手从外面将纸门轻轻关上。
  这时我已经可以动了,我在床上坐了起来。
  难道刚才的经历都是梦吗。
  那不是梦,因为姑婆们沿着走廊朝厕所的方向走去,两人映在纸门上的身影也随着火光摇动着。
  这间离馆内另外有一个放杂物的木头地板小房间,里面放的都是这个家的主人以前使用过的东西,我看到她们两个人好像走入那个房间内。
  我在前面提过,在我的房间内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能乐面具。当两个老大婆进入储藏室内时,我看到面具的眼睛闪闪发亮,亮光有点像烛光般闪烁,有时亮一点,有时则暗一点。我茫然地望着那个亮光,不久之后,我终于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
  能乐面具后面的墙壁上开着小孔,她们手中的灯笼所发出的光线从那个小孔中露了出来。这种情形不正说明刚才我还无法动弹时出现在室内的微光?换句话说,那就是储藏室的灯光。刚才出现的人影忽然不见了,一定是跑到储藏室去了。
  我愈来愈紧张,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似地鼓动着。当我躲到墙壁边的架子时,听到储藏室传来阖上盖子的声音,刚才还在发亮的面具的眼睛,现在已经不亮了。然后,四下一片静悄悄的,储藏室内已经没有人在了。
  我无法说明我这时候的感觉。
  双胞胎的小梅和小竹姑婆并没有给我喝毒药,只是在茶里加了让我睡觉的安眠药,也就是说,她们不希望有人知道她们进入储藏室内,所以要我睡着。但是,她们两个人在三更半夜里到储藏室做什么?
  我打开电灯,轻手轻脚地走到储藏室外面。我早就料到里面会很暗,便先打开储藏室外墙上的灯,让多一点光线进入里面。
  “姑婆!姑婆!”
  我轻声叫着,其实我不期望得到任何的回答,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回答我。
  这时我打开储藏室内的灯,两个姑婆果然不在里面。
  这个储藏室除了我进来的门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出入口。北侧有一个小小的窗子,但上面有窗框,而且窗子又关得紧紧的,还从里面锁住,所以姑婆们不可能由窗子出去。
  这时我开始感到害怕了。
  毫无疑问,这间储藏室一定另有出人口。
  平吉和其他人所看到的闯入者,一定是从这个秘密出口离开的,唯有这样的解释才会合理。
  平吉说他在隔壁房间睡觉时,觉得有人在偷窥,一定是从秘密出人口进来的人,在进入卧室前从能乐面具的眼睛偷窥室内的情形。
  我走向漏出光线的墙壁,看到那里有一面镜子,我把镜子取下来,只见墙上出现一个圆圆的小孔。我将眼睛对着小孔望过去,果然整个房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是谁设置这个孔呢,这个问题等以后再来想,我要先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出人口,我环视了储藏室一圈。
  墙壁旁边放着三个边缘包着铁皮的古式橱柜,另外还有五,六个葛笼,以及其他杂物。这些东西无法吸引我的注意,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储藏室中央放置的长箱子上面,因为刚才我听到一阵盖子关上的声音,所以马上联想到长箱子,箱子上面的锁扣已经损坏了。
  我打开长箱子,里面有两,三个夜壶,当我打算拿起夜壶时,我听到我的脚下传来脚步声。”
  我猛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姑婆她们回来了?
  我急忙将灯关掉,回到房间内,并且将房间内的电灯也关掉,同时睡回床上。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储藏室传来箱子的盖子被打开的声音,能乐面具的眼睛又射出微弱的光线。
  两个人提着灯笼马上进入房间,我赶紧将眼睛闭上,接着她们又拿着灯笼照我的脸。
  “你看,辰弥不是睡得好好的吗?储藏室的灯那里有亮过?小竹那是你的错觉。”
  “是的呀!唉,我到底怎么了?刚才我真的吓了一跳。”
  “那是因为今天发生大多事情了。除了佛陀以外,有谁会知道那秘密出人口呢?”
  “那不是我的错觉,我们把灯笼熄掉时,确实有人从我的旁边走过。”
  “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要不然辰弥醒过来就不好了,回去再谈论吧!”
  两个姑婆拄着拐杖,沿着长廊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我深深觉得刚才看到的一切,好像不是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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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夜探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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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牺牲者

  我的身旁又出现许多我不能不做、不能不去思考的疑问。
  首先我得去追查出那个秘密地道究竟在哪里。还有,小梅和小竹姑婆为什么要在深夜背着人家进入地道,而利用地道潜进这座宅邸的人又是谁,来人到这座宅邸有什么目的?这些都是我非查清楚不可的事情。而且这些工作都必须靠我自己一个人秘密进行,因为姐姐好像根本不知道有地道存在。
  可是,那天夜里,我身心力面都疲累得像松软的绵絮一样,再加上小梅和小竹姑婆所下的药发生效用,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小梅和小竹姑婆前往主屋后不久,我就睡得像个死人一样。
  第二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头还是觉得沉甸甸的。大概是安眠药的效力太强了,我只觉得脑袋好像罩上了一层薄皮似的,一片混浊,手脚好重,全身充满倦怠感。一想到今天警官们可能还会来找我,心底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郁闷。
  可是,我也不能因为脑筋沉重、全身懒懒就坐在房里发呆。对!今天早上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那就是去拜访梅幸尼姑。
  梅幸尼姑好像知道某些跟我有关的重大事情。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对解决这次的事件有无助益,但是对目前的我而言,那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救命绳索。等到警官们一来,或许我就出不了门了。对,吃过饭后就立刻出门吧!
  正当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的时候,姐姐来了。姐姐一定对昨天晚上小梅和小竹姑婆的招待感到怀疑,她看到我时好似松了一口气。
  “啊!你醒啦!觉得怎么样?”
  “谢谢您,对不起,让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是吗?那太好了!可是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哟!不要想太多。”
  “喂,谢谢。我想我会慢慢习惯的,请您不要为我担心。”
  我打算暂且不把昨天晚上的事告诉姐姐,要不然一定会对体弱多病的姐姐造成相当大的震撼。
  “姑婆他们今天早上怎么了?睡过头了吗?我们先去吃饭吧!”
  当我跟姐姐两个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我问了一下姥的事情。
  姐姐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似的反问我姥怎么了?于是我把昨天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说给姐姐听,姐奶很惊讶地睁大眼睛。
  “啊,梅幸尼姑……她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啊?”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只要跟我有关系的事情,我都想听听。等警官们一来,我就不好出门了,所以我想趁他们还没来之前先出去。”
  “哦,也可以,不过……真是奇怪啊!梅幸尼姑会知道什么事呢?”
  姐姐的声音里隐含着些微的不安所以我便问她梅幸尼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姐姐的回答大致是这样的。
  不知道梅幸尼姑为什么会当尼姑,不过她原本是这个村子的名门之后。打从姐姐懂事以来,她就是个尼姑了。麻吕尾寺的住持长英先生好像也很信赖她,常称赞她虽然是一介女子,却能虔心修行。因此,跟同样出家为尼的浓茶尼姑那种疯狂的行径不同,梅幸尼姑颇受到村子里的人们的尊敬。
  “可是梅幸尼姑会有什么话要跟你说呢?”
  姐姐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恐惧感,好像很不想让我去面对梅幸尼姑似的。尽管如此,不管发生什么事,善良的姐姐从不会勉强我做什么。啊,事后想想,如果那个时候姐姐阻止我外出的话,或许我就不用去面对那种震惊和恐惧了吧!
  姑且不谈这个了,我是在九点左右离开家的。大家都知道田治见家人称东屋,位于村子东部,而拥有庆胜院的姥则位于村子西侧,其间的距离人概有半里。我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便走后山的小路。
  今天是七月三月,梅雨应该还没结束,可是很难得的,天气却相当好,小鸟们在树梢上吱喳争鸣,好不热闹。我低头看着脚底下绵延开来的村落,只见水刚刚插好秧苗的田里一片育翠,路上到处可看到牛只趴在地上打盹。
  我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座大大的院落了,那就是被称为西屋的野村家。虽然野村家的规模无法跟田治见家相比拟,不过也有几栋大型的仓库和牛庙,和其他的人家有很明显的差别。
  美也子跟在东京以来就一起生活的老婢女住在野村家的离馆里。从离馆开始,路会经过野村家的后面通向村子。
  美也子会不会在那边呢?我一边想这件事,一边走过野村家的后面。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喂!你去哪里?”
  话声一落,有个人从小路上跳出来,挡住我的去路。是浓茶尼姑妙莲。
  我吓了一跳,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浓茶尼姑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包,看到我却像在夸示胜利一样,将身体略向后仰。
  “回去!回去!回去!你不能离开东屋一步,你所到之处必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次你要去杀谁啊?”
  看到她那从兔唇里露出来的泛黄而参差的牙齿,我的心底油然涌起一股怒气。我将全身的憎恶感觉集中在双眼里,睨视着她,同时企图从她身边走过。可是浓茶尼姑却摇晃着她那包大行李,我往右她就往右,我往左她就往左,像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不让我走过去。
  “不行!不行!我不让你走过这里一步。回去!回去!回东屋去!收拾你的行李离开这个村子!”
  由于过度劳累和睡眠下足,当天我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一股怒气往我的脑门直冲,我突然撞开浓茶尼姑。就这么一撞,她整个人摔到野村家的围墙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背上的行李还发出喀啦喀啦的奇怪声音。
  浓茶尼姑大吃一谅,兔唇不停地颤动着,随即突然哇哇地哭起来。
  “杀人……来人啊……这个人想杀我!来人啊……”
  听到浓茶尼姑的叫声,五、六个看来像是赶牛人的年轻人纷纷从野村家的后面栅门里跳出来。年轻人一见到我,都像吃了一惊似地睁大眼睛。看到他们眼里带着无言的抗议,我心中暗叫不妙。
  “各位,抓住这个人!把他交给派出所的警察!他想杀我!啊,好痛!好痛。他想杀我。”
  赶牛的年轻人们聚过采围住我,一副就要扑上来的样子,汗水从我的腋下不停地冒出来。我并不懦弱,可是如果对方是有理说不清的人,事情就难处理了。
  我本想说些语,可是舌头却僵住了,一句也说不出来。男人们又往前逼近一步,浓茶尼姑还是像小孩子一般边哭边闹,使我尴尬万分,进退两难。
  这时候,有人从野村家的后门趴达趴达地跑出来。是美也子。
  美也子—看到现场的样子就知道有事发生了,她跑到我身边护卫着我。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想对这个人做什么?”
  一个年轻人濡动着嘴巴,可是我没有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美也子好像也不是很懂,她回头看看我。
  “辰弥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简短地把事情说给她听,美也予随即皱起眉头。
  “我早就猜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这么说来是浓茶尼姑不对。现在各位置经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吧!既然真相大白,就请回去工作。”
  年轻人们对看一眼,有点犹豫,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缩着脖子从后门的栅门进去了。浓茶尼姑大概是没了同志就胆怯起来,急急忙忙逃也似离开,一路走还一路哇哇哭着。
  “啊,吓了我一跳。原先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害我大吃一惊!”
  美也子松了一口气地笑了。
  “你到底要到哪里去?”
  于是我便简略地把梅幸尼姑的事情说给她听,美也子皱起眉头。
  “唔,她说有话要跟你说,到底会是什么事?”
  她想了一下,又说道:
  “算了!那我就送你到庆胜院吧!没关系,我会在外面等着,因为我实在无法保证不会再发生刚才那种事情。”
  此刻我反倒非常感激美也子跟我来。
  庆胜院距离野村家大约一百多公尺,与其说是尼姑庵不如说是个小庵室还比较贴切一点。篱芭里是一户小而整齐的草屋,进门走三间左右,有一个嵌着及腰高的纸门的玄关,玄关的左边有两间附有狭窄走廊的房间。窗子是开着的,但是窗纸干净得好像最近才刚刚贴上去一般,扫得干干净净的前庭里只有一株枫树。
  有一件事让我说得很不可思议,因为纸门里的电灯是亮着的。一来今天天气这么好,二来房子里也不阴暗,怎么会需要点灯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及腰的纸门打招呼,但是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因应。
  我又叫了两三次,还是没有回音,于是我走进玄关内,瞬间,好像有人从头上浇了我一盆冷水似的,我吓得当场呆立。

  纸门是洞开的走进玄关内就可以瞧见里面那间六个榻榻米大的僧房。梅幸尼姑俯趴在僧房地上,榻榻米上还滴了几滴黑色的斑点,田治见家送过来的餐盘翻倒在尼姑的枕头旁边。
  我吓得膝盖喀喀作响,喉头一阵干渴,充满恐惧的双眼只觉世界瞬间变成一片漆黑。
  “你所到之处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刚刚浓茶尼姑的叫骂声像闪电一般画过我的脑海。
  是的,她说的没错,这里又有一个人被杀了……我茫然地走出门,美也子立刻靠到我身边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铁青哪!”。
  “梅……幸尼……姑死……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这句话。美也子也吃一惊,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随即转过身趴键趴键地跑进门里,我也跟在她后面跑。
  梅幸尼姑果然是死了,而且从滴落在榻榻米上的血迹来看,她的死因跟外公丑松、哥哥久弥,以及莲光寺的洪禅先生的死因大致相同,梅幸尼姑的嘴唇上也沾有黑而干涸的血水。
  美也子跟我茫然地对看着,这时候,我发现有一张纸条掉落在翻倒的餐点旁边,我本能地捡起纸条。
  那是一张从口袋型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粗的钢笔写着以下这些字:
       双
       胞
       杉
      ┏━┓
      小 小
      梅 竹
      杉 杉
      树 树
    
       牛
       贩
      ┏━┓
      井 片
      川 冈
      丑 吉
      松 藏
    
       财
       主
      ┏━┓
      东 西
      屋 屋
      田 野
      治 村
      见 庄
      久 吉
      弥
    
       和
       尚
      ┏━┓
      麻 莲
      吕 光
      尾 寺
      寺 的
      的 洪
      长 禅
      英
    
       尼
       姑
      ┏━┓
      浓 姥
      茶 市
      尼 尼
      姑 姑
      妙 梅
      莲 幸
  这些名字当中,小竹杉树、井川丑松、田治见久弥、莲光寺的洪禅、姥市尼姑梅幸等人的名字上头都被人用红色墨水勾消了。


可怕的纸条

  “这……这……这么说来,这是这……这……这次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动……动……动机罗!”
  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高兴,名叫金田一耕助的侦探只是一味地搔着头。
  他是一个个子小小、言行奇怪的人,由于头搔得太过分了,细微的头皮屑像云母一样四散开来。
  “可恶!”
  而尖锐地吼着的则是矶川警官。然后这两个人便像结了冻似的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纸条。
  金田一耕助仍然沙沙沙胡乱地抓着头,脚还不住地抖着。矶川警官的眼睛瞪得像盘子那么大,定定地看着写在纸条上的字,拿着纸条的手像酒精中毒患者一样颤动着,血管也骇人地浮了起来,额头上满是汗水。
  我带着好像喝醉酒般飘忽不定的心情看着他们两人。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眼睛朦朦胧胧,甚至有种恶心的感觉。一波又一波的倦怠感袭卷全身,我好想不顾什么形象、名誉,当场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这是我们——我跟美也子两人发现落在梅幸尼姑的尸体旁边那张奇怪的纸条后不久的事情。
  接踵而采的冲击使我当时完全没了主张,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美也子虽是一个弱女子,大概是因为身为局外人的关系,当瞬间的震惊情绪平息了之后,她立刻叫人去报警了。
  好在派出所里为了因应最近一连串的事件,矶川警官和两三个刑警从昨天晚上就夜宿派出所,一听到有人报案立刻带着刑警跑来了。半路上还顺路到西屋去,把头发乱蓬蓬的金田一耕助也找来了。
  美也子把事情简短的说明一遏,交出在尸体旁边捡到的纸条,那一瞬间,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都震惊得好像全身都僵硬了似的。
  奇怪,那张纸片上所写的字,到底代表计么意义呢?
       双
       胞
       杉
      ┏━┓
      小 小
      梅 竹
      杉 杉
      树 树
    
       牛
       贩
      ┏━┓
      井 片
      川 冈
      丑 吉
      松 藏
    
       财
       主
      ┏━┓
      东 西
      屋 屋
      田 野
      治 村
      见 庄
      久 吉
      弥
    
       和
       尚
      ┏━┓
      麻 莲
      吕 光
      尾 寺
      寺 的
      的 洪
      长 禅
      英
    
       尼
       姑
      ┏━┓
      浓 姥
      茶 市
      尼 尼
      姑 姑
      妙 梅
      莲 幸
  前面提过在以上这些名字中,小竹杉树、井川丑松、田治见久弥、莲光寺的洪禅、姥尼姑梅幸的名字上面都分别用红墨水勾消了。除了小竹杉树之外,那些用红墨水勾消的名字不都在最近先后被凶手杀了吗?
  整体分析起来,凶手好像有意要杀掉村子里两个有相似境遇、身分、地位、职业的人之中的一个,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是我觉得仔细看这张表,似乎又可以了解了,最先被杀的是小竹杉树,它不是披人砍倒的,而是被雷击毙,而且这件事成了为八墓村带来不祥预感的根源,村子里四处弥漫的不安感都是从这件事开启的。
  或许凶手是基于一种无可救药的迷信心理,以小竹杉树被雷劈死为由,认定这是八墓村将有大报应的前兆,所以为了平息八墓神的怒气,便计划备齐包括小竹杉树在内的八个牺牲品。而且,凶手从小梅和小竹杉树这两棵并列的神杉之一倒下来一事中获得启示,企图杀掉在村子里并立或对立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人。事实是不是真是这样呢?
  啊,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奇怪的杀人计划吗?世界上果真有这么疯狂的杀人行为吗?一股难以言语的恐惧感使我的身体像遭受雷击般感到震撼,不久之后,这种震撼平息了,渐渐地我陷人了失神的状态之中。
  “啊,这个嘛……”
  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沉默之后,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喉咙,好不容易才开口。
  当时我的精神状态极度模糊而混浊,使我觉得这个声音好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响起似的。
  金田一耕助说了下面这些话。
  “看到这张表,我终于解开洪禅先生被杀之避了。那个时候我一直百思不解,凶手怎么能预知掺了毒的主菜会送到洪禅先生的面前?凶手在某个主莱里下了毒——这点很容易做到,可是,要把掺了毒的菜送到供禅先生面前,以当时的情况而言,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不过这是假定辰弥先生不是凶手的情况才合理。
  我们暂时以这种假定来推论,那么,凶手为什么会做这种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呢?我想了又想,不得不下以下这个结论:也就是说,凶手想杀的未必就是洪禅先生,只要洪掸先生或英泉先生之中任何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被害者是A或是B都可以,在这个世界应该不会有这么愚蠢杀人事件吧!可是看了这张表之后,我确信的确是有这么可笑、叫人难以置信的奇怪杀人事件。
  从这张表来看,凶手企图杀害洪禅先生和长英先生两者之一,可是长英先生生病了,弟子英泉先生成了代理人,所以凶手企图杀害的是洪禅先生和英泉先生之中任何一人。这是一件很恐怖而又很奇怪、疯狂的事件,不过总算解开洪禅先生被杀之谜了。”
  啊,这件事昨天晚上我也想过,我跟金田一耕助一样有这个疑问。可是,虽然洪禅先生被杀之谜解开了,但是对缠绕着整个事件的怪异谜团仍然无法解开。不,这么一来.恐怖的谜团反而比以前更加深其神秘性。
  “啊,晤,啊!”
  矶川警官刻意地清了清喉咙说道:
  “金田一先生,这么说,井川丑松被杀、东屋的主人被毒杀,还有梅幸尼姑被下毒,都是因为他们抽中了不幸的签条罗!换句话说,吉藏先生也可能代替丑松先生,西屋的主人也可能代替东屋的主人,而浓茶尼姑也可能代替梅幸尼姑被杀。”
  金田一耕助沉默地思考了一会见,随即黯然地点了点头。
  是的,警官先生,或许正如你说的,不过……也或许不是这样。”
  “也或许不是这样?”
  “如果这个事件正如我们从这张表推断的,是由一个深度迷信、充满狂气的人所为的话,或许整件事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可是……”
  “可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凶手的手法也末免太巧妙了。就一个迷信者的犯罪而言,每个事件都太过微妙,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动机呢?”
  “有道理。”
  警官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声。
  “照你的想法,凶手表面上伪装成因迷信而犯罪,但事事上是另有真正的目的。”
  “是啊!八墓村村民再怎么迷信,这些事件也未免巧合得离了谱。”
  “可是,那凶手的真正目的是……”
  金田一耕助再度仔细地看着表,但是随即摇了摇头。
  “我不如道。光凭这张表我没有办法下任何判断,倒是……”
  这时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我们。
  “森小姐!”他呼叫美也子。“是……”美也子僵硬着一张脸,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请问有什么事?”“请你再仔细看一次这张纸上的字,你认不认得这个笔迹?”
  那是一张口袋型记事本的内页纸,一般而言,这种类型的记事本每一页都会从上而下按照顾序印上四天的日期,可是这张纸上面的三分之一部分被人用剪刀裁掉了,剩下的三分之二可以看到的日期是四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
  前面提到的那十个名字是把纸张横拿着,从二十五囚的地方开始写起,所以不禁让人怀疑被裁绰的四月二十三日和二十二日的部分,是不是还写了其他被诅咒的名字?字是用颇粗的钢笔写出来的漂亮字体。
  “是男人的笔迹吧!”
  “是的,我也这么想。村子里有人能写这样的字吗?”
  “这个嘛……”
  “美也子歪着她那美丽的头。
  “我对村子里的人的字迹不怎么熟悉。”
  “辰弥先生,弥呢?”
  我当然立刻摇了摇头。
  “啊,是吗?那么就找其他的人问问看吧!”
  金田一耕助把纸条还给警官,可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
  “啊,对了…顺便查查这个日期吧!警官先生,你有的口袋型记事本吗?请借我看看。四月二十五日是星期几?”
  警官查出来的星期排行跟被撕下来的记事本上的星期排行不谋而合。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
  这么说来,这张纸是从今年的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罗!遗憾,后面没有写任何东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记事本,不过,我想很快就可以查出来了。啊!久野先由来得真是时候。”


尼姑扒手

  可是,叫人深感困惑的是,那时久野表叔怎么会表现出一副畏缩的样子呢?
  久野表叔排开看热闹的人潮,把脚踏车骑进尼姑庵庭院里,然后,他将挂在脚踏车上的包包夹在腋下,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说真的,距离上次见到这个人也不过才八天,可是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他却憔悴、消瘦了许多,不但两颊深陷,眼眶四周也浮起黑眼圈;而那闪烁不定的眼睛更泛着一抹异样的光芒。
  “啊!对不起,我来迟了……刚刚到邻村去出诊了。
  久野表叔脱下鞋子到僧房来,极小得几乎听不到的音量嗫嗫地说。
  “哪里,因为又发生另一件案件了,所以只好劳烦您跑这一趟。”
  “是上回那个案件的后续发展吗?”
  久野表叔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是的话,那我真的很抱歉……上次失败了一次……咦?新居先生不在吗?”
  “新居医师说他得为解剖洪禅先生尸体的事做些准备,所以到城里去了。为了洪禅先生的事情,昨天晚上我打过一封电报,请N博土届时一起参与尸体的解剖工作,不过,我想还是请您先看看!”
  久野表叔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的心情我能体会,久野表叙一直将我哥哥久弥那次致命的误诊视为奇耻大辱,所以他尽量避免去碰触这件事件。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害怕呢?
  久野表叔一坐到梅幸尼姑枕头旁边时,身体就像痢疾患者打摆子似的不停颤抖着,汗水也像瀑布般从他的额头、脸颊上直流而下。
  “医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金田一耕助讶异地问道。
  “啊!没什么,只是身体有一点疲倦,大概是劳累过度吧!”
  久野表叔说着,草草结束验尸工作。
  “那可不行哟!当医生的人怎么可以不注重自己的身体保养,老是过度操劳呢?对了!您的诊断有什么结论?”
  “她跟洪禅、田治见主人一样,我想N博士会有较明确的看法。”
  “那么她大概死亡多久了?”
  “这个嘛……”
  久野表叔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我想大概是十四到十六个小时吧!目前是十一点,从现在倒推回去,事情大概是在昨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发生的。啊!还是由N博士来判断好了,我并不是很擅长这种事情。”
  久野表叔边说边慌慌张张地收拾包包。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就在他要站起来的时候。
  “啊!医师,请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冷不防叫住他。
  “请您等一下,这里有一样东西想请您过目一下。医师,您认得这个笔迹吗?”
  金田一耕助说着,拿出一页从口袋型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
  我这辈子大概永远都忘不了,当久野表叔看到那张纸后脸上的表情吧!
  久野表叔那细瘦的身体就好像触电似地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眼珠子也好像要迸出来一般,下巴更是喀喀地响着……他的汗水又像瀑布殷从额头、两颊上流下来。
  “啊!医师,您认得这个笔迹吧!”
  金田一耕助的话让久野表叔陡然抬起头来。
  “不认得!我不认得!”
  他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进出来一般。
  “上面写的内容实在太奇怪了,所以我才会这么惊讶。”
  久野表叔好像这时才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似的,定定地看着美也子跟我。
  “我不知道是谁写了那些东西,不过,写这些东西的人不是笨蛋就是精神错乱。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
  久野表叔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可是随即又用更大的音量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关于这个事件,我—点都不知道。”
  久野表叔说完这句话,便迳自跑出僧房,留下一脸错愕的我们。
  只见他用着那充满醉意的脚步一边蹬上踏板,一边踩着脚踏车离去。
  我们不由得诧异地相对面视,过了许久,矶川警官才干笑着说:
  “哈、哈、哈.自从上次误诊之后,医生就变得有些神经质了。唉!又没有人说他知道什么内情,他干嘛这么激动!”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响,才回头看着警官。
  “不,警官先生,刚刚久野医师的态度对我却有相当大的启示。”
  说完,他低下头看着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那一页纸条。
  “我觉得至少我们可以知道这个用剪刀裁下来的纸,另一半原本应该写了哪些名字。”
  警官一脸惊愕地皱起了眉头。
  “是谁?我是说,上面会是谁的名字?”
  “村子里的医师久野恒实,以及前不久才搬来村子的新居修平。这两人的名字原先大概列成两行写在医师这个项目底下吧!”
  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对看了一眼,美也子那美丽的脸孔今天早上也艳容尽失!给人一种奇怪的冰冷感。
  “不管怎么说,能拿到这张纸条比什么都重要。不管是凶手故意掉落的,或是其他人为了某种目的而放的,总而言之,从这张纸上我们多少可以确定凶手的意图,或者凶手故布疑阵的企图。警官先生,请您好好保管这张纸条。森小姐跟辰弥是新来的,可能没见过纸上的笔迹,不过,反正这只是个小村子,我想应该有人会认得这个笔迹的。”
  于是,有关这个奇怪讯息的调查工作就暂告一段落了,警官准备再次重新调查梅幸尼姑的死因。
  梅幸尼姑的死因其实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吃了田治见家送来用漆盘盛装的食物后,被掺在里面的毒药给毒死了。
  根据久野表叔的说法,梅幸尼姑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这种推断跟田冶见家送饭过来的时刻也不谋而合。
  “到底是谁安排把这份膳食送来给梅幸尼姑的呢?”
  警官的问题又戳到了我的痛处。
  “啊!那个……是我……因为梅幸尼姑在吃晚餐之前就回去了,所以我便请姐姐送些食物过来。”
  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看着我。警官则满脸不高兴地瞪着我说:
  “你还真细心啊!一般男人是不会这么善解人意的。”
  (啊!我的嫌疑又加深了……)
  “不是的,其实我自己也不可能注意到这种细节,是典子提醒我的。”
  “典于是谁?”
  “是田治见家的里村镇太郎的妹妹。”
  美也子插嘴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就把这件事转告令姐罗!你是在哪里告诉令姐的?”
  “在厨房。不过那个时候厨房里挤满了人,再说厨房跟餐厅离得很近,如果在厨房的人稍微用心听的话,或许也可以听到我说的话。”
  “那么令姐……”
  “她立刻指示阿岛送饭来给梅幸尼姑,然后我们就各端了一盘主菜走到餐厅去。”
  “这么说来,那个时候在餐厅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可以接近盛菜的漆盘了。”
  “这个嘛……”
  我想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个盛饭的漆盘什么时候送出家门,不过如果是在那阵骚动之后的话……你知道的,洪禅先生吐时,餐厅里的客人有半数以上都争着往外逃。”
  警官摒了抵嘴。
  “好,待会儿去查查盛饭的漆盘是什么时候送离田冶见家的。对了,你知道当时逃出餐厅的有哪些人吗?”
  “这个……”
  我努力思索着。
  “因为当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所以不是记得很清楚,只知道有很多脚步声快速地走出餐厅。”
  “你自己没有逃吧?”
  “怎么可能!当时我根本没有办法逃:一来是吓得脚都软了,再则我坐在最上座,一逃就被看到了。”
  “关于这件事……”
  美也子适时地伸出援手。
  “我记得很清楚。从饭席开动之后到警察赶过来这段时间内,辰弥先生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餐厅。
  “哦,对!对!”我连忙点头称是。
  这时,金田一耕助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道:“这么说来,森小姐当时也在现场,你记得那个时候有哪些人从餐厅跑走了吗?”
  “这个嘛……女人们一下子就跑光了,也有人在洪禅先生吐血时跑去拿水……不过,到底有哪些人离开过餐厅,我没有办法明确地答复你。”
  “我明白了,关于漆盘的问题我们就再到田治见家的厨房去查一下。对了!今天早上你说昨天梅幸尼姑本来有话要跟你说,所以你来拜访她。有关你们谈话的内容是不是可以告诉我?”
  “我们没说什么。”
  我马上摇头否认,事实上,我不得不这样回答,因为连我自己也对那个问题感到困惑。
  不过,既然梅幸尼姑说,这件事除了我跟麻吕尾寺的长英先生之外,没有第三者知道,那么我或许可以去向问长英先生。
  在事情还未理清之前,我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警官,我打算自己找个时间去拜访长英先生。
  警官十分怀疑地看着我的脸说道:
  “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梅幸尼姑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辰弥,你所到之处都发生杀人事件,老实说,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就是凶手。”
  其实不用警宫说,我自己也感觉到了,所以心情一直很沉重。

  “我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过请相信我,这—切真的只是偶然……刚刚浓茶尼姑也这样跟我说。”
  “浓茶尼姑?”
  警官带来的刑警之一突然诧异地插嘴问道。
  “你今天见过浓荼尼姑?”
  “是的,我来这里的路上,刚好在西屋的后门遇到她。”
  “浓茶尼姑是从哪个方向出去的?难道是从这座尼姑庵?”
  “是的,就是从这个方向过去的。”
  “喂!喂!川懒,浓茶尼姑怎么了?”
  警官一脸疑惑地问。
  警官先生,事情是这样的,你看,从厨房的地板到窗外的小走廊,一路上都留下了厚重的足迹,可见一定有人穿着草鞋从厨房上来……然而根据我们的了解,梅幸尼姑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如果她看到这种情况,应该会将地板擦干净才对。所以,我认为那些脚印是在梅幸尼姑死后才印上去的。”
  听刑警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脚印的主人好像是从厨房走进客厅,并穿过窗外的小走廊,走到梅幸尼姑的僧房总之,翻倒的漆盘附近一带都可清楚看见脚印。
  虽然在榻榻米上看得并不清楚,但是印在地板上的脚印可以看出来者有扁平足,而且前端张开,脚的尺寸如小孩子一般大小。
  我立刻想起刚刚遇见的浓茶尼姑正是穿着没有后跟的草鞋,露出满是尘土的脚。
  “唔,这么说来,浓茶尼姑比辰弥和森小姐早一步进了尼姑庵罗!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浓茶尼姑发现了尸体,为什么没有前来报案?”
  “因为浓茶尼姑做了见不得人的朗事。”
  刑警露出浅浅的笑容回答。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是一个有偷窃癖的家伙,而且喜欢趁着没人看到的时候偷东西。通常她都偷拿香油钱,或者偷走墓前的供米,反正都是偷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因如此,所以村子的人也都假装视而不见。不过她偶尔会偷走别人洗好的衣物,还穿出来亮相,引起失主的不满,而梅幸尼姑总是可怜她,一次又一次地帮她把事情摆平。但是浓茶尼姑却朗丈着这一点,老是拿走一些她当面跟梅幸尼姑要也可以要得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她的兴趣不在东西本身,而是在偷窃这个行为上。”
  金田一耕助兴味盅然地听着刑警说完。
  “那么,今天浓茶尼姑有没有从这间僧房拿走什么?”
  “当然有,请您到厨房去看看,那里面真是乱七八糟,连米慷酱也被翻成一团乱。我想一定是浓茶尼姑看到梅幸尼姑死了,所以自己编个‘反正她也用不着’的理由拿走了。晨弥先生,你碰到浓茶尼姑时,那个尼姑是不是带着一大包行李。”

  “唔。”
  我跟美也子不由得互看了一眼。
  “经您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她的确背着一个很大的四方巾包包。”
  “啊!对了,那个包包上还挂着一捆行李。”
  “那是你……你……称们到这……这里来之前的事情罗?”
  金田一耕助说着,突然又开始搅动头顶上的麻雀窝。
  当时我实在搞不懂这个奇怪的侦探为什么会如此兴奋,可是后来我仔细一想,浓茶尼姑的偷窃癖和她比我们早一步潜入尼姑庵一事,对整个案件来说,有相当大的意义。


地道探秘

  开始写这篇记录之后,我常常感到不方便的是,这篇录虽然是一个侦探故事,却没有办法从侦探的立场来推展内容。
  一般的侦探小说,作者可以借由依据的角度来运笔,告诉读者调查进行到什么程度?侦探发现了什么?他也可以借此暗示读者,凶手的身分跟事件解决的契机;然而这篇记录的记述者却没有办法常常待在侦探身边。
  不,应该说记述者只有在非常例外的情况下才能在侦探身边,所以在记录的过程中,记述者没有办法详实地记述出侦探发现了什么?有什么程度的进展?
  我承认,这种情形对急着想要解谜的读者而言,未免太不公平了,所以,只要我认为是必要的事情,即使是记述者在事后才知道的事实,我也会将它做个记录。
  另外,这篇记录跟一般侦探小说不同的地方在于,记述者不但必须追查已经发生的事件,同时还得追究事件为何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各种疑问。
  像现在,我就循着跟那晚梅幸尼姑之死几乎没有任用关系的秘密地道,做了一次探险。
  不过,这件事待会儿再说,在这之前,我必须先把当天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所发现的事实做个简单的说明。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虽然这些都是我在事后才知道的事情,但是为了方便读者进行推测,我觉得在这里写出来比较好。
  首先是送到梅幸尼姑手上的那个漆盘。那个漆盘是在发生洪禅先生中毒之后不久,由一个叫仁藏的年轻人从田治见家的后门送出去的。
  根据仁藏的说法,他奉阿岛之命把餐盘送去给梅幸尼姑。当他走进同房时,正好只剩一个餐盘,所以他别无选择地拿起那个餐盘。而那个时候餐厅正好掀起一阵骚动,仁藏以为是人家喝醉酒开始胡闹,所以也没有特别去注意,他就拿着餐盘摇摇晃晃地离开田治见家的后门。
  如果仁藏那时知道餐厅为何骚动,他就可能会把这件事告诉梅幸尼姑,而梅幸尼姑在听到消息之后,或许也会因为心情恶劣而食不下咽。
  总之,梅幸尼姑实在运气不佳,所以才会在种种巧合下,让凶手在千钩一发之际达到目的。
  此外,洪禅吐血的那一瞬闻,餐厅的客人都站了起来。那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洪禅的异状所吸引,如果有人想利用那个机会悄悄溜去厨房也不无可能。
  如果说,那个时候原本在厨房的阿岛和帮忙的女人们一听到餐厅起了骚动,纷纷跑出厨房一探究竟,反而使得厨房空无一人,所以,在那段期间内,厨房里只放了那个有问题的餐盘。
  总而言之,在洪禅先生吐血之后的那段时间,餐厅和厨房都是一片混乱,所以凶手人有机会可以下手。
  这件事情就讲到这里为止,接下来开始叙述当天晚上我的冒险经历吧!
  那天晚上吃饭时,姐姐一直好奇地问我话。
  姐姐当然知道梅幸尼姑的事件,她也深感诧异为什么最先发现尸体的是我和森美也子。为什么我跟美也子会在一起?是在半路上不期而遇的吗?最后她还附加了这么一段话。
  “美也子小姐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脑筋之灵活不输一般男人。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那个人很可怕,她的机伶叫我不寒而栗,而且听说现在村子里的慎太郎也……”
  姐姐说到这里,不禁有点嗫嗫,可是,她仍然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听说他也被她利用了。从前慎太郎在参谋本部得势的时候,他曾竭尽所能地去取悦她,美也子的父亲过世之后,慎太郎就长期住在美也子小姐的家里。因此,那个时候大家都认为美也子小姐大概会跟慎太郎结婚,这件事甚至传到这个乡下的地方来了。
  可是,你看现在,战争结束后,慎太郎一失势,美也子小姐就再也不理他了。即使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她也懒得跟他说话。就算以前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好歹他们曾经都住在东京过,光是这一点,美也子就该对他好一点;更何况他们两人又曾经交往得那么密切,甚至传出要结婚的消息。现在她却对慎太郎冷淡得像个陌生人……
  不过,话说回来,美也子小姐拥有父亲留下的遗产,而且又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可以在战争期间大量购买钻石,任何通贫膨胀都不放在跟里;相对的,慎太郎却是个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的浪人。所以,不管以前如何,现在美也子小姐会对慎太郎避之唯恐不及也可以理解。只是我觉得她未免也太现实了,你认为呢?而且听说美也子小姐的主要财产——钻石,也是当时慎本郎私下劝她收购的,可是她……”
  我不懂姐姐怎么会变得这么多话,而且我也不了解像姐姐这么和善的人,怎么会突然猛说美也子的坏话。
  我一脸愕然地看着姐姐,姐姐大概也注意到我的反应,只见她胀红了脸,突然住嘴,然后呆楞了好一会儿,才哀求似地抬起头说道:
  “或许我说了一些无趣的话……唉……我竟然说别人的坏话……辰弥,你一定觉得很不好受吧?”
  “没关系的。”
  我用很温柔的声音说,企图安慰姐姐。
  “我不会因为有人说了美也子小姐的坏话就觉得难过。”
  听到我这么说,姐组总算松了口气。
  “是吗?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所以以后我们都要对人提防着点。”
  眼看姐姐似乎还想跟我谈话,我赶忙推说累了想回离馆休息。离去之际,我一眼瞥见姐姐眼里似乎有着一抹悲哀的神色。
  虽然我真的累了,不过我之所以想及早离开是另有目的的,因为我想利用今天晚上去寻找位于离馆的地道。
  离馆的窗户已经关起来,我的床铺也已经铺好了,可是我看也不看床铺一眼,便迳自往房间后面的储藏室走去。
  我掀开昨天晚上找到的长方形衣箱的盖子。先前我已经提过,这个长方形衣箱的底部有两三床绢质被褥,此刻我的手在被褥中搜寻,忽然,我仿佛触到了一枝像杠杆一样坚硬的东西。
  我摆弄了这跟杠杆一阵子之后,试着用力往下一压。
  结果长方形衣箱的底部竟跟被褥一起咚的一声往下掉,底下出现—个垂直的孔道。
  我不由得屏住气息。
  我想的没错,这里的确有一个地道,而且有人不时利用这条地道偷偷潜进离馆。我想,双胞胎姑婆小梅跟小竹大概也是经由这条地道去从事可疑的礼佛仪式吧!
  (果真如此的话,这条地道的深处到底供奉着多少人啊?)
  我的心不禁砰砰狂跳着,额头上也冒出了斗大的汗水。
  我先回房间窥探四周的情况后,熄掉了电灯,再回到储藏室。
  我看看手表,现在是九点过一点。
  我把事先准备好的蜡烛点燃,并将储藏室里的灯也熄了,然后借着烛光,悄悄地走进地道里面。
  原来长方形衣箱的底部连接着一段相当宽广的石梯,我轻轻下到石梯上,站在储藏室的下方。
  这时,我发现到先前长方形衣箱底下那支扛杆,于是我试着拉动这支扛杆。
  只听到砰一声,衣箱的底部立刻合上了。
  (这么一来,我就完全被封闭在地道里了。)
  我感到有点胆怯,不禁又慌张地找出刚刚那支扛杆,将它朝反方向一推,所幸衣箱的底部就又咚的—声打开了。
  于是我这才放心地从里面把衣箱的盖子盖好,再次推动扛杆,将长方形衣箱的底部恢复原状,这么一来,就算有人打开了衣箱的盖子,应该也不会发现这里有一条地道。
  就这样我手拿着蜡烛,一级一级地走下石梯。
  其实连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到底想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这条地道跟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是否有任何关系。我只知道这条地道好像跟田治见家的秘密有关连……
  不过,光是这一点就值得让我来冒这一次的险了。为了拨开围绕在我四周的团团疑云,我必须追查出田治见家的秘密。
  这道石梯虽然相当长,可是梯势并不怎么陡峭,像小梅和小竹姑婆那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应该也可以靠着拐杖上下地道。
  我下到石梯的最底部,站在一个横向的地道口。
  在烛光的照耀下,只见跟前有一个洞,洞壁上浮现出乳灰色的条纹,到处垂挂着完美的钟乳石。
  这时我才知道,这是一座钟乳洞,当然,这里并不是自然形成的钟乳洞,它原是由人工凿成的隧道,但这条隧道却因为地质和水的关系而形成了钟乳洞的景象。
  我站在这条奇异的隧道里,一颗心不由得鼓动了起来,然而我仍得提起勇气继续往隧道里走去。
  从烛火不停晃动中,我知道空气是流动的,既然空气是流动的,就表示这里有某个地方跟外面相通,那个相通的地方就是这条隧道的出口。
  由于我置身在一片漆黑当中,再加上策—次冒险,心里难免紧张些,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不久之后,我来到一个楼梯前面,楼梯的上方则隐约透着亮光。
  这个楼梯跟我刚刚走下来的石梯一样的,我知道只要自己顺着这段楼梯往上爬,一定可以出到地面的某个地方,可是我却觉得那未免太没意思了。
  不过,既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我也只好爬上楼梯。
  我右手拿着蜡烛,左手搭在墙壁上,一脚踩上楼梯。猛然间,我立刻停下脚步。
  因为我突然觉得左手扶搭着的岩壁好像微微地晃动一下。
  我大吃一面,起忙举起蜡烛仔细确认岩壁:可是岩看起来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只是一面呈现乳灰色条纹状的壁面罢了。
  我试着用手去碰触墙面,没想到岩石却真的动了!
  于是我再度用烛火仔细地审视着岩壁,这时候我突然发现脚底下好像有一块像是黑布的东西。
  我正想将它捡起来,仔细一看,却不禁惊讶得倒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那竟是小梅或小竹姑婆和服外套的一段袖子,而且这段袖子是从岩底下露出来的。
  我知道自己因为兴奋而冒出了大量的汗水,我也更加确定昨天晚上小梅和小竹姑婆的确曾经由这里出入这条地道。这么说,这块岩石是活动的,而且如果连小梅或小竹姑婆那样的老太婆都可以移动它,那么我不可能移不动它。
  我再次用烛光仔细推敲着岩石结构,结果我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岩石上有一条很大的直线裂缝,我把烛火拿到裂缝前面一照,火焰便剧烈地晃动着,由此可知,这块岩石的对面是空的。
  我沿着裂缝移动烛火,不久便发现旁边有一个大小刚好可以让人爬着进出的拱型岩石。
  我再仔细探查岩石底下,发现拱型岩石的旁边冒出三、四根钟乳笋,不过其中有一根并不是钟乳笋,而是用铁制成的杠杆。
  我立刻试着压下那根杠杆。
  我料想的没错,只见拱型岩石慢慢地朝里面开启,出现了—条可以让一个人通过的通道。我深吸一口气,松开杠杆,在确定岩石静止了之后,一脚踩入通道,进到另一个洞穴里面。
  这座洞穴的对面也有一根像钟乳笋般的杠杆,我在确定那根杠杆可以自由开关身后那扇岩石之后,便重新观察这个新的横洞。
  跟前这个横洞跟我刚刚经过的入工隧道不一样,它是一个自然形成的钟乳洞,尺寸比刚刚那条隧道略小些,如果不小心,头很可能会撞到岩项。
  (小梅和小竹姑婆怎么会走进这么危险的钟乳洞的呢?)
  她们到底在这种钟乳洞的深处等什么人!
  我的心被各式各样的奇怪疑问搞得晕头转向。
  我在钟乳洞里走了一会儿,来到一条岔路上。
  (小梅跟小竹姑婆到底走哪条路呢?)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查看了一下地面,可是坚硬的岩石上却只有水洼,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只好选择右边那条路。
  我走了一阵子之后,突然发现烛火又开始剧烈地晃动,同时也听到像瀑布般的水声,看来出口好象就在不远处。
  我稍微加快脚步,不久前面出现一个洞口,洞外果然有一道小瀑布正奔流着,只见这道瀑布大约有一间房子的高度左右。
  我一来到这里,烛火被风一吹,立刻就熄掉了。
  我想自己一定走错路了。小梅跟小竹姑婆应该是走刚刚那条岔路的左边那条路才对,因为,如果她们钻进这个瀑布的话,两个人一定都会淋湿的。
  我想回到刚刚的岔路上,去看看左边那条路会通往哪里,可是随即又想到,时间已经相当晚了,再不回去可能会被人发现,于是我决定明天晚上再来这里试试看,今天先看看瀑布外是什么地方。
  我打定主意后,便钻进瀑布,跳到外面来,突然——
  “阿!”
  我听到一声惨叫,紧接着有人急忙从我身旁跳开。
  (是女人的声音!)
  我大吃一惊,往后倒退了两三步,只见那女人也惊慌地借着星光打量着我。
  突然,对方非常高兴地大叫:
  “啊…是辰弥哥!”
  说着她依偎到我的胸前,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典子。


典子恋爱了


  “啊,是典子!吓了我一跳!”
  知道那人是典子后,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因为天真的典子不会胡思乱想,我很容易就可以编个谎言盖掉这件事。
  “嘻嘻嘻。”
  典子掩着嘴直笑。
  “我才吓一跳啊!谁教你突然从这种地方跳出来,真是坏心!”
  典子一边好奇地窥探着瀑布的方向一边问我。
  “你怎么会躲在这种地方?洞穴里面有什么?”
  典子好像不知道我是从地道的另一端跳出来的,她大概认为我因为心情有点紊乱,所以才一个人躲进洞穴里去。当然,对我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于是我就顺水推舟应和她。
  “没什么啦!我只是进去看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潮湿的洞穴罢了。”
  “是吗?”
  典子不再窥探洞穴,抬头看着我,眼里闪着光芒。
  “可是,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地方来?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有点浮躁而睡不着觉,想出来吹吹晚风、透透气,结果就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
  典子好像有点失望地低下头,不过很快又快活地抬起头来说:
  “这样也好,我好高兴能看到你。”
  我不太懂典子话里的意思。典子的侧脸在星光下隐约模糊,我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典子,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没什么。对了,到我家去坐坐好吗?家里现在没有人,我好寂寞、好寂寞……”
  “慎太郎不在吗?”
  “嗯。”
  “他去哪里了?”
  “这个嘛……我不是很清楚。最近每天晚上一到这个时候,他总是跑出去,我问过他到哪里去,他总是默不作声,不愿意回答我。”
  “典子。”
  “什么事?”
  “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晃荡?”
  “我?”
  典子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可是随即又低下头,然后用右脚踢着土。
  “我好寂寞哟!寂寞得受不了,便想起许多事情,结果突然悲从中来,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独自待在家里,于是我匆匆跑了出来,在这一带随处走走。”
  “你家在哪里?”
  “就在那里,往下看就看得到。”
  我们站着的地方是在斜坡的半山上一条只有二、三尺宽度的险峻山路上,后面的悬崖和前面的斜坡上都长着浓密的竹丛。透过竹丛可以看到斜下方有一个小小的草屋和射出白色灯光的纸门。
  “啊,过来坐坐嘛!我一个人在家实在寂寞得受不了!”
  典子握住我的手指头不放。这件事实在令我困扰,纵使她如此热诚地邀约,我还是不想到她家去。可是现在我也不能就这样再钻回洞穴里去,我得想办法把典子带离这里。
  “到你家去有点不方便……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好吗?”
  “啊!为什么到我家去不方便。”
  “慎太郎回来的话就不好了。”
  “啊!为什么?”
  典子睁大了那对天真的眼睛,窥探我的表情。她好像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和一般人的传言。不,与其说她不在乎,不如说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事,典子就像一个才刚出生的孩子一般纯真。
  见我不说话,她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穿过竹丛里的小径,我们找到一块坡度平缓的草地,随即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下。草已经被露水沽湿,可是典子并不在乎,率先坐了下来,我也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环抱着八墓村的山丘底部的洼地边缘,洼地中有阶梯式的狭窄田地,在这些田地之间零星地散布着一些小小的农家草屋。这些农家就寝时窗也不关电灯也一直亮着,每一家的纸门都泛着明亮的灯光,灯光照射在才刚刚播种的田里,构成一幅美丽的景致
  天空里满是星群,银河看起来几近乳白色。典子望着美丽的星空出了一会儿神,随即看着我说:“辰弥哥。”她小声地说道。“什么事?”“我……我刚刚一直在想辰弥哥你。”我大吃一谅,再次看着典子的脸,可是典子并没有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天真地说道:
  “我真的已经寂寞得受不了了,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一般。不知怎么搞的,我突然想起辰弥哥你来,包括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有其他各种事情……不想还好,一想心头更觉得难过……我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紧缩,不由得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不知不觉便跑出家里。我像精神错乱的人一样四处乱逛,没想到居然跟辰弥哥你碰个正着……我真的吓了一跳呢!一颗心坪坪直跳。可是,见到你之后,心情也变得好舒畅……啊,辰弥哥,一定是神明听到可怜的典子的祷告吧?”
  典子这一席话在我心中引发相当大的震撼。我全身冒出冷汗,整个身体忽冷忽热的。
  啊!这不是爱情的告白是什么呢?这么说,典子是爱着我罗!
  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真的不知所措,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典子。典子还是没有一丝丝害羞的表情,就像出现在安徒生童话中的少女一般天真。她让我没有半点厌恶的感觉,反而觉得她纯朴而可拎。
  可是,面对这种情形我能怎么回答呢?我在自己内心深处反复找了又找,就是找不到一丝丝对典子的爱意。恋爱这种感觉不是应该在彼此了解之后才会产生的吗?我对典子这个女孩几乎一无所知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此什么话都没说。要我说一些好言好语来安慰对方,我不习惯,而且我觉得欺骗这么天真的女孩更加不可原谅。照情势来看,我所能做的最好反应就是不说话。再说典子看起来也不像期待我给她答复,她好象深信;既然我这样要你了,你应该也会爱我才对。这种想法让我感到十分不安。
  所以我非得赶快错开这个危险的话题不可。
  “典子。”
  隔了一会儿,我叫了她。
  “什么事?”
  “你在东京的时候一直跟你哥哥住吗?”
  “是啊,你为什么这样问?”
  “美也子常常去你们在东京的家吗?”
  “美也子?是啊!有时候会来,不过大多是哥哥出去找她。”
  “听说美也子跟镇太郎要结婚?”
  “嗯,是有这种说法,或许哥哥跟美也子也有此意吧……如果当时没有战败的话……”
  “美也子现在也偶尔会到你们家去玩吗?”
  “没有,最近都没有。刚开始时美也子还来过两、三次,可是哥哥老是逃避她。”
  “你说是镇太郎逃避她?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因为美也子是有钱人。而哥哥却变得一贫如洗。哥哥是个很骄傲的人,他很不喜欢人们可怜他或者同情他。”
  典子的答复没有一丝丝停滞或犹豫的地方,成许她压根儿都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要问这些问题。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惭愧,可是,我还是想追根究底问清楚。
  “那现在呢?如果慎太郎答应的话,美也子现在还想跟他结婚吗?”
  “这个嘛……”
  典子天真地歪着头想。从她倾斜着头的角度来看,她那白嫩修长的颈子竟然触动我的心灵深处,几乎让我有一种妖冶的感觉。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一个笨蛋,老是搞不懂别人的心思,而且美也子的性格又那么复杂。”
  我闻言大吃一谅,再度看着典子的脸。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姐姐对美也子并没有什么好感,难道典子也一样吗?
  人是不可以靠外表来评断的……姐姐这样批评美也子,而典子的看法也一样。姐姐批评美也子或许掺入些许嫉妒的成份,可是天真的典子应该不会才对。这么说来,在同性眼里,美也子是个深沉的女人罗!依我看,她只不过是一个泼辣而且爱照顾人的女人罢了。


可疑的慎太郎

  我们到底在那里坐了多久?由于我忘记戴手表,所以完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不过我想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典子一直都不放我走。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话题好讲,可是典子好像只要坐在我旁边就感到很满足似的,不断地跟我说一些她想起来的事情。她讲的尽是一些像童话般天真的话,听着听着,我那原本像刺猬一般尖锐而外射的神经竟然不可思议地沉稳了下来。
  这是我到八墓村之后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对当时总是紧绷着神经窥探他人脸色的我来说,那一段时间是再舒适也不过了。我在不知不觉当中竟然一直侧耳倾听典子叨叨絮絮地诉说。许久,不知从哪里响了十二下钟声,已经十二点了……
  我吓了一跳,霍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啊,已经十二点了!时间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是吗?”
  一听到已经十二点了,典子也不再阻止,但是却满心留恋说:
  “可是我哥哥还没回来耶。”“你哥哥到底跑哪里去了。怎么会每天晚上……”“我不知道。以前他喜欢下棋,总是下到三更半夜才回来,可是回到这边之后,他也不跟任何人来往,应该没什么地方好下棋才对。”
  典子对慎太郎晚上外出之事好像不太放在心上,可是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骚动:究竟慎太郎每天晚上都跑到哪里去了?
  “那么你哥哥都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嘛,我不是很清楚,他总是在我睡着了之后才回来。”
  “你每天晚上几点睡觉?”
  “大概都九点或十点左右。今天晚上比较特别,不过,我真庆幸我没有那么早就跑去睡觉,所以才能碰见辰弥哥你啊!辰弥哥,明天晚上你还会过来吧!”
  典子的口气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明天晚上也一定会来,她的态度看起来又是那么天真,我实在没有办法说出个“不”字。
  “是啊!来也无妨。不过,如果下雨就不来了。”
  “如果下雨当然没办法来了。”
  “典子,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跟慎太郎说你今天晚上在这里碰到我哟!”
  “啊!为什么?”
  典子吓了一跳,骨碌骨碌地转着眼珠。
  “不为什么,不但是今天晚上,连明天晚上要在这里碰面的事情也不能说,否则我就不再来了。”
  这个威胁马上见效。
  “嗯,好吧!我不跟任何人说。那么,辰弥哥每天晚上都会来罗?”
  女人真是天生的外交官,典子很巧妙地往前推进一步。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说:
  “嗯,我会来。”
  “嗯,一定。啊!镇太郎回来就不妙了,典子,你该回去了。”
  典子乖乖地点点头。
  “嗯,那么,辰弥哥,晚安。”
  “晚安。”
  典子走下斜坡五、六步,又回过头来说道:
  “晚安!”
  “嗯,晚安。”
  典子正要走下坡道,可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只见她转身朝山上啊的叫了一声,停下脚步。
  “怎么了?典子。”
  我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什么事,也跟着她回头朝山上看。
  那个时候我们所站的地方是在洼地的边缘,可是在这块洼地顶端有一间小小的房子独自坐落着,紧闭的纸门里射出了红焰焰的灯光。就在我回头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从纸门前一晃而过。那一瞬间的印象并不很明确,不过看起来很像一个身穿西服戴着打鸟帽的男人……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电灯熄掉了,纸门变成—片漆黑。
  “啊!”
  典子屏住气呆立原地,随即往上跑到我身边来。
  “辰弥哥,那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事?典子。”
  “就是刚刚那道黑影啊!你也看到了吧!看起来像一个戴着打鸟帽的男人。”
  “嗯,那又怎样?”
  “这不是很奇怪吗?那里可是尼姑庵耶!”I
  说的也是!我再度回头看着那个方向,可是了无灯火的尼姑庵在星光下只见一片漆黑和静谧。
  “典子,那个浓茶尼姑住在这边吗?”
  “嗯,是啊!那是浓茶尼姑的尼姑庵耶!现在这个时候会有男人到尼姑庵,未免太奇怪了,而且为什么又要关掉电灯呢?”
  “尼姑庵不能熄灯吗?”
  “因为浓茶尼姑总是开着灯睡觉的,她说,关掉电灯她会睡不着。”
  这时候我也觉得事情大有跷蹊。
  “浓茶尼姑今天不是被警察叫去盘问吗?”
  “是啊!可是她又大摇大摆地回来说她一句话也没说。那个人可惹不得,如果惹她生气,即使是认识的人她也不买账。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媳掉电灯呢?还有刚刚那个男人又是谁?”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联想到淫猥的事情,不禁胀红了脸。所谓人各有所好,即使是兔唇的尼姑,也不见得就没有男人想一亲芳泽啊!可是这种事我怎么能对典子说呢?
  “没什么啦!大概是哪里来的客人吧!”
  “那不是更奇怪吗?既然有客人来,竟然还熄灯……”
  “算了,你回去吧!再拖下去就一点钟了。”
  “嗯,好吧!辰弥哥晚安罗!”
  “晚安。”
  典子一边回头看着我,一边直直地走下坡,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我立即钻进悬崖底下的山路。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上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不由得大吃一惊,停下脚步。
  有人从山丘上下来了。
  我偷偷地从悬崖的角落往山丘上窥探。可是道路是弯曲的,我看不到脚步声的主人,可是来人确实往这边走下来,而且是摄着脚轻轻地走的……我很快地钻进竹丛中蹲下来。这么一来,我不仅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又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长相。
  脚步声渐渐逼近了,可是距离越近,脚步也越慢,显然来人正提高警觉戒备着。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地狂跳,嘴巴干涩,喉咙一阵刺痛。
  不久,脚步声来到我的身边。先是路上出现一道长影,接着,影子的主人现身了。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要停止跳动。
  影子的主人竟然是慎太郎!镇太郎戴着打鸟帽,身上穿着工作服,腰间垂着布手巾,腿上缠着绑腿,腋下还夹着十字镐。光是他这身打扮就够让我大惊失色了,偏偏慎太郎那时候脸上的表情……
  他那睁得大大的眼珠好像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似的,又带着奇怪的热气,闪闪发光:他的嘴唇扭曲着,不停地颤抖,脸上的油脂和汗水从额头流向鼻侧,使得整张脸都闪着亮光。
  人与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多半不会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表现在脸上,可是在认为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就会把平常潜藏在心底的所有情绪都表现出来。
  当时的慎太郎就是这样,那种表情让我有一种阴惨、凶暴至极的可怕感觉!
  我处在极度的恐惧中,一颗心像冰一样冰冷,差一点就叫出声音来。如果当时我发出声音,那把锐利的十字搞是不是就会笔直地朝我的脑袋瓜挥下来呢?
  我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所以慎太郎并没有发现到我的存在。慎太郎蹑手蹑脚地从我面前走过,不久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才从竹丛里爬出来,全身都被汗水濡湿了,膝盖不听使唤地喀喀作响,脑袋一片晕眩。
  尽管如此,我花了一点时间平息了自己的心情之后,再度钻进那道瀑布后面的洞窟,一路上平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不用说,那天晚上我当然是迟迟无法入睡。


久野表叔逃亡了

  由于昨天晚上睡得太晚,所以第二天我起得很迟。
  一睁开眼晴,明亮的阳光从窗子逢里射进来。我看了看枕边的闹钟九点了。
  我大吃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赶紧叠好被又关好窗子。
  听到我起床的声音,姐姐急匆匆地从主屋那边跑过来。
  “早安,睡过头了,真不好意思。”
  我跟姐姐打了招呼,可是姐组却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的脸。我不禁疑惑地回望着她。
  姐姐一脸僵硬的表情,好像在搜寻什么似地看着我,然后才说了一声:
  “早。”
  她的声音沙哑,语气格外郑重。
  “辰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啊?”
  一股漆黑得像墨汁般的不安感从我心底不停地往上涌起。
  姐姐的表情充满着浓重的警戒色彩。
  “哦,什么事啊”
  我战战兢兢地问,姐姐仍然定定地看着我的脸。
  “昨天晚上又有人被杀了。”
  她低语着。
  “浓茶尼姑被杀了。”
  姐姐一边防范着四周,一边压低声音说,可是她的声音却像在我耳边爆炸开来般剧烈地响着。
  一时之间,我的手脚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我睁大眼睛看着姐姐,姐姐畏缩地往后退了两三步,但是仍然执拗地把视线停在我脸上。
  “今天早上警察跑来问我,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都在家?我当然跟警察说你昨天晚上很早就到离馆去,绝对没有外出。可是……辰弥,你真的没有到任何地方去吗?”
  “当、当然!我哪里都没去。昨天我好累,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姐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胆怯地看着我,但是她的脸上血气尽失,嘴唇不停地打哆嗦。
  到底怎么了?
  姐姐在怕什么?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呢?
  想着想着,我突然醒悟了。
  难道姐姐昨天晚上在我钻进地道之后到离馆来过吗?然后她知道昨晚我曾经外出,今天早上又听说浓茶尼姑被杀,因此对我产生怀疑了?
  她满怀着疑问跑来,却又听到我撒谎,这么一来岂不是让她更加怀疑?
  啊!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在我第一次偷偷跑出离馆的晚上就发生杀人事件?
  而且昨天晚上我正好就在浓茶尼姑的尼姑庵旁边。
  姐姐是同情我的,所以如果我把昨天晚上的事照实跟她说,她一定会谅解。
  可是,这样真的比较好吗?
  像姐姐这种老实人。面对别人时绝对没办法说谎;就算嘴巴说谎,她的眼神一定会立刻被识破。
  到时候,她是不是真的能守口如瓶不说出事实呢?
  还是先瞒住昨天晚上的事吧!再说,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条地道的事。
  “姐组。”
  隔了一会儿,我主动开口了。
  “你说浓茶尼姑被杀,一样是被毒杀的吗?”
  “不是。”
  姐姐颤抖地回答。
  “这次不是下毒,听说凶手是用布手巾勒住她的脖子。”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是说浓茶尼姑被杀的时间。”
  “据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前后。”
  我的心底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阴郁感。
  昨天晚上我跟典子所看到的人影果然就是凶手。浓茶尼姑是在那一瞬间被勒死的,而我却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暮杀人过程。
  突然间,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
  啊!映在纸门上的影子不是戴了一顶打鸟帽吗?
  后来隔了不久下山来的镇太郎也一样戴着打鸟帽……
  我从昨天晚上就一直为慎太郎的奇怪举动感到烦恼,那个时候慎太郎一脸凶恶表情,我连做梦都梦见他,由此可知最近慎太郎每天晚上都心怀不轨地四处晃荡。
  为什么先前我没有把映在尼姑庵纸门上的影子和慎太郎连结起来呢?
  难道是因为我看见慎太郎身上带着一把十字镐吗?十字镐跟尼姑庵……这之闻的关系似乎太遥远了。
  “辰弥,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
  “辰弥。”
  姐姐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我和你同一阵线,就算整个世界的人都怀疑你,我也会相信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忘记。”
  “谢谢你,姐姐。”
  姐姐的话顿时让我心头堵塞起来。
  我打算把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彻底隐藏在心底,可是,不管我再怎么遮掩,总有一天还是会露出破绽的。
  到时候,众人对我的怀疑一定会更加深。
  那时候,姐姐还会再相信我吗?
  过了不久,我们离开离馆,在餐桌前相对而坐。
  小梅和小竹姑婆早已经吃过饭回她们自己的房里去,姐姐则一直在等我起床吃饭,或许她也没什么食欲。
  在姐姐的张罗下,我默不作声地吃着饭,这时姐姐好像想起什么似地说了:
  “对了,今天早上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姐姐把拿着筷子的手搁在膝盖上,正面看着我。
  “什么奇怪的事。”
  “听说久野表叔不见了。”
  我大吃一惊,直视着姐姐的脸。
  “久野表叔……”
  “是的,辰弥,你应该知道吧!
  昨天死去的梅幸尼姑的尸体旁边掉了一张写着奇怪内容的纸条。”
  “嗯,那好像是这次杀人事件的预定表。”
  “是的,听说那张纸是久野表叔写的。”
  我吃惊地看着姐姐。
  “姐姐,这是真的吗?”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警察调查出来的。今天早上警方去找久野表叔,没见到他本人,家人也不知道他何时出去,大家便紧张得四处搜寻。”
  结果在床底下找到一张留书,上面写着:“我先暂时离开去避风头,我绝对是清白的,请大家不要为我担心。”
  我的心顿时乱了起来。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怀疑久野表叔,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委琐的事来,反而让我感到失望。
  “表叔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这就不知道了。昨天晚上表叔说心情不好,早早就叫人铺好床睡觉,而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表叔人了。
  所以今天早上警察到他家里去时,表婶也一直认为表叔人还在房间,没想到床铺是空的,于是,事情就闹开来了。”
  “那他的床铺……”
  “听说根本没有动,所以可以肯定叔叔是昨天晚上一进房间就立刻出门。对了,听说他把家里所有的现金都带走了。”
  “表叔上床的时间是……”
  “听说是九点半左右。”
  如果他在那个时候离开家,那么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勒死浓茶尼姑。
  “姐姐。”
  我放下筷子,往姐姐那边探过身子。
  “久野表叔会做这种事吗?我是说没有来由地就胡乱杀人。”
  姐姐听了叹一口气:
  “他从以前就喜欢看侦探小说。”
  “侦探小说?”
  我有点惊讶,定定地看着姐姐。
  “嗯,是啊!我常常听到表婶发他的牢骚,说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对侦探小说那么狂热,实在丢脸……我不知道他看的侦探小说写些什么东西,不过,应该是些杀人故事吧!我们当然不能仅凭这点就断言久野表叔会模仿小说人物的行为,可是……”
  我对侦探小说并不很了解,不过以前看过,甚至也曾对故事内容产生共鸣,使我觉得侦探小说的作者和读者都不是那么坏的人。
  仔细回想这次的事件,我总觉得和侦探小说的味道不同。

  我的心又陷人纷乱的状态,总而言之,这一切似乎都让人摸不着头绪。
  出乎我意料之外,当天下午,金田一耕助一个人晃着晃着就过来了。
  我心想:难不成又要接受质问了?
  可是金田一耕助看起来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他一看到我就微微地笑着:

  “啊哈哈!你也不用这么防备我嘛!今天我只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哦!”
  尽管他这么说,我还是觉得不怎么自在,还好在一旁的姐姐适时地加入。
  “请问你们找到久野表叔了吗?”
  “还没有,矶川警官为了这件事急忙赶到城里去。事情究竟会怎么样呢?”
  金田一耕助说话的语气竟然毫不在乎。
  “金田一先生。”这次换我开了口。
  “昨天那张纸条,也就是掉落在梅幸尼姑枕头旁边那张,听说那是久野表叔写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这一点绝对错不了。那张是银行在年尾送给顾客的口袋型记事本上的纸,在这个村子里能拿到那种记事本的只有三户人家,也就是你们家、野村先生和久野医师三家。经过笔迹鉴定,我们可以确定那是久野医师的字。”
  “久野表叔就是为了这件事而逃亡吗?”
  “应该是吧!”
  “这么说,久野表叔就是凶手罗?”
  “人概吧!有人说,逃亡等于是一种表白,所以一般说来是可以这样推测,不过我认为这件事有点矛盾。”
  “矛盾?”
  我大吃一惊,紧盯着金田一耕助看,可是他好象没有什么不良企图。
  “昨天晚上的事件你也听说了吧!那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浓茶尼姑是在十二点前后被杀的,从各方面推断,这都是事实,可是久野医师却是搭昨天晚上十点五十分的北上列车离开的。”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么说来,关于浓茶尼姑被杀的事,久野表叔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了!
  “就算久野医师在下一站就下了车,但当时并没有可以马上衔接得上的南下列车;如果他步行回来,也没有办法在十二点以前赶到。”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跟久野医师应该没有关系,因此我认为他跟先前的事件也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久野表叔为什么要逃呢?”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
  “那是因为光是记事本上写的那些事就让他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他当然要落荒而逃了。”
  “或许昨天晚上的事跟以前的事也没有关系呀!
  因为根据昨天捡到的纸条来看,在凶手的计划中,他不是打算杀死对立的或同伙的任何一个人吗?
  然而梅幸尼姑被杀,再杀浓茶尼姑,不是有点奇怪吗?”这是今天早上一直横梗在我心头的疑问。
  金田一耕助听完我的问题之后,搔了搔他的头。
  “啊!原来你也注意到这一点!可是,这次的事件毕竟还是先前事件的延续,只是凶手一开始并没有将这次的事件列入预定计划内。
  非杀浓茶尼姑不可的理由一定是突发的,至于那个突发的理由是……凶手犯了严重的错误。嗯,在梅幸尼姑的事件中,凶手第一次犯了错。辰弥先生,你没注意到吗?”
  金田一耕助定定地看着我,同时微微地叹了口气,随后就飘然离去了。
  啊!
  金田一耕助到底是为什么目的来的?


地道中的武士

  当天晚上我又钻进地道去。
  既然已经发生昨天晚上的凶杀案件,而且姐姐又可能发现我昨夜溜出离馆,我马上就又钻进地道,实在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情。
  可是我的体内却有一股压抑不了的冲动,促使我非得到地道去—探究竟不可,更何况我和典子有约,得再去跟她碰一次面,叫她一定得对昨天晚上的事情三缄其口。
  我从储藏室的长方形衣箱底部钻进地道。
  由于我心中十分犹豫,所以下去的时间比昨天晚上晚了许多。
  我还是一手拿着蜡烛走下石梯,在漆黑的隧道里面走着。
  因为昨天已经来回走过一次了,所以心中不再那么不安。我平安地穿过那道岩石伪装成的机关门,来到岔路口,这次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因为在岔路的右侧,也就是通往浓茶的隧道那头有断断续续的光芒闪过。
  我急忙将烛火熄灭,然后像石块般在黑暗中静止不动。
  那条路在距离分岔口不远的地方有一道急弯,闪光是从弯道对面过来的。闪光摇摇晃晃地掠过弯角一带的壁面,不久即消失了。
  同样的情形发生两三次之后,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是有人在弯角的对面点火柴。
  瞬间我像猛然被寒液袭击般浑身打颤;心脏在一瞬间停止跳动,然后又开始狂跳不止,像热水般的汗水从全身不断地冒出来。
  啊!
  有人在这条地道里!
  我想起前天晚上的事;潜进我房里人,以及在地道里面胁迫小梅和小竹姑婆的人……
  难不成那家伙又来了?
  灰白色的闪光又燃起来了。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立刻就熄掉,火光摇摇晃晃燃起后,逐渐变成另一种颜色的光芒。

  我知道了,是蜡烛……蜡烛的光在岩石上明明灭灭了好一会见,不久便形成一道稳定的光源,对方好像是提着灯笼来的。
  不久,灯笼的光芒渐渐朝我这边接近。
  我急忙钻进岔路的左侧,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可是反过来想,或许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搞不好我可以看出多次潜入离馆的疑凶的真面目。。
  灯笼的火不断地摇晃着,渐渐接近弯道。
  我把背部紧紧贴在地道的岩壁上,全神贯注地等待对方来临。
  不久,灯笼弯过了弯道,黄色的光芒流进我的眼里,脚步声渐渐靠近了,我屏住气息,等待对方的身影出现在岔路上。隔没多久,一个身影终于出现在我跟前。
  瞬间,我好像脚底下突然被人一抄般震惊不已。
  “典子!”
  来人确确实实就是典子。
  典子听到我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随即用火光确认我的身分。
  “辰弥哥!”
  她迅即变得非常高兴地偎到我胸前来。
  “典子,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我的震惊还没平息下来,满脸惊楞地看着典子,可是典子却坦然地回答。
  “我是来找辰弥哥你呀!因为我等了又等,老是等不到你来。”

  “你以前就知道有这条地道吗?”
  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带着诘问的语气。
  “没有啊!我原本在瀑布口等你,等了好久好久你就是不来。

  于是我想,搞不好你躲在洞穴里面,所以我就进来看一下,结果发现洞穴好深。
  我又想,你可能是经由这个洞穴过来的,所以我便回家去拿灯笼来。”典子的大胆让我大吃一惊。“典子,你做这种事不会怕吗?”“是很害怕呀!可是,一想到可能会碰到辰弥哥,我就不想那么多了。不过,我觉得还好我来了,这样我才能跟辰弥哥碰面啊!”
  典子总是这么天真,此刻我已经知道她对我投入相当深的感情,更加重我内心的痛楚。可是,现在不是谈这种事情的时候,我得尽快把事情处理好。“典子。”“什么事?”“你没有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吧!”“恩,我没有跟任何人讲。”“包括今天晚上跟我碰面的事……”“恩,我没有限别人说。”“也没有跟慎太朗说?”“恩。”“慎太郎今天怎么样了?”“我哥哥说他头痛,今天睡了一整天。很奇怪哦!我哥哥也跟你说一样的话。”“跟我说一样的话?”“恩,他要我不要跟任何人说他昨天晚上很晚才回来。好奇怪,男人怎么都喜欢说谎呢?”我觉得心头狂跳着。“典子,你知道浓茶尼姑被杀的事情吗?”“恩,我知道。今天早上听到消息时我吓了一跳。辰弥哥,是不是昨天那个映在纸门上的影子杀了浓茶尼姑?”
  “典子,慎太郎听到这件事怎么说?”
  “我哥哥?他没说什么。你为什么这样问?”
  就在典于感到不可思议地抬头看我的时候……
  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啊!”的叫声,随即有人趴挞趴挞地往地道深处跑走。
  我跟典子瞬间都呆住了,但是我马上从典子手上接过灯笼,追着脚步声跑起来。
  “辰弥哥!”
  “典子,你在这里等着!”
  “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这边的地道距离岔路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急弯道,刚刚逃跑的人大概就是因为弯道挡住视线,一直到转弯的地方才发现我们的存在。
  我们循着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往地道深处走去,可是这条路不只有刚刚那个弯道,简直就像羊肠一样弯曲难行。
  我们虽然微微地听到脚步声,也看到对方照明光线的反射,但是再怎么就是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到底我们从岔路口往里面前进了多远了?
  我们也搞不清楚。
  不久,我们听不到对方的脚步声,也看不到灯光的反射,只好茫然地站在地道里。
  “没办法了。”
  “恩,对方好像逃了。”
  “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
  “这个洞穴好深哦!”
  “恩,我想前面一定有入口。”
  “我们再往前走一点吧!”
  “典子,你不伯吗?”
  “恩,不怕,只要跟辰弥哥在一起就不伯。”
  “好吧,那么我们再往前走走看。”
  我已经放弃抓歹徒了,但是我还有别的目的,不,那才是我一开始就锁定的目标小悔和小竹姑婆供奉的神明。今天晚上我非解开这个谜题不可。
  我们提着灯笼小心翼冀地往前走了五分钟左右,发现隧道里面突然豁然开朗。
  我大吃一惊,提着灯笼四处观看,就在这时候,典子突然叫了起来,扑进我的怀里。
  “怎么了,典子!”
  “那、那边好像有人……”
  “啊!有人!”
  我也吓了一路,连忙把灯笼照向典子手指的方向,瞬间,一种仿佛窜到骨髓深处的恐惧感袭了上来。
  洞窟墙壁距离地面三尺高的地方,有一个挖凿得像用来安放神像的神矗,一个穿着销甲的武土,有如画像中的大将一样安然地坐在石棺上。一开始我以为铝申是装饰用的,事实并不是这样,由于销甲的帽缘很深,“看不清楚武士的脸,但是我确定销甲里面有人,他正文风不动地俯视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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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秘道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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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悬案

  由于太过惊恐,我只觉得心脏跳到喉头,几乎要掉出来,我想说些话,却因为舌头整个僵硬,而好—阵子说不出话来。
  我承认自己吓成这样非常没面子,可是我的膝关节真的喀喀作响,全身像钢板一样硬得动弹不得。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嘲笑我胆小,因为换成任何人,在漆黑的洞窝里猛然看到一个装扮怪异的人,我相信任何人都会跟我一样吓得全身僵直。
  那个怪人既不说话,身体动也不动一下,两眼从深深的帽沿里面定定地俯视着我们,这股窒息的感觉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是……是谁?是谁在那里?”
  我清了清卡在喉头的痰,好不容易挤出一声问话。
  可是对方根本不回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下,就好象被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光罩罩住,跟这个世界隔离了。
  我和典子对看了一眼。
  “辰弥哥。”
  典子把嘴巴凑近我耳边。
  “那个人真的是人吗?会不会只是一具木偶?”
  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可是要说他是木偶,有些地方又让人难以理解。因为他全身的线条没有木偶特有的坚硬感,甚至还相当柔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个“人”大概不是活的。
  这时我总算松了口气。
  “典子,你待在这里,我去查看一下。”
  “辰弥哥,你不会有事吧?”
  “嗯,没事。”
  说完我离开典子,拿着灯笼爬到神台上面。
  往上爬的当儿,我不禁担心那个武士会不会突然伸出他的长臂从上面跳过来?我感觉到背脊一阵冰凉。
  可是,武士仍然文风不动地坐在石棺上。
  我战战兢兢地把灯笼拿到他面前。
  一股发霉的腐朽味夹杂在蜡烛燃烧的味道中向我迎面扑来,我确定那味道是从武士盔甲里传出来的。
  我提起灯笼探照头盔的帽缘底下,就在这一瞬闻,一股难以形容的不快感让我全身寒毛直竖。
  这不是木偶,而是一个已经死亡的人!
  他的皮肤不是泥灰色,也不像茶褐色,而是一种奇怪的混浊色彩,表面上还带着滑溜的光泽,感觉上就像肥皂一样。
  这个死人的年龄应该是在三十到四十间吧!
  鼻子平坦,颧骨凸出,两眼之间的距离很窄,额头不宽,下巴尖凸,看起来给人相当险恶的感觉。
  他的眼睛是睁大着,可是缺乏光芒的眼珠却像是用水泥砌成的一样。
  看到这个丑陋的死人,让我全身冒出冷汗,牙齿也不停地打颤,胃里的食物几乎要吐出来。
  突然间,我却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死人的脸:狭窄的额头、尖凸的下巴,以及两眼之间短短的距离……对!我确实在某个地方看过这张脸。
  他究竟是谁啊?
  我到底在什么时候或在哪里看过他呀?
  可是在我想出答案之前,典子就因为我迟迟没有发出声响而急忙跑到神台下方。
  “辰弦哥、辰弥哥!你怎么了?盔甲里面到底有什么啊?”
  典子的声音让我猛然回过神来。
  “典子,不要靠过来。你到那边去等着!”
  “可是,辰弥哥……”
  “我要下来了”
  我一跳下地,典子立刻惊讶地迎上前来。
  “辰弥哥,你怎么了?流了好多汗哦……”
  “哦,没什么,没什么。”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典子。
  那个死人到底是谁?
  从石棺前装饰着的插花竹筒与焚香来看,我想小梅和小竹姑婆膜拜的确实就是这个人了。
  这么说来,这个死人一定是跟那两个老太婆有某些关联,但是到底又是什么关系呢?
  “辰弥哥。”
  典子依偎在我身旁,不安地抬起头问。
  “那个盔甲底下一定有什么吧?是不是人偶呢?”
  “啊,对了,典子,最近村子里有没有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死掉?”
  “啊,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典子狐疑地骨碌骨碌转着眼珠子。
  “最近村子里死去的人,辰弥哥,你应该也知道啊!至于年纪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那就是莲光寺的和尚洪禅先生和你的哥哥久弥先生啊!”
  “我的哥哥久弥!”
  我有一种突然遭受强烈电击的感觉。
  对了,那个死人的脸不是有某些部分挺像哥哥吗?
  两眼之间的距离狭窄,额头不宽、下巴尖凸,感觉有些险恶感。

  可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哥哥不是明明放进棺材里,埋在田治见家的墓地里吗?
  后来为了解剖曾经挖出来过,但是解剖一结束就又再度放入棺材内埋葬了。当时是我在棺材上撒下第一把泥土的,我亲眼看到那座棺材埋在土里。
  即使墓碑还没有立上去,可是哥哥应该长眠在那块地底下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那个死人的确很像哥哥。
  从田治见家一直不愿谈论哥哥的死来看,难道那人真的是哥哥吗?
  是谁将哥哥的尸骸从墓穴里挖出来,供奉在那个地方的?
  可是这件事也未免太奇怪了,哥哥过世已经十天了,可是尸骸上却看不出有腐烂的迹象。
  我怀着无比的疑惑呆立在现场。
  就在这个时候……
  “是谁?是谁在那里?”
  突然背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我跟典子都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有人提着灯笼站在对面。
  “那边站着的是什么人。”
  灯笼往前移了一步,典子害怕地紧依着我。
  “是谁?那边是谁了。”
  那人的声音在洞里不断回荡,我再次仔细倾听,才听出是谁来了。
  “啊,姐姐,你来了吗?是我呀!我是辰弥。”
  “啊,辰弥,果然是你吗?可是,另外一个是谁啊?”
  “是典子小姐,里村家的典子小姐。”
  “啊,典子小姐?”
  姐姐好象非常惊讶般尖声叫起,随即快速地靠了过来。
  “啊,真的是典子小姐呢!”
  躯姐狐疑地看着我们,然后环视四周。
  “可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关于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倒是姐姐,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我……”
  “姐姐,你早就知道这个洞窟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来,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姐姐再由环顾四周,然后畏缩地耸耸肩。
  “我小时候听说过离馆里有一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地道可是,姑婆们说早就被埋起来了……”
  “姐姐也是今天晚上才发现这条地道的罗?”
  姐姐轻轻点点头。
  “姐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的语气带点质问的味道,姐姐因此显得有些犹豫,不过随即正面看着我说道:
  “辰弥。”
  她加强了语气。
  “昨天晚上我有话要跟你说,便到离馆去找你,结果发现你竟然不见踪影。可是门是从里面上锁的,所以我感到很纳闷。我在离馆等了好久,始终不见你回来,我只好死心回主屋去了。可是,今天早上你却又在离馆里出现,这让我更加怀疑,但因为你没有主动提起,所以我也不想多问。
  我实在很担心你,所以今天晚上也到离馆去了,当然还是看不到你的人,门也依然从里面锁紧,于是我才想起小时候听说离馆里有地道的事情。
  我猜想地道口一定是在屋子里。我四处找了找,后来在储藏室内长方形衣箱的盖子之间现夹了这个东西。”
  姐姐从怀里拿出我的手帕。
  “这是你的吧?我当时大吃一惊,打开衣箱的盖子一看,发现棉被上滴了几滴蜡油,我四处摸索之后,衣箱的底部喀啦一声打开了,所以我就这样来到这里。”
  姐姐说到这里,又露出狐疑的表情看着我们两人。
  “对了,辰弥,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道口的?是谁告诉你的?”
  既然姐姐已经知道地道的事,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她了,但是在典子面前,我还是得小心些。
  “姐姐,关于这件事等回家之后再跟你说,倒是我有问题想问姐姐。姐姐,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提高灯笼指着神台的方向,姐姐好象此刻才发现到似的“啊!”地叫了一声,神情有些害怕,可是她立刻又提起精神往前走了两三步。
  “啊,真奇怪,是谁把它带到着里来的?”
  她喃喃地说着。
  “姐姐,你知道这个盔甲的事情罗?”
  “嗯……我在很久以前看过一次。哪,你也知道,在离馆后面不是有座祠堂吗?
  记得你曾问过我那是不是佛堂,事实上那不是佛堂,而是神祠。表面上是祭祀五谷神,但事实上,你看……”
  姐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道:
  “你一定也听说过吧!很久以前尼子城主手下的流亡将军被村人杀死,那个盔甲就是那位流亡将军的。当时盔甲被放进石棺里,安在祠堂里长期供人奉祀着。可是很久以前,对了,大概是十五、六年前,那个东西突然不见了,也许是被小偷偷走吧!奇怪,会是谁把这东西拿到这种地方来了?”
  经姐姐这么一说,我大致了解了盔甲的由来,但是问题不在盔甲,而是在盔甲里面的那个人。
  “姐姐,我懂了,我已经知道盔甲的由来了,可是,姐姐,请你仔细瞧瞧头盔底下。有人在盔甲里面,对不对?那人到底是谁?”
  经我这么一提,姐姐吓得倒退几步,回头看着我,露出很胆怯的微笑。
  “啊,我不要。辰弥,请不要这样吓我,我的心脏不好呢!”
  “姐姐,我没有骗你,请您仔细看看,确实有人在里面啊!我刚刚爬到神台上去看过了。”
  姐姐十分害怕地抬头看着神台上面。
  那个穿着盔甲的死人露出恐怖的眼神从神台上向下俯视。
  姐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灯笼高高提起,仿佛被吸过去似的急忙朝着神台走近。
  我跟典子都手心冒着汗,看着姐姐这种不寻常的举动。
  姐姐攀在神台旁边凝视着头盔,突然她剧烈地颤抖着,而后转过身来用一种飘忽的眼神看着我。
  “辰弥,拜托你把我抬上去一点。”
  大量汗水从姐姐苍白的额头上冒出来。
  我立刻过去把姐姐的身体往上推。
  姐姐用掺杂着恐惧和好奇心的眼神定定地看着盔甲底下的脸,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浓重起来。
  姐姐果然认识这个死人!
  我屏住呼吸看着姐姐,就在这个时候,典子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
  “什么事?典子。”
  “辰弦哥,这里好像写了些东西。”
  典子指着距离姐姐所站的神台顶端五寸左右的地方,果然上面有几个撰写的字。
  我把灯笼靠了上去,努力辨识那些文字,突然,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猿腰挂——
  啊!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词!
  对了!
  就是在我到达田治见家的那个晚上,姐姐来到离馆,跟我述说神奇的侵入者的事情,而在那个侵人者所遗落的地图上就写了这个地名。
  更妙的是我也有一份同样的地图。
  啊!
  这么说来,那份地图就是标示着这条地道的行路指南罗!
  就在我为这个新发现的线索思考时,姐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声。
  我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只见姐姐摇摇晃晃地几乎摔下来。

  “危险!”
  我张开两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姐姐。
  “啊,辰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疯了吗?或者是我在做梦?”
  “姐姐,请你振作一点!发生什么事了?你认识那个人吗?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父亲。”
  “啊!”
  “正是二十六年前逃进山里从此行踪不明的父亲。”
  姐姐紧紧偎着我,发狂似哭了起来。
  我的脑门仿佛受到被烧红的铁条抽打一般,既震惊又痛苦。典子站在一旁,露出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们。


三枚金币

  对心脏孱弱的姐姐来说,那天夜里的惊人发现,实在是个太剧烈的刺激。
  当天晚上,我们严格要求典子三缄其口,并与典子在岔道口分手,再经由长方形衣箱底部回到离馆。
  可是在明亮的地方仔细一看,我才发觉姐姐的脸色坏得让人吃惊。
  “姐姐,请你振作一点!你的脸色趄的很差,最好躺下来休息一下……”
  “谢谢你,哎,心脏不好真是不幸,可是,事情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姐姐,你确定那人真的是父亲吗?”
  “辰弥,绝对错不了的,原先我也怀疑自己的眼睛,所以再三地看个仔细。
  记得父亲是在我八岁的时候逃进山里,可是我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的脸,清楚到只要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他的样子。”
  姐姐的眼眶里泛起了薄薄的泪雾。
  引发那种恐怖事件的爸爸,也会令她如此怀念吗?
  我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父亲一定是在逃进出中后不久就在地道里迷了路,而后死在那里的。”
  “可是,姐姐,那不是很奇怪吗?据说父亲逃进出里那年他是三十六岁,可是那个死尸看起来不像已经存放了那么多年啊!”
  更何况那件事距离现在也有二十几年了,在这段时间里,他怎么没有腐烂一直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呢?
  “唔,这我就不知道了。这种事不是我这个才疏学浅的人能够理解的。
  可是,辰弥,世界上不是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如木乃伊可保存几千年不坏……”
  “说的也是,虽然我没有实际看过木乃伊是什么样子,至少明了它必须先经过防腐处理。”
  “倒是有一件事……辰弥。”
  姐姐突然靠了过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地道口的?”
  于是我便把前天晚上的事情大致说给姐姐听,姐姐听了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
  “啊,那么姑婆她们……”
  “嗯,听姑婆们那时候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每个月的忌辰都会去参拜。”
  “这么说来,她们早就知道那边有父亲的尸骸罗?”
  “大概是吧!
  或许把盔甲穿到父亲身上,并且定期膜拜的也是姑婆她们。”
  姐姐的脸色越变越差了。
  她把下巴埋在衣领里,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
  大概是想到什么事情,她猛然抬起头,面孔凄惨地扭曲着,锐利的眼神中浮起了非比寻常的色彩。
  “姐姐,你怎么了?听到什么吗?”
  “辰弥,我好怕!可是,我想一定是这样没错。”
  “姐姐,到底是什么事呀?”
  “辰弥。”
  姐姐的声音显得很艰涩。
  “长久以来我就一直对这件事感到困扰,尤其是最近……你看,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他们都被可怕的毒药害死。这些事情发生以后,我就更加会想起以前我无意中发现的事了。”
  姐姐的肩膀因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辰弥,只有对你,我才敢说出来,你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讲哦!”
  姐姐先把这些话说在前头,然后开始说出以下的事情:
  那是距今二十八年前,也就是恐怖的血案发后后不久的事。
  当时八岁的春代目击到她的母亲被杀,从此她就一直被严重的恐惧感所包围。
  每天晚上一到半夜她就疑神疑鬼,甚至像发疯般号哭着,姑婆们可怜她,便每天晚上抱着她睡觉。
  “嗯,当时我都躺在两位姑婆之间睡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姑婆们一到半夜就不见人影了。
  我曾经因为这样而害怕不巳,一边哭一边找遍整个家。
  后来她们知道了,就不再同时不见人影,但总是轮流消失,每天晚上一定会有一个人消失。我问留下来陪我的姑婆,她们的答复总是:‘另一姑婆去上厕所,马上就会回来。’当时我的年纪还小不懂事,也就没再多问,可是有一次我却听到她们提到可怕的内容。”
  那天晚上,春代照例躺在小梅和小竹姑婆之间睡觉,但是两个姑婆却隔着春代唏唏嗦嗦地交谈着,春代因而被吵醒。
  由于两个姑婆谈话时态度十分神秘,好像防着四周有人窃听一样,因此春代便假睡觉,无意中偷听到“毒药”这个字,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听到“总不能老是这样下去”、“被抓到的话会被处死刑的”、“偏偏看他那个样子不像会死”、“如果再引起骚动就不好了”等等,最后当春代听姑婆们说“干脆就在便当里下毒”一这句话的时候,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吓出一身冷汗。
  “小时候埋在心底的事情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即使是现在,我一想起姑婆们说的话,仍然会有一种无法平复的恐惧感。”
  姐姐害怕地颤动着肩膀,然后用衬衣的袖子轻轻拭去泪水。
  姐姐提到的事情深深震撼着我的心头,使我觉得腰部底下像冰一般寒冷。
  “姐姐,这么说来,姑婆们在案发后就反父亲藏在地道里了?”
  “大概错不了,而且还定时为他送饭送菜去。”
  “最后便让父亲吃下毒药……”
  “辰弥,就算真的是这样,你也不能怪罪她们。
  姑婆们一定是考虑到我们家的名声和世人的眼光,以及父亲的立场,所以才这么做的。
  父亲是姑婆们心爱的人,她们疼爱父亲的程度简直到了纵容的地步,要她们向这么宝贝的父亲下毒药,一定非常痛苦。
  想到当时姑婆们的心情,我就觉得她们好可怜。”
  听到纠缠着这个家族的可怕故事,我不禁不寒而栗。
  这种安排对父亲来说,应该算是慈悲的处置,可是,尽管如此,我的心却无法摆脱阴霾的气氛。
  “姐姐,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任何人说的,我也会叫典子绝口不提这件事,请姐姐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好吧,我尽量。反正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我担心的是这件事跟最近的毒杀事件有关联。”
  我大吃一惊,再度看着姐姐。
  “姐姐,这么说来,你认为姑婆她们……”
  “不,不是的,她们应该不会杀害别人,可是,我一想到哥过世时的情况……”
  姐姐怀疑双胞胎姑婆毒杀了父亲之后,也可能再毒杀他的儿子,也是有原因的。
  这一对高龄的老太婆平日离群索居,对事情的看法有时候会很偏激,再加上毒杀父亲的事一下没被发现,难免再度故技重施。
  姐姐怕的是这一点。
  “姐姐,应该不会发生这么离谱的事的,是你想太多了。
  噢,对了,为什么这个家里会有地道存在呢?”
  “啊!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我们的祖先中曾有一位很漂亮的女人,有一次前往城主那儿办事时,遭城主奸污了。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复杂的内情,两人不得不分开,可是城主却忘不了那个女人,有时候会偷偷潜进这座宅邸。听说这座离馆正是为了这个缘故而建造,所以那条地道也是为以防万一才修凿的。不过,辰弥……”
  “什么事。”
  “你不要再进去那个地方,我们家不能再发生不幸的事情了。”
  “是,我知道。”
  为了让姐姐放心,我很干脆地答应了,但是我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
  才刚刚解开一个疑问,没想到另一个新的问题就又产生。
  小梅和小竹姑婆扫墓的原因揭晓了,却又因此衍生出没变质的尸体和猿腰挂的秘密。
  为什么我的护身符里有地下迷宫的地图呢?
  或许正如死去的母亲所说,它会为我带来幸福,可是,那个奇怪的地图和朝山歌为什么会那么有效呢?
  姑且不谈这个,那天晚上我太专注于谈论其他事情,以致于始终没有机会把地图的事情告诉姐姐。
  而姐姐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发高烧病倒了,所以有一阵子我只好不去想这些。
  姐姐发烧的原因是地道受到巨大的冲击,她经常在梦中说出盔甲、父亲、隧道等等梦话,因此我非常担心地道的秘密会败露,再其次,在这个家里姐姐是我最信赖的人,所以我只能不分昼夜地守在姐姐旁边看护着。
  姐姐只要一见不到我,就会感到不安,立刻叫阿岛来找我,于是我只好无时无刻守在她身旁了。
  小梅和小竹姑婆也非常担心,时常来探望姐姐。
  听说姐姐病倒了,慎太郎和典子也跑来探望。
  我跟典子说,在这种情况下,我暂时没办法去见她,她也很乖巧地点头答应,然后她要我转告姐姐说她绝对不会把那件事情说出去,请姐姐放心。
  美也子和久野表婶也来探病,久野表婶脸色十分苍白,有气无力地说目前仍然没有久野表叔的下落。
  每次有客人来访时,我最担心姐姐又说梦话。
  为了怕她胡言乱语,我始终守在姐姐身边。
  就这样,有一个礼拜之久,我因为全心看护姐姐而把凶杀事件给忘了,再加上案件的调查工作也什么进展,金田一耕助尔后也不曾再露脸过。
  就这样,十天的时间瞬间一晃而过,姐姐的热度已经降下来,也不再说梦话了。
  新居医师说:
  “由于春代的心脏衰弱,所以才会持续发高烧,至于发病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应该不会有危险。”
  我终于松开了紧锁着的眉头,姐姐满怀感激地对我说:
  “辰弥,对不起,害你那么辛苦地照顾我,你一定很累,我已经没事了,今天晚上就请你回离馆去休息吧!”
  回到久违巳久的离馆,我马上倒在床上休息,说到累还真是相当累,可是我却一直没有睡意。
  在照顾姐姐的那段时间内,那个不腐朽的尸体一直困扰着我。
  幸好田治见家有百科辞典,我把辞典留了又翻,终于得到答案。
  为了确认真伪,我再度进入地道。
  幸好那天晚上我没有遇见任何人,在没有受到别人的干扰之下,我平安地到达神台那儿。
  我爬到神台上面确认尸体之后,更加强信念。
  那具百科辞典的解说,尸体被葬在充满地下水的环境下时,体内的脂肪会分解产生脂肪酸,脂肪酸和水中的钙、镁结合,就形成不溶于水的脂肪酸钙及脂肪酸镁,简单说就是化成肥皂,可以长久保持原来的形状,这就是所谓的蜡尸。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成这样,必须是脂肪比较多的人比较可能形成,而且埋葬的地方还必须是积聚了富含大量钙、镁等地下水的地方。
  父亲的体质跟被埋葬的地方完全符合这些条件,以致于变成了蜡尸。
  可是,对学识不丰的小梅和小竹姑婆来,这件事情让她们多么惊讶,多么恐惧啊!
  姑婆们一定对父亲的尸体感到有种神秘的威胁感,这个犯下史无前例大罪的人竟然在死后还出现这种奇迹,当然让姑婆们心生恐惧和敬畏,以致于让蜡尸穿上盔甲,当成神明供奉在这里了。
  确认这件事之后,我终于获得十足的满足感,可是我仍然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便轻轻地挪开了父亲的尸体,打开棺盖窥探里面。
  石棺中有一管老旧的猎枪和一把日本刀,还有三个坏了的手电筒。
  啊!对八墓村的人而言,这不就是那个恐怖之夜的可怕纪念品吗?
  我不由得浑身打颤,急忙想将石棺的盖子盖起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件东西攫住了我的视线。
  一开始我不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用灯笼一照,那个东西闪着金色的光芒,我赶快从棺底抓起它。
  那是一个长正寸、宽三寸左右、四个角落都凹陷的椭圆形金属,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金属的一面有木纹,另一面则是粗糙不平。
  我睁大了眼睛,把这个东西放在手掌上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股无名的战栗窜过我的背脊。
  啊,这不就是黄金做的金币吗?
  我的牙齿喀喀作响,全身不停地颤抖着,我用颤栗的手指再度搜寻着棺底。
  金币一共有三枚。


再度下药

  那天晚上回到离馆时,我的心情兴奋得不得了,身体却好像好患感冒一样,喉咙干渴,拿起水壶咕噜咕噜地猛灌。
  啊,到现在我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把那张地图放进我的护身符里,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地留下那张地图了,而且我现在也知道地方上流传的传说,未必都是无稽之谈。
  不是有人传说,距今三百七十几年前,被八墓村的祖先们所杀的八个流亡武士把三千两黄金堆在马上吗?八墓村的祖先们猛然突袭八个逃亡者,固然另有别的理由,但是主要还是觊觎那些黄金,而且听说当时始终没有找到那些贵重的黄金。
  啊,那些黄金是不是还藏在地下迷宫里呢?而在二十六年前我的父亲逃进山里钻进地道时,是不是在地下迷宫徘徊的当儿,无意中发现了黄金的藏匿处?当他拿出三枚的时候,却不幸被小梅和小竹姑婆给毒杀了。姑婆对于传说一无所知,想都不想父亲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就把黄金跟父亲所有的东西一块儿放进石棺当中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除此之外实在很难为这三枚黄金找到合适的理由。
  我曾经听说过最先铸造定质定量的金币的人是织田信长,在他这前,人们只是用锤子把金块打平,没有加上任何印记,当需要时便将金块切成小块来使用。我刚刚看到的黄金是不是就是这种金币的一种呢?尼子城主被歼灭的时间是在永禄九年,比织田信长称霸天下更早,而当时天不群雄割据,金银的管理极度紊乱,因此各地都拥有不同的金币。
  八个流亡武士为了东山再起,将黄金放在马背上运走,中途掉落下来,被人们发现,大家口耳相传之际,难免夸大其词,因而错认他们有三千两黄金。然而究竟有多少黄金并不那么重要,只要那些流亡武士带着金币躲藏在某处,而那些金币至今仍旧安然无恙被藏在某个地方这事情没错的话,就足以吸引多数人的兴趣了,况且躺在石棺中的三枚金币,不就证明这些事情都是事实吗。
  我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地颤抖着。我把一向不离身的护身符从脖子上取下来,用颤抖的手指从里面拿出写在日本纸上的地图。
  那是一张用毛笔昼出来而像迷宫一样复杂的路径地图,其中有三个地点写上地名。这三个地名分别是“龙颚”、“狐穴”、“鬼火潭”每个名称都很怪异,地名旁边则写了以下三句歌:
  进入宝山的人要知道龙的可怕,
  踏进比暗夜更漆黑的一百零八个狐穴者切勿迷路,
  莫饮鬼火潭之水,否则将会疯狂而亡!
  啊,一定错不了。我以前总是随口哼唱这些歌,可是现在重新看过之后就发现,这正是前往宝山的路标,同时也是一种警示。这段路的半途中会有“龙颚”、“狐穴”、“鬼火潭”等险要地点,一个不小心误闯进去,说不定会丧命泥!
  我不知道母亲怎么会有这种地图,也不懂是谁在什么时候做出这种歌。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这是引导我前往埋藏三千两黄金的宝山的地图就够了。
  我怀着一颗兴奋的心看着地图,当我仔细看过之后,我渐渐感到失望。这张地图根本不完整,很多线条都模糊不清,有些地方的线条甚至断掉了,大概是昼这张地图的人不曾去探过险吧!最让我困扰的是,我不知道前往这张地图标示的地点的路究竟在哪里,地图上并没有标示出地道的位置呀!这时候我猛然想起姐姐拥有的那张地力图。
  那张地图上有一个叫“猿腰挂”的地名……啊,对了,那张地图会不会跟这张地图是连接起来的?而姐姐的地图标示着哪里是入口,而我的地图则是标示里面的路径……可是,这张地图上也没有标示最重要的宝山位置,原因何在呢?难道还有另外一张地图吗?
  当天晚上我夜不成眠,倒并不是我有了贪欲之心,而是:第一,就算我找到几枚黄金,就法律上来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把它归为已有,其次,我之所以会那么兴奋、那么热中,是因为我对寻宝的过程近乎狂热,“金银岛”和“所罗门王宝藏”至今广受读者喜爱就是最佳证据,当然,这些小说描写半路上的冒险经过相当有趣,可是如果最后没有挖到宝藏,就无法满足读者克服困难终获成功的心理,所以这两点缺一不可。
  第二天,我很想跟姐姐谈论地图的事情,可是迟迟无法说出口。因为我担心潜藏在我心里的野心萌芽了,以及万一那张地图没有标示出藏宝的地点,而只是地下迷宫的路径图的话,我是不是会大失所望?更何况我利用姐姐的无知而抢夺那么贵重的东西,是否太不厚道了?尽管如此,我仍旧不想将秘密说出来。寻宝的事我只想独自进行,就因为秘密进行,才能享受到独自的乐趣。结果,那一天我一直没有机会提起这件事。
  隔了好几天之后,金田一耕助又来了。慰问过姐姐之后,他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今天我要来解释一件事。上次我来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浓茶尼姑被杀的时间是在晚上十二点前后,可是久野医师却在更早之前搭上了十点五十分由N市车站开出的上行列车,所以就这个事件来说,久野医师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可是,这种推断是错误的。”
  “推断错误?”
  “那天晚上搭十点五十分的火车离开的人不是久野医师,而是别人,是车站的站务人员弄错了。哎,偶尔出现这种差错,就针给搜查工作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金田一耕助搔着他那一头乱发。
  “话又说回来,如果那天晚上久野医师没有搭上十点五十分的火车,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不管是上行或下行,十点五十分开出的火车都是N市站的最后一班车,而在第二天开出第一班之前,警方已经在车站里安置人手,不管久野医师逃到什么地方去,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并没有搭火车逃亡。”
  听完这些话,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可是,如果不是利用火车逃亡的话,那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这件事到现在已经有十天了……”
  “所以我也在怀疑,他会不会逃进山里面去?发生在二十六年前的血案,凶手不也是逃进山里,从此行踪不明吗?所以,这次的事件……”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忽然注意到我的脸色变了。
  “啊,怎么了?脸色好差。啊,对了,真是对不起,二十六年前的血案是你的忌讳,我不应该在你面前提起的。”
  金田一耕助说完又怡然自得地回去了。我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那天晚上,小梅和小竹姑婆再度招待我喝茶。
  “辰弥哪,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托你的福,春代总算好起来了,这全都是你的功劳。”
  “小梅说的没错,如果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佣人也无法做得这么好啊!”
  小梅和小竹姑婆仍然卷曲着你猿猴般的小小身体,像小钱包一般的嘴巴不停地濡动着。我听完只能郑重其事地说些客套话。
  小梅姑婆呵呵地笑了。
  “啊,不要那么拘谨嘛!放轻松一点。看你那么辛苦,连我们都紧张起来了。为了慰劳你的辛苦,小竹姑婆想请你喝杯茶。”
  一听到茶,我大吃一惊,立即审视着她们两人的表情。可是,小梅和小竹姑婆都露出了一脸茫然的样子。
  “呵呵呵!说专程招待你喝茶,似乎太严重了,不过,就当作让你陪我们喝杯茶吧。”
  小竹姑婆在擦茶碗时,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事情。
  “辰弥啊,春代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姑婆的意思是……”
  “也没什么啦!”
  小梅姑婆靠了过来。
  “那个孩子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健康,老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这些年来大概是靠意志支撑着,也没见她倒下来过。可是这次怎么会突然发那么高的烧呢?”
  “啊,我一点也不清楚,不过我在想,也许是她从久弥哥哥举行葬礼之后就一直劳心劳力,结果引发了这场病。”
  “啊,经你这么一提,倒也有可能,不过,会不会是有其他的事情啊?你说是不是,小竹。”
  “是啊!我记得她还说了一些梦话,像什么隧道啦、盔甲啦,还有父亲……辰弥,那是什么意思啊?”
  小竹姑婆停下搅拌茶水的动作,定定地看着我,小梅姑婆也半睁着眼睛探询似地凝视着我。我只觉得热汗从我的腋下不断冒出来。
  小梅和小竹姑婆之所以招待我喝茶,目的就是要探听姐姐说梦话的原因吗?不对,她们早就了解梦话的意义,这件事之所以让她们陷入极度的不安,恐怕是她们想探问出我们到底知道多少。
  “呵呵呵!”
  见我沉默不语,小梅姑婆若无其事地笑了。
  “辰弥是辰弥,春代是春代,辰弥怎么会知道春代说的梦话是什么意思嘛!是不是啊?辰弥。哪,小竹,把茶端给辰弥吧!”
  “好、好!辰弥啊,请喝杯粗茶吧!”
  我默默地看着她们两人。两个老太婆装出一副痴傻的表情,定定地看着我跟茶杯。我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全都化成战栗显现出来。
  我想起姐姐说的话。二十六年前,小梅和小竹姑婆在地道里,是不是也带着这种痴傻的表情让父亲喝下毒药?我不由自主地感到这两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就像无情的妖怪一样残忍。
  “喂,辰弥,你怎么了?这是小竹姑婆的一番心意哪!趁热喝了吧!”
  这时候我真早进退维谷,拿着茶杯的手微微地颤抖着,牙齿撞在杯缘上喀喀作响。我闭上眼睛,心中暗自祷告,然后屏住气息将茶一饮而尽。跟上一次一样,茶苦得几乎刺痛我的舌头。
  “啊,喝了就好!辰弥啊,辛苦你了,你回房去休息吧!”
  两个老太婆相互对看后发出会心微笑。我忽然有一种错觉,她们好像妖怪般,嘴巴已经笑得裂到耳边。在这同时,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洞窟里的怪物

  小梅和小竹姑婆招待我喝茶已经是第二次了,所以我并不像上一次那么恐惧。我很了解小梅和小竹姑婆的心情。
  她们两人大概因为听到姐姐说梦话而担心地道的秘密外泄。姑婆们年纪相当大了,生理上有些迟钝,可是心理上却相当狡猾,做任何事都不露一丝丝痕迹。姐姐到底知道多少地道的秘密?为了确认这一点,今天晚上她们两人一定会钻进地道去。然而我如果没有睡着的话,她们办事会不方便,所以才下药想让我沉睡。
  好吧!那么我就睡给你们看。由于先前极度的劳心和兴奋,此刻我真的很累,姑且顺她们的意好好睡一觉,对身体也比较好。姑婆啊!你们尽情地去检查地道的状况吧!
  回到离馆之后,我就熄掉电灯,钻进阿岛为我铺好的棉被里可是心里有些紧张,无法入睡,看来安眠药好像也没有多大作用。我并没有心思等待,可是耳朵却不由得竖起来倾听小梅和小竹姑婆来了没有。
  就这样,我在棉被里辗转反侧了大约一个钟头左右,听到屋里的长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手上拿着烛台的姑婆们果然偷偷潜进我房间来,我赶忙装睡。
  小梅和小竹姑婆拿着烛台窥探着我的脸。
  “哪,你看吧!辰弥不是睡熟了吗?你根本不需要那么担心嘛!”
  “说的也是。刚才喝茶的时候,我看他脸色不对,还担心他是不是察觉事情有异……不过照这个样子看来是没什么关系了。”
  “没事的。在我们回来之前,他是不会醒的。”
  “既然如此,小梅,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去看一下吧!”
  “好!好!”
  姑婆们静静地溜出房间,然后又像往常一样,走进后面的储藏室。不久,我听到长方形衣箱的盖子开了又关,然后四周又回归半夜里的寂静,完全没有人气息。
  我躺在棉被里,深深吸一口气。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是在这里等她们两人回来,或者跟着姑婆们走呢?我犹豫了一阵子,最后决定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反正我已经知道姑婆们会去哪里,两个老太婆一定是到“猿腰挂”去查看化成蜡尸的神佛是否安在,我跟着去也没用。
  我心里这样盘算着,便决定在床上等她们两人回来,可是事后想想,我这次的怠慢却为姑婆们带来可怕的灾祸。啊,那时候如果我毫不犹豫地跟在她们后面去,就不至于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了……
  可是事后再怎么后悔都没有用,谁会知道那个时候两个老太婆前去的地方,会有一个那么残忍的恶魔在等着呢?即使造成这个结果,我相信神明也一定会原谅我的怠慢的。
  姑且不谈这些,那两个老太婆走了以后,我紧绷的神经便松懈下来。一旦精神松懈不来,安眠药就好像开始发挥作用,我微微地被睡魔攫住,不久,就开始显得有些意识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双胞胎老太婆当中的一个猛烈摇醒,一时之间我分不清楚到底是小梅姑婆还是小竹姑婆,但是,她那张惊惧的脸却把我的睡意都吓跑了。
  “怎……怎么了?姑婆!”
  我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定定地看着姑婆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由于姑婆在叫我之前已经把灯打开了,所以房间里面一片明亮。
  姑婆那张像猿猴般丑陋的脸,好像想传达什么讯息,却因为舌头打结而说不出话来。我仔细一瞧,姑婆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甚至到处都有被钩破的痕迹。
  事情果真不寻常!我觉得胸口好像压了一块沉重的铅一般喘不过气来。
  “姑婆,你怎……怎么了?对了,另一位姑婆呢?”
  “小、小、小梅她……小梅她……”
  “啊,小梅姑婆她怎样了?”
  “她被人带走了!啊,辰弥啊!神佛复活了!好恐怖!神佛真的复活了!辰弥啊!快去!你快去救小梅姑婆,否则小梅可能就会被拉进洞里杀死了。辰弥,快一点去!快一点去救小梅啊!”
  我大吃一惊,定定地看着小竹姑婆,然后把手搭在像小孩子一样哭号的小竹姑婆的肩上猛烈摇晃着。
  “小竹姑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光讲这样我不懂啊!请您镇定不来把话说清楚。”
  可是小竹姑婆不仅镇定不下来,甚至越发慌乱,简直不知所措。这把年纪的老太婆一旦激动起来,就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一样,小竹姑婆自顾自地哇哇哭起来,却又快速地说个不停,我很难捕捉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听着听着,我终于知道事情的大概。
  小梅和小竹姑婆经由地道前往“猿腰挂”,然后去查探她们所挂心的蜡尸是否安好,结果神台上的那个盔甲武士突然动了起来,而且朝着她们两人跳过来。
  蜡尸当然不可能还会复活,所以那一定是小竹姑婆的错觉,再不然就是有人躲在那里。或许有人正在“猿腰挂”一带徘徊时,被小梅和小竹姑婆撞个正着,对方在情急之不便爬到神台上面,躲在武士的后面。而当他出现时,在昏暗的烛光下看起来有如武士在动。
  事情若仅止是这样,那倒还好,可是,那个人居然袭击小梅和小竹姑婆,并且带走小梅姑婆。啊!不知道小梅姑婆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一边快速地打点一边说道:
  “姑婆!是真的吗?真的有人把小梅姑婆拉进洞里去吗?”
  “是的!小梅求救的惨叫声还在我耳朵里回响着哪!辰弥啊!你赶快去把小梅救回来吧。”
  “姑婆,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怎么会知道?当神佛跳过来的当儿,我手上的烛台就被打掉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呀。”
  小竹姑婆说到这里,又像个小孩子一样纵情地哭号起来。这时候姐姐听到这边的喧闹声,从主屋那边跑过来了。姐姐看到现场混乱的状况,不禁惨白着一张脸。
  “啊,姑婆,辰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春代啊!”
  小竹姑婆一看到姐姐,悲哀的情绪再度涌上来,又哭了起来。
  我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跟姐姐说明一下。“就是这样,所以,姐姐,我要到猿腰挂去看一下,如果你有灯笼,请借我用一下。”
  “辰弥,我也一起……”
  “不行,姐姐,请你留在这里,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不可以出去。”
  “可是……”
  “不行就是不行。如果你去的话,那小竹姑婆怎么办?请你照顾一下小竹姑婆。姐姐,请赶快把灯笼给我。”
  姐姐只好回主屋去拿灯笼来。当她把灯笼交给我时,已经点好火了。
  “辰弥,不会有事吧?”
  “没关系的,我会尽快回来。”
  “你务必要小心些!”
  我把姐姐和小竹姑婆留在房里,手提着灯笼,按照往常的方式从长方形衣箱里钻进地道。
  对这条地道,我是越来越熟悉了。我毫不犹豫地钻进那扇石门,然后选择岔路的左侧,朝着“猿腰挂”前进。
  我很快就到达“猿腰挂”。忽然间我停下脚步,很快地把灯笼藏到背后,因为我发现“猿腰挂”那一带有火光流泻过来。
  有人在里面!汗水从我的额头冒出来,心脏也剧烈地狂跳着,就好像要冲破胸腔一样。我的嘴巴里感觉到极度的干渴,舌头好像要粘在上颚一般。
  我小心翼翼地准备好火柴,以备必要时随时可以点灯,然后呼的一声吹熄灯火。
  幸好对方没有发现到我这边的灯光,微弱的灯光依然投射在弯角的墙上,明明灭灭的。我谨慎地放轻脚步,用手摸索着潜近那个弯角。
  一过弯角,“猿腰挂”洞窟立刻现在跟前,那边果然有人提着灯笼站着,好像正提高灯笼往洞内打量。
  我把背紧靠在墙上,三步、四步、五步,像螃蟹一般横走,渐渐朝对方逼近。可是当我来到距离对方只有数步之远的位置时,不由得嘴里发出惊叫声。
  “典子!”
  “啊!”
  那人果然是典子。她蓦地回过头来,高高举起灯笼,环视着黑暗当中。
  “辰弥哥?是辰弥哥吧!你在哪里?”
  我从黑暗中跳出来,紧紧抱住典子的肩膀,一股强烈的感动使我心跳加速,整个身体像炭烧一般炙热。
  “典子,典子,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典子好似撒娇一样,紧紧偎在我胸前。
  “我是来找辰弥哥的呀!我想,到这里来或许就可以碰到你,咋天晚上和前天晚上我也都来这里等你哪!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辰弥哥了。”
  啊,典子的感情多么单纯呀!只为了或许可以见到我的这么一丝希望,再怎么漆黑、再怎么深不见底的洞窟,她都不放在眼里。一股难以形容的怜爱感充塞在我心头。
  “啊,是吗?真是对不起,我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偷溜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你姐姐生病了,我不会怪你的。再说,今天晚上我已经见到你了,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强烈的爱怜之意使我不由得紧紧抱住典子。典子很开心地任我这样拥抱着她,她的心跳和我的心跳合二为一,在彼此的体内窜动着。
  我轻抚典子的头发一阵子,随即惊觉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我轻轻松开抱住典子肩膀的手。
  “典子。”
  “什么事?”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听到我这么问,典子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眼里泛起胆怯的色彩。
  “啊,对了!辰弥哥,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哦!刚才我从对面的岔路过来的时候,听到这边响起一阵恐怖的惨叫声。我吓了一跳,停在岔路上不敢往前走,却看见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我旁边擦身而过,那是一个个好像猿猴一般娇小的人,后来那个人就跌跌撞撞地往你们家跑走了。”
  她看到的人大概是小竹姑婆。
  我喘着气问道:
  “你当时怎么做?”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呆地愣在那边。不久这边又响起两三声可怕的惨叫声,听起来好像在喊救命。我虽然很害怕,不过还是摄手摄脚地到这边来了。”
  对典子的胆量,我只有咋舌惊叹的份。
  “那阵惨叫声后来怎么样了?”
  “我越走近这边,惨叫声就越远,最后完全听不到声音,我想一定是到这个洞穴的很里面去了。”
  啊,有人把大哭大叫的小梅姑婆拉到漆黑且深不见底的洞窟深处去。我实在是太震惊了,膝盖因而喀喀作响,嘴巴里也因干渴而使得舌头粘住了上颚。


黄金遗失了

  我重新点亮灯笼,跟典子两个人再度四处查看猿腰挂附近。
  果然在潮湿的泥地上印了许多紊乱的脚印,地上还有拖拉过的痕迹,一直延续到洞窟的深处。不用说,那一定是小梅姑婆被拖拉的痕迹。
  不管对方是何许人,当时小梅姑婆大概就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麻雀、被猛兽攫住的小兔子一般,一边发出绝望的叫声,一边被拖往漆黑的洞窟深处。想到这般情景,我全身的血就像冻结了一样。
  “典子,那个声音确实是往洞窟深处消失的吗?”
  “嗯,没错,那个声音好悲惨哦!到现在我还觉得那个声音仍然在我耳朵里回响呢!”
  典子好像又想起当时的情景,肩膀不住地颤动着。我举高灯笼,探查一下洞窟的深处。我们以前未曾到过这个洞窟,不过看起来好像有更长、更复杂的地道从这里通往深处。
  “辰弥哥,我们到里面去看看吧!”
  “典子,你敢进去吗?”
  “敢啊!只要是跟辰弥哥在一起,我就敢。”
  典子露出白皙的牙齿笑了。
  典子是个早产的纤弱女孩,可是,很不可思议的是,在那纤弱的身体里却拥有一个胆大又乐天的灵魂。不,她的胆识和乐天或许是源自于对我的信赖只要在挚爱的人身边,什么样的危险都无所畏惧。说明白些,她认为根本不会有危险,典子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纯朴又单纯。
  “嗯,到里面看看也好,不过在进去之前我们先查查猿腰挂吧!”
  我相当在意小竹姑婆所说的话:神佛复活了!我得确认此事是真是假。我折回“猿腰挂”,高高地举起灯笼,抬头看沣神台上面,果然不出我的料……
  那个令人害怕的盔甲武士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坐在石棺上,已经蜡化的眼睛从头盔底下定定地俯视着我们。可是,我觉得他所坐的位置跟上次我们看的时候有点不同。仔细一瞧,原来有人移开了蜡尸,打开石棺的盖子看过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石棺里面应该有三枚金币。我虽然找到那些金币,但是后来又把它放回原处,那些金币现在不知还在吗?
  “典子,你等一下,我到神台上面去看看。”
  我爬上神台,移开武士,打开石棺盖往里面一看,瞬间,我全身都冒出热汗。石棺进而已经没有金币了!
  啊,有人拿走三枚金币…我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同时也对自己萌生一股强烈的怒气。为什么当初我不把那些金币带回去呢?
  每个金币大概有四十三、四钱左右。就算黄金的含量只有百分之八十,算算也应该有三十几钱,依目前金价是一钱二干日圆,那么一枚金币至少也值六万多元,丢掉三枚金币就等于损失了大约二十万圆的财富。可是,让我愤恨得咬牙切齿的倒不单是二十万圆的损失。
  那三枚金币正是这个洞窝藏有庞大财宝的最佳证据,拿到那三枚金币的人难道不会发现这一点吗?如果他也注意到一定会想办法找出那笔财宝的。到时候,在寻宝的行动中,我不就多了一个可怕的强敌吗?
  啊!为什么我不将那些金币藏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呢?
  “辰弥哥,你怎么了?石棺中有什么东西吗?”
  典子的声音将我的意识唤回来。
  “啊,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把石棺盖恢复原状,再把武士移回原来的位置,然后从神台上面跳下来。
  “辰弥哥,怎么了?你的脸色是铁青的!”
  该是吧!因为那个时候,我心中有一股严重的失望感,犹如手掌中的珍珠被硬生生抢走一般。
  “嗯,没有,没什么事。”
  我勉强振作起精神。
  “典子,歹徒就躲在武士的后面。那时候小梅和小竹姑婆毫不知情地来到这里,当她们正在参拜那个盔甲武士的当儿,歹徒突然从上面跳下来,抓住小梅姑婆,逃进洞窟里面了。”
  “啊!”
  典子睁大了眼睛。
  “这么说来,刚才的叫声就是小梅姑婆的声音罗?”
  “是的,而且跟你擦身而过的就是小竹姑婆。”
  “啊。”
  典子越来越感到惊讶。
  “可是,姑婆她们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呢?”
  “唔,这件事说来话长。”
  “还有,那个带走小梅姑婆的歹徒是谁啊?他把小梅姑婆带到洞窟里面去,到底有什么企图?”
  啊,就是那件事,我一直都害怕面对那件事。
  目前八墓村里有人正在进行一个不知原因何在的疯狂谋杀计划。幕后操纵者企图杀害村子里在某方面同等或对立的两个人中的一人,而在整个村子里,小梅和小竹姑婆不就是最典型的搭档吗?凶手之所以想出这么疯狂的计划,追根究底是从双胞杉当中一棵雷劈中而裂开所引起的,而双胞胎小梅姑婆和小竹姑婆之中的任何一人,早晚都会被选为牺牲者之一,我早就该预测到了。
  我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一想到那个像猿猴一般瘦小而没有抵抗力的老太婆被凶手残杀的景象,我就不由得生出一股凄惨的心情。不管对方是谁,要杀掉那柔弱的老太婆,简直要比撕裂一条抹布更简单。
  “辰弥哥,我们走吧!如果真是你家的姑婆,就不能丢下她不管。走,我们到那边去找找吧。”
  一旦面临重要关头,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涌生无比的勇气?典子比我还勇敢,在典子的催促下,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嗯,好吧!那我们就去找找看。”
  话虽这么说,可是一时之间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找法。
  因为这个地道除了刚才我们经过的那条路之外,还有三条路通向洞窟内部,我们根本不知道该选哪一条路走才好。我们仔仔细细地查看地面,可是拖走小梅姑婆的痕迹已经在这边消失了。歹徒大概是背着或抱着小梅姑婆逃进里面的洞窟去,小梅姑婆那么衰老且瘦小,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伤脑筋啊。”
  “是啊。”
  “随便选一条路进去看看吧。”
  “不能贸然行事!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洞窟里面有什么东西。”
  “说的也是。”
  我们互望着对方,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朝着我们逼近,我跟典子都因为听到这个声音而大吃一惊,同时回头看。
  一个灯笼的火光正从弯角那一边射过来。
  “啊,那边是辰弥吗?”
  声音的主人正是姐姐,我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啊,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没事吧!这么剧烈的活动……”
  “嗯,没关系,因为我放心不下你,而且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啊。”
  “就是这个。”
  姐姐急忙走近来,这时她才注意到典子的存在。
  “啊!”
  她吓了一跳似地睁大眼睛。
  “典子小姐,你也跟他在一起吗?”
  “嗯,我们是偶然遇见的。对了,姐姐到底要给我什么东西?”
  如果要说明典子出现在地道的缘由,那可费事了,我觉得十分麻烦,便岔开这件事,催促姐姐把东西拿出来。
  “嗯,是这个。哪,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是我在离馆捡到的地图。我刚刚注意到这张地图上写有猿腰挂这个地名,所以我就想,说不定这就是地道的地图,便急忙送过来了。”
  我的胸口不禁一阵跃动。前面提珲我一直想要拿到这张地图,可是又不想欺骗姐姐,所以拖到今天都还没有勇气提出来。没想到因为今天的事件,姐姐竟然主动交给我了,我自然感到无比的雀跃。可是,我尽可能不让自己表现出狂喜的样子。
  “啊,那就谢谢你了。小梅姑婆好像是被拖进这个洞窟里面,我们正在伤脑筋,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才好。”
  “是吗?那一定是正中央这条路才对罗!你看,其他两条路都在前面缩成袋状。”
  我借着灯笼的火光查看地图后发现,从“猿腰挂”这个洞窟往内部伸展的三条路中,两侧的那两条路都在进到里面不久之后就缩成袋状了,只有正中央的那条路像羊肠一般蜿蜒弯曲,不知会通到什么地方去。
  我很想再详细地研究这张地图,可是现在没有时间给我慢慢研究。
  “那么,我们就走这条路吧!姐姐,谢谢你,请你回去吧!”
  “嗯,可是……典子小姐呢。”
  “典子说要跟我一起去。”
  “如果典子小姐要去,那我也一起去。”
  姐姐的语气中隐含着一股不怎么平静的气息,我不由得看着她,姐姐的表情显得很僵硬。
  “可是,姐姐,那小竹姑婆她……”
  “我给姑婆吃了一些安眠药,她已经熟睡了。不管怎么样,我也要一起去。”
  姐姐好像不很开心地说,还迳自走到前头,咚咚地往地道里面走去。
  姐姐今天晚上有些任性,完全不像她平常温柔的作风,让我大吃一惊,不由得跟典子两人对看了一下。
  啊,姐姐为什么会突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呢?而我们到底会在洞窟深处发现什么?小梅姑婆的生死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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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遭人诬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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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代的激动

  我以前曾经看过以钟乳洞为题材的侦探小说。
  姑且不论是作者的想像力丰富,还是写作技巧高明,我对这个以钟乳洞为背景的杀人事件的构思,有相当浓厚的兴趣。另外,更深深吸引我的是钟乳洞里的天然景规,以及那些对钟乳洞充满罗曼蒂克气息的描写。我常常梦想着:如果钟乳洞里真是那么美的话,我一定要去探个究竟才行。
  现在那本书不在手上,所以无法说清楚,只是在记亿深处依稀记得那书上好像这样描述着:
  “从入口处进去不远,只见到低矮的石灰岩洞,如果不低下头,根本进不去。不过,继续往里面走,洞顶则跟着升高,然后你就可以在岩壁上看到许多白萤石结晶,就像镶着成千上万的宝石般,灿烂构丽地在黑暗的洞中闪闪发光……”
  至于钟乳洞中那个天然的涸窟,我记得是这样写着:
  “洞内的高度大概有一百英尺左右吧!上百成千个晶莹剔透的钟乳石,就像冰柱般倒垂着,洞窟顶端的中央还倒挂着一个又大又美的珍珠色彩灯,四周的岩壁上也布满奇特的天然雕刻,和一些藤蔓花草的图案,里面的景观真叫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就好像古代的宫殿般,不,甚至比宫殿还要雄伟华丽好几倍呢!”
  但是,现在我们所探险的这个洞窟却清楚地显示出,事实和小说之间有着很大的差距。
  姐姐典子和我现在进来的洞窟,确实是个钟乳洞。洞顶也倒挂着钟乳石。四周的岩壁上现出一种不透明的颜色,也罗列了些许天然的雕刻和藤蔓花纹。这些现象当然也可以算是一种奇观,不过,却不像小说中所描述的那么美、那么罗曼蒂克。
  脚底下、四周的岩壁和洞顶都是湿湿的,偶尔我们也会被那突如其来滴在颈后的水滴吓一跳,还有那潮湿、沉闷又不流通的空气,实在是令人感到不舒适,更别说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珠宝、金碧辉煌的萤石,我们一个也没看到。
  我们只能像盲人一样,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令人恐惧的地道中摸索。当我们再走进去两、三百公尺左右四周就只剩下手上这盏灯笼微弱的火光,我们的前后都被重重的黑暗包围着,我开始感到焦躁不安,呼吸也有点困难,有好几次我甚至想照着原路跑回去。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不,女人反倒比男人更有勇气。当我踌躇不前时,姐姐和典子却丝毫没有一点犹豫的神色,仍旧默默地朝着黑暗的地道慢慢走去。姐姐在两、三步之前,典子紧跟在我后面,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这个地道中似乎有无数条小通道,我们经常走到有分岔的岔路口。这时候姐姐就停下来,借着灯笼的灯光查看地图,然后又快速向前走,完全没有和我们商量讨论。
  我曾经说过,来到这个村子以后,我是靠着姐姐的温情而活下来的。一直到今天为止,姐姐从没有对我摆过脸色,也没有说过一句重活。姐姐总是那么地安静、温柔、和蔼可亲,所以在她的面前,我总是觉得很自在。
  但是,今天晚上姐姐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变了个样?会不会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还是我的态度、举止有什么不妥,使得姐姐不高兴呢?
  而后,有好几次我们又走到岔路口,姐姐依旧像刚才那样,在灯光下查地图,然后又头也不回地朝着黑漆漆的洞穴走去。
  我实在是按耐不住不,鼓起勇气跑向前去叫住姐姐。
  “姐姐,请等一下。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说呢?”
  微弱的火光不,姐姐的脸色惨白、僵硬而紧绷,额头上更冒着一颖颗的冷汗。
  姐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嘴里断断续续地说:
  “我……我……我没有生气啊!”
  “我不相信!你一定在生我的气!姐、你就原谅我吧!如我做错了事,我愿意向你道歉。我有哪里不好或不对,你尽管说,我一定照你的话去改正,只求你别再生气了,好吗?我……我……被你这突如其来的冷漠吓坏了,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姐姐听了什么话也没说,两眼一直凝视着我。突然间,姐姐的脸色一皱,就像小孩子要放声大哭前那般扭曲着。
  “辰弥!”
  姐姐扑到我的胸前,放声哭了起来。
  “姐姐,你……你怎么了?”
  我吓了一跳,典子也对这突发的状况感到吃惊,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看着姐姐。
  姐姐紧紧地偎在我的胸前,抽抽噎噎地边哭边说:
  “辰弥,对本起、对不起……我怎么可能会忽略你呢?怎么会……不,都是我不好,你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是我不好,请原谅我吧!”
  这时姐姐更使劲地贴近我的胸口,说完又嚎陶大哭起来。我可以感觉到姐姐的眼泪慢慢地渗透进我的内衣里,而我的胸口也涌起一股灼热感,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我呆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只能静静地等姐姐慢慢平复她的心情。
  一旁的典子则惊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否出来,只是很担心地注视着姐姐。
  过了好一会儿,姐姐的泣声总算慢慢地消失了,我轻轻地拍拍姐姐的肩膀。
  “姐姐,你一定是太劳累了,所以一点点小事都会惹得你情绪激动起来。走,我们回去吧!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就会没事的。”
  “真对不起。”
  姐姐终于抬起头,擦掉泪水,脸颊上泛起一抹桃红,羞怯地望着我。
  “真是的,我今晚也不如是怎么了,为了一点小事就生气,还大哭起来……典子,你一定吓坏了吧?”
  “还好啦!不过我很担心春代姐的身体,你是不是那里不舒服呀?”
  “你一定是太操劳了,这阵子都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才会这样。这样对身体不好喔!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谢谢你们,不过,我不想就这样回去,因为小梅姑婆的安危都还没弄清楚……”
  是啊!还有小梅姑婆呀!我们放着那个可怜得像只小麻雀的老妇人不管,就这样回去也不行呀!但又不能让姐姐一个人回去,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姐姐,我看不如这样吧!我们不妨先坐下来休息一下,等你体力恢复过来再走也不迟呀!”
  “说的也对,就听你的吧!”
  姐姐不反对我的意见。
  “典子,你去瞧瞧看有没有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地方。”
  “好!我去看看。”
  典子提着灯笼朝前方走去。
  “有了,辰弥哥,我找到了!这里的土是干的。可以坐下来休息。春代姐,你快过来。”
  典子找到的地方,是一个在石壁上的洞,洞的下方有许多隆起的钟乳石块,高度刚好可以让入坐下来休息,于是我们就坐了下来。姐姐已经累得瘫在石壁边,脸色十分难看,好像快喘不过气来似的。
  “姐姐,你还好吧!如果支撑不住……”
  “没问题,只要休息一下,等下就会好的,别担心。”
  姐姐按摩了一下太阳穴,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看四周的环境。
  “啊!这里一定是那个叫天狗鼻的地方!”
  “咦,为什么呢。”
  “你们看看对面,那里不是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吗?那块岩石像不像是天狗的鼻子。”
  姐姐把灯笼提得更高,朝着对面的石壁指去。
  我仔细一瞧,洞穴到了那边突然变宽起来,姐姐手指的对面岩壁的凹洞中,刚好有一根相当粗大的石捧突出来。果真就像天狗的鼻子,而且背后的钟乳石也刚好龟裂得像天狗的脸一样。
  “原来如此,那块岩壁真的好像天狗的脸!”
  “就是罗!所以说这里一定就是天狗鼻了。你们看,地图上也是这样写的!”
  姐姐打开那张用毛笔绘成的地图,上面写着三个地名,“猿座”“天狗鼻”“回声处”了而且图上也和我地图一样,写着三句歌词。
  在落弃纷飞的道路上,唯一屹立不摇的是猿座里程碑
  在天狗鼻处歇息时,请别忘了倾听回声处的歌声
  在神鬼的岔路上,倾听回声处的歌声向前行
  “喔!原来这个猿座。就是地下迷宫的第一个目标。”
  “对,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天狗鼻则是第二个标记。这么说来,回声处一定就在这这附近罗!”
  “但是,这句倾所回声处的歌声是什么意思啊?”
  典子在一旁问道。
  “这个嘛!我就不太清楚了,在天狗处歇息时,请别忘了倾听回声处的歌声。恩,如果我们都不要出声注意听的话,说不定能听到什么喔!”
  正当我说完这句话时,姐姐把食指竖在唇前。
  “嘘!”
  意思我们别出声。
  “咦……那是什么声音。”
  我们大家都停止呼吸,注意观察姐姐的表情。
  “姐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恩!我总觉得有什么声音!但是又……啊!”
  姐姐赶紧捂住嘴。就在那同时,我也清楚地听到一阵怪声。
  一声惊叫从地道的深处传来,而且一次又一次在耳际回响,紧接着又从里面传来慌张的脚步声。就像是有成千上万的大军要朝这里进攻—般,脚步声响彻洞中。
  “啊!好像有人来了呀!”
  “典子,快把火吹媳!”
  我们一起吹灭了灯笼的火,蹲在漆黑的洞中。
  而后决曜曜的脚步声没有了,可是,我可以确定有人正慢慢地向我们这边走近,因为耳边还是不时传来一些声响。
  啊!我知道了,刚才听到的尖叫声和脚步声,绝对不是一群人发出来的。
  “回声处”光明这个名字就可以知道,这附近一定有一个回声特别强的地方。站在那里,只要发出一点声响,就会从这边的岩壁反弹到另一边的岩壁,然后来回反弹,声音便扩大几倍,甚至十几倍,即使身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到震荡的回声。
  由这点推断,慢慢朝这边走近的人应该不会太多,也许只有一人也说不定。如果是两个人,至少也该会听到两人对话的声音才对。
  那个声音又来了,然后……
  啪达!
  啪达!
  啪达!
  相同的震荡声持续地在潮湿的空气中迥荡着。
  “是回音。”典子终于注意到了。
  “恩!是回音。”
  “嘘!不要讲话!好像愈来愈靠近了。”
  脚步声似乎已经离开了“回声处”。震荡的回音虽然没有了,不过二个清晰但轻悄的脚步声正渐渐逼近。我们三人都屏息等待着,终于,从对面的角落出现一道摇曳的光晕。由光晕看起来,来人应该是拿着手电筒!我们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一步,背部紧贴在岩壁的凹洞中。
  手电筒的光继续摇晃着,渐渐地越来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啊!终于有一个男人走到我们的面前。
  幸好我们蹲在岩壁的凹洞中,没有被他发现,但是当那个男人从我们面前走过时,他的脸我看得非常清楚。
  那个人穿着深灰色的袈裟,是麻吕尾寺的英泉先生。


鬼火潭

  那晚我们没有继续追查小梅姑婆的下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我们之所以会中途放弃,实在是这个地道太大、太深,好像永无止境一般,再加上姐姐的身体愈来愈差,不得不停止冒险。
  姐姐为什么又感到不适呢?应该说是受到英泉先生的影响。当时姐姐的健康不佳,理当避免过度兴奋和刺激,看到英泉时,不要说是姐姐,连我们都感到万分震惊!
  英泉的脸极度扭曲着,眼球暴凸。鼻子微颤,下巴也不时地颤动着……那种凶残的模样,简直是笔墨难以形容。这到底有什么含义呢?当我看到英泉从我面前经过时,我打了一个寒颤,仿佛有一把利刃刺进我的心,正一寸一寸地撕裂开来,猛然间想起自己好像曾经在某处看见过同样可怕的表情。
  到底是在那里呢?
  啊!对了!就是浓茶尼姑被害的那一晚,一手拿着十字镐、摄手摄脚从山坡上走下来的慎太郎那张脸。慎太郎那张可怕的脸和今晚英泉穷凶恶极的表情的确十分相似。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关联呢?啊!当晚浓茶尼姑被害之事,慎太郎有颇大的嫌疑,但是,今晚英泉在这洞窟的深处到底做了什么事?还是他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这点暂且不谈。
  我们一直等到英泉的身影消失,脚步声也完全听不到时,才又再点上灯笼的火。
  当我正和典子讨论英泉的奇怪行为时,姐姐连听都没有办法听下去,她用一只手压着心脏微微曲着身体,脸色铁青,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一颗颗往下滚。
  典子终于按耐不住地叫道:
  “辰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再这样下去,春代姐可能会支持不住呢!改天再来探查好了。”
  姐姐不再坚持已见,所以我和典子一人扶一边架着姐姐走回去。走到最初的岔路口时,我们就跟典子分手回到自己的住所。
  那一晚我彻夜末眠,一方面担心姐姐,一方面也挂念着小梅姑婆。有过这一次的经验之后,我实在是没有兴趣也没有勇气再进去洞窟一次,但是就这样把小梅姑婆丢下不管也不行呀!万一她发生意外,等我们明天再进洞窟探查,恐怕发现的已经是小梅姑婆冰凉的尸体了……
  不过,到了那时一切就会真相大白。洞窟的秘密、小梅和小竹姑婆以前所犯的罪孽,全都揭晓了……反过来想,如果洞窟的秘密曝了光,那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呢?我之所以每晚能够安稳地睡在这儿,都亏有这些退路可逃,如果被警官和村子里的人知道的话,他们会怎么想呢?不过,我现在也已经是大家怀疑的对象了呀!
  我愈想愈害怕,感觉全身好热,几乎要烧起来一般,一下子又变得好冷,冷得直发抖,这时我只觉得喉咙干得发痛,赶紧拿起放在枕头旁的水壶,灌了几口水。
  为了赶走这些不祥的念头,我强迫自己转移目标想想英泉的事。英泉在这次的事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被英泉诬告过,以及英泉曾经有过一趟神秘之旅。英泉出去旅行的那段时间,刚好和神户有一位神秘人士调查我的身世的时间相符。啊!英泉到底想把我怎样?
  我从床上霍地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贴满枕头边的三酸图屏风。屏风上的佛印和尚穿着深灰色的架婆,家里雇来烧炭的平吉说,当他以前睡在这边的时候,曾经看到屏风里的和尚跑出来过,我也觉得我好像曾经有过同样的错觉,莫非那个人就是英泉?
  我突然想到那晚英泉身上穿的那件深灰色架装。如果穿那种衣服偷偷溜过来,自然会让人产生错觉,而且,村子里也只有英泉会打扮成那个样子。对啊!经过地道偷偷溜来这里的人,一定是麻吕尾寺的英泉了!我重新整理一下这整件事的过程,突然发觉这整个事件好像是一个因果轮迥,很有佛教的气息,难道英泉和八墓村的传说有关?
  原来如此,这么说,英泉就是凶手罗!对,一定是这样!
  由于过度恐惧和兴奋,使得我一直在床上打哆嗦,弄得床铺哎咯哎咯响,全身也因冒汗而湿透了。
  这些姑且不谈。那晚我一直在床上翻来复去,彻夜难眠,等待小梅姑婆归来。到了天亮,姑婆还是没有半点消息,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所以跑去找姐姐商量。但是,进了她的房间,一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没有办法跟我谈的了。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眼睛微闭着,虚弱地躺在床上。也许是安眠药太有效吧!她身旁的小竹姑婆正呼呼大睡着。
  “辰弥,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忙也帮不上。”
  姐姐大概是听到我进房间的声音,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说,说完又闭上眼睛。
  “嗯,那我这说去派出所一趟好了。”
  姐姐一听到派出所,眼睛突然睁开,不过马上又变得无精打采的。
  “也对,或许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只是恐怕会对不起两位姑婆了。”
  姐姐看了睡在身旁的小竹姑婆一眼,泪水不知不觉地泛泛而流。
  “那……我这就去了。等一下说不定会有许多警察来,到时候你可要看好小竹姑婆哟!”
  “嗯!我会的,你放心吧!你也要小心一点才是。”
  派出所的矶山警官刚刚才起床,他听到我的话后,就像炸弹爆炸一样震惊不巳,眼珠子都弹了出来。他似乎急着想问些问题,不过马上又改变主意,叫他部下赶紧去把金田一耕助找来。金田一耕助急急忙忙从西屋那边赶来,身后跟着美也子。
  一看到美也子,我的精神立即振奋不少。从现在开始,我得接受一连串严厉的调查,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像这样一直被人怀疑和质问,实在是一个痛苦万分的经验,虽然我已经做好十足的准备。
  矶川警官叫我在金田一耕助的面前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然后他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把刚才没有听清楚的地方,再追根究底的问清楚。
  金田一耕助时而皱眉,时而摇头,时而又露出一丝微笑,时而又搔搔他的头。听我说完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对我说:
  “辰弥,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告诉过你了,今后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时,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们。如果你不这样做,说不定会陷入很微妙的险境,对你很不利……”
  “真是非常的抱歉!”
  我鞠了一个躬,表示我的歉意。
  “都是因为好奇心作崇。我是想如果能自己解决,就不用麻烦别人,所以才……”
  “这是很危险的呀!你这么莽撞行事,搞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呢!对了,警官,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还怎么进行呢?”
  “不管怎样,还是得先去钟乳洞走一趟,我们总不能丢下小梅女士不管呀!”
  “那英泉那边呢?”
  “嗯,也得听听英泉怎么说。辰弥,你真的确定在洞窟中看到的人就是英泉吗?你该不会是想要嫁祸他人吧!”
  “这……怎么可能!不只我一个人看到英泉,我姐姐春代和典子当时也在场……”
  一讲到这儿,我立即闭上嘴紧咬着不唇。警官、金田一耕助和美也子三人马上露出极度疑惑的眼光直盯着我,示意要我继续说不去。
  警官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典子?典子是谁?”
  “啊……她……她是里村慎太郎的妹妹。”
  “刚才你的口供中并没有提到这个人呀!你好像是说只有你和春代小姐一起进去洞窟的,对吧!”
  “啊!这个……该怎么解释才好呢?我是想她只是个小女孩,所以不想把她卷进这个事件中!”
  我开始有点思绪紊乱、语无伦次了。
  警官又咧嘴一笑。
  “好吧!好吧!我们也不知道你到底说了那些真话,从现在开始,你得乖乖地从实招来,不要再编故事了。如果有任何可疑之处,我们也不能放你走。另外,关于浓茶尼姑一案,你的不在场证明,我看还是要再重新调查一次。不过,这件事等不再说吧!先去搜查小梅女士的下落要紧。”
  警官约略布署了一下,另外又派手下去拘提英泉,于是我们离开派出所,朝着东屋的方向出发。当然,金田一耕助是一起去,而美也子也跟在我们后面来。
  一路上,美也子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辰弥,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都相信你,永远站在你这边。不论警官或是村子里的人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知道吗?”
  “我知道。谢谢你,美也子,我也打算这么做。”
  “对,这就对了,反正你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呢?喔!对了,春代好一点了没有?”
  “嗯!咋晚的事真的给她造成很大的打击。如果警方还要调查我姐姐,我真怕她会受不了。”
  “别担心,我去和警官说一声,请他再缓几天调查春代姐。哎!她也真可怜,心脏已经不好,还无端惹来这场祸。”
  美也子这番话有如一颗定心丸,立刻使我安心许多。原先唯一可以依赖的春代姐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在这紧要关头,有美也子这样可以帮忙出主意的人在,真是给我莫大的鼓励,我由衷的感激她。
  “万事就拜托你了。”
  我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东屋田治见家。那些佣人们仿佛也知道小梅姑婆失踪的消息,正在一旁议论纷纷。他们看到我们一行人走来,都相当吃惊。
  幸好警官没有先调查春代姐姐,马上就朝地道走去。我把家里的事交待美也子后,就和矶川警官、金田一耕助以及两个警察一起进入地道。
  金田一耕助对于洞窟内的景观及地道相当感兴趣,只顾忙着四处东张西望,一句话也没说。我跟警官借了一支手电筒,走在最前头,他们四人则默默地跟在我的后面。
  我们很快地穿过岩洞,来到第一个交叉路口。我什么也没说,正要往“猿座”的方向走进去,突然被警官叫住。
  “另外那条路是通到那里的?”
  这个问题就像一支针刺进我的心一样,不过,既然巳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办法再隐瞒下去了。
  “那边出去就是浓茶。”
  “什么?浓茶!”
  警官的眼睛一亮。
  “这么说来,你曾经走过罗?”
  “嗯!只有一次。”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妙莲被杀的那一晚。”
  “辰弥,你……”
  警官的声调突然提高了八度,正想要再说下去时,金田一耕助打了岔:
  “好了,好了,警官,这些事都等以后再问吧!我们赶快进去要紧啊!”
  于是我们又默默地向洞内前进。
  一行人总算来到“猿座”,我用手电筒指了指蜡尸,简单地说明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四个人都对蜡尸及我所讲的话十分感到兴趣,然而金田一耕助还是提议赶紧探测洞窟要紧。
  我们很快就到达“天狗鼻”,在那儿我又把昨晚的事重复一遍,然后再朝“回声处”的方向走去。
  到“天狗鼻”的这段路,因为我先前曾经走过,所以还算熟悉。不过,从现在开始要走的路,可是个完全未知的路径,所以我相当小心地一步一步慢慢摸索。但是走没多久,我就感受到我们已经走在“回声处”上了,因为我们脚步声、咳嗽声,甚至一丝小小的声响,马上都会反弹回来,再反弹出去,如此弹来弹去,久久不止。当时我还想,如果在这里大叫一声,一定能听到很棒的回音效果,我还不知道这“回声处”正扮演一个非常戏剧性的角色呢!
  当我们通过“回声处”不久后,我突然啊的大叫一声,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金田一耕助慌张跑过来。
  “金田一先生、那……那是什么东西?”
  我边说边关上手电筒的灯,然后隐约看到在我们脚下的不远处,有个东西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金田一耕助、警官和另外两位警察也赶紧把手电筒给关上。
  这时,我们终于很清楚地看到在这漆黑的洞底下,好像有几点像萤火虫的淡光在那里一闪一闪的。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呀!”
  大家凝视着那淡而发青的光好一会儿之后,我又重新打开手电筒,把我们所站的地方四处照了一下,这才发觉原来我们正站在一个断崖之上。啊!我吓了一跳,探头看了一下崖下的情形,只见崖下是一潭青黑色的死水。
  鬼火潭!
  “对了”一定就是“鬼火潭”。地图上还注明着:不管再怎么饥渴,都不可以喝“鬼火潭”里的水……啊!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越过姐姐的地图上的领域,踏进自己的地图上的范围了。这么说来,“狐穴”和“龙颚”也在附近了罗!
  但是……
  就在那时……和我一样拿着手电筒在确认四周环境的金田一耕助,突然人叫一声:
  “啊!你们看,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浮着啊——”
  大叫这后,他马上跳了起来,又用手电筒到处照了一下。
  “这里有路啊!大家快来。”
  于是金田一自己率先沿着路走下断崖,我们也不得不跟着下去。
  半路上,我一个不经意摔了一跋,两脚关节还不住地颤抖着。这时候我才发现到,刚才误以为是鬼火的东西,原来是爬满崖边的青苔所发出来的光。
  夜光苔——大概这就是夜光苔吧!
  我们很快来到潭边。在黑暗中乍看以为很深,实际上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深。从崖上到水面顶多只有两丈高吧!走在前头的金田一耕助马上用手电筒探测一下水面。
  “有东西浮在那里啊!”
  大家马上把手电筒的光往金田一所指的地方集中,只见在四道光聚集的焦点处,有一个像猴子似的小小身体正面朝上地浮在水面上。
  那个人确实是双胞胎当中的一人——小梅姑婆!


暗藏危机

  不用说,小梅姑婆的死,又让我的嫌疑再加深一层。虽然我没有要杀小梅姑婆的动机,不过,那也是我自己说的,别人不见得认同。
  其实也不必管它什么动机了,从外公丑松开始发生的这一连串杀人事件,又能够说得出什么行凶动机呢?没有动机说杀人,没有目的也杀人,这一连串无里头的杀人事件……简直不是人做的。
  “不过”说到这些,我马上就被村里的人们怀疑,因为我的体内流着杀了三十二个人的罪大恶极的杀人犯的血呀!
  所以,如果此时没有马上出现比我更可疑的嫌疑犯的话,我可能就会被关进拘留所,甚至还可能就此被定罪。
  比我更可疑的嫌疑犯——对,定是这样。
  当我们打捞起小梅姑婆的尸体时,另外两位警官也和新居医师同时抵达现场。他们拿来手电筒、煤油灯和各种照明工具,于是,“鬼火潭”里一时灯火通明,新居医师就在明亮的灯光下验尸,而警方也立即着手各种调查工作。
  我现在还可以很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鬼火潭”比想像中要大得多,我们那时所站的地方,刚好就是个死胡同,是潭的尽头处,而左边的岩壁则高高突起直达洞顶,到洞顶大约有八公尺左右,在这岩壁的半中间有一条小栈道,如果顺着走,应该是可以到对岸去,到对岸的距离大概是三十左右。
  而鬼火潭的右边看起来像无限地延续下去,金田一耕助拿着手电筒慢慢走过去,没多久,他就走回来报告那边的情形,他说走过去没多远,洞顶就矮了下来,若再走进去三百公尺,断崖就和洞顶合而为一,鬼火潭里的水就是从那冒出来的。所以那边应该是地道中最高的地方吧!
  另外一边,新居医师的验尸工作进行得相当快,他推测小梅姑婆应该是先被勒死,然后才被丢进潭里的。因为小梅姑婆已经是一把年纪的老妇人,再加上长得又矮小,不管是谁要杀小梅姑婆,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警察方面,警官和两位部下正在搜查现场附近,其中一人发现了一个重大的证据。
  “警官,在断崖下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顶灰色方格花纹的鸭舌帽,我看了一眼,不觉惊叫起来,警官立刻朝我这边看。
  “辰弥,你看过这顶帽子吗?”
  “嗯!那是……”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此时金田一也赶过来了,把警官手上的帽子拿去看了看说道:
  “喔!这是久野先生的帽子啊!辰弥,你说对不对?”
  “嗯!我也这么想……”
  “是啦!一定就是啦!新居,你有印象吗?”
  新居医师点点头,一脸肯定的表情。
  “这么说来,难道是久野藏在这地道里罗!”
  “嗯!没错,所以,警官,我不是都一直坚持要来钟乳洞看看的吗!”
  “这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从帽子的内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他用煤油灯照了一下,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
  “金田一,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警官,你看,这张纸和辰弥在梅幸尼姑的尸体旁发现的纸条一样呢!”
  我也看了一下,嗯!一点都不错,那张纸和我在梅幸尼姑的枕头边所发现的纸是一模一样的,和那本记事本同样的纸张,而且又是用同一枝钢笔所写的笔迹,上面写着:
  双胞胎
  小竹
  小梅
  而且有一条红线画在小竹姑婆的名字上面。
  “啊!”
  警官发出一阵沉重叹息声:
  “金田一,这好像是久野的笔迹!”
  “没错。”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根据辰弥所说,死的应该是小梅呀!可是这纸上划掉的却是小竹的名字。”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个看法。小梅和小竹两人长得那么像,也许凶手本来打算杀小竹,却误杀了小梅,也可能是他杀了小梅却还误以为是小竹。对凶手来讲,或许这不是太大的问题,只要其中一个死就行了。
  “原来如此,那么金田一,依你之见,你认为久野还躲在洞窟里吗?”
  “没错,所以,矶川警官,我看我们有必要在这洞窟里做一次彻底的搜查。”
  “嗯!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个洞窟这么的大,你有把握找得到吗?更何况久野真的在洞窟里吗?”
  “一定在的,警官,久野一定在这里。除了这地下迷宫以外,他还能去那里呢?”
  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金田一为什么会说得如此肯定。
  而后我们将小梅姑婆的尸体抬走。我心想,待会儿我大概又要被警方拷问了吧!
  果然不错,金田一耕助立即边笑边对我说:
  “辰弥,这下你可得一五一十的从实招来喔!相信你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呀!”
  我也打算尽量把我所知道的、所看到的全都说出来,但是有两件事我并不想告诉他们:第一件就是,在浓茶尼姑被杀的那晚,我看到了慎太郎,另外就是那三枚金币。前一件是为了典子,后一件则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知道金田一耕助有没有察觉到,不过他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幸好我没有当场被拘捕,他们只是叫我在这段期间内不要离开村子一步,随后他们又去质问姐姐,不过倒是一下就结束了,并没有太过份刁难她。
  虽然我免了牢狱之灾,但这对我来说是福是祸,我也不知道。因为这样,反而更加深村子里的人对我的反感及不满。
  警方一行人撤离之后,我突然觉得好不安、好孤单。现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小竹姑婆、姐姐和我三个人而巳。小竹姑婆受到小梅姑婆巳死的打击,现在也有如行尸走肉一样,整天魂不守舍。
  在小说中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故事:如果双胞胎的其中一人死了,另外一个也很可能会遭遇不测。小竹姑婆现在虽然还活得好好的,不过,就在小梅姑婆死后不久,小竹姑婆的魂魄好像也飞掉似的,她现在比小孩子还要孩子气。
  小竹姑婆完全变了一个人,而姐姐则是病上加病,我已经没有半个亲人可以商量了。说实在的,我不忍心再去烦她们,所以,只得一个人面对小梅姑婆的遗体。
  更让我感到难过的是,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来吊丧。小梅姑婆的死讯,村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呀!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呢?
  另外,最令人感到不解的是那些佣人们的态度。他们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叫他们做,他们会帮忙,但是一做完,马上又一溜烟地不知去向,他们的态度实在令我痛心、难过。
  我以为美也子会来,可是那天在洞口分开之后,我就没有再见到她了。我觉得我有一种被世人抛弃的感觉,不过,后来典子和慎太郎总算赶来了。
  “呀…实在是万分抱歉,拖到今天才来。你一个人处理善后的事,想必很辛苦吧!”
  慎太郎今天特别有精神,笑的时候还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从来没有看过慎太郎如此生龙活虎过,我所看到的他,一向是病恹恹的,而且经常眉头深锁。
  慎太郎做事一向很圆滑,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他要姐姐节哀顺变,而后他又安慰年过八十的小竹姑婆。
  “这么迟才来,真是对不起,我早就想来,只是被警方缠住问了许多事情,才脱不开身。”
  典子向我道歉。原来矶川警官他们一行人离开这里之后,就直接去了典子那里。
  “警方问了典子好多问题啊!”
  我听了有些紧张,不禁问慎太郎:
  “那典子怎么回答呢?”
  “全部照实说了呀!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这样一来,我和典子的事都瞒不了你了。”
  我露出一副歉疚的表情。
  “那当然。”
  “慎太郎,你不生气吗?”
  我有些忐忑地插口问。
  “怎么会呢?”
  典子抢着回答:“我哥哥才没有生气呢!他反而很高兴,只是嘴巴不说罢了。”
  原来如此,所以今天慎太郎才一直笑嘻嘻的。但越是这样,我越感到典子是恋着我的,她总是那么天真无邪又乐观,而且相信只要她深爱着对方,对方也一定会深爱她。
  但是,我真的爱典子吗?我有点怀疑。不过,老实说我越来越觉得喜欢她了,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发觉典子越来越美,我本来以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姐姐和女佣阿岛也一致认为典子最近变美了。
  “里村家的小姐最近变漂亮了啊!大概是女大十八变吧!”
  我经常听到阿岛这么说。
  也许是恋爱中的女人比较美吧!那些还不成熟的细胞,经过爱情这甘露的滋润后,个个都变得青春、美丽。
  虽然如此,我还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爱上典子。所以,慎太郎的期待,对我而言是一种负担。
  “辰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辰弥哥,听说全村要总动员去搜查钟乳洞啊!”
  “喔!真的吗?”
  “对呀!这么一来,我不是就不能跟你见面了吗?”
  到这时典子还想着在地道里和我相见的事,我对典子的热情感到有点招架下住。
  “辰弥哥。”
  过了会儿,典子又叫了我。
  “什么事?”
  “你有跟警察他们说昨晚我们看到英泉的事吗?”
  “嗯!说了啊!”
  “怪不得英泉今天被揪到派出所去了。由于这件事,村子里的人对你有点不谅解呢!”
  “为什么?”
  我突然忐忑不安起来。
  “大家都以为是你乱说话,所以害得英泉被警察抓去。村子里没知识的人太多了,辰弥哥,你可得小心呀!”
  “嗯!我会的,你放心吧!”
  我的心情再度沉重起来,我想,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和村里的人正面起冲突。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发生那么大的风波……
  以我为中心,八墓村正慢慢地朝着危机深渊接近……


母亲的情书

  由于矶川警官出面要求,村子里的年轻人马上组织了钟乳洞搜查队。
  八墓村的钟乳洞全部都位在地面下,而且是呈蛛网状分布在四面八方,若要彻底搜查,恐怕不是两、三天之内就能完成的。
  搜查队出发那天,正好是小梅姑婆出殡的前一天。出殡当天,一过中午,吊丧的客人的事交给慎太郎和典子他们。吊丧的客人并没有逗留太久,慎太郎兄妹俩还算应付得了。
  英泉则到傍晚才来。我不知道该如何跟英泉说话,不过,英泉虽然愁眉苦脸,但还是帮了一些忙。
  葬礼总算是圆满结束了。然而和哥哥久弥过世那次比起来,总觉得过于仓促而且更感凄凉。不过,唯一可喜的是,我和堂哥慎太郎之间的误会总算是澄清了。
  一说起慎太郎,我就不禁想起浓茶尼姑被杀的那晚,慎太郎下山时那可怕的样子。但是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觉得他不像是那么凶恶的人,而且也不是那种会设计圈套陷害他人的人。也许他非常单纯,是我误会了他。
  不过,寄匿名信给我的人到底是谁呢?这个问题不仅解不出来,还因为事情越来越复杂而更加疑团重重。
  葬礼的隔天,金田一耕助又突然露脸了。
  “咋天你一定累坏了吧!我最近也被搞得筋疲力尽。”
  “喔!听说钟乳洞搜查队已经开始行动了,还没有找到久野表叔吗?”
  “还没有呢!”
  “金田一先生,久野表叔真的躲在种乳洞里吗?”
  “当然罗!为什么你要这样问呢?”
  “你想想,久野表叔离家出走到现在已经两个星期了呀,如果他真的躲在里面,那要靠什么活命呢?”
  “自然是有人送食物去给他罗!”
  “原来如此。但是,最近风声这么紧,还有人敢送食物进去吗?”
  “这个嘛!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久野医师一定躲在洞窟的某个地方,那顶鸭舌帽就是最好的证据,而且久野离家出走时,好像就是戴着鸭舌帽的。”
  “姐果真是这样,那久野表叔也太会躲了吧!我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
  我还是不太相信这种推论。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久野医师一定躲在洞里。如果他不在洞里,那我可要大伤脑筋了,因为这是我的责任问题呀!”
  “责任问题?”
  金田一耕助搔了搔头微微一笑又说:“对呀!老实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到现在还是没有久野的消息,再这样下去,恐怕有人要开始发牢骚抗议了,因为警方没有给搜查队额外的奖金,他们全是义务帮忙,如果再找不到久野,我可能要上吊谢罪才行。”
  金田一耕助很无奈地耸耸肩,我也非常同情他。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但也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明天再彻底的调查一次吧!我希望到鬼火潭的对岸去看看,但村子里的人说什么也不愿意过去,所以我决定明天亲自去一探究竟。辰弥,你要不要来?”
  被金田一这么玫邀,我吓了一跳。不过,我觉得金田一好像并无恶意,所以安心了不少。
  “好啊!那我也一起去好了。不过,金田一先生,有一点我实在是搞不懂,久野表叔到底做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在记事本里写那些无聊的话呢?”
  “喔!这件事呀!我想久野医师在记事本里写那些东西,一定有他的理由,绝不可能是半夜里梦游胡乱写的。对了,关于那本记事本,我倒是知道一段有趣的故事哟!”
  金田一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接着说:
  “今年春天久野曾经丢过东西,那时他正好去一个病患家中,到达病患的家后便随意把皮包往脚踏车的篮子里一丢。后来他从病人家出来时,才发现皮包不见了。久野的太太说,记事本一直都放在皮包里面,久野当时非常焦急,每天坐立难安,老惦记着那本记事本,家里的人都不能理解久野为何会为了一本记事本着急成那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后来找到那个皮包了吗?”
  “没有。不过,最近突然又出现了喔!”
  金田一吃吃地窃笑着。
  我想你应该知道,浓茶尼姑遇害后,我们曾经搜查过庵室,就在那里搜出许许多多的赃物。不过,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有些是缺了口、断了脚的陶瓷品,还有少了把手的水杓和一些石头。想不到久野医师的皮包就夹杂在那些赃物中。”
  “原来是浓茶尼姑偷的。”
  “你也知道她是惯窃犯呀!”
  “嗯,那记事本呢?”
  “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不知道是尼姑把它放到别的地方,还是久野太太记错了,记事本根本就没在皮包里……哎,可惜尼姑被杀了。”
  金田一此时突然把话打断,脸色变得黯淡下来。于是我转移话题,问了一些有关英泉的事。
  我一直在猜测英泉到底会如何解释那晚在钟乳洞里的行为,只见金田一笑笑地说:
  “喔!那件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麻吕尾寺是在村子的西边,若从外面走到在村子东边的浓茶,就得翻山越岭,路又长又不好走,但是如果走地道过去,只需一半的时间,所以英泉有事要来浓茶时,一定会走地道过来的。”
  “喔!这么说,那地道是通到邦卡基罗!”
  “对,一点也没错。英泉曾经带我走过一次,我也吓了跳,这个地下迷宫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英泉为什么知道有那条地道呢?他不是才刚到麻吕尾寺的吗?”
  “喔!那是长英住持告诉他的。从前长英每次化缘回来时,因为不想遇到别人,便利用这条地道来往。”
  我不大相信这个说法。或许英泉要去浓茶时,是真的利用地道过去。不过,他连到我家那边都会迷路,怎么有办法一下子就记清那些又黑又复杂的地道。金田一似乎一经思索就轻信英泉的话,我倒觉得英泉的辩解既滑稽又令人难以相信。
  “不过,这村子里的人也真奇怪,他们对那些钟乳洞完全不感兴趣,反倒是对外来的人议论纷纷,像你和英泉,就是他们茶余饭后的好话题。”
  金田一哈哈的笑了出来,不过,马上又恢复正色地说:
  “对了,美也子经常来吗?”
  他似乎是突然想到而问我,不过,这个问题又刺痛了我的心。
  小梅姑婆办丧事这段期间,美也子的态度、举止令我感到相当不安,她一下子变得很疏远,连慰问都没有慰问过我一次。
  哥久弥过世时,美也子好像是自己人一样,什么事都帮着做,而这次只不过象征性的露了一下脸后又匆匆走了,对我更是不言不笑。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当我陷入四面楚歌的地步时,美也子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站在我这边的人,所以,美也子对我突然冷淡下来,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当金田一出其不意的问到美也子的事时,我感到一阵阵的心酸与难过。
  但是金田一似乎只是随口问问而巳,问过之后他说走了。
  后来我发现到一封旧信,就是那一晚的事。
  那一晚我怎么也无法入睡,脑中一直想着金田一、美也子、慎太郎、典子,甚至想到英泉,越想我的脑袋也越清醒。正当我在床上翻来复去时,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我的枕边一向都放着三酸图屏风。当我望着屏风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觉得屏风的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心想: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但又总觉得这件事怪怪的,于是我起床把灯打开,贴着屏风仔细地看,当然不可能有人在里面,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由于灯光是从对面过来的,如同我们在看幻灯片一般,屏风上的所有图案都会透过光看得一清二楚。我发现那里好像贴着一封像信一样的东西,而有一些字可以看得很清楚。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我集中精神,张大眼睛看了一下,我觉得那好像是男女之间互相传递的情书。这么一来,我更好奇地想找出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名字,当我找到答案后,着实吃了一惊。
  阳一先生启……鹤子女士
  喔!原来这是母亲和她的情人龟井阳一之间的旧情书呀!
  母亲当时多么可怜啊!她不能陪伴在心爱的男人身边,所以只好将两人之间相互传递的情书贴在屏风里面,好随时随地安慰那寂寞空虚的心灵。她利用父亲不在的夜晚,就像我现在一样,在屏风的另一侧打开灯,边流眼泪边读着从屏风里透出来的字句。
  我呆坐在屏风后面,一边揉着因泪水而模糊的眼,一边看着母亲的亲笔字迹。我觉得这些情书不是母亲来这儿之前写的,而是嫁给父亲而成为父亲的禁鸾之后写的。看了这些信后,我感到格外的悲戚。
  ——命运真会作弄人,它让我逃不开这宿命的安排。这一个像恶魔般的男人,逼迫我跌入无尽的深渊,弄得遍体鳞伤……
  母亲感叹自己的不幸。
  ——回忆过去的种种,在龙颚那儿我第一次感受到你浓厚的深情……
  母亲对过去那段美好时光似乎难以忘怀。照这么看来,果真像村里的人所说的,在屈服于父亲的暴力之前,母亲早巳和龟井有了深厚的感情了。
  ——那个深夜里,在漆黑的岩石后那块我俩极乐的净地里,我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母亲描述内心的欢愉。
  ——但也许是因果循环,轮回报应吧!一切都只是昙花一现……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看到母亲那双傍徨无助的眼神。
  那一晚,我一点都睡不着。


狐穴

  就这样我一夜末眠,第三天正觉得脑袋沉重、意识模糊不清时,金田一和警官已经来了。
  “呀!真抱歉,让你久等了。”
  金田一微笑着对我说。当时我还有点搞不清楚,后来才想到昨天金田一曾邀我去探查地下迷宫的事。
  “喔!真的要去吗?”
  “当然要去呀!”
  “那我可以一起去吗?会不会打扰你们呢?”
  “怎么会呢?别说什么打扰了,如果你能来,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呢!说实在,没有人比你更熟悉洞窟里的状况了。”
  我想着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不过金田一依旧是一脸笑容,而警官则是一切都由金田一作主的表情,一句话也没说地站在旁边。
  “如果是这样,那就走吧!喔,请等一下,我先去准备一下,马上就来。”
  “喔,等一等,警官,你不是有事要和辰弥说吗?”
  “喔,我差点忘了!辰弥,你不是说你在神户时曾收到一封匿名信吗?就是警告你不准来八墓村的那封。”
  “啊!”
  “那封信一定还在吧!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我默默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心里觉得有一丝怪怪的。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嗯!等会儿再跟你说,总之你先拿出来给警官看一下。”
  我赶紧从文卷箱里找出那封信。警官和金田一两人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若有所获的点点头道:
  “完全一样。”
  金田一说,警官也点头,我则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对话。
  “发生什么事?你们是不是知道这封匿名信是谁寄的?”
  “不是啦!不是这件事。”
  警官缓缓说道:
  “昨天N市警察局也收到一封匿名信,我们觉得那封信的文笔和纸张的质料和你所收到的那封很像,所以……”
  “那你们觉得如何?”
  我还以为他们已经知道寄匿名信的人的身分了。
  “嗯!那个笔迹和纸张的材质差不多一样。尤其是用那种墨水能透过去的纸张,我可以肯定完全一样。”
  “辰弥,这个人极端狡猾,他故意用那种墨水会渗透的纸张来写,如此一来,就很难对照笔迹寻找真凶。”
  “那么,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和我有关系吗?”
  “是的,辰弥。”
  金田一露出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他检举你。就和你收到的那封一样,他斩钉截铁地说凶手就是田治见辰弥,而且还附加一句:为什么还不逮捕他,将他处以死刑呢?”
  我听了不禁心情一沉。
  “这么说,你们还是不知道是谁寄的?”
  “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一定是村子里的人干的,因为信封上盖着八墓村邮局的邮戳。”
  “也就是说,在这个村子里有人想要陷害我罗!”
  金田一点点头。
  “但是那封信中有写出什么证据说我是凶手吗?”
  “你放心,他什么也没提到,就只是一口咬定田治见辰弥就是凶手,所以,我也觉得很奇怪。辰弥,我想,写这封匿名信的人绝不是笨蛋,至少他知道要掩盖笔迹,或者是他一定有非隐藏笔迹不可的理由。信上什么证据都不提,只是一口咬定田治见辰弥是凶手,他应该也知道光是写这些,警方不会因此而采取行动,所以,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到底在期待些什么?这些实在令我感到非常奇怪。”
  “这么说,这封匿名信的目的,并不是要让警方对我采取行动,而是另有其他的目的罗!”
  “我想大概是吧!如果没有什么目的,他又何必冒这个风险呢?不过,我们真的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何在。”
  听到这些,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随后我们就进洞了。今天只有我们三个人进来,我们各自提着煤油灯,在黑暗的地道中默默前进。刚才金田一说的那些话,使我霎时陷于愁云惨雾之中,我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这时我倒是注意到一件事。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没看见搜查队的人员呢?今天休息吗?”
  “喔!他们罢工不做了。”
  “罢工?”
  “对啊!他们说,再搜查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他们觉得久野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就算在,都已经搜查了整整三天,也应该找得到啊!所以,今天他们说什么也不肯再进洞来搜查了。”
  “那么这三天都白忙一场罗!”
  “为什么你这么想?”
  “不是还没有找到久野表叔吗?”
  “话是没错,不过多亏有他们,现在要搜查的范围已经缩小了许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找过的地方,我们就不必再找了呀!”
  我看了看他们,心中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心在找。
  “不过,金田一先生,久野表叔他有脚!他可以到处跑呀!”
  金田一好像恍然大悟似的拍拍他的额头。
  “嗯!有道理,我倒没想到这一点啊!哈!哈!”
  警官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提着煤油灯默默地走着。大家都各走各的,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我们很快就抵达“鬼火潭”。
  金田一耕助的目标是潭的对岸,而我也一样,因为“狐穴”和“龙颚”这两个地方都在对岸,而且最有疑点的地方就在“龙颚”的附近。
  站在“鬼火潭”边,我望着黑鸦鸦一片的对岸,一股战栗感从脊背凉台台地窜了上来。是决定我的命运的时候了——不,其实我的命运早就被注定,从母亲的那一代开始就注定了啊!我站在这命运之渊,感到极度的傍徨无助。
  看来金田一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过去。
  “警官,那我们就走吧!”
  “好啊!不过,会不会有什么不?听说这里很多年来都没有人进去过呢!”
  “没问题的啦,辰弥,你呢?准备好了吗?”
  “嗯。走吧!”
  我很坚定地回答。
  “好吧!这就出发罗!那我先走一步。”
  先前我已经说过,右边的洞窟是路的尽头,左边则是悬崖。在悬崖的中间有一条小栈道,只能容许一个人侧身走过,而且悬崖的表面都是砂粒,要走这段路,实在是相当危险。
  金田一把煤油灯挂在腰上,身体紧贴着崖壁,然后慢慢地像螃蟹爬行一般横着走。我紧跟在他后面,警官则殿后。
  我们真的是一寸一寸地慢慢前行,偶尔还可以听到脚下的石头掉入潭中,发出卟咚的声响。每次一听到什么声响,我的民就会揪结一下。虽然“鬼火潭”并不是很深,可是,这绝不是深浅的问题,而是传说中把“鬼火潭”说得太可怕,任谁都不想掉进那漆黑的潭中。
  另外,让人觉得恶心的是那些爬满崖壁的夜光苔。那一闪一闪青白色的光,常常会让人产生距离上的错觉,觉得它好像就在身边闪闪发亮,实际上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只要稍不注意把身体一偏,往往就会失去重心。
  大家都默不作声,也没有什么要说的,我觉得我们好像毛毛虫一样默默地在黑暗中蠕动着。在极度的静谧中,我可以听到金田一和警官急促的呼吸声,而我则紧张得全身湿透了。
  我们终于走到小栈道的中间。突然,金田一尖叫一声,就在那同时,煤油灯也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心想:完了,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如何往前走呢?要往后退也不可能,这下注定要跌下去。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结了。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了?”
  我朝着黑暗中大叫。
  “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
  警官也在后面叫着。
  然后,我们慢慢听到前面有个声响,是划火柴的声音,金田一的脸终于在煤油灯光下出现了,然而他那惊慌的脸却出现在我的膝盖部位。
  金田一赶紧环顾四周。
  “呀!吓死我了!我以为我掉进潭里去呢!你们可得小心点,这里突然低一大截。”
  说完他还是很小心地四处张望。
  “警官,辰弥,你们再忍耐一下,这边的路宽多了。”
  我们终于抵达对岸。这里有一小块空地,而且有五个洞口。
  金田一首先钻进最右边的洞,不过,没多入就跑出来了。
  “这一条是死路。”
  然且又很快地钻进第二个洞,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这个洞很深,警官,请把绳索给我。”
  绳子一共有两束,金田一把其中一束挂在左腕上,再解开另一束,把其中一头交给警官。
  “你可得好好握紧,绝对不可以放松,这可是生死攸关的绳子哟!辰弥,你跟我来。”
  于是我跟在金田一后面进洞去。不过,没多久我们便发现这儿也是一个死洞。
  “也是死洞吗?”
  “对啊!现在再进第三个洞吧!”
  我们留下警官再度进洞。很不幸,这个洞仍然是死洞。
  连续失败三次之后,我们进入第四个洞,却发现这里有无数条岔路。
  当金田一要走进第一条岔路时,他把手腕上的另一束绳索解开,叫我拿着一端。
  “你站在这里就好了,记住,千万不可以放开绳子。只要你拿好,前面的路尽管再九折十八弯,我都不怕。”
  于是金田一拿着绳索的另一头进去,没多久他就出来了。
  “哇!吓死我了,我一进去就发现那里面又有三条路,幸亏都不深,而且都是死路。”
  于是我们再拉起警官握着的那条绳索,马上又看到两个小洞窟。我们还是用刚才那种方法,金田一又进去了。
  我把煤油灯放在脚旁,左手拉着连接警官的绳子,右手则握着连接金田一的绳子。不过,没多久,我觉得从另一个洞内好像传来一阵轻悄悄的脚步声,我全神贯注地再听一次,没错,真的有人朝这边走来!这时我已经全身冷汗直流。
  我赶紧吹熄煤油灯的火,然后蹲在一旁向洞难张望,确实有一丝微光在洞内闪着,而且慢慢地朝洞口接近。那个火光看起来好像也是煤油灯,真的有人提着煤油灯走来了呀!我的心脏叹咚叹咚地跳着。如果可以逃的话,我真想掉头就跑。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手里还握着攸关金田一生死的绳子啊!
  我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屏住气,死盯着那渐渐接近的灯光。灯光越来越近,终于在不远处出现,就要到我的面前来了。突然间,一张红中带黑的脸出现了。我在黑暗中认出了那张脸,心脏好像一个悬得高高的吊桶猛然被人丢下来一般。
  “金田一先生!”
  我出其不意的大叫一声,金田一听到赶紧冲过来。
  “谁?是谁。”
  “是我,辰弥啊!你等一下,我把煤油灯点起来。”
  灯一亮,我看到金田一正一脸狐疑地张大着眼睛站在那儿。
  “辰弥,你、你怎么了?”
  “我吓死了呀!我始终都站在这儿,原来你是绕了一圈回来了,我一直以为你应该从原来的洞口出来的,所以吓了一跳。我没想到是你,所以赶紧把火给吹了。吓到你了吧!真是对不起。”
  “嗯!刚才那条路又分成左右两条,我继续往前走,想不到不知不觉又走回来了。”
  虽然类似这样的情况重复了好几次,金田一依然没有放弃搜查的念头。因为如果每条岔路都不试着去走走看,那就不叫彻底的搜查。不过,问题就在那些一个个的小洞中还有无数的小岔路。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狐穴”。
  我记得有一首歌的歌词写着:“可别迷失在狐狸洞里喔!”歌词里说的那个洞有一百零八个之多。虽然夸张了点,不过,说真的,实在是不少。金田一还是逐一地检查。
  我开始有点烦燥起来,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就在我等待得很无聊时,不知是在第几个洞里的金田一,突然用力拉了拉绳子。
  当我正想进去一探究竟时,我突然想起刚才金田一交代我的话,我赶紧使劲地拉了连接警官的绳子,然后把两束绳子绑在倒垂着的钟乳石上,不一会儿警官就跑来了。
  “啊!辰弥,发现了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好像在这个洞里啊!”
  我们跟着金田一所拉的绳子走进去,大概走了三百公尺左右,终于看到煤油灯的火光。这个洞到此处正好是死路,然而我们看见金田一正蹲在煤油灯旁专注地看着地下。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了?”
  金田一挥挥手示意要我们走去,并且默默地朝着地下指。我们赶紧走过去,朝地下看了一眼,马上呆住了。
  金田一的脚下有一堆土块高高隆起,我探头往里面一瞧,啊!那不正是一个穿着衣服的男人的上半身吗?他的脸已经看不清楚,然而四周却臭气薰天。
  “因为尸体没有埋好,所以会发出恶臭。我就是闻到这股臭气才找到这里来的。”
  “是谁?这人到底是谁呀?”
  我因为太害怕了,牙齿咯咯作响,警官提心吊胆地凝视着那个可怕的东西。
  “虽然尸体已经腐烂得没办法辩认,不过,我以人头保证,他就是久野医师。”
  然后金田一递给警官一个银色的烟盒:
  “这是在死者的胸前找到的。你打开来看看,很有趣喔!”
  警官随即打开烟盒,里面放的不是香烟,而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医生
  久野恒实
  新居修平
  凶手在久野恒实的名字上面划了一条红线。奇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字迹上来看,我可以很肯定,那是久野表叔的亲笔笔迹。
  难道是久野表叔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屏风里的秘密
  金田一一定猜到久野表叔早就遇害了,不然,他不可能在搜查队搜索了三天后,还坚持今天要亲自搜索。
  我觉得有点惭愧,原本心想这回神探金田一耕助总算碰到钉子了吧!结果大出我意料之外,他早就猜到久野表叔巳经遇害,甚至他也想到尸体一定在洞窟的深处。现在想想,我真是狗眼看人低,不禁对他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金田一耕助——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所谓“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的在他身上应验了,不愧是一位旷世奇才呢!
  这些暂且不谈。由于发现久野表叔的尸体,案情又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久野表叔原本最有嫌疑,因为他在自己的记事本里写着一连串的名字。当那记事本曝光后,他也突然下落不明,所以大家都认为他的嫌疑最大。可是他一死,一切线索又回到原点。
  从尸体腐烂的程度来看,就算是外行人的我,也知道不是三、四天造成的事。后来经过医生精密的研判后,确定久野表叔至少已经死了两个星期。这么说来,久野表叔在离家后不久就遇害了,而且他比小梅姑婆早死十天。如此一来,久野表叔肯定不是凶手,他只是被凶手以同样作案手法加害的另一名牺牲者。
  久野表叔是中毒死的,自外公丑松以来,这种毒品屡次被人用来行凶。问题是,久野表叔怎么会吃下这个毒品呢?我想,在尸体旁了现到的竹叶应可以证明吧!
  那片竹叶里还包着两个已经发硬的饭团,从两个饭团里都检查出有毒性反应来看,一定是有人先在饭里下了毒,然后再把这些饭团给久野表叔吃。关于这一点,久野表婶也可以证明。
  久野表叔离家出走的那天,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而久野表叔对家事一窍一通,他当然不会做饭团,就算他自己做好了,家里的人也不可能都没有注意到,所以他不可能带便当走的。
  我们对久野表婶这个说法不太相信,最后,久野表婶终于羞红了脸说:
  “由于家里人口多,长久以来粮食都不够,这几年来,家里从来不曾煮过白米饭,因此绝对不是他从家里带走的。”
  啊!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景象:在钟乳洞里,久野表叔卷曲着身子不断地发抖着。
  我虽然不知道久野表叔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在仓促逃走的情况下,久野表叔一定也很恐惧不安吧!然后,在那时突然出现一个人,亲切地送上饭团,久野表叔却什么都不知道地吃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接着就是苦闷、呻吟、吐血到全身抽痉,随着而来的衰竭、无力,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全部的过程,我想凶手可能都在一边冷眼旁观。
  啊!太可怕了!这件事真的令人胆寒!
  这场血淋淋的杀人事件,到底要到何时才会停止呀?够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想重新回到我先前度过的那段灰色人生去,我已经奄奄一息,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
  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还没有从这疯狂的事件中脱身,而且我觉得前面还有更可怕的事在等着我。
  第一,久野表叔遇害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的不利,因为久野表叔就好像是我的挡箭牌一样,可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而且,我相信那些原本怀疑久野表叔的人,现在一定会对久野表叔加倍的同情,转而把猜疑和憎恨全都加诸在我身上。
  “你要小心喔!辰弥。”
  有一天,姐姐告诉我:
  “听阿岛说,有人告了你一状,那张状纸还贴在派出所门口。”
  “告我的状。”
  “嗯!对啊!内容写的就是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都是你做的。昨天晚上就贴出来了。”
  我只觉得有一把无名火在我的肚里慢慢地点燃起来。
  “姐姐,那个人有没有说要把我怎么样呢?”
  “倒是没有写这些,但他一口咬定你就是凶手。他所持的理由是,因为你来了之后才发生这些事,而且还写说因为有你在,所以才制止不了这些疯狂事件的发后等等。”
  心脏一向不好的姐姐讲到这儿,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一连串凶杀案的打击,还要担心我的安危,使得她的心脏更加衰弱。我本来不想再烦她,可是,现在我实在是气不过。
  “姐姐,那张纸到底是谁贴的?不,应该说到底是谁那么恨我?听警官说,警察局那边最近也收到内容相似的匿名信。这个村子里一定有一个很恨我,也想尽办法要把我赶出这个村子。姐姐,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到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哎!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辰弥,你千万要小心喔!也许是我多心,固然村子里的人比较单纯,但也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
  这时姐姐早巳嗅到村子里酝酿着一股不祥的气氛,而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嗯!我会的。不过,我真的觉得很丧气。一想到到底是谁那么恨我,我就气愤难消。”
  说着说着我不禁哭了起来,姐姐也陪着我流泪,然后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
  “真是难为你了。不过,辰弥,你不要太在意,误会总有一天会澄清的。再多忍耐一下,千万不要贸然行事哦!”
  姐姐最担心的是,我会因为讨厌这些事情而离家出走。凭良心说,以当时田治见家的状况来看,如果我跑了,那可就麻烦大了。因为小竹姑婆已经痴呆了,春代姐姐的身体又不好,稍做一点事就喘得不得了,整个家族病的病、痴的痴,就只剩我这个健康的人来支撑家业,怎么还能让我走呢?搞不好是因为这样,姐姐才不肯放我走吧!
  其实姐姐也是爱我的,因为太爱我,所以才舍不得我走。我自认很了解姐姐的心,不过,后来再回想起来,我当时只体会到姐姐心中十分之一的情意!
  这些暂且不说。尽管那个处心积虑要陷害我的人使尽各种办法整我,但是警方却一直都没有来过。实际上,自从发现久野表叔的尸体后,警方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不要说矶川警官,就金田一耕助也没再出来过。村里的人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其间也没有发生别的事情,甚至连美也子也音讯全无。
  那段时期整个村子特别宁静。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暴风雨要来临之前的宁静时期,我在当时却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宝也寻不成了,所以我干脆利用这段期间来整理母亲的情书。
  我问过姐姐后,就到N市找了一个会裱书画的师傅,将三酸图屏风解体拿出母亲和龟井阳一之间的情书。我不想把屏风从家里拿出去,另外我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母亲的情书,所以我请师傅每天中午过后来帮忙。
  我非常喜欢这份工作,来到八墓村,还没碰过一件好事,至少整理出这些书信后,可以安抚一下自己长久激动的情绪。
  可能是由于母亲早逝吧!所以只要见到有关母亲的东西,我都非常感兴趣。
  刚开始的时候,姐姐只要精神好一点,就会过来看一看。不过,后来可能读了母亲的情书后情绪太激动,就不常过来了。
  那段期间,我每天晚上都整理从屏风里取出来的信,然后仔细读它,我对这份工作真是乐此不疲。
  至于那些信的内容,每一封都记录着当年母亲是多么的不幸。
  ——由于他不分尽夜地责骂我,我的心和我的身都渐渐地消瘦……
  ——我如果不顺从他,他就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拉来拉去……
  想必母亲那时候一定是边写边流泪吧!
  当他心情好时,就会叫我脱光衣服,然后像狗一样在我身上乱舔。我非常厌恶那种感觉,可是我不敢说……
  从这点可知,父亲连爱抚人的方法都是那么的怪异。
  ——偶尔当他不在时,我就会感到很轻松自在,有时候在床上看看书,有时则写写信。不过,他一回来,就会问我在家里读了什么书?给谁写信了。我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好像了如指掌,我总觉得他的人虽然不在家里,可是他的魂魄却好像附在我的身上一样,一刻不曾离开。一想到这里,我全身汗毛竖立……
  看到这儿,我还以为父亲真的有神力,即使不在家,也能对留在家中的母亲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如果真是那样,母亲会如此胆颤心惊,一点也不为过。
  这时,我突然想起隔壁房间那挂着面具的墙上好像有个洞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父亲回来后,就躲在那里监视母亲的一举一动,然后再回到母亲的房里,猜测母亲刚才做了些什么。父亲平日的性情相当残暴,稍有不顺心,即拳脚相向。像他这样心神不大正常的人,大概是喜欢看母亲吓得发抖的样子吧。
  啊!可怜的母亲,她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呀?她几乎没有片刻能够安心呢!
  这么一想,我觉得母亲把她的秘密藏在屏风内,实在是一个好办法。即使是疑心特重的父亲,也不会想到屏风中还有一段奥秘吧!我想母亲一定经常在屏风前点着灯,阅读着屏风内的情书。
  屏风内的秘密证明了母亲的不幸命运,但是,我却不知道里面藏着一个更大更大的秘密一个改变我这一生的重大秘密……
  那是师傅即将完成工作的那一天,他把贴在屏风后的纸都取出来后,正准备要再把屏风裱好时,突然间师傅叫了我一下:
  “这里还贴着一样东西啊!要不要顺便也把它拿出来呢?”
  “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摸起来厚厚的。它不是直接粘在上面,而是放在纸袋里,连袋子整个贴起来。这东西要怎么处理?”
  经师傅这一说,我也想到了。当灯光透过去的时候,屏风的左侧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贴在里面一般,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那东西是放在一个信封里。我急着想知道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
  “嗯!那么烦你帮我拿出来吧!”
  那是一个用厚纸做成的袋子,而且袋口封得很紧。我摸了一下。里面好像装着一些和明信片大小差不多的厚纸。
  那晚我等师傅回去之后,把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时,我的指头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仔细一看,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
  那是我的照片啊!但是,我根本不记得我是在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中的人看起来差不多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和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那是一张半身照,而且面带微笑,从背景来看应该是在照相馆里照的。可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我茫然得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后来我慢慢地想到了。照片上的人只是非常像罢了,那根本就不是我,但是他不论眼睛鼻子、嘴巴,都和我非常像。唯一不像我的地方,是那张照片绝不是近两、三年内拍的。
  我伸出颤抖的手把照片翻过来看,映入我眼帘的是:
  龟井阳一(二十七岁)
  大正十年秋摄


枪林弹雨

  啊!我真不敢相信!母亲以前的情人居然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事实胜于雄辩,这正是母亲偷情的最好证据。我不是田治见要藏的亲生儿子,我是母亲和情人龟井阳一所生的私生子啊。
  这个发现并不是吓倒我,而是让我陷入疯狂状态中。一方面它带给我莫大的安慰及喜悦,另一方面却也让我尝到失望的苦涩,一下子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如果我不是田治见要藏的亲生儿子,那我的体内流的就不是田治见家的血。这个发现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天大好消息,但是这也同时表示,田治见家那笔庞大的财产,即将要从我的指缝间溜走。
  那时,田治见家的财产对我来说极具吸引力,我曾经暗中调查过田治见家的财产。一个放牛的人跟我说,田治见家目前光是交给佣农带到山上去饲养的牛就有一百二十头以上,以当时的价,成牛一头就可以卖到十万元左右。更让我吃惊的是,这些都还不到田治见家总资产的十分之一。
  “虽然现在的田治见家巳大不如前,但是至少也还维持着差不多相当于庄园园主的身份吧!”
  听了这番话后,使我对田治见家的财产更感兴趣了。
  但是,现在这些财产对我来说巳不具任何意义,因为我已经丧失跟田治见家分产业的资格。啊!这份失望和沮丧感,顿时使我掉进漆黑的深渊里。
  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难道小梅、小竹姑婆及姐姐都没有发觉到这件事吗?惨案发生时,姐姐还小,也许记不得,至于小竹、小梅姑婆,大概是没见过龟井阳一吧!如果她们见过,不可能会没发觉的,因为我和龟井阳一是如此地像。
  不过……那是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一个可怕的回忆,就是哥哥久弥临终时,也是我第一次和他相见,哥哥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神秘的微笑,而且哥哥还说:
  “嗯!长得真不错。我们田治见家能出一个这么好的种,真是难得。哈!哈!”
  那个谜样的笑容和略带讽刺的言语,让我久思不解,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我。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哥哥早就知道我不是田治见家的种,而是龟井阳一的亲生儿子。可是,为什么哥哥要叫我继承田治见家的香火呢?我想,大概是他不想把家产传给慎太郎吧!
  哥哥这份强烈的记恨心,实在令我胆颤。为了不让慎太郎接管田治见家族,他宁可把这个家交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这绝不是因为他对我好,我只不过是他的傀儡,一个专门对付慎太郎的木偶罢了。我感到万分沮丧,在这同时,一把无名之火又在我胸中熊熊地燃烧起来。
  那一晚我根本睡不着。我恨父亲、恨母亲、恨哥哥,更恨我自己的命运,我今后还有什么脸回去神户?我怎么对得起那些满心祝福我、给我打气的同事和上司们呢?我该怎么跟他们说呢?
  就这样,我非常地懊恼、沮丧、烦燥,即使到了三更半夜,我依然没有一点睡意。
  不过,世上的一切事情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因为这次的失眠让我逃离了一场大灾难。
  大概是深夜十点左右,我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我赶紧从床上坐起来,那轰隆声又连响了两次三次,打破夜晚的寂静。
  咦!到底是什么声音?当我正屏住气准备要再听清楚时,屋顶和外头的木门窗却吧达吧达地作响。啊!是有人朝我屋子丢石头!等我领悟过来时,我赶紧跳下床,换上件衣服,而后我又听到那轰隆声。
  大事大妙!我吓得赶紧躲到房门后面,身体直打哆嗦。我从门缝中往外一看,围墙外一片通红,史见到处都是火把,外面的轰轰声响彻云霄,而屋里则是吧达吧达地响。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好像有大批人马朝着田治见家涌过来。
  我想要出去一探竟,跑到半途时碰到穿着睡衣的姐姐。
  “啊!姐姐,发……发生什么事啊?”
  我问姐姐的当儿,她几乎也是同时间对我大叫道:
  “啊!辰弥!快!快逃呀!”
  我仔细一看,姐姐正抬着我的鞋子朝我跑来。
  “辰弥,快逃!那些人是要来抓你的呀。”
  “你说什么?他们要来抓我。”
  我听得一头雾水。
  “对,他们抓住你后,打算用绳子把你卷起来,再把你丢进河里!别多说了,快走!”
  姐姐紧抓着我的手,拚命拉我走。此时的我是又害怕又愤怒!
  “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呢?为什么要把我丢进河里呢?我不要,我不要逃,我要去跟他们理论!”
  “不可以,万万不可以!他们怎么会跟你讲道理呢?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呀!”
  “可是,姐姐,如果我现在逃走,不就承认我是凶手吗?”
  “现在讲这些都没有用啦!也许将来有机会可以平反过来,现在你快逃走,再慢慢等机会……”
  这时,屋外闹烘烘的叫骂声听得更清楚了,姐姐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而我更是怕得缩成一团。
  “我虽然已经把门锁上,可是一下就会被他们攻破的,快,快呀!”
  “可是……姐姐……”
  “辰弥,你还想说什么?”
  姐姐大叫着: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你不懂我为什么要如此担心吗?走吧!走吧!听我的话!”
  我已经不能再反抗,听到那些石头吧达吧达打在屋顶、门窗的声响,我觉得我已经命在旦夕了。
  “姐姐,那我该逃到那里去呢?”
  “没办法了,就躲到洞窝里去吧!鬼火潭的对岸没有人敢过去,你就暂时先躲在那儿好了,我会斟酌情形应付的。如果一时之间不能露面的话,我也会送饭过去给你。总之,今晚先照我的话去做。”
  姐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光讲这几句话就已经透不过气来了,我不忍心再让她担忧。
  “嗯!我知道了,我会照你吩咐的去做。”
  我戴上手表,往储藏室的方向跑去。此刻的时间是凌晨零时三十分,幸亏储藏室里有前一阵子才用过的手电筒和煤油灯。这时姐姐又帮我拿来了一件外套。
  “可别着凉了喔!”
  “嗯!姐姐,我走了。”
  “你要小心喔!”
  姐姐哽咽地说,于是我赶紧钻进地窖去。
  反复无常的命运终于将我推进那暗无天日的地道里了。


夜半追杀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是千钧一发,稍再延迟,恐怕我的小命休矣!
  穿过地窖后,我立即进入地道。走在地道的当儿,耳朵还听到头上不时传来脚步声和叫骂声。从那些吵杂声听来,来的不只三、四人。幸好听了姐姐的话,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把煤油灯吹熄,用摸索的方式在黑暗的地道中慢慢前进。由于最近经常走这条路,所以比较熟悉。
  没有一会儿我就走到第二个石阶的下面了。喔!我忘了说明,由这个石阶走上去就可以通到庭院后面的祠堂。我想当初凿这个秘密通道的人,大概只是想筑一条储藏室和祠堂间的捷径。可是万万没想到刚好碰到天然生成的钟乳洞。
  于是我开始寻找设在石壁上的机关,突然有一丝微光渗过来。
  “哟。这里有个洞啊。”
  “小心点,不太好走喔。”
  “嗯!没问题。”
  那些声响回荡在狭窄的洞穴里,听来格外刺耳。
  我赶快按下机关。我从来没有发觉石门移动得如此缓慢,那些脚步声已经逐渐从上面下来,而石门却只开了一点点而巳,如果来不及,我就得照原路跑回去了。
  啊!脚步声和叫骂声从回来了呀!
  此时,我全身汗毛竖起,当石门开到可以侧身进去的宽度时,我赶紧钻进去,然后再接下机关,呼!好险。不过就在石门要慢慢地关起时,一群人蜂拥而入。
  “你们看,岩石在动啊。”
  “去他妈的!那家伙刚才一定躲在这儿。”
  “该怎么打开这个门呢。”
  “来,让我试看看。”
  我死命地在黑暗的地道中葡伏前行。
  那时我才真正觉悟到事情的严重性。照现在的情形看来,那些人暂被困在石门外边,不过我得赶在他们来到之前到达岔路口才行。如果不快点,可能会和从典子常走的浓茶入口处进来的人碰个正着。
  后来我发现他们果真就像我想的那样,在各个钟乳洞的入口处都派人把守着。因为他们确定我逃进地道中,所以就把所有的人马都调来洞内。
  他们这们做对我来说很有利,因为光是分配人马的工作就得花一段时间,另外,他们也不熟悉洞内的情形,在行动上难免有欠敏捷。由于这些因素,使得我比他们先一步到达岔路口。
  可是。我还是不能因此而放心,因为来追我的人好像正慢慢在增加中,那些喊叫声有如盯雷般在洞内的空气里振荡。于是我加快脚步通过“猿座”和“天狗鼻”,只要一过“回声处”,“鬼火潭”就不远了,只要过了“鬼火潭”,即使他们追来我也不怕。因为“鬼火潭”里有好多很隐密的藏处,他们不可能找得到的。
  不过,当我到了“天狗鼻”时,我听到从“回声处”传来的闹烘烘的说话声,而且那些声响除了发出很大的回音外,还缓缓地朝这边接近中。
  啊!我忘记了,我不是有一次在这边碰到过英泉吗?英泉也说过在这儿的对面有一个可以通到邦卡基的出口吗?那些人一定是从那里进来的。完了,我这下真的完了!而从后面追来的人有增无减,从前面“回声处”传来的脚步声也愈来愈大声了。
  我赶紧打开手电筒,环顾一下四周。啊!我注意到就在我头上那块突出来的粗大的天狗鼻子,我赶紧攀着石壁爬上去。幸运的是,天狗的鼻子上面刚好有一个凹洞可以躲在里面。正当我要趴下去的时候,“回声处”的转角出现了火把的光。
  “真是奇怪了,如果他是往这边逃过来的话,应该会碰到呀!该不会是在途中错过没有注意到吧。”
  “怎么可能!”
  “对呀!大概是还没来。”
  “那家伙一定不敢点灯,慢慢地在黑洞里摸索,所以才这么慢呀!”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们就埋伏在这里等他来吧!”
  从讲话的声音听来,好像有三个人躲在天狗的鼻子的下面。
  我开始焦虑起来,如果从后面追来的人也到这儿,那可怎么办?他们一定会在这边把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找,况且这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天狗的鼻子呀…
  “大叔,我经常听人家说这个地方,还真的好像是天狗的鼻子啊!”
  我听到下面的说话声。
  “对呀!而且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这些都是天然形成的喔!”
  “大叔,说不定天狗的鼻子上面可以躲人呢!”
  当我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时,我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不过年纪比较大的那人说:
  “别说这种不合理的话,你看!”
  他举起火把照了一下洞顶:
  “如果有人在,一定会看到的。阿信,别乱讲。”
  我马上松了一口气,这时我真得感谢这个凹洞!那三个人好像坐下来边抽香烟边闲聊起来,慢慢地话题转到今晚的事上面,所以我竖起耳朵起听得清楚些。
  “阿铁,你是不是说过,即使村子里再重演一次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也无所谓?”
  突然我觉得这声音相当耳熟,不知在那里曾经听过,所以我偷偷探出头来朝下面看了一下。
  那三个人正坐在那晚我们碰到英泉时所躲的凹洞里,我见过其中一人,那是我第一次要踏进这个村子时,跟我同车的牛贩吉藏先生。
  吉藏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来吉藏提高声调说:
  “阿铁,你那个时候几岁?大概三岁吧!那你当然记不大清楚。我那个时候二十三岁,刚娶老婆还不到两个月,正是新婚蜜月期,我的老婆小我六岁。倒不是因为她死了我才这么说,她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女人……”
  吉藏的声音更大了:
  “那天晚上,碰的一声就改变了我的一生啊!现在想起来不是满肚子的火。”
  吉藏那令人生惧的声音回荡在洞窟里,我突然觉得背后好像吹来一阵冷飕飕的风。
  “那是因为你的亲人被杀害,所以你才会那么愤恨。可是,也不必因为那段陈年往事,就这么大费周章地要追捕那小子啊!不如将他交给警察来办不就得了吗。”
  听了阿铁的话,吉藏哼的冷笑一声:
  “阿铁,因为你年轻,所以你相信警察。你听好,警察才靠不住呢!二十六年前,要藏这家伙整整疯狂了一个晚上,如果警察能早点赶来,也不会死伤那么多人。他们是在事情都结束后才来,那时要藏早就不知逃到那个山里去了。警察办案都是一个调调,专放马后炮!他们都是等到事情结束后,才满不在乎地来。像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依赖呢?我们要懂得自己保护自己啊!”
  “可是那小子回来,也不一定会再发生像二十六年前那样的事情呀!”
  “你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发生吗?那么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又作何解释呢?自从二十六年前那件事发生后,村里就再也没发生过什么命案。可是那小子一来后,怪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他是恶魔的儿子,我在巴士上碰到他时就这么想过,那时我真想杀了他。”
  吉藏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像锥子似地扎进我的胸口,使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那是因为你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啊!对了,你好像和浓茶尼姑莲关系匪浅嘛,。”
  阿铁这个年轻人趁机调侃吉藏,吉藏马上正色道:
  “有什么不可以吗?我和妙莲的交情好碍到谁了?反正这种事是你情我愿的。自从我的老婆走了以后,也没什么好女人愿意跟我。不过,阿铁,你要记住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光凭容貌来判断是看不出,要上过床后才会知道。妙莲有情于我,而我对她也不错呀!可是,这一切又被破坏了,都是那小子……”
  吉藏又咬牙切齿地斥骂。
  过了一会儿,阿铁又开口说:
  “可是那个小子真的是凶手吗?我不太相信。”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保持缄默的阿信终于开口了。
  “嗯,我本来也是半信半疑,不过,最近我觉得他的嫌疑满大,因为……”他挪了一下位子。
  “因为我主人家的少奶奶给我的感觉。你们也知道,少奶奶特地去神户把那小子接来,她对那小子很照顾,只要有谁讲那小子不好,她就马上站出来帮他说话。可是,最近少奶奶的态度突然转变,好像对他疏远了许多,也不太接近那小子,一定是她看清了那小子的底细。”
  我吃了一惊。虽然他们没有说出名字,可是他们嘴里所说的少奶奶,我想一定是美也子。
  “那么,西屋的少奶奶也说那小子是凶手罗!”
  阿铁问道。
  “这倒没有。她是有修养、有学问的人,怎么会跟我们说这些?不过,最近我家主人稍微问了一下那小子的事,结果才说出那小子的名字,少奶奶的脸色就变了,嘴里直说别再问那个人的事,而且以后也不准在她前面提起,说完少奶奶就跑到房间里去了。所以,我家主人认为少奶奶一定知道那小子就是凶手,而且一定也有证据。”
  喔!原来如此,所以最近美也子都不来了。可是,所谓的证据又是什么呢?当然那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不过,如果美也子怀疑我,为什么她下来向我求证呢?我觉得我好像掉进地狱里一般非常的绝望、沮丧。
  “嗯!我想一定是有证据……”
  阿信说到一半,突然后面传珲一阵叫唤声,三人一听到马上就站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抓到那小子吧!”
  “好,那我们也去瞧瞧。”
  三个人正准备要走时:
  “喂。阿信,像留在这边。”
  “你们把我丢在这边,未免太……太残忍了吧!”
  “你害怕呀!真没用。我们去去就来啦!”
  阿信被他们单独留下来,拿着火把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大叔!等……等我一下呀!”
  他边说边急忙跑去。
  太好了!现在正是大好机会!如果不趁现在赶快溜走,等一下就逃脱不了了!
  我急忙顺着天狗的鼻子溜下来,绕过“回声处”,来到“鬼火潭”。我最担心的是,不知有没有人把守在“鬼火潭”那边,幸亏他们还没有注意到这儿,所以潭边一个人都没有。
  由于上回我已经来过一次所以很快地我就到了对岸。这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相信不会有人来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适合躲藏了。
  我的心好像吹寒风般,感到一阵凄凉,我茫然失措地伫立在黑暗中。就在那时候,突然有一个东西扑进我的怀里。
  我吓得跳了起来!
  “辰弥哥,是我,是我呀!”
  说话的人不正是典子吗?


暗夜回声

  “典子,你为什么来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你呀!我听说你逃到地道里,便猜想你一定会来这儿,所以就在这儿等你啊!不过,你真行,能够避开那么多人的耳目逃过来。他们真的如此厌恶你吗?一想到这儿,我就觉得好悲哀喔!”
  另一件令我伤心的就是美也子的态度,她以前那么信任我、关心我,可是现在……哎……人心真是善变!
  不过,典子能在这个时候出现,我还是很高兴,而且也万分感激她。不过,她这时候来趟浑水,似乎不太妥当。
  “典子,谢谢你,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可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快回去吧!”
  “为什么呢?”
  虽然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典子的表情,不过我相信她一定是睁着她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我。
  “等一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万一连累到你,那可怎么办?还是趁现在赶紧走吧!”
  “哎呀!你不要担心啦!村里的人才不敢过来呢!他们深信只要是跨过鬼火潭的人,就会遭到诅咒,所以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典子这么说,但我还是于心不忍。
  “典子,你还是回去好了,不然慎太郎会担心的。”
  “没关系啦!辰弥哥,让我再多待一会儿嘛!不过,等一下我还是得再来一趟。”
  “有事吗。”
  “嗯!帮你送便当来呀!”
  “送便当?”
  我不解地反问道。
  “对啊!我想这个骚动还会再持续一段时间,你总不能就这样不吃不喝吧!所以,等一下我就回去帮你做一个便当来。”
  “典子,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骚动还要拖上一段时间喔?”
  “事实如此呀!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
  “但是,发生这种事,警方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等到警方一介入,那些人就会自动解散了啊。”
  “辰弥哥。”
  典子略带悲伤地说道:
  “在村子里发生了难以解决的事,警力都得去找村里最有力的人士来调解,可是像这次的事件是在全村人的支持下掀起的,如果警方插手管,可能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大。所以,警力也束手无策呀!”
  我听了不禁开始不安起来。
  “典子,你是说全村的人都支持今晚的行动?”
  “嗯!不过我当然反对啦!辰弥哥,你放心,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讨厌你的。只是提起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大家不由得都害怕起来。对那些四十岁以上的人来说,二十八年前的那场浩劫,有如昨日的梦魇般,还记忆犹新呢!所以,只要有人在旁边煽火、散怖谣言,那么之把火就会马上燃起,而且会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么,煽火的人到底是谁呢?”
  “嗯!我也不知道。”
  “在发起这次骚动之前可有什么前兆吗?”
  “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所以,这次一定是西边的人所策动的,听说是周先生和吉藏带头的喔!”
  “周先生?”
  “就是西屋的工头呀!听说在那场浩劫中,他的太太和小孩都被杀了。”
  一听到这儿,我的心好像被针刺了一下。
  “西屋的工头?典子,这么说来,真正的幕后主使人是西屋的主人罗!”
  “应该不会吧,不过,闹出这么大椿事,我想不管主使者是村长或西屋的主人,恐怕都没办法压下来。”
  我越来越感到不安了。
  “典子,那我该怎么办呢。”
  “所以说,这是一场持久战啊!要等他们的怒气平息下来,才可能解决问题的。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谁说什么都没用,只会火上加油罢了,所以一定要等这次的热度渐渐降下去后再见机行事。我们可敌不过他们的竹棍、长枪的呀!”
  “什么?他们还拿着武器?”
  “对呀!他们这次可是来真的,你最好注意那个吉藏,他说如果让他碰到的话,非打死你不可。他可是说得到就做得到,你千万要小心他呀!”
  我突然想起刚才在把下的吉藏那对凶恶的眼神,不禁令我打了一个寒颤。这么说,我刚才还逃过一难呢!”
  我不由得沉默下来,心情越来越沉重,也就懒得开口。过了一会儿,典子用她那冷冰冰的手轻拍了我的双颊一下。
  “辰弥哥,你在想什么?别担心啦!只要躲在这里就会没事的,谁也不敢跨进这里一步。你别看周先生和吉藏那种人如此凶暴,他们相当的迷信,所以,你就安心躲在这里吧!食物我会帮你带过来。对了,我还发现了一条秘密通道喔!嗯!你摸摸看我穿的衣服。”
  我一摸,典子好像是穿着战争时所穿的防空服,难道她是从地下防空洞过来的了。
  “所以,这两、三天你只要躲在这里就没事了,绝不可以认输,一定要坚持到底喔!”
  我从来不曾发觉典子是一个如此可以依赖的人,她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悲观,总是那么充满活力、那么乐观。
  为什么像她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却是如此坚强呢?我真觉得不可思议。
  “谢谢你,典子,那就万事拜托了。”
  “嗯!你放心……啊!他们来了!”
  我们本能地转身就跑。差不多在那片叫喊声响起的同时,对面的“鬼火潭”被照得通亮。那些人追来了!他们似乎没料到我会跑到鬼火潭这一侧来,气得在那儿直跺脚、骂粗话。
  典子握紧我的手腕说道:
  “别理他们,他们并不知道你在这儿。”
  我当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你看,拿着火把、站在最前头的就是西屋的工头周先生,周先生的后面就是吉藏。”
  周先生看起来大约六十岁左右,白发苍苍,不知是不是火把的光的关系,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深,而且两个眼珠瞪得大大的,而吉藏还当真拿着一根又粗又大的棍子。
  不过,正如典子所说,没有人敢跨进鬼火潭一步,他们只能在对岸干瞪眼。后来,不知他们是如何商量的,仅留下两、三个人看守,其余的全撤走了。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留守在对岸的人围着煤油灯坐了下来。刚开始还哼着流行歌,三不五时朝这边咒骂两句,后来就渐渐安静下来,最后终于听不到说话声,大概是睡着了吧!
  后来我也慢慢地松懈下来,不知不觉地靠在典子的膝盖上睡着了。
  到底睡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但我在朦胧中听到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睛。
  “辰弥!”
  在梦中听到的声音,此刻正在黑洞中回响着。
  “辰弥,救命啊……”
  一时之间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可是后来发现不是梦,在黑暗的某一个角落真的有人在呼唤我。
  我霍地坐起来。
  “典子!典子!”
  我轻轻地叫了典子两声,可是没人应我,后来我打开手电筒一看,根本没有典子的人影。我看了一眼手上的表,十点二十分,啊!骇人的黑夜已经过去了。
  在那个时候,我又听到叫喊声。
  “辰弥,辰弥,你在那里呀?快救我!啊!我……要被杀了呀!鸣……”
  我总算清醒过来了,赶紧跳起来冲到洞外去。
  那些留下来看守的人似乎已经走了,“鬼火潭”的对岸黑漆漆的一片,从那黑暗中隐约传来声声呼救。
  那忽远忽近的叫声听得我全身汗毛直竖。
  “辰弥……”
  啊!那不正是姐姐的声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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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恶夜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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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的回声处

  我有一点犹豫,倒不是我心生胆怯,而是因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久,我又听到那个声音。
  “辰……弥!”
  一听到那个悲哀的求救声,我马上就下定决心要救她,因为那是姐姐在向我求救,不管要冒多大的险,我都得去。
  我把手电筒放到口袋中,走上栈道。其实这个栈道只要多走几,就不觉得那么危险了。
  当我走到一半时,又听到姐姐的声音。这次比刚才更清楚,可是声音并不是固定在某一处,而是回响在整个洞窟中。
  一定是有人在追赶姐姐……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中立刻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慌。我一方面害怕追赶姐姐的人,一方面担心姐姐的健康。
  医生吩咐姐姐要尽可能安静休养,些微的亢奋、些微的运动量,都会对姐姐的心脏造成过度的负荷,说实在的,昨夜那场骚动就已经让我非常担心姐姐的身体了。
  我一边聚精会神地穿越栈道,一边不顾危险地喊道:
  “姐姐!你在哪里?”
  这时,那阵诡异的声音再度传进我的耳朵里。
  “辰……弥……”
  “辰弥……”
  “救我……”
  “救我……”
  姐姐呼唤声不绝于耳,那声音有如回声般不断在黑暗中扩大,听起来十分诡谲。
  啊!姐姐……姐姐正和袭击她的那个人待在“回声处”中。
  “姐姐!我现在要去救你了!你再振作一点,我马上就到!”
  我终于走完惊险的栈道,一到达平稳的地方,我边叫边跑,心中不再感到害怕,同时拿出手电筒来挥舞,希望周先生或是吉藏能出现。
  “啊!辰弥,快点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声音传到姐姐的耳朵里,刚刚那个没有终点也没有方向地声音,忽然清晰起来。我拚命地跑着,天啊!真是急死人了!
  “回声处”有如羊肠般弯曲绵延,呼救声听起来明明就在附近,却怎么也到达不了。
  姐姐和袭击者所发出的每一个声响,都造成极大的回音,那些声音始终在我身边围绕,使我神经紧绷,好像被压在夹板中,全身油脂都要被挤出来。
  “姐姐!你没事吧?对方到底是谁?”
  我边走边喊。
  “啊!辰弥!你快来……我不知道他是谁。这里太黑了,而且他又不开口说话,所以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不过……那个人想要杀我……啊!辰……辰弥。”
  姐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最后的呼唤声好像被迫结束,四周又变得一片寂静。我不得不停下脚步,一股不祥的预感窜进我的脑门。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之后,传来一阵踢到土石的声音,好像有东西重重倒落在地上一般。接着有人脚涉水逃逸,那声音只微微激起了一点回音,然后愈来愈远,终于不剩一丝声响,四周又恢复一片死寂。
  此刻的我像是头上被泼了一桶冷水般地惶恐,一步也无法移动。说起来实在很没出息,可是当时我真的被吓得牙齿不住地打颤,膝盖也抖个不停,当姐姐的安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之时,我马上鼓起勇气,急急忙忙往前跑。
  最后,我在黑暗中发现姐姐卧倒在地上。
  “姐姐。”
  我急忙蹲下去抱起姐姐,这时我看到姐姐胸前插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不禁瞪大眼睛仔细瞧!啊!那是钟乳石!在那挂满钟乳石的洞穴中,姐姐被钟乳石的碎片刺中了。
  “姐姐…”
  我拚命地叫喊着。姐姐似乎还没有气绝,勉强睁开那双略显白浊的眼睛,看着我的脸,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呢喃。
  “辰弥……”
  “我在这里,姐姐你要振作!”
  我紧紧抱住姐姐,她那苍白的脸孔上露出一抹非常虚弱的微笑。
  “我不行了……不是因为这个伤,而是心脏……”
  “姐姐痛苦地扭动身躯。
  “不过,我好高兴……在临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姐姐!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对你下手的?”
  姐姐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微笑,像谜一般玄秘。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这里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他是谁。不过,我咬了他左手的小指,而且差一点就把他的小指咬断……辰弥,你刚才应该也有听到他的惨叫声吧。”
  我惊讶地看着姐姐,她的唇角果然沾着鲜血,这么说,刚才那声尖叫不是姐姐喊的,是那个凶手。
  这时姐姐再度痛苦地扭动身体,一边啜泣一边喘息。“辰弥,辰弥!”
  “姐姐,你怎么了。”
  “我就快要死了……在我死之前,请你不要离开,就这样抱着我,我好高兴能够死在你的怀中。”
  我茫然地凝视姐姐的脸,一丝可怕的疑虑掠过我的脑海里。
  “姐姐!”
  姐姐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叫唤,仍然不断地语着:
  “辰弥,我就快要死了,所以有一个秘密我必须说出来。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吗?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不惜牺牲性命,而且,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姐弟之情。事实上,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弟弟,可是你却只把我看做是你的亲生姐姐,真使我悲伤……”
  姐姐果然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弟弟,而且还对我这个半途相认的弟弟萌生爱意,一股无法言喻的哀伤撞击着我的胸口。
  “不过,这样就够了,能在这样死在你的怀中,我已经满足了……辰弥,在我死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喔……这样我死了以后,你才会常常想起我、怜惜我、爱护我……”
  姐姐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中间有些接不上气的地方,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是接上气之后,她又继续开始说。我呆呆地望着那比已经丧失视力的双眼……她的脸蛋就像纯洁的少女一样清纯无邪。
  就这样,姐姐终于在我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伸手合上姐姐的眼睛让她瞑目,再轻轻把她平放在地上。这时,我发现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布包和水壶,我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一个包着竹叶皮的饭团。我只觉鼻子一酸,泪水马上如潮水般涌出眼眶,原来姐姐是为了拿便当给我,才会遭遇这场横祸。
  我抱着姐姐的身躯痛哭了好一阵子,才猛然想起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我应访赶快去把这件意外告诉警察。
  我把姐姐费心制作的便当系在腰间,水壶挂在肩上,拿着手电筒站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
  “你这个混蛋!”
  黑暗中爆出一声充满憎恨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东西倏地往我头上何来。真是千钧一发!要是我稍下留神,那一击可能会正中我的脑袋,把我的脑袋打得像个被压扁的蕃茄一般稀烂。
  “干什么!”
  我本能地低下头,一边躲过那危险一击一边叫道。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我猛然将手电筒的光线照向那名袭击者。
  就在那一瞬间,吓得我全身颤栗不已。
  出现在手电筒光线中的,正是吉藏的脸。刚才那一次狙击失败,使他愤怒得咬牙切齿,有如毒蛇般凶狠的手指已再度握紧那粗棍。
  看到他的眼神,我才知道典子的话既不虚假也不夸张。吉藏的眼神充满杀气,整个人已经失去理智,他是真的想杀我!
  吉藏被手电筒正面照到,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睛,但是他随即用一只手遮挡光线,另一只手正挥起粗棍。
  “看棍!”
  那仿佛是心底累积已久的怨恨在瞬间爆发出来一般狂暴,他的身体像野兽般跃起,胡乱地挥舞着粗棍。我拚命闪躲,他没有打中我,却狠狠地打中岩石。
  “啊!”
  大概是粗棍打到岩石的一刹那震得他两手发麻吧!吉藏痛苦地叫了一声,摇晃了两、三步,粗棍从他手中松脱,滚到几步远的地上。我低下身子,利用吉藏分神的瞬间全力撞向他。
  “哇!”
  吉藏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抚着胸口跌坐在地上,趁着这个机会我一溜烟地逃开。
  其实我已经吓和六神无主了,我拚命向前逃,逃到一半我才发现,天哪!我又往“鬼火潭”跑去了。正当我想往回跑时,又听到后面传来吉藏追上前来的啊哮声和跑步声。
  已经不能回头了!
  就这样,我再次被逼到“鬼火潭”去。


小指受伤的人


  我的心中充满了绝望与焦躁。这里根本没有一个可容我藏身之处,而我却深陷其中无法脱离。
  姐姐死了之后,田治见家就只剩下一个痴呆的小竹姑婆。究竟是谁趁我不在的时候杀了姐姐?此刻我又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我知道杀死姐姐的凶嫌是一个左手小指几乎被咬断的人……我一定要把这个线索告诉警方才行。
  哎…可是我现在却陷在这个洞窟中逃不出去!
  在“鬼火潭”的对岸,吉藏正在升火,而一脸狰狞的周生也在旁。这次暴动的正副头目正以无比的毅力和怨恨盯住我。由吉藏刚刚气势汹汹的样子看来,想要让他们了解我不是真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人是警察。已经出人命了,警察没有理由不出面,只要警察一出面,一定会要我当证人,这么一来,不管吉藏和周先生多么不愿意,也得把我交出去。我一直等待那个时机来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救星始终不来。
  在吉藏燃起的火焰旁,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们甚至还喝起酒来,可是仍然不见警察的踪影。
  我在心中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他们想要渡过“鬼火潭”找我,那么藏身在“狐穴”的我该怎么办?我的心中满是焦躁。
  各位,他们知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又没有说话的对象可解闷时,这段时间有多难熬吗?处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台然自得的人,那才真是精神不正常哩!
  最让我感到焦虑的是想到刚死去的姐姐时,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了,或许这是一连串杀人事件当中的一件。
  从外公丑松开始的一连串杀人事件,凶手使用的凶器都是毒药,其中例外的只有小梅姑婆和浓茶尼姑妙莲。依据金田一耕助的说法,妙莲的情形纯属意外,对凶手来说,杀死妙莲恐怕是在他的计划之外,所以妙莲的尸体旁边才会没有留下奇怪的纸条。
  但是姐姐为何也被列为狙击的对象呢?当时我心慌意乱,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身边是否留有纸条,假如留了纸条,上面会写什么名字呢?会是姐姐的朋友还是敌人?我想大概除了森美也子之外,也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姐姐虽然因为肾脏不好而和丈夫离婚,但是她不愿再嫁,所以并不算是寡妇,却在村子里以寡妇自居,美也子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寡妇,而且她和西屋及东屋的姐妹屡有冲突。这件事该怎么说呢?如果姐姐没死的话,说不定被杀的人会是美也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这个想法有疑点。
  在这一连串的疯狂杀人行动中,田治见家实在牺牲太多的性命了。小梅姑婆被害,笔记纸条上巳露出端倪,可是哥哥和姐姐呢?为什么只有东屋的人遭殃?难道说,他们两人被害并非误打误撞,而是这个杀人计划中一开始就锁定要狙杀的对象。
  这个庞大的杀人事件,乍看之下似乎要让人误以为是某个狂徒在疯狂地犯罪,其实,说不定真正的目的是要诛尽田治见家的成员!
  想到这里,我实在太恐惧了,不由自主地打颤了好一阵子。
  然而,只要了解到这个动机,凶手是谁就一目了然了。除了里村慎太郎之外,还有谁更像凶手?我突然想起浓茶尼姑被杀的那晚,我看到慎太郎那张恐怖的脸。
  对了!是慎太郎,一切都是他干的!向警察密告我、在村会前把我的资料张贴出来,这些一定都是慎太郎的杰作。
  慎太郎想杀尽田治见家的人,然后把罪行嫁祸给我,这样他就可以侵占田治见家的财产了。而且,这次的暴动恐怕也是慎太郎煽动的,他研究过就算我被逮捕,可能也会因罪证不中而被无罪释放,所以干脆煽动吉藏与周先生,叫他们来杀我。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我的推论都说得通。啊!此刻的我因为太过恐惧而在黑暗中不停地发抖。
  不过,典子在这个事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呢?她应该也知道这个计划吧!还她故意装作不知道?
  不!我怎么可以把天真稚气的典子想成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而且,依慎太郎的个性来推断,他绝不可能把这种恐怖的计划告诉妹妹的。
  这一整天我都躺在漆黑的洞窟深处,像条姐姐般辗转反侧。恐惧和悲伤的情绪轮番向我袭来,便我的身体忽热忽冷,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干脆趁着这个空档往洞窟深处探索以寻找宝藏,说不定可以暂时忘掉这件事。但是,我却没有一般人寻宝时那份快乐的心情。一方面是因为恐惧和悲伤的情绪充满我的脑袋,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怀疑自己的地图是否可信。
  我看着地图,现在我身处的“狐穴”,和隔壁的第五个洞窟,到最深处几乎合而为一。至于另一边有个“龙颚”,“龙颚”的深处看来便是“宝山”,这些路线地图上只用毛笔画上简单的线条,如果要把当作这座复杂的迷宫的行路指南,大概没多大效用。
  上次和金田一耕助一起探险过后,我已经知道“狐穴”的构造非常复杂。若真想在这个洞窟探险,只能依照金田一耕助曾经示范过的方法——拉绳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过,就算有绳索一个人也办下来,除非有助手。于是我想到典子,可是她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等到典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清晨了。
  “辰弥哥,原来你在这里。我在那边看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典子在狐穴里找到我,扑进我怀里,万分想念地说着。
  “典子,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辰弥哥,昨天真对不起,我一声不响就走了,因为我看你睡得好熟……”
  “还好你回来了。看守的人已经走了吗?”
  “还在啊!不过,昨天骚动得太厉害,他们都累得睡着了。辰弥哥,你肚子饿了吗?我昨天本来想回来的,可是因为外面发生了大事……”
  “没关系,昨天姐姐拿了便当来给我。”
  “啊!”
  典子忽然推开我的身体,利用手电筒的光源观察我的脸。
  “这么说,你昨天和春代姐见过面了?”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喘不过气。
  “是的,而后她在我怀中断气了。”
  这次典子发出惊恐的哀叫声,倒退两步,一脸恐惧地盯着我看。
  “可是……可是,你……你不会做出那种事吧!”
  “你在说什么呀?典子!”
  我不禁怒从中来。
  “我为什么要杀姐姐?我一直很喜欢姐姐,她那么疼我,我怎么会杀她?”
  说着说着,我的眼眶忽然湿润起来,热泪就像瀑布一般,滚滚而下。
  就算姐姐临终前没有对我说出心中的秘密,姐姐对我的关怀早就深深印在我心中。她自至终一直温柔地对待胆小的我,让我打从心底深处深受感动,而现在我却失去她了。啊!上天为什么如此苛待我?
  “辰弥哥,原谅我,原谅我!”
  典子又扑进我的怀中。
  “都是我不好,竟然怀疑你,我应该要相信你的。”
  典子稍稍迟疑了一下,继续说:
  “可是……有人说他看到你杀春代姐……”
  “是藏说的吧!他会这么说我一点都不讶异,因为他看到我抱着姐姐的尸体,再说他本来就很恨我,可是典子……”
  我加重语气。
  “警察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当然不能来啊!辰弥哥,外面本来就骚动不安了,现又发生春代姐的事,无疑火上加油,村民愈来愈惊慌……他们说辰弥哥的事情要我们自己解决。从回声处到这里,村民们沿途筑起人墙,不让警察通过,如果警察强行通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警察看到这个状况也不敢插手。不过,辰弥哥……”
  典子似乎想为我打气。
  “这种状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警察不可能放着这件事不管,所以请你再忍耐一会儿。辰弥哥,你一定要忍耐哟!”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只好忍耐了。可是,究竟是谁杀了姐姐?”
  “这件事你就不必担心了,一切有我哥哥作主……”
  “慎太郎。”
  听到这个人,我的背脊猛然打了个寒颤。我再次盯着典子的脸,只见她一脸天真,似乎完全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啊!我哥哥是军队出身,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仿佛喉头鲠了一节鱼刺般,我的声音干涩又结巴。
  “对了,慎太郎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典子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
  “怎么了?我哥哥很好,没有受什么伤啊!”
  “是吗?那就好。”
  我若无其事地说着,心中的思绪却很混乱。杀死姐姐的凶手到底是谁?难道我的推论错了吗。
  姐姐说,她咬了凶手的小指,而且几乎将它咬断。我不知道姐姐到底把他伤到什么程度,不过被人几乎咬断手指的伤口总会疼吧!更何况那么明显的伤,应该无法逃过一般人的眼睛才过。
  “典子,你有没有听说谁的手指受伤了?有没有看到谁的左手小指上包着绷带。”
  “没有呀,怎么了?”
  典子依然一脸天真无邪。
  奇怪?姐姐不应该会说谎才对呀!难道是我的推论错了吗?这伯件事越来越悬疑了。


慎太郎和美也子

  先前我的推论怎么说都说得通,应该错不了才对。正因为我原先太有自信,所以此时我的惊慌真的非同小可。
  “典子,昨天晚上守灵时,麻吕尾寺的英泉也来了吗?”
  “来了啊!怎么了。”
  “那个人的小指有没有受伤。”
  听到我这么问,典子马上斩钉截铁地否认。因为昨天晚上送斋饭的人正是典子,要是英泉有受伤,典子一定会发现的,所以典子很肯定地说,英泉不论右手或左手的任何一根手指都没有受伤。
  我愈来愈迷惑了。除了慎太郎和英泉之外,还有谁和这个事件有关呢?
  我在脑海中再次将整个事件的始末反复一次,却始终想不出半个有关的人物。难道是姐姐说错了吗。
  “辰弥哥到底怎么了?小指受伤的人做了什么事吗?”
  “不是的,我只是忘记着一件事。典子,这次你出去以后,能不能帮我注意看看有没有小指受伤的人?”
  “好哇!如果我发现那样子的人,一定马上来通知你。”
  “谢谢。还有,下次你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线来?最好是放风筝用的线,要是没有,普通的木棉线也可以。线愈长愈好,最好是一整卷的,我大概要五、六卷……”
  “辰弥哥,你要线做什么?”
  我本想隐瞒这件事,不过反正迟早要告诉她不如先说明吧!
  “我一直待在这里实在很无聊,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洞窟里探险,为了避免在洞窟中迷路,要用绳线来路,线愈长愈好。”
  一听到我的话,典子的瞳孔中立即闪着奇妙的光辉。
  “辰弥哥!”
  她轻声说道:
  “你要去寻宝吗?”
  一下子就被典子猜中心事,我的脸孔蓦地红了起来。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清了清喉咙说道:
  “典子,原来你也知道这件事情。”
  “当然知道啊!这是古早以前就流传下来的传说,而且……”
  典子的声音突然变小。
  “我还知道也有别人也在寻宝哩!”
  “是谁。”
  “是我哥哥!”
  “慎……慎太郎!”
  我紧张得有点接不上气来。然后,我凝视着典子的脸。
  “是啊!哥哥大概是怕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没有说出来,可是我很清楚,他每天晚上悄悄扛着铁揪和铁钟出门,一定是去寻宝。”
  我又想起妙莲尼姑被杀的当晚慎太郎那身怪异的打扮。这么说来,慎太郎和我一样想去寻宝吗?
  “因为我觉得哥哥很可怜,所以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哥哥好可怜喔!他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身分、失去了未来的希望……不,不只这样,他还失去了爱情。”
  “爱情……”
  “是啊!哥哥到现在都还爱着美也子,但是他的个性太傲,以他目前的状况,决不可能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是个有钱人,有好多钻石,哥哥却刚好相反,他只是寒酸的穷游民,打死他他也说不出求婚的话,所以他才会想要去寻宝……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不知找不找得到的宝藏上。嗯,只要想到一这点,我就觉得他好可怜,好可怜……”
  我的脑海中又涌起一丝疑惑。
  这么说来,慎太郎更没有理由不觊觎本家的财产。与其将心力放在不一定找得到的宝藏,不如锁定身边唾手可得的财产,他不可能不懂得哪一种作法比较实际。这样看来,凶手果然是慎太郎了!至于小指受伤那件事,大概是姐姐临死前的幻觉吧!
  “这么说,慎太郎有把握找得到罗,只要他变成有钱人,再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一定会答应……”
  “当然”典子马上抢答。
  “不,就算哥哥不变成有钱人,只要他肯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也一定会欣然同意。辰弥哥,那么美丽、那么聪明,又那么富有的美也子,为什么要隐居在这么偏僻的乡下?你难道不明白吗?美也子是在等啊!她每天都在殷切地盼望哥哥向她求婚。想到这里,我觉得美也子也好可怜,哥哥要是能抛弃无谓的固执,早日和美也子结婚就好了。虽然我是不太喜欢美也子……”
  一会儿,典子说她要回去准备葬礼的事宜,便避开看守者的视线,悄悄溜回去了。这时一种无以言喻的寂寞和空虚感向我袭卷而来。
  典子的话对我而言真是一大打击,不管是前天夜里我在“天狗鼻”偷听到的话,还是刚才典子所说的话,都让我对美也子这个女人的复杂性格以及微妙心理感惊讶不巳。更重要的是,一股失落的愁绪涌上我的心头。难道我爱上美也子了吗?
  隔天,典子又避开看守者的监视跑来找我。这次,她告诉我以下的事情。
  村民的情绪依旧十分激昂,完全不接受警方的劝说,但事情也没那么糟糕,因为有人传说麻吕尾寺的长英住持或许会出面。
  麻吕尾寺的长英住持因为年事巳高,终年卧病在床,寺内的工作全部交给弟子英泉打理。只要能够说服这位高僧,也就可以获得村民的认同了。因此,金田一耕助现在正前往麻吕尾寺请求长英住持。
  一听到麻吕尾寺的长英住持,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被杀害的梅莘尼姑曾经对我说过:“关于你的身世,只有我和麻吕尾寺的住持知道。”梅莘尼姑死后,我一直想要去一趟麻吕尾寺,可是一连串的凶杀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风波也越演越烈……
  “典子,要是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我已经不想再待在这个阴暗的地方了。”
  “嗯,所以请你再忍耐一阵子。”
  “对了典子,另外一件事情怎么样了?”
  “啊,你是说线?我已经带来了。”
  “不,线当然很重要,但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看到小指受伤的人?”
  “喔!那件事啊!”
  她偷偷瞄了我一眼,不自然地干咳起来。
  “我很留心在看,可是就是没有发现有人手指头受伤。”
  典子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畏怯,不敢正视我的脸。
  “典子,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为了包庇谁而骗我?”
  “哎呀!怎么会嘛!我怎么可能骗辰弥哥……对了既然我好不容易把线带来,我们一直去探险吧!我今天不必急着回去,寻宝的感觉一定很有趣吧?走,我们现在就去。”
  典子忽然就得很开朗,站起身来。我想,典子一定知道小指受伤的人是谁,她肯定是在包庇那个人。可是,那个人会是谁呢?


黑暗中的激情

  这个漫长的故事终于要接近尾声了。在进入结局之前,会有多么恐怖的命运在等着我呢?请听我娓娓道来。
  当天,在典子的恿动下,我们开始在洞窟内探险。照着上回金田一耕助教我的方法,我把线的一端绑在出发点的钟乳石上,然后牵着线和典子一同往洞窟深处前进。
  就像我先前提到过的,在“鬼火潭”的深处共有五个洞窟。其中三个上次金田一耕助已经走到尽头,而第四个洞窟“狐穴”和第五个洞窟,都还没有人走过。从我的地图上看来,这两个洞窟的尽头合而为一,既然结果都一样,我便大胆地选了第四个洞窟往里面走。
  我们很快就遇到支洞。这些支洞上次金田一耕助已经探查过了,所以我们不需要再勘查第二次。当时我曾数过支洞的数目,我记得金田一耕助是在第十三个支洞发现久野表叔的尸体,所以在走到第十三个支洞之前。我们都不必再查看每个支洞。
  不久,我们来到第十三个支洞口。
  “没错,就是这个洞口,久野表叔的尸体就是倒在这里。你看,这个钟乳石有损伤,这是金田一耕助为了日后留下证据才刻上记号的。”
  “怎么说,从那次之后你都没有再来过了。”
  “是啊。”
  “我们再往前走吧!好有趣,我也想见识看看这些线究竟有什么功用。”
  “典子,你不害怕吗?”
  “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和辰弥哥在一起。”
  不一会儿,我们走到第十四个支洞,我把一路牵着的线连同线卷一起绑在入口的钟乳石上,又将另一卷线的线端也绑在同一个钟乳石上,然后牵着那条线走进支洞。
  这个支洞相当深,而且在这个支洞的深处又有一个小支洞。于是我又把第二卷线绑在那个入口的钟乳石上,再把第三卷线的线头绑在同一个钟乳石上,然后牵着那条线往这个小支洞里面走去。
  不过,这个小支洞马上就到了尽头,我一边卷线一边回到刚刚的入口,然后将第三卷线收进口袋中,再牵着第二卷线往更深处走去。
  这个支洞也是马上就到尽头了,于是我又一边收线一边往回走,不一会儿我便折回第一卷线的地方。
  “哇。真神奇!”
  典子显得相当高兴。
  “我们好像在玩捉迷藏游戏一样!不过,跟着线走,我们绝对不会迷路的。”
  “是啊!就像刚才碰到的那种死胡同洞窟,本来是不需要线的,可是洞窟交织复杂,外观又差不多,等你想要走原来的洞窟时,可能已经搞不清楚方向,误以为别条路就是来时的路,就这么一直往深处走去,就永远也走不出来,但是有了这些线,就不怕会迷路了。”
  我把上次金田一耕助进入支洞又出来时的说的话告诉典子。
  “哇!真可怕!这么说,线可不要断掉才好。”
  “是啊!所以不能太用力拉线喔!”
  我们又继续往里面走。典子觉得很好玩,不论我怎么劝她说我们该回去了,她还是一直说要再走一段、再走一段。而后我们又碰到好几个支洞,不用说,我们当然也都一一仔细搜寻。那些支洞当中有的十分复杂,甚至要用到第三、第四第五卷线,有时候走进小支洞中,走着走着又会回到主洞窟。
  “好好玩喔!要是没有线的话,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是刚才走过的洞窟。”典子对洞窟愈来愈有兴趣。
  然而就在这时候,我们碰到一个很大的支洞。这个支洞并没有很多的小支洞,可是我们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于是我开始不安起来。
  “典子,不能再走下去了,这个洞窟没有尽头,我们该往往回走。”
  “再走一段看看嘛!如果还是没有尽头,到时候我们再往回走。”
  正当我们又往前走不了多久时,忽然都停下脚走。
  我们两人慌慌张张地把手电筒关掉,在黑暗中屏息站住不动,因为我们听到前方传来疑似有人说话的声音。
  “辰弥哥!”
  过了一会儿,典子压低嗓门呼唤我。
  “辰弥哥,你留在这里,我去前面看看。”
  “典子,你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我在黑暗中听见典子离开的声音。很快的,她又摇晃着手电筒回来了。
  我打开手电筒,典子眼神明亮地跳到我身边。
  “辰弥哥,我已经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了!好有趣哟!我们现在就在‘鬼火潭’的旁边。”
  “鬼火潭。”
  我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是啊,辰弥哥,你刚刚不是说第四个洞窟和第五个洞窟在深处会合而为一吗?我们不知不觉中走进第五个洞窟,所以又回到‘鬼火潭’了。”
  一时之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被狐仙迷惑一般整个人晕头转向。但是想想,这个结果对今后的探险有很大帮助,因为宝山虽然在第四和第五个洞窟交会点的深处,可是光是这么走,根本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交会处。这一点我们现在才偶然发现到。
  “系上第一个线卷的地方,就是两个洞窟的交会点。我们是从那里往左边走到这个地方,明天我们就往右边走看看。这个线卷就绑在这里吧!这条路看来比较近,明天我们就沿着这条线走回去。”
  典子把第二卷线绑在地上的钟乳石上,不久便避开看守者的监视,离开“鬼火潭”。而我当晚便在第五个洞窟过夜。
  典子第三度跑来找我时,已经是隔日的午后了。
  “辰弥哥,对不起,我不迟了。你肚子饿了吧?我本来想早点来的,可是看守的人看得好紧。”
  典子一边解开包便当的布巾一边说。
  “对了,我还有个好消息,说不定你今天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为什么。”
  我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听说麻吕尾寺的住持愿意挺身而出了。那位住持因病在寺内休养,完全不知道这次的事件。昨天金田一先生前往他那儿,告诉他这件事情,他大概是太震惊吧,今天一大早就坐关轿子到你家去了。”
  “什么?长英住持到我家去了?”
  “是啊!他召集了前几任村长,现在正恳切地规劝他们呢!就算他们不肯听警察的话,可是总不能也违抗住持吧!更何况住持还是抱病专程出面,所以,我想现在一定有人要来接你了。”
  我的胸口马上悸动得好厉害,只觉得腹部涌起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觉。啊!我可以离开这个洞窟了!我终于可以脱离这个阴暗的地方了……我的心中满溢着欢喜,身体兴奋得直打颤。
  从这个洞窟中脱身,对我而言还有一个更大的意义,那就是我出去的那一天,即代表是这个可憎的八墓村杀人事件真相大白的时候,因为我一定能够找出那个凶手。
  “典子,典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会让我空欢喜一场吧?”
  “当然是真的,辰弥哥,你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典子!”
  我兴奋得抱紧典子。
  “谢谢你,谢谢你,这全都是托你的福。如果不是你每天跑来看我,如果你没有每天告诉我外面的情报,我一定会在黑暗中因为恐怖、不安而发疯。不,说不定我会在发疯之前逃出这里,然后被吉藏他们杀死,因为他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谢谢你,谢谢你,典子!”
  “辰弥哥,我好高兴…”
  典子依偶在我的怀中,身体像只小鸟般微微颤抖典子那柔软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巳轻轻环住我的颈项,两人的唇于是重叠在一起……
  此后的事情我记不太得了,我只知道激情的狂澜排山倒海向我们涌来,黑暗夺走了我们的羞耻心。我们流汗、喘息、扭动身躯,在急促的呼吸中紧紧交缠不分,一直到桃色的迷蒙烟雾笼罩着我们的身体。
  “辰弥哥。”
  过了一阵子后,典子从我怀中离开,撩起散落下来的头发,抬起头来出神地望着我。在手电筒的光线中,她面带羞怯,脸颊红晕,看来十分可爱。
  “什么事,典子。”
  我的神志还沉迷在梦中,然而典子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了。
  “有关小指受伤的人那件事,那是什么意思?左手小指受伤的人到底怎么了?”
  “典子!”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你找到了吗?找到那个人了吗?到底是谁?那家伙到底是谁?”
  “没有,我还不太确定……不过,辰弥哥,小指受伤的人到底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会想道:如果我不说,典子一定也不肯老实告诉我,于是我下定决心坦白说出真相。
  “左手小指被咬伤的那家伙,应该就是这次事件的凶手,最起码他是杀死我姐姐的凶手。所以,典子,告诉我吧…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股强烈的胆怯和无法形容的恐惧,让典子的脸孔扭曲变形,她似乎想叫喊似地张开嘴,但声音却如同冻结般出不了口。不久,典子的脸色灰败如土,嘴唇干燥,瞳孔也失去了光亮。
  “典子!”
  我惊讶地将双手搭在典子的肩上。
  “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顺着我摇撼着典子肩膀的力道,她的头也跟着晃了两、三次。接着,她忽然把脸埋在我胸前,哇一声大哭起来。
  “典子,你怎么了?你知道他是谁吧!你知道是谁杀死我姐姐了……那家伙到底是谁?”
  典子在我胸前激动地摇头。
  “辰弥哥,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好害怕,我不敢说!辰弥哥,不要再问我了……”
  我的心中顿时萌生一股疑惑。
  “典子,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说?那个人该不会是慎太郎吧……”
  “你说什么。”
  典子叫了起来,从我怀中弹开。
  一瞬间……
  “啊!原来你在这里。”
  破锣似的嗓音传进我耳中。
  我全身僵直,回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只见吉藏站在那儿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抬着棍子,从洞窟入口处一步一步逼近。
  火把的油烟熏着洞窟的壁顶,火把上松树皮劈劈地剥落,火花四散迸裂。吉藏盛气凌人地慢慢走近,他那凄厉的凶相,竟比地狱的鬼卒还要恐怖。
  令人麻痹的恐怖感使我全身僵直,我就像个傻瓜一样一直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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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洗雪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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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绝境

  “辰弥哥,快逃!”
  典子突然跳起来大叫一声,她的声音唤醒了尚在失神状态的我。我吓了一跳,一溜烟往洞窟深处跑。
  “辰弥哥,这个给你!”
  典子追了上来,把一件东西塞到我手中我看,是手电筒。
  “谢谢你,典子!”
  我们没命地跑一会儿,途中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典子,你回去吧!吉藏该不会连你也杀的!”
  “不行,辰弥哥!”
  典子喘着气回答。
  “你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吗?吉藏想要杀掉你,当然也不会放过我,因为我太了解内情了。”
  “典子,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害你置身在这么危险的处境中。”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还是快逃吧!啊!他追上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唯一比吉藏有利的一点就是,我们曾经走过这段路一次。凭着这一点,我们脚步稳健、满怀自信地跑着,而吉藏则是屡屡摔跤,脚步踉跄,因此,吉藏和我们的距离愈拉愈大。
  而另一方面对我们不利的一点是,我们不能关掉手电筒。要是关掉手电筒的话,路都看不清楚,根本无法跑。可是不关掉手电筒,那个光源使成了吉藏追踪的目标。
  随着距离愈拉愈大,吉藏开始在后头破口大骂。那句句声声的叫嚣声像支皮鞭苔我们,让我们心生畏惧,除了死命奔跑之外,我们别无他法。
  循着昨天拉的线,我们一个劲儿地跑着,不一会儿就来到绑着第一卷线的地方。
  “得救了,辰弥哥!”
  典子一边喊着,一边把线卷从钟乳石上拆下来。
  “我们一边卷线一边逃,吉藏就认不出路了。这个洞窟那么复杂,他一定会走岔路的,到时候我们再从‘鬼火潭’逃走。”
  我也同意这个办法,心情才能稍微平静下来,可是现在就安心未免还嫌太早。
  大约又走了五十公尺,忽然一道灯光迎面照来,使我无法张开眼睛,我“啊!”一声的停下脚步。
  “啊哈哈…原来你在这里,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就在这里等,果然就是你!跟你在一起的是谁?”
  那道光线从我身上移开,转而照向典子。
  “哎呀!这不是里村家的典子吗?这么说来,你们在这里幽会罗!啊哈哈——正好被我逮着上眼,年轻人!”
  光线又移回到我身上。
  “你一个人很寂寞是不是?还要找个人陪你一起去地府。”
  说话的是西屋的工头周先生。
  周先生在他那头白发上缠上头巾一手拿着十字镉一手提着灯笼,眼中闪着想将我吞噬下去的杀气。我幻想着那把十字镉砍到我脑门的情景,全身不由得一阵麻木。
  周先生向我走近一步,但是我却无法动弹。周先生又向我再走近一步,我还是无法动弹。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典子忽然大叫一声,机敏地挥舞着右手,瞬间,一把细碎的东西撒在周先生的脸上,然后向四周飞散开来。周先生大叫一声,手上的十字镉掉在地上,他伸出一只手按着脸。
  “辰弥哥,趁现在快逃!”
  典子抓住我的手腕,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我们手牵着手,再度往洞窟深处跑去。
  事后典子才告诉我她把什么东西撒向周先生的眼睛。
  “因为我必须偷偷跑来找你,我怕会被人抓住,所以每次都会准备两、三个里面装了灰尘的蛋壳。不过,对付那种可恶的家伙,光是灰尘还不够,我应该再装些辣椒粉的。”
  暂且不谈这个。我们虽然又回到第四个洞窟和第五个洞窟的交会处,但却无法进入第五个洞窟,因为吉藏会由那里跑出来。
  “没办法了,辰弥哥,我们从这条路逃出去吧!”
  “可是我们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我们连一次也没进去过呢!”
  “可是辰弥哥,进去里面找路,总比继续待在这里,然后眼睁睁地被他们杀掉好吧!啊!他们来了。”
  在第五个洞窟中,一明一灭的火焰正慢慢朝我们靠近。同时,第四个洞窟中也传来周先生充满愤怒的啊哮声。
  “啊!一片漆黑。”
  横在我们前力的是无穷无尽、充满未知的黑暗。这个黑暗中会有什么?蛇群或鬼魅吗?不,纵有蛇群或鬼魅,我们也没有时间害怕了。身后现实世界的危险正追赶着我们,将我们逼往绝望的幽暗深处。
  在这个洞窟中也有无数的旁支别道,但是对于正被两个杀人魔追赶的我们而言,根本没有时间去拉线,也没有闲工夫去做记号。我们由错综交织的迷宫逃到另一个迷宫,满怀着绝望的恐怖感逃亡。
  天啊!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就算能够逃出吉藏和周先生的魔掌,也末必能够平安逃出这个洞窟呀!
  “啊,辰弥哥,那是什么声音?”
  突然间,典子停下脚步抓住我的手。
  “什么?”
  “你听,那是不是风的声音了。”
  的确,远方好像有微风低吟的声音,虽然那个声音马上就平息了,但是典子的瞳孔中却闪着光辉。
  “那是风的声音!出口就在附近,这里一定有路通往外面的出口!辰弥哥,我们快去!”
  而后我们又听到好几次风声,可是我们非但找不到出口,而且过不了多久,惊恐的逃亡之旅就不得不必须暂停了。
  典子和我几乎同时啊的叫了一声,然后站住不动。我们绝望地看着挡在跟前的那道冰冷的墙壁!我们终于被逼到死胡同了!
  “辰弥哥,关灯!”
  我急忙关掉手电筒然而为时巳晚,周先生已经提着灯笼在远处捕捉到我们的踪影。
  在周先生身旁的是吉藏,他们也知道已经把我们逼到绝路,立即站在原地不动,然后,他们用灯笼的火光照着我们。
  “啊哈哈哈!”周先生和吉藏相视而笑,那笑容直恐怖到极点,就像在我身上刺一刀一路滴血般,使我又痛苦又绝望。
  敌我的距离大约只有十几公尺,周先生和吉藏缓缓地踏出一步。周先生的手上拿着十字镉,吉藏的手上握着棍子……
  典子和我紧紧握着手,背靠在墙壁,身体一动也不动,互相保护对方,这时,谁也不愿开口。恐惧感占满我的脑海,让我神智不清,我觉得自己好像喝醉酒一般轻松,甚至还觉得这样的场囤我已经司见惯了。
  周先生和吉藏又往前迈了一步。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们活着的样子。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刚才偶然传入耳中那阵像风一样的怪声,忽然在我们周围轰然响起,随后我便被推倒在地上。那个声音回响了两、三次,四周的墙壁剧烈动摇,接着好像有什么坚固的东西从头上七零八落地崩塌,而后我便失去知觉,魂魄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黄金雨

  我们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后来回想起来,应该不会太久。
  等我回复意识时,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偶尔还是会听到风声,可是那声音相当微弱。洞窟中一片死寂,我在寂静中竖起耳朵倾听,周先生和吉藏不知道怎么了?不,更重要的是典子,她怎么了?
  “典子!典子!”
  我一边低声呼唤”边摸索四周的地面。然后,我的手立即碰触到一个柔软的身体,我急忙抱起那个身体。
  “典子。典子!”
  我一边摇着她的身体,一边又唤了她两、三次。接着,我听到一个有如哭泣时吸气的声音。
  “辰弥哥?”
  典子缓缓坐起身子。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周先生和吉藏呢?”
  “我也不知道呀!典子,你知道手电筒在哪里吗?”
  “手电筒?啊!我这里有手电简。”
  典子刚才是握着手电筒失去知觉的,借着那支手电筒的光线,我先照了照身边,马上就找到我的手电筒。正当我蹲下要捡手电筒时,身体却像石像一样凝住不动。
  啊!在这个故事中我曾经好几次经历到相当大的惊讶,却都不像这次这般令我感动。我看见手电筒的旁边散落着两、三枚眼熟的大块金币。
  “辰弥哥,怎么了?”
  听到典子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拾起一枚金币,默默递到典子面前。我想开口说话,舌根却僵硬得出不了声。
  典子看到金币,眼睛也睁得老大,她急忙蹲下身,捡起两枚金币,接着我们又拿着手电筒搜寻了一下四周,又拾得六枚金币。这么一来,我们手上总共就有九枚了。
  典子和我面面相觑。。
  “辰弥哥,好奇怪喔!金币怎么会散落在这里?”
  我们马上就得到答案。这个时候,那阵风再度刮起,洞窟又开始剧烈地摇动,我和典子不觉紧紧抱在一起。
  只一会儿一枚枚的金币从洞窟顶上掉下来,打在我们的肩上。我们兴奋地相拥着,同时本能地往上看,刹时,典子发狂似地大喊:
  “啊!辰弥哥,就是那里!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这个钟乳洞的顶端相当高,大概有九公尺多。沿着墙壁有无数的钟乳石柱,像蛇一般缠绕而立。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些钟乳石拄全都在洞顶下方约一·八公尺左右的地方断掉。也就是说,现在挡在我们前面的墙壁和洞顶之间,约有一·八公尺左右的空隙,而且我们还看到几枚金币似乎随时都会沿着壁端滑落下来。接着,那几枚金币果然就在我们跟前刷啦刷啦地掉下来。我们不禁再度面面相觑。
  “辰弥哥,这里就是‘宝山’吧!”
  我默默地点点头。
  极度的兴奋逐渐褪去,我们两人都回复了冷静。我只觉得很疑惑,金币怎么会藏在这种悬空的位置呢?
  当尼子的大将战败逃亡,将金币藏起来的那个时代,这个洞顶还没有这么高,大约在现在的洞顶下方一点八公尺左右,也就是墙壁的上面可能就是当时的地面吧!而那个地面经过长年累月的变动,侵蚀日深,现在才会变成一个洞项这么高的洞窟。不知道当年仓促逃亡的流亡武十们在藏匿宝藏时,知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地质。
  由于岩层中有一部分较坚硬的岩石并没有被侵蚀,所以一直到今天宝物才会留在架空的岩棚上。也因此,宝物才能逃过无数探险家的眼睛,没被挖掘出来。
  现实真是何等讽刺的命运啊!在这数百年的漫长岁月中,有许多冒险家为了寻找黄金而赌上生命,然而巧妙地隐藏在暗处的黄金,竟会自动掉落在偶然迷路的我们头上,这难道不是命运捉弄人吗?
  不,不,命运捉弄人还不只到此结束,命运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黄金,可是我们想要抱着黄金回家的路却被阻断了。
  当我们从短暂的黄金梦中醒过来后,马上又想到了周先生和吉藏。
  我们利用手电筒的灯光探照一下四周,然后,我们发现了一件令人毛发倒竖的恐怖事实。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刚刚走过的通道,全都被岩石土块密密实实地堵住了。
  刚刚发生过山崩!崩塌的土石埋住了周先生和吉藏,也同时把我们关在这个洞窟中了。
  “典子。”
  “辰弥哥!”
  我们发疯似地跑到崩落的土石旁拼命用两手挖土。但是过不了多久,我们马上觉悟到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举动,于是又停住手。
  “典子!”
  “辰弥哥!”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典子,不行了,我们出不去,我们就要在这里饿死了!”
  接着,我边抽搐边笑了起来。
  “老天爷给了我们黄金,却断了我们的归路。我们就会像迈得斯王一样,抱着黄金饿死了!”
  我又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觉得命运可悲,眼泪无法制止地落了下来。想不到这时典子竟然比我还要冷静。
  “辰弥哥,振作一点,我们不会死的。我们一定会得救,现在一定有人来救我们了。”
  “谁?谁会来救我们?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
  “不,不会这样的。”
  典子断然说道:
  “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在‘鬼火潭’这边,而且他们也看到周先生和吉藏越过‘鬼火谭’这个禁地来到这里,只要麻尾寺的住持说服了村民,他们一定会来救你的。周先生和吉藏一定是心有不服,所以才想比村民早一步来杀掉辰弥哥。”
  事后我才知道,事实果然就像典子所说的,周先生和吉藏不满村民态度软化,于是越过‘鬼火潭’继续追杀我,然后就发生了那个死亡惨剧。
  姑且不提这个。典子又继续说:
  “所以,现在一定有人正要来接我们回去,不,或许已经来接我们了。就算村民不敢渡过‘鬼火潭’,警方也一定会过来的。
  啊!对了!那个叫金田一耕助的人一定会来!要是他发现第四个洞窟和第五个洞窟拉着的线,一定就会晓得那样代表什么意义!只要他循着线走,就可以顺利找到那两个洞窟的交会点,交会点距离这里不太远,而且那个金田一耕助又知道用线的方法,他一定会一个不漏地搜查每个洞窟。
  我们只要沉住气,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每个声音,我猜他们一定会一边叫辰弥哥的名字,一边找过来。等我们一听到他们的声音就马上回应,这样他们就知道我们身在何处了。”
  这时典子忽然站起身来捡始落下来的金币,然后在洞窟的角落掘一个洞,将金币全数埋进去。
  我惊讶地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只见她嫣然一笑说:“这些金币是你发现的,当然就是你的东西。等搭救的人来了,我们要是意识清晰还好,万一丧失意识昏迷了,那些人就会发现这些金币,所以我把它们藏起来,万一得救了,我们改天再来拿走。那个墙壁上一定还有很多很多的金币。”
  啊!女人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在根本还不知道会不会获救之时,她已经开始在计划未来了。但是典子这次慎重的行为,日后果然对我有极大的帮助。典子所说的话一一中的,我们真的就如她所说的被救了出来,这其间我们整整等了三天。
  当典子埋好黄金之后,便来到我的身边,一副大惑不解地望着我的脸。
  “金币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次事件的凶手了。关于这点,我有事想问你。”
  典子的语气一本正经,眼神锐利地看着我。
  “辰弥哥,你刚才说了好多奇怪的话,你问我小指被咬断的人是不是我哥哥,这么说,难道你怀疑我哥哥吗?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哥哥有什么理由要这么疯狂地杀人呢?我哥哥怎么会去杀害毫无关系的人呢?”
  典子说这些语时神态和往常不同,充满了自信与气魄。典子虽然爱我,也一样爱自己的哥哥,所以如果有人诬赖他哥哥,就算那个人是我,她也决不容许。
  被典子的气魄吓到了,我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但是在典子咄咄逼问之下,我不回答也不行,于是说出自己的推断。
  我说,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真实目的,会不会是为了诛尽田治见家全家的人?
  我一说完,典子的身体忽然开始发抖,面色铁青,然后,她的眼神凝视着远方,陷入长长的思考之中,好一会儿才转身面向我。然而,此时她的眼中充满泪水。
  典子温柔地拉起我的手,一边颤抖着嘴唇,一边开始低语:
  “我懂了。事情一定就像你所推测的那样,而且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动机可以解释这个怪异的杀人事件。但是,辰弥哥,凶手并不是我哥哥,如果你更了解我哥哥的为人的话,一定不会这样杯疑他了。我哥哥是一个很正直、很自命清高的人,就算要饿死,他也绝对不会觊觎别人家的财产。再说,小指被咬断的人也不是我哥哥。”
  “那么是谁?是谁的指头被咬断了。”
  “是森美也子!”
  顿时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一件沉重的钝器重重敲了一下,我大受打击,全身麻痹,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森——美也子?”
  我喘着气,呼吸几乎要停止。
  “她本来想要偷偷治疗那个被咬伤的伤口,结果没治好,因为那个伤口遭到细菌感染,她全身发紫肿了起来,突然陷入危急之中,所以新居医师赶忙跑去看她,才发现她的手指受了重伤。这是今天早上才发生的事,不过,当然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伤口有什么秘密。”
  “美也子……她……可是,怎么会是她?”
  “大概就像你所推测的,她希望我哥哥能继承田治见家的产业吧!她认为哥哥要是能继承田治见家庞大的财产,就会有自信,也会向她求婚了。美也子好可伯,也好可怜!”
  典子把脸埋在我的胸前,眼泪黯然而下。


案情剖析之一

  这个故事说到这里等于是讲完了,因为我们发现了宝物,也找出了凶手。可是有关许多捆节仍有部份疑点还没解开,各位读者心中想必多少有些疑问,所以我便在这里一边回想那些事情一边为各位述说。
  我们逃出洞窟的始末,正好前面所说,依照典子预料的情节获救,而且比她原先预料的还要快,这都得感谢吉藏的那支火把。由于吉藏的那支火把曾经冒出猛烈的油烟,油烟的味道残留在洞窟中,自然而然成了搜索队的最佳指标。
  由于长英住持出面,终于平抚了村民的情绪,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及另外两、三名警察便组成一队人马到‘鬼火潭’找我。他们在‘鬼火潭’的对岸呼喊我的名字,但是都没有听到回应,觉得颇不安心,便渡过‘鬼火潭’来找。
  然后,他们在第四和第五洞窟发现一条线,金田一耕助马上知道我做了些什么事,到此一切还算顺利。
  但是当他们在第五洞窟发现未曾食用过的便当和水壶被践踏得乱七八糟,又闻到洞窟中还有强烈的油烟味时,金田一耕助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我不可能带火把,而且同情我而带便当给我的那个人(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查看周遭的情形便猜测到有个同情者来找过我,也不可能点着火把来找我。
  他们一行人开始紧张起来,于是决定先沿着线往洞里走。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交会处,线在那个地方便中断了,可是他们仍如前面所说的,循着油烟的味道找路。谨慎的金田一耕助为了以防万一,还不忘拉着线往前走。就这样,他们终于来到山崩的地方。
  幸运的是,山崩的范围不算太大,他们的叫声和声音还能传到我们耳朵里,我们一听到他们的声音,立刻拼命地敲打墙壁和地面,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当他们知道山崩处还有人存活后,便紧急组织一个救援队。这是一个困难又危险的救援工作。洞窟既深且窄,而且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再崩塌。然而,他们仍旧从附近的N市紧急召集了许多干粗活的工人,漏夜进行抢救的工作。
  典子和我在山崩的另一头,一方面由衷感谢每个为我们出力的人,一方面又为抢救进度迟迟未有进展而焦急不巳,内心忧虑得直发抖。那种希望与不安交杂的情绪,简直无法以文字来形容,就这样,我们在极度紧张之中度过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的早上,我们在山崩的墙壁边等了又等,期盼墙壁能凿开一个空隙,然后有人会从那里跳进来。说起来真没用,就在有人跳进来时,我的意识也险些昏迷了。然后,麻吕尾寺的英泉含着泪不知所措的样子,也映入我疲惫巳极的眼帘中。最后,有一个似曾相识、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是谁的面孔来到我的身边。
  “寺田,振作一点。是我,你忘记我了吗?我是神户的诹访律师,看来你吃了不少苦呢!”
  说着说着,他眼泪扑窍籁地掉下来。我一边纳闷着这个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一边开始恍惚起来,终于陷入昏迷之中。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因发高烧而神智恍惚,一直徘徊在梦境和现实之间。极度的恐怖和亢旧,以及洞窟不理想的空气,让我真的生病了。后来听典子说,为了我的病情,新居医师好几度皱着眉头担心不巳呢!
  至于典子,她的情况就比我好多了。她整整睡了三天,而后就一直陪伴着我。
  就这么过了一星期,我度过了危险期。一旦脱离危险期,我马上想到美也子的事。但是,我没有勇气开口问有关她的事,而四周的人好像也想避开这个话题,没有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
  事后我回想起来,震撼八墓村的那个事件好像在那一周之内就完全解决了。不,应该说,在我从洞窟中被救出来的那时,事情就告完结了。
  度过危险期之后,我很快便全愈了。过不了多久,我的身体便回复到以前的状况。
  而后有一天,金田一耕助来找我。
  “你已经完全康复了嘛!很好、很好!对了,今天有人托我带口信给你。”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令人难以捉摸。
  “啊。”
  “是麻吕尾寺的住持,他说等你身体好一点以后想和你见一面,有些事想告诉你,所以请你到寺里去一趟。这次事件他也帮了你很大的忙,去跟他打个招呼吧。”
  “啊……我先前就一直想去拜访他,既然他来邀我,那我现在就去。”
  “我看这样,我和你一起去,因为我现在也要回西屋那边。”
  金田一耕助会提议要和我同行,大概是怕我和村里的人,见了面,彼此都觉得尴尬吧!我十分感谢他的好意,便决定和他同行。
  “你还要回西屋吗?”
  “嗯,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也该退出了。”
  “警官呢?”
  “他刚刚回去冈山,再过两、三天应该还会再回来。对了,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顺便趁此机会向各位道别。”
  因为最近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所以立刻就答应了,然后我们没有特别再聊什么话题。
  “我就陪你到这里,代我向住持问好。还有,不要太过惊讶喔!”
  他说完这句奇怪的话后,便笑着快步走开了。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大概又有什么令人吃惊的事要让我知道吧!不过,在体验过那么多恐怖的经验后,再大的惊慌我也能够免疫。
  然而,我错了!在这个事件的最后,我还是大大受到惊吓。
  长英虽然年迈衰老,但是气色还不错,长了两道福和十足的眉毛,体态也是圆圆胖胖的。虽然说他因为中风使得生活起居有些不便,但是说话的腔调并不怪异,舌头也能灵活运用。
  我向他行礼致意这后,他靠在床招呼我,神情看来相当高兴。
  “呀!太好了,太好了!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因为我一直不知情,所以没有及时采取对策,真对不起你啊!先前听你生病了,今天看到你能够来一趟,真是太好了!”
  “是的,因为我听说您有话要以我说。”
  “是啊!英泉,你怎么坐立不安?这成何体统!冷静一点!”
  英泉的外表看来像个德高望重、乐于助人的老僧,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老是定不下心,而且更奇怪的一点是,他好像尽可能不往我这边看。
  “辰弥啊!其实我要说的是英泉的事。虽然过去那些时日里,英泉和你发生许多奇怪的事情,可是你们总归要合流的,因为英泉和你有着很深的缘份哟!”
  “师父!”
  “这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也准备要说出这件事吗?辰弥啊,英泉曾在满州修过苦行,所以整个相貌都改变了,除了梅幸之外,没有人认得出他来。他就是以前曾经在村里的小学当训导老师的龟井阳一老师,和你的母亲的缘份非比寻常。”
  啊!虽然金田一耕助叫我别吃惊,我还真是不得不吃惊,他,就是我的父亲!活了二十八个年头,这是我第一次和亲生父亲相逢。我的身体一直发抖,这是我第一次和亲生父亲相逢。我的身体一直发抖,全身像发烧一样热了起来。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情绪,远远超越所谓的怀念和憎恨。
  我默默无语地凝视着父亲的侧脸,他则不知所措,眼里含着泪,甚至不敢正视我。我不难想像没有人认得出他来,因为这是何等巨大的改变啊!我在照片中所看到的那个俊秀的面容,如令已经不见了,就像一座美丽的青山被风雪侵蚀得变成一座怪石磷的丑陋秀山一样。二十八年的岁月,彻底改变了父亲的相貌。
  “辰弥,看来你也听过龟井阳一这个名字。”
  长英注视着我,我点点头。我想,事到如令与其彼此猜测对方的心意,不如坦诚相见。
  “前阵子我在屏风中发现有人和母亲互相传递的信件,我母亲到现在都还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而且我也看到那个人年轻时候的照片。”
  长英和英泉都一脸惊讶,面面相觑。
  我继续说:
  “那张照片似乎是龟井二十六、七岁时的照片。那张脸孔……和现在的我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大概可以猜出我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了。”
  英泉忽然用两手盖住眼睛,失声哭了出来。长英责备他说:“这成何体统?你也克制一点吧!辰弥啊,我本来不是要告诉你这么多的,可是你既然已经知道最重要的部份了,那我就全部告诉你也无妨。英泉他,不,龟井在二十八年前出事的那一晚因为住在这里,所以才逃过一劫。可是他觉得村子里会发生那种事情,全都是因他而起,于是在万念俱灰之下,就逃离村子出家了。
  他为了修炼最苦的功力,还深入满州内地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战争结束后,他被迫送回来,不得巳才住在我这里,所以,你们的事情我也不能放着不管。不管怎么说,情况就是这样,我看你就原谅他吧!”
  英泉还在哭泣,我也不禁为之动容,终于点了点头。
  “再来就是这次的事件了。英泉听说东屋的双胞胎姐妹找到你并收留了你,非常惊讶。关于你的出生,当时曾有许多的传闻,这一点小梅、小竹和久弥应该也都知道才对。正因为如此,他不知道以前一直放着不管的事情,现在到底该不该去查出真相,心里非常不安。正好那时候他有事要去神户,就顺便调查了你的性情、品行。事实上,英泉也不知道你是谁的孩子,一直到亲眼看到你,才真的一目了然。”
  长英微微苦笑着。
  我听了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我大概都知道了。但是我不明白的是,莲光寺的和尚洪禅先生被杀那时候,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凶手呢?”
  英泉一听,脸上立刻露出十分哀痛的表情。他求救似地看着长英,长英于是向前探向说道:
  “这件事我也从英泉那儿听说了。当你来到这个村子后,英泉看到你的脸,马上就知道你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也很害怕,眼看着以前自己造下的罪孽,如今就在跟前,他便心生退缩。
  还有一点令人苦恼的是,他不知道你的人品。因为你不可能不知道二十八年前那件血案,也就是说,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不是要藏的孩子。明明知道不是,而你还若无其事地继承田治见家,这点使英泉感到相当恐惧。你就像是天字第一号大坏蛋,为了侵占田治见家的财产,不择手段地杀害外公、哥哥,而且这么恐怖的怪物竟然是自己的孩子。
  正当他觉得以前自己所造的罪孽,此刻现形来惩罚自己的时候,莲光寺的和尚又在他跟前被毒杀,因此他认定你一定知道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怕突然冒出来的父亲会让你改姓,阻挠你侵占田治见家的财产,所以想把他杀掉。这是因为英泉那时候完全不了解你,在极度的苦闷与懊恼中才会把你想成这样,你就原谅他吧。”
  换个角度想,那时候父亲所谴责的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他自己过去的罪恶感,这么一想,我也就能够原谅他了。
  “我知道了。当我知道自己不是田治见家的人以后,不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该来这里。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经常从洞穴里偷偷跑到离馆来的是你吧!姐姐捡到你掉落的洞穴地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点仍是由长英开口说明:
  “辰弥啊,人类不管是累积了多深的修行,仍有许多抛不开的烦恼。英泉自以为忘了以前的一切,才回到这个村子里来。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心情愈平静,愈是想起一些事情,你母亲的事。你母亲将信贴在屏风里,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
  当他一知道那个屏风遗在离馆中,马上迫不及待地想穿过地道去找屏风。那时你正好回来,住在那个小屋里,这更勾起他的怀念之情,使他一直流连在地道中。
  对了,有一次他被你和春代及典子在“天狗鼻”撞见了。那次也是一样,他因为想念你而徘徊在洞窟中,后来听到一声恐怖的惨叫,一时胆怯,手脚正想走开,就被你们看见了。这一切举动都是因为他很想念你,你就不要再怀疑他了。”
  我回想起睡在离馆时的某一夜落在我脸颊上的热泪,忽然觉得眼睛又热了起来。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是要来寻宝的。”
  “啊。不是。”
  这是英泉第一次开口,然后他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
  “我年轻的时候的确曾经很热中寻宝。那个画有奇怪地图和写着诗歌的纸张传到寺里时,我也曾经向师父抄了一份,然后拼命在洞窟里到虚探寻宝藏。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以我现在的年龄,也已经不适合再作那种梦了。”
  “不,那不是梦,洞窟中的确有宝藏的。”
  长英大声说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转身面向我。
  “我想起来了前一阵子辰弥和典子被困住的地方,或许就是‘宝山’。……我听那些要去掘出周先生和吉藏的尸体的人说,那附近以前也曾经山崩过,留很多人骨,人骨旁边还散落着水晶念珠,他们还猜测那些人骨是不是僧人。把这件事和传到寺里的那首歌(那首劝想进入“宝山”的人要知道‘龙颚’的可怕的那首歌)联想在一起的话,山崩的地方说不定就是‘龙颚’。这样看来,你们被困住的地方不就在“宝山”的附近吗?”
  我虽然对长英满怀歉意,仍然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


案情剖析之二


  春代姐姐过世后的第三十五天,我们在远离东屋的独栋小屋中召开集会为这次事件做出最后的总结。
  与会者有金田一耕助、矶川警官、新居医师、西屋的主人野村庄吉、麻吕寺的英泉、慎太郎和典子两兄妹,以及刚好又回到八墓村的诹访律师,再上我,总共是九个人。
  因为今天姐姐作五七,我特别预备了一些小酒菜,爱酒的人便喝酒,不爱酒的人使用菜。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和大家这么和睦地聚会。
  金田一耕助看来和我一样不能喝酒,一杯啤酒下肚就满脸通红,开始胡乱地搔着头,后来在矶川警官的催促之下,才开始结结巴巴地开口。
  “工和警官先生共事不只一、两次了,但是都没有遇到过像这次的事件这么棘手的案子。
  不是我谦虚,我敢说这次的事件中我一点忙也没有帮上,因为最大的理由就是,就算没有我这个人在,这次的事件也会自然地平息,凶手也一定会自然地受到惩罚。话虽如此,不过我可是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在辰弥的外公丑松被杀时,我就怀疑凶手是森美也子了。
  我这们说,你们或许会以为我自吹自擂,其实不是的。知道这件事的不只我一个人,另外还有一个人也知道,他就是在座的西屋主人野村庄吉先生,也就是美也子的丈夫的哥哥。”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西屋主人的脸,而野村庄吉只是闷不作声。
  “至于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村庄,接受西屋主人的照顾呢?只要我从这件事开始说起,你们马上就能了解我刚刚所说的话。
  庄吉对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美也子的先生达雄的死因,抱着很大的疑惑。达雄在太平洋战争的第三年死亡,病名是脑溢血,但是庄吉认为这个死因很可疑,他怀疑达雄的死是不是他杀?是不是被毒杀?而那个凶手会不会就是他的妻子美也子?他的心中有着非常强烈的疑问。”
  我们全都一脸愕然,再度望向西屋主人。尤其是慎太郎,他的脸上显现出巨大的讶异与苦恼。
  慎太郎先是茫然地望了西屋主人一会儿,然后便颓丧地垂下肩、低下。而西屋主人的表现和慎太郎却正好相反,他面无表情,眉毛一动也不动。
  “西屋主人为什么会起疑,因为和这次事件没有直接关系,我就省略不说。总之,西屋主人非常疼爱自己的弟弟,所以无法忍受胸中一直留着这个疑惑!要是可能的话,他想让真相大白,也想向凶手复仇。
  他心里正这么盘算时,我正好为了‘夜行’案子来到鬼首村。他等我解决完那作案子后,就拜托我调查这件事,因此,我从一开始就是以调查森美也子这个女人为目标才来到这个村庄的。”
  矶川警官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他的心中可能在想,要是早点知道这件事,恐怕这个案件也能早点解决吧!但是金田一耕助完全无视于他的责怪,继续说:
  “来到这个村庄后,我从西屋主人口中听到很多事,我也问了他怀疑美也子的动机和证据,但是那些理由都太薄弱,就算有证据,事到如今也已经查不到了,所以我根本没有自信能破这个案子。
  然后,就在我打算拒绝的时候,却传出丑松在神户被毒死的惊人消息,而且美也子还自愿到神户去处理善后。依据西屋主人的说尖,他弟弟达雄临终的模样和丑松的死状非常想像,再加上西屋主人希望我无论如何能再观察一阵子,所以我就留下来,后来又发生久弥被毒杀的事,这下子我就算求也要求西屋主人要我留下来了。”
  大家都默默地听着,没有任何人开口,也没有任何人咳一声,唯有诹访律师一人独酌,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酒。
  “因为美也子就在跟前,更加燃起西屋主人的复仇心。由于他已经非常憎恨美也子,所以丑松遇害、久弥被毒杀,他都马上断言是美也子干的,因为这些案子的作案手法完全一样。
  他的推断不但有可能,而且事实上美也子也拥有下毒的机会。丑松前往神户之前,曾请美也子代写寄给诹访律师的介绍信,那时她便有机会偷偷调换胶囊,还有,杀害久弥的毒药,正如各位所知道的,是由久野医师的药局开的,美也子经常出入那个药局,所以也有下毒的机会。但是,难就难在我们不能只因为她有下毒的机会就告发她,因此我们需要她杀人的动机。
  但是美也子到底有什么动机呢?姑且不论她杀夫之事,因为杀掉丑松和久弥,她没有半点好处啊!虽然在事件结束后再回过头来看,我们能了解杀死久弥有很重要的意义,不过当时我们却不明白,怎么想就是不明白久弥为什么会被杀。
  那时候如果只有久弥被杀的话,或许我们就会看透凶手的第一步计划,所以凶手在杀掉久弥之前先杀掉丑松。丑松被杀,久弥又接着被杀,使我们理所当然地以为两个案子的杀人动机是相同的,结果反而怎么也想不通。而且如果再加上达雄的案子,案情就更混淆了。
  森达雄、丑松、久弥这三个案子如果都是同一个凶手犯下的话,那我们只能推测那个凶手是完全疯狂了。可是偏偏我们的女主角森美也子是那么的才气焕发,完全不像那种患了早发性痴呆症而犯罪的凶嫌。
  一这个事件随着莲光寺的洪禅和尚推展到梅幸尼姑,案情一再显示出:这一连串凶杀案,直到最后一个人被杀之前,我们都无法得知凶手动机。所以,当梅幸尼姑被杀的时候,要是那张纸条没有掉在枕边的话,凶手的动机就能隐藏得更完美。
  纸条落在梅幸尼姑的枕边,是凶手第一次露出马脚,而这件事还有双重意义……”
  这时候,诹访律师在旁边为金田一耕助斟啤酒,所以他停下话来。待他润了润喉之后,又开始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有什么连续性的动机?我们几乎只能推断这是没有完整动机的凶杀案。然而借着那张纸条,凶手第一次露出了疑似动机的东西。
  小竹杉树被雷劈中后,就传出有人接到神明恐怖的谕旨,凡是并立或对立的两个人之中,必有一个要死亡,成为八墓神的祭品。这种疯狂信徒的动机,的确很符合八墓村杀人事件。
  可是就算怎么符合,这毕竟太超乎现实了,因此,凶手初次显露动机的这张纸条可能是另有玄机的,说不定凶手为了掩饰他真正的动机,才故意显示出这样的动机。
  当我们这么一想,这不仅不是个没有动机的杀人事件,凶手还是个不简单的家伙呢!光是布下纸条捏造动机这一招,就不是普通头脑可以想得出来,再加上这是为了隐藏真正的动机,就更是高级的犯罪手法。在凶杀案中,凶手要是能完美隐藏动机的话,凶手的计划就可算成功了一半以上。
  “老实说,当时我几乎要死心了,但是那张纸条又让我突然有了斗志。总而言之,凶手太早露出马脚了。”
  金田一耕助在此吸了一口气之后,又继续说:
  “凶手还有一个失败之处,就是他现出纸条的时机不对。梅幸尼姑是吃了东屋送来的餐食之后死的,我们思考一下事情的前后,下毒的地点一定是在东屋的厨房,所以凶手完全没有必要接近梅幸尼姑的庵室。那么,那张纸条为什么会落在那里?是不是凶手特意拿到那里去放的呢?一定是的,除此之外再无理由。
  至于放纸条的时机又如何呢?因为这个事件的凶手非常聪明,他知道凶杀早晚会被发现,所以不选在半夜悄悄去放纸条。这么一来,我们只能推断放纸条的最佳时机,就是辰弥和美也子两人前去庵室然后发现尸体的时机。一定就是这个时候,他们两人之中的某一人悄悄丢下纸条,然后另一人发现了那张纸条。
  凶手认为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时机,所以便照此计划实行,却没料到这正是最坏的时机。原因是,就在他们两人到达庵室之前,浓茶尼姑已经偷偷潜入,在尸体附近到处乱爬。
  凶手最大的疏失就于他不知道这一点。后来他发现时,担心浓茶尼姑到时候可能会证明说尸体周围绝对没有纸条,这么一来事情可不好了,于是当天晚上,凶手便悄悄跑到浓茶将妙莲绞死了。”
  这时候在座的人当中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我们全都吓一跳,往声音的来源处望过去,原来出声的是慎太郎。
  慎太郎的身体剧烈地发抖,极端恐惧地睁大眼睛,并且拚命擦拭不断淌下来的汗。

  我平静地开口道:
  “浓茶尼姑被杀的那个晚上,我看到你从庵室那边的斜坡路上走下来。因为你那时的表情非常可怕,所以我以为浓茶尼姑一定是你杀害。既然不是,莫非你当天晚上曾在庵室附近看到美也子?”
  这次换大家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我,警官似乎颇为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慎太郎眼神黯然地点点头。
  “是的,我看到了美也子,但是我不敢断言那就是美也子,因为她当时扮成男装,而且我只匆匆瞥到她一眼。当然,那时她并不知道我看到了她。
  由于我看到疑似美也子的人从庵室里走出来,我便好奇地跑过去窥看,然后便发现了那具尸体。但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美也子有什么理由要杀那个尼姑,所以只能沉默到现在,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原来那一晚辰弥曾经看到我啊!”
  慎太郎边说边拭去汗水,警官又大声哼了一下,眼神充满怒意地看着我们两人。
  金田一耕助像是要劝和似地开口道:
  “哎呀!你们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实在该骂!现在才说这些又有何用呢?不过,话说回来,浓茶尼姑被杀的确是我们的疏忽,我们没有料到凶手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其实浓茶尼姑说的话会有多少可信度,这点颇值得怀疑,更何况是那么小一张纸条,浓茶尼姑也有可能根本没看到呀!但是凶手并不这么想,所以干脆下手把这极危险人物杀了。说实在的,凶手虽然心狠,可是想想,这的确是最安全的做法。
  由于又发生这次事件,我的脑中马上想到美也子。第一次毒杀事件发生后,西屋主人怀疑她是凶嫌时,我就发现可以证实西屋主人疑虑的事实。但是麻烦的是,就在当时我忽然也怀疑起久野医师,而且我对他的怀疑甚至远超过对美也子的怀疑。”
  “久野医师他到底怎么了?”
  新居医师第一次开口。
  “在这次事件中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那个奇怪的恶作剧手册,是不是就是久野医师写的。”
  新居医师看着金田一耕助问道。
  金田一耕助回望着他的瞳孔当中,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辉,并且像个恶作剧的小孩般浮现一抹微笑。
  “是的,那的确是久野医师写的。”
  “可是,久野医师他……”
  “听我说,新居医师,这个一连串的凶杀案最初的主谋者,其实就是久野医师,而久野医师为什么会订下这么奇妙的计划,个中原因就在于你,新居医师。”


案情剖析之三

  “你说什、什么。”
  新居医师的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那声音充满了惊讶与愤怒。平常个性温厚的新居医师,此时竟然脸色发白,双唇颤抖。我们讶异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和新居医师。
  “医师,让你受惊了,真是十分抱歉,但是,我所说的绝非谎言,久野先生会想出这么奇妙的计划,其实是为了新居医师你,我这么说可没有一点责怪你的意思,因为错的是久野医师。
  久野医师是一个心地邪恶的坏家伙,由于你服务亲切,他的许多患者都被你抢去了,因此他对你的恨意非常深,深到连把你碎尸万段都还不足以泄恨。这种恨意日积月累,久野医师终于兴起杀你的计划。”
  “杀我。”
  新居医师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在人家的注视下,他拿着杯子的手抖得非常厉害。
  “是的,久野医师想要杀掉你,但是他知道如果只杀掉你一人,自己一走马上就会被怀疑,因为全村的人都知道他的病人被你抢去了,所以他对你的恨意非常深。因此,他一定要设法想出一个就算把你杀掉,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的方法。
  在左思右想之下,他编出了这次的八墓村传说杀人事件,造谣说双胞胎杉树的其中一株被雷劈中,就代表这是八墓神前来要求祭品。他巧妙地采用了浓茶尼姑的妖言,把这次事件假造成因迷信而犯罪:村子中凡是并立或对立的两人中一人,一定会被杀掉。”
  “怎么会这样?”
  新居医师仍用充满惊讶的声音说:
  “久野医师为了杀掉我一个人,而把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杀了?”
  “是的,久野医师不在乎杀掉多少人,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真的杀人。”
  “你说什么?”
  新居医师睁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你的说的话。”
  金田一耕助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新居医师。
  “医师,我这么说可能太失礼了,不过,你看起来虽然是个温柔完美的人,难道你从来没有恨过人吗?难道从来不曾遇到过要把谁杀掉或碎尸万段等生气的事吗?”
  新居医师默默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终于微微地点头。
  “说完全没有这种经验是骗人的,不过,我当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实践。”
  “我说的没错吧!”
  金田一耕助看来似乎很高兴,搔着他那一头乱发。
  “像我们这种平凡的人,经常会在精神上杀人。就像在场的警官先生,他说不定已经杀过我好几次了呢!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久野医师的杀人欲望并没有到那种程度。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执行这个计划,因此计划书一定当然是愈出人意外、规模愈大愈好。反正他只是享受这个计划,并不会真正去杀人。
  然而,如果久野医师只是在脑中排练这些杀人戏码,倒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不幸的是,他一时兴起,把这个计划化为文字写了出来,这就是祸害的根源。”
  “那记事本怎么会落在美也子的手中?”
  野村庄吉第一次插进话来。
  “说起来要怪浓茶尼姑。久野医师一不小心把写着这么重要的大事的秘册放在出诊公事包中带着去看病。那个东西刚好被浓茶尼姑偷走,她翻了翻里面,以为是普通的记事本等不重要的东西,随手一丢,很不幸被美也子捡到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深深叹了一口气,金田一耕助的眼神也黯淡下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种地步,就算美也子没捡到那本记事本,可能也会做出类似的事情。不过,那本记事本的确加深了美也子行动的决心。
  美也子读了记事本中那个奇妙的杀人计划后,内心不知有多惊讶!因为在那本记事本当中,她的名字和春代并列在牺牲者之中。但是像她那么聪明的人,大概马上就猜想到这是久野医师并不想实行的纸上计划。同时,这个计划正好和她自己本身想要杀尽东屋所有人的欲望非常吻合,因为东屋家族的所有人都被列为牺牲者。到这里,一切命运就决定了。
  美也子和久野医师不同,她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因此她便一步一步照着计划实行。于是,这个奇妙的八墓村连续杀人事件就开幕了。”
  凝重的气氛笼罩着静默的我们,大家的心情都十分黯淡。最后,金田一耕助像是想要解脱这个沉重的束缚似的,用力咳了两、三声。
  “虽然说久野医师是自讨苦吃,可是这次事件中最可怜的也是他。在久野医师的计划中,除了新居医师之外,并没有决定要杀死两人中的哪一个人,可是当他看到自己所写的人物依序被杀,这种恐怖真是难以形容。一定是有人在实行自己的计划……他虽然明白这点,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做。可是,他又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于是久野医师就在恐惧中无奈地静观这个事件的发展。
  当久野医师亲笔写的杀人预定表曝光后,他便跌到恐怖的深渊之中,就算他坚持自己不知情,可是别人迟早会知道那是他的笔迹,到时候他要怎么辩解呢?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只因为妒恨新居医师,就写出那种闹着玩儿、毫无道理的杀人计划,聊以慰借自己。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呢?于是他便开始逃亡。
  久野医师除了躲起来之外,别无他法,可是他却被凶手骗到洞窟之中,并且漂亮地让他服下一帖毒药。我不知道当时凶手是用什么言语欺骗他,大概是要他到风波平息前暂时躲起来,骗他说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方法等等,而且因为对方是个女人,所以久野医师便失去警戒心。”
  “这么说,美也子非常熟悉洞窟的地形罗?”
  我开口问道。
  “是的。仔细想想,她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宝藏的传说不可能不勾起她的好奇心,所以我猜想她很久以前就曾到洞窟中探险了,而且,我们的确也握有她出入地道的证据。警官先生……”
  当我看到矶川警官由皮包中拿出来的东西时,不禁瞪大了眼。那不是一枚黄金吗?
  “根据在座的英泉说过的话,这三枚金币是最近才在‘猿腰挂’以及蜡尸的棺木中找到的。英泉似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件事,可是因为深怕影响祖先安眠,所以一直将它们留在原处。不,应该说,不管是再怎么无欲的僧侣,看到那金币,恐怕也会吃惊,毕竟那金币换算成现在的钱可不得了。这是题外话啦,总之,现在出现了这三枚金币,表示宝藏传说并不是神话,我们也去找找看吧。”
  我和典子相视微笑,但是随即又各自移开目光,默默不语。
  “对不起,请问那些金币是在哪里找到的?”
  典子小心翼翼地探问。
  “啊!我忘了说了!这是在美也子的文件箱当中找到的。也是由于这点,我们才知道美也子最近曾经进过洞窟之中,她发现这些金币的时间,可能就是小梅被杀的当天晚上。
  美也子刚要前往蜡尸的棺木那儿时,小梅和小竹正好也来了。不知道她们是偶然相遇,还是她早就知道她们会来,所以才在那里等着。当她们两人一来后,她就突然从上面跳下来把小梅勒死了。
  对美也子来说,杀害小梅或小竹都无所谓,但是因为被雷劈中的是小竹杉树,所以她当然希望最好是能杀掉小竹,所以在那个杀人名册上,小竹的名字就被划掉了。”
  “她……”
  我低声地说:
  “她总是分不出谁是小竹谁是小梅。”
  “原来如此,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弄错。小梅被杀后,以往一直毫无关连的被害者当中,终于出现了拥有共通点的两个人,也就是久弥和小梅。同时,田治见家的唯一活口(因为辰弥是新来的所以除外)春代,也有资格列在凶手的名册上。
  到此为止,这次杀人事件的动机总算浮现了凶手想要杀尽东屋的全家人。因为到现在为止的所有的凶杀案,全都是为了掩饰这个目的才进行的。
  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真是非常吃惊,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美也子是凶手,所以便把这个动机和美也子试着结合在一起。东屋一家人都被杀光后,美也子究竟能够得到什么利益?答案是没有直接的利益。但是,如果加进慎太郎这一号人物,重大的意义就突然出现了。
  我从西屋主人那儿听说过,美也子自从前夫过世后,似乎就一直想要和慎太郎结婚,因此,我断定这次的事件是由两人共谋的。我这么推断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不可能知道美也子和慎太郎之间那种微妙的心理纠葛以及意气用事。”
  慎太郎眼神黯淡地点点头。想想看,他要是能抛掉固执与高傲和美也子结婚的话,至少就不会发生这个八墓村事件了。虽然他是跟一个杀掉前夫的女人结婚。
  “这么一来,我知道大概的动机,也知道凶手是谁,可是要采取什么对策呢?那时我根本没有任何对策,也没有可以告发美也子和慎太郎(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证据。于是我只能等,凶手迟早会向春代下手的,我只要盯紧这一点,应该可以找到证据将凶手绳之以法。
  可是,哎!凶手实在是太高明了,我猜测美也子的想法是,她可能认为久野医师的尸骸不会这么快被发现,便打算把所有的罪行全推到久野医师身上,让人以为久野医师杀了全部的人之后,自己再消声匿迹。等到半年、一年过后尸体被发现时,也只剩下一堆白骨,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和小梅究竟是谁先死去的。
  她在杀死小梅之后又杀掉春代,也是想嫁祸给久野医师,让人误以为久野医师在失踪后这段期间,隐居在洞窟中,杀了小梅又杀了春代,然而逃入洞窟深处,将那本杀人名册放在胸前自杀了。
  可是没想到我在小梅的尸体旁边发现久野医师的猎帽时,马上断定医师已经死了。
  由于我强行进入洞窟内搜查,使美也子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因为只要久野医师一被发现,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他比小梅先死,而且她也不能把杀害春代的罪行转嫁到他身上了,因此,她选择了新的嫁祸对象,那就是辰弥,你。”
  其实我也已经大略察觉到这一点,不过被金田一耕助这么一点明,我仍然无法抑止地打了一个寒颤。
  金田一耕助的眼神黯淡,他继续说道:
  “其实,就算久野医师的尸体末被发现,美也子迟早也会想办法做掉你。或许在她到神户接你回来时,就已经想到不能让你活下去了。对了,美也子曾经这么说过,她杀掉春代时,曾经想在春代带去的便当里面下毒。如果你吃了便当毒发而死,你就成了服药自尽。她原本想让事情这样发展,但是因为你突然跑来,所以她才会没有时间下毒。”
  我又感到一阵恐怖的战栗实穿我的背脊。哎!不论我走到那里,好像都不应该存在似的。我能够存活到现在,简直就像是奇迹出现。
  金田一耕助的表情愈来愈黯沉。
  “在把你逼到绝路之前,美也子想了很多恐怖的策略,而且,她也做得非常好。她向警方密告,又在村公所前张贴布告……是的,这都是美也子干的好事。辰弥,最初送出那张绝对不能让你回村的奇怪密告信的人,也是美也子。可是她却还亲自去迎接你回来,光是这一点,也就难怪你不会怀疑到她。
  美也子一方面向警方密告、在村公所前张贴布告,另一方面又巧妙地煽动单纯的农民。美也子绝口不说她怀疑你,可是她的样子却表现出她自己也认为你就是凶手,让周先生和吉藏深信不疑,终于引发了那次的暴动。”
  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
  “我刚刚说凶手高明就是指这一点。‘暴动’恐怕没有人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吧?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情况已经非常混乱,以致于在阵惊慌失措、人仰马翻之际,春代又猛然被杀了。所以我说这次事件我一点忙也没有帮上,就是这么一回事。”
  金田一耕助失望地闭上嘴,可是不会儿,他又叹息似地喃喃自语道:
  “真是一个恐怖又厉害的女人。白天既美丽又有才气,迷倒所有男人,到了夜晚则披上带刺带毒的阴暗外衣,变成杀人魔,徘徊在洞窟的深处。她不但是天才型的毒杀魔,同时也是天才型的杀人鬼。这不就是所谓的女妖吗。”
  在场没有任何人回话,令人窒息的沉默包围着我们。后来打破沉默的是我:
  “案发之后美也子究竟怎么了?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在那之后美也子到底怎么了?”
  霎时大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喉咙里的痰,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话:
  “美也子死了。”
  “死了。自杀吗。”
  “不,不是自杀,这是一种恐怖的死法。辰弥,春代和美也子扯平了。美也子的死是起源于被春代咬伤的手指。她临终的模样实在是凄惨得无法形容,那个美丽的女人全身发紫肿胀,在骨肉被人啃噬的痛苦中翻滚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听完这些话,我想到姐姐或许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她可能不知道美也子的临终模样会变成那么恐怖,可是应该知道想杀自己的人,也就是小指被自己咬断的那个人是谁。
  不管当时再怎么黑暗,不管对方有有开口,只要身体一有接触,姐姐的嘴巴被对方捂住,至少应该分别得出对方是男是女,而只要一知道对方是女人,她一定马上就会知道是谁了。所以当我问她对方是谁时,她才会露出那种谜样的微笑。
  姐姐一定知道,就算她有顾忌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借着咬断小指那一举,也足以达到复仇的目的。这么想来,美也子会因为那个伤口而惨死,也算是导因于姐姐强烈的复仇心。想到这一点,我又感到战栗不巳。
  而后,金田一耕助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做了以下的结论。
  “美也子的死状很恐怖,令人看了毛骨栗然。然而一旦美也子死了以后,所有的谜底就会随之入土,因此在她断气之前,我一定要设法让她从实招来。但是,我没有好的对策,除了臆测之外,就没有其他方法。
  她是那么聪明,我想她一开始的时候一定在心底嗤笑我。但是,当慎太郎的名字一出现时,她就输了。于是我就乘胜追击地告诉她,你要是就这么默不吭声地死了,慎太郎就得担负起这一切的罪过。
  被我这么一恐吓,美也子便完全投降了。她拚命大叫:“不是他!不是他!”然后她说:“慎太郎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瞧不起我的。我本来想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承田治见家的财产……”她一边说着一边啜泣,终于把一切都供出来了。她虽然是个恶毒的女人,可是一想到她当时绝望的叹息,我现在的胸口仍会作痛。”
  美也子供出一切后,便委托金田一耕助打电话到神户,请诹访律师前来。诹访律师于隔天清晨抵达,她向律师托付后事之后便断气了。由于那时正好是我被人从洞窟救出来的当天,所以听说她到临终前都还在担心我的安危。
  “就这样,所有事情我都说完了。”
  道出所有真相后,大家都感慨万分。这时,席中突然传出一声爽朗的声音,原来是诹访律师。
  “既然谈完了,那我们就痛快地喝酒吧!总不能因为听到这么凄惨的故事而灰心丧志吧!有没有什么能够令人心情愉快的事好说?”
  诹访律师眼中泛着白色的泪光,他以前一直很喜欢美也子。
  我察觉到他的心事后,为了转换人家的心情,往前探身说道:
  “恕我冒昧,让我来告诉各位一件事吧!金田一先生。”
  “啊?”
  “前阵子你曾经提醒我不要太过惊讶,说起来,自从我来到这里后,的确发生很多令我吃惊的事,所以最后,就让我来吓吓大家。”
  大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全都一脸讶异地望着我。
  我和典子相视微笑,此时我的心情亢奋,就连舌尖也兴奋起来。我喝下一口啤酒沉下气后,故弄玄虚似地说:
  “金田一先生,你刚刚曾经说过那个宝藏传说并不是神话。是的,那不是梦,因为我发现宝藏了。”
  霎时举座哗然,大家面面相觑,怀疑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我再度和典子眼神交会,相视微笑:
  “各位不用担心,我既没有发疯,也不是在作白日梦。我今天晚上之所以请诹访律师前来,就是想拜托他这件事。因为我不知道发现宝藏的那块地方的所有权是怎么样?还有,我要如何用合法的程序取得那些宝藏?所以想拜托他办这件事。另外,我想顺便在这里公布,我和典子结婚了,就在那个洞窟之中……典子,把黄金拿出来给大家看。”
  典子站起身来,打开橱柜的下层,取出无数的金币。这时,欢叫声和掌声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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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意外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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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柬想将故事安排到这里结束,但是为了服务一些不怕辛劳的读者,我便在此画蛇添足多讲一些。
  金币总共有二百六十七枚,再加上从美也子的文件箱中发现的那三枚,总计是二百七十枚。这个数目不太齐全,其他的可能当时就被在“龙颚”当中化为白骨的僧人的伙伴带走了。至于金币的重量和含金量,先前曾写过。有兴趣的读者自己可以计算看看,那二百六十七枚金币究竟现值多少。
  暂且不谈这个。有一天我去找慎太郎,表明我不继承田治见家的财产,原因则谎称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慎太郎默默地看着我的脸,然后摇摇头。
  “这可不行,辰弥,照你这么说,那每个人还不是都和你一样?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能够告诉你父亲是谁吧!例如你母亲一定就知道。不,有时候就算是母亲,也未必会知道。”
  这时,我拿出那张在屏风中发现的龟井阳一的照片。
  “大哥,请你看看这个。看了这个之后,你还认为我能若无其事地继承田治见的家产吗。”
  慎太郎默默比照我和那张照片,然后突然握住我的手。镇太郎一直是个刚毅的男人,可是此时他的跟中却泛着泪光。
  目前慎太郎为了在八墓村兴建石灰工厂,到处奔走筹备。因为专家保证这附近拥有无限的石灰岩,石灰事业大有可为。
  慎太郎针对此事对我说:
  “这个村子一旦兴起新的事业,就会有许多身怀现代技术的人进驻村子,到时候村人的想法多少会有改变。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矫正村人可恨的迷信思想。这也就意谓着,我的事业非得成功不可。”
  而后在另一个机会上,慎太郎又对我说:
  “辰弥,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结婚了。倒并不是因为我对美也子难以忘情,而是因为像我这样一个有过那么恐怖经历的男人,以后可能都会对女人心存怀疑或胆怯,所以,请你和典子—定要生很多小孩,我希望弥们能把第二个男孩子送给我,当作田治见家的继承人。这么做,不但可以对你那苦命的母亲稍作补偿,而且也能完成久弥希望你能继承这个家的遗志,辰弥,这件事我们就此说定了喔。”
  我决定等姐姐百日之后前往神户,因为诹访律师为我们夫妻盖了一栋新屋,等着我们过去住。
  这个世界是很奇妙的,当报纸列出我们发现黄金的始末后,就有许多人向我们借钱。我仔细观察之后发现,真正贫穷的人倒是很少向我们借钱,反而是那些有钱人,多多少少总想借一些钱回去。
  我找父亲和我一同迁往神户的新家,但是父亲坚决不肯答应。
  “我要照料师父,而且我一个老人插在你们年轻夫妇之间多别扭!哪一天我身体不行了,或许就真要麻烦你们照顾,可是我现在想为那些死于非命的人们祈求冥福。”
  我向亡姐饯别,下定决心要在那个新家和典子厮守终生。典子也知道我的心意,两、三天后,也就是姐姐百日那一天,她在我的耳边私语。
  我听了一阵愕然。
  我一直相信我生命中第一个在母亲的体内萌芽的气息,就是在那个洞窟之中,而同样的事情又在典子的体内发生了。那唯一一次的经验……生命的细胞又坚持历史再演。
  我紧紧地抱住典子,然后,我发誓绝对不要让这个即将出生的新生儿,再度尝到像我一样悲惨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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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  180586657积极参加学院的版杀活动, 获得学分16分.
楼主| 发表于 2011-7-13 11:32:40

《金田一耕助探案集》4:百万遗产杀人事件

序章 为爱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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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到达山顶,引颈远眺找寻已久的“三首塔”。
  这里缺少阳光温暖地照射,四周的视线有些昏暗,隐隐透出一股阴暗的气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当我隔着狭小盆地,远眺对面山腰那座以浅灰色树林为背景、高耸矗立的“三首塔”时,内心不由得兴起一阵感慨,只觉得先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恍如一场梦境。
  天啊!从我们开始出发寻找,一直到抵达这座“三首塔”,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呢?
  这段期间内,有数不清的人流下鲜血,我们就好象游过一片血海,经历无数的磨难,终于来到这里。
  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这里并不是终点!
  “三首塔”只不过是个中途站,它的发现只不过是个转折点,因为这桩充满血腥、骇人听闻的事件肯定会继续发展下去!
  我望着阴气逼人的塔影许久,突然想起身旁的男人,因此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他。
  他一副害怕被人认出来的模样,将头上戴的鸭舌帽紧紧地压到眉毛上方,并将下巴深埋在立着的衣领内,帽沿下,他那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三首塔”看,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整座塔吃掉似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足以撼动他内心的强烈执着。
  我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如此强烈的信念与斗志,整个身子不由得打起一阵寒颤。
  我深深惧怕这个男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是个只为达成自己欲望,不择手段的冷血动物!
  说不定这一连串发生的血腥事件,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一想到这里,我便更加怕他了。
  或许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被他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对他这种只为达成自己欲望的男人而言,利用像我这样单纯的笨女人,应该已是家常便饭了吧!而且我目前知道被他利用过,然后像垃圾般抛弃的女人,大约有两、三个。
  唉……在那笔天外飞来的庞大财产还没进入我的口袋以前,我这个笨女人对他来说,应该还有一些利用的价值吧!
  一旦让我顺利得到那笔庞大财产之后,他可能会很有技巧地从我身上把财产骗走,接着弃我而去,若是他直接弃我而去倒也还好,说不定,他会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天啊!真是太可怕了!
  这个教人捉摸不定的男人令我全身毛骨悚然!虽然我是如此地怕他,但我的身体却无法离开他。
  我已经无法忘记自己的身体被这个男人紧紧拥抱时的肌肤触感,以及他那宛如狂风暴雨的亲吻。
  此刻,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三首塔”,我轻轻地伸出手去勾住他的手腕。
  “我们终于到达三首塔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的眼中明显而露骨地散放出一股强烈的欲望和执着,让我不禁为之一震。
  “音祢,你怎么了?身体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觉得冷?”
  “你……”
  “嗯?”
  “我们虽然找到三首塔,但是整个事件应该不会就此结束吧!接下来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恐怖事件发生?”
  “嗯……在正式决定你是那笔庞大财产的继承人以前,很有可能会继续发生悲剧。”
  事实上,我才不在乎什么遗产,只盼望能早日从这一连串可怕的血腥事件中脱身。
  脱离这一连串的事件,也意味着我必须离开身旁这个男人。
  他之所以紧紧抓住我不放,还不是因为我背后那笔可观的遗产……
  自孩提时代起,每个人都夸赞我是个美人胚子,随着年岁渐长,大家对时值豆蔻年华的我更是赞叹不已。
  然而,不管现在大家如何称赞我的美丽,只要我变得一文不值,身价马上会急速暴跌,所有人会立刻自我身边消失得不见踪影。
  最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我竟然被眼前这个男人强烈地吸引住;我为了不想离开他……无论这趟旅程有多么辛苦,我都会奋力游过眼前这一片汪洋血海。
  突然间,一个激情念头传遍我的全身,我不由得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并且疯狂地唱起歌——
  爱人啊!你不可以抛下我。
  从现在起,不管有任何事发生,你都不能抛弃我!要死就让我们一起死;不管上天堂或是下地狱都在一起。更别忘了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如果被你抛弃,我宁可死在你手中……
  “我怎么会抛弃你呢?你放心,绝对不会的。在你正式成为遗产继承人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弃你于不顾。”
  (正式成为遗产继承人之前……)
  我的心再度被一片阴霾笼罩着,感到惴惴不安。
  但是,他突然用力抱住我,将我脸上那副掩人耳目的太阳眼镜摘掉,非常狂乱、激烈地吸吮着我的唇,让我无暇去思考那股不安的感觉究竟所为何来。
  就这样,我全身无力地陶醉在他的臂弯里。
  他的吻不仅让我忘了被警察通缉的残酷现实,更让我暂时遗忘“三首塔”即将带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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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遗产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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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的回忆

  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呢?
  去年——昭和三十年春天,我刚从女子大学毕业,可说是一个初出茅庐、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
  在完成学业以前,我一直住在一个单纯、富裕、有礼教的家庭中,接受所谓的“新娘实习”。
  像我这种出身如此平凡的女孩,万万没有料想到自己会沦落到和男人一起亡命天涯,和警察玩起躲猫猫的游戏。
  这三个月来,在我周围所发生的剧烈变化,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真是说来话长。我慢慢回想一遍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它应该是在庆祝上杉姨丈六十岁大寿那一晚揭幕的。
  我的姨丈名叫上杉诚也,是一位专攻西方文学的学者,同时也是某私立大学的文学院院长。
  上杉姨丈虽然只是我过世母亲的姊夫,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从小到大,我和上杉姨丈的感情就像是一家人那般亲密。
  我母亲有三个兄弟姊妹,老大是和子阿姨,嫁给上杉姨丈。后来经由上杉姨丈的介绍,母亲——简子嫁给姨丈的一位朋友,他是一名国文学者,名叫官本省三,而后生下我。
  我是宫本音祢,在十三岁那年,母亲突然病逝。她是因为战争时期医疗物资缺乏,无法得到妥当的治疗,以致肺炎日久不愈而去世。
  由于父亲深爱着母亲,母亲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变得自暴自弃、了无生趣;因此不到半年的时间,父亲也跟着撒手西归。
  就这样,我在短短的一年之间连续失去双亲,由于我是独生女,没有其他兄弟姊妹,顿时变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当时和子阿姨还健在,刚好她和上杉姨丈没有小孩,所以出于怜悯之心而收留我,甚至还要认我为养女。
  他们对我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我在他们的细心呵护之下长大成人。
  若是和子阿姨还在人世的话,去年我从大学毕业的同时,也将正式被上杉姨丈收养为养女。
  但是就在这之前,和子阿姨因为乳癌去世了,刹那间,我的世界也为之一变……
  在讲述这个事件之前,我必须往前回溯,介绍两位和这个事件关系密切的重要人物。
  先前我说我的母亲有三个兄弟姊妹,排行最小的弟弟叫做佐竹建彦,在去年这个事件揭幕的时候,他正好四十五岁。
  建彦舅舅从某私立大学经济系毕业之后,在一间贸易公司上班。他的头脑很聪明,也相当有能力,长久以来都被寄与厚望。
  直到战争爆发,他还没结婚就被征召入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建彦舅舅在战争期间吃了不少苦的缘故,他在昭和二十四年战争结束退伍后,整个人都变了。
  他在战前工作的那间贸易公司,也在战争期间倒闭,因此当他退伍回来,工作便没着落了。
  于是建彦舅舅开始误入歧途,从事地下买卖的非法工作,冒着生命危险贩卖吗啡、走私手表之类等不法勾当,并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建彦舅舅被征召入伍的时候,我才十一岁,那时候我的双亲也还健在。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父母亲之外,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建彦舅舅。
  建彦舅舅在学生时代曾是划船选手,他的身体很健壮,个性也非常豁达、开朗,他一天到晚老是喊着我的名字,非常疼我。
  当我看到建彦舅舅个性丕变,开始自甘坠落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地憎恨战争,因为是它让建彦舅舅变成这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建彦舅舅的转变,使得和子姨也很怕他,她因为自己的亲弟弟如此不争气,始终觉得无颜面对上杉姨丈。
  每当建彦舅舅来访,和子姨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而建彦舅舅只要手头一紧,就会来找上杉姨丈要钱,然后打肿脸充胖子,大大地吹嘘一番。
  事实上,建彦舅舅并非没有赚到钱,他甚至还赚得不少。
  只是不义之财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只要一有钱,就和那些不三不四、来历不明的女人鬼混;非但如此,他又好赌,而且每次都赌得很大,所以才会一直都“口袋空空”。
  虽然建彦舅舅做了这么多令人痛心的事,但是当和子阿姨病得很严重的时候,上杉姨丈对建彦舅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
  “不会的。他一定会清醒的,建彦的头脑很好,他并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坏。”
  上杉姨丈老是这样安慰和子阿姨。
  每当建彦舅舅来家里拜访,上杉姨丈总是赶快请他进屋里坐,并一脸微笑地听着建彦舅舅天南地北地胡乱吹嘘。
  当建彦舅舅死皮赖皮脸地伸手要钱时,上杉姨丈不但一点都不生气,还叫人马上准备钱给他。上杉姨丈就是一个这么宽宏大量的人,长久以来,我一直由衷地感谢他。
  接下来,还有一位和这个事件有关的人物,那就是上杉姨丈的姊姊——品子。
  品子阿姨以前曾经在新桥当过艺妓。上杉家没落之后,她为了要扶养唯一的亲弟弟,竟卖身当艺妓。
  上杉姨丈今天会有如此出众的成就,完全是品子阿姨的功劳。对上杉姨丈而言,品子阿姨不仅是姊姊,更是他的再造父母、大恩人。
  上杉姨丈对这位姊姊的尊重和照顾自是不在话下,明眼人也都看得出品子阿姨很疼爱上杉姨丈,他们俩真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姊弟。
  品子阿姨原本在涩谷有一间房子,并且教人茶道和插花;由于上杉姨丈定期给她生活费,她一个人生活倒也过得还算自在。
  但自从去年和子阿姨去世以后,她为了照顾上杉姨丈的生活起居,将涩谷的房子卖掉,搬来位于麻布的上杉家同住。
  品子阿姨不愧是新桥昔日的当红艺妓,不仅人长得漂亮,甚至连大家闺秀该有的良好教养,她一样也不缺。
  她总是将一头银发盘起来,每次我看到她细细品尝茗茶的模样,就为她雍容华贵的仪态赞叹不已。
  品子阿姨实在是个温柔娴淑的好女人,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她的年纪比上杉姨丈大六岁。
  他们从小就那么疼我,如今我却和一名来历不明的男人为了躲避警察而亡命天涯。
  (不知道他们会有多伤心……)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便一阵绞痛。
  整个事件为什么会弄到这种地步呢?
  现在,就让我慢慢地从头细说吧!
   
金钱使者

  去年十月三日是上杉姨丈的六十岁大寿;因此有许多朋友、学生们打从去年的春天就开始商量、筹划,准备要为他举办一个盛大的庆生会。
  上杉姨丈是个非常有名气的学者,他写了不少西方文学方面的著作。而且,他并不是那种整天关在书房里钻研学问的人;相反的,他见多识广,交游十分广阔。
  上杉姨丈从年轻时候就很喜欢戏剧,曾经写过历史剧剧本、舞台剧的脚本,甚至有好几次亲自披挂上阵演出呢!
  也因此,他认识了不少歌舞伎演员,以及舞蹈界的名人。
  上杉姨丈平时对提携后进这方面不遗余力,他的交游范围广布各个阶层,因此大家都卯足心力,诚心诚意想为上杉姨丈举办一个盛大的庆生会,每个人都由衷企盼那一天的来临,更在心中想象那将是一场多么盛大的庆生会呢!
  但是在十月三日之前半个月,突然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令人无法想象的大事件。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是去年的九月十七日,我刚结束钢琴课程,一回到家就看见外面停了一辆高级轿车。
  由于上杉姨丈的人面极广,因此有贵客上门拜访已经是上杉家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我并没有特别留意就直接进屋。
  一进门,我看见女佣阿茂迎面而来。
  “小姐,你回来啦!”
  “嗯。阿茂,有什么事吗?”
  “老爷交代只要你一回来,就马上请你去会客室。”
  “这样啊……可是,那不是姨丈的客人吗?”
  “是啊!可是那位客人有事要找小姐。”
  “他是什么人?”
  “好象是一位律师,我看见他的名片上写着丸内某律师事务所。”
  我一听来者是律师,不禁瞪大双眼。
  (律师找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他长得怎么样?年纪大不大?”
  “他比老爷还要年轻一点。”
  “这样啊……”
  当我准备转身进去的时候,阿茂又加了一句话:
  “池袋老爷也在。”
  阿茂口中说“池袋老爷”就是建彦舅舅。
  “这么说,那位律师是建彦舅舅带来的喽?”
  “不是,池袋老爷来的时候,那位律师就已经在屋里了。他先和老爷谈了一会儿,才请老太太和池袋老爷进去。老爷同时还吩咐说,如果小姐回来了,请你也过去一下。”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由自主地羞红着脸。
  (难道是来提亲的吗?)
  “嗯……我马上就过去。”
  我先回到房间,换上一套端庄的服装,随即来到会客室门外。
  接着,我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谁?是音祢吗?”
  问这句话的人是上杉姨丈。
  “不好意思,我到现在才回来。”
  “音祢,别抱歉了,快到这边来。”
  这回出声说话的是品子阿姨,也就是阿茂口中的“老太太”,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好象有些颤抖。
  我压抑住心中那份雀跃与不安之后,正要转动门把之际,建彦舅舅从里面替我打开门。
  “音祢,进来吧!那位先生带来了一项和你有关的重要讯息,你听了之后,可别太惊讶哦!哈哈哈……”
  建彦舅舅的说话声中有一种冷嘲热讽的意味。
  我心中一惊,抬起头来看他。
  刹那间,我发现建彦舅舅眼中充满怜惜的情感,但在下一秒钟,又突然消失无踪了。
  正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上杉姨丈出声替我解危。
  “音祢,快过来这里。”
  我趁此机会溜到上杉姨丈旁边。
  此刻,我注意到圆桌那一头,站着一位身穿黑色都士金毛料(注:《doeskin》都士金毛料是一种质地像母鹿毛的毛织品。)的上衣和深蓝色裤子,样式简单却又不失礼。
  这位五十岁左右的绅士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我看。
  我微微羞红着脸,上杉姨丈这时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佐竹善吉的曾孙——宫本音祢。音祢,这位是黑川律师,他在丸内有一间律师事务所,今天特地为了你的事情来到这里。”
  “喔!”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跟黑川律师打招呼,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应了一声。
  “你就是音祢小姐!请这边坐。”
  在上杉姨丈请黑川律师入坐以后,我和上杉姨丈也分别就坐。
  品子阿姨用一种怜恤的眼光看着我,室内充满一股紧张的气氛,使我全身感到紧绷、僵硬。
  “黑川先生,这件事由你来说?还是要我开口呢?”
  “那就请你说明事情的大概情形吧!”
  上杉姨丈的声音变得有点沙哑。
  “你有没有听过佐竹善吉这个名字?他是你的外曾祖父。”
  “有,不过只听过名字而已。”
  (为什么刚才姨文介绍我的时候,要特别提到外曾祖父的名字呢?外曾祖父早就不在人世,为什么今天会提到他的名讳?)
  “你有没有听说佐竹善吉有个弟弟,名字叫佐竹玄藏呢?”
  我一脸吃惊地看着上杉姨丈。
  从我懂事开始,我的母亲与和子阿姨就很忌讳提起住竹玄藏这个名字,每次她们提起他的时候,总是故意降低声量,偷偷地谈论着。
  “你有听过他的名字吗?”
  上杉姨丈见我没有回答,又问了一次。
  “有,听过两、三次……但,我不太清楚地他是个怎样的人,因为他很早以前就已经不在人世。”
  “事实上,他还活在世上,而且将近一百岁了。如今他在美国奋斗有成,是个非常富有的人,他说要将财产留给你。”
  “如果把他的财产换算成日币的话,大概将近百亿元哦!哈哈哈……”
  靠在长沙发上的建彦舅舅突然冒出这句话,并且捧着越来越肥满的肚子大笑。
  我则呆愣在一旁,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天方夜谈

  “我想这件事肯定会让你十分震惊,不过我们并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日前有一家在美国享有盛名的律师事务所通知我们这个消息,而且近期内,他们将会派人过来了解情况。”
  事后我才知道,黑川律师事务所专门和外国律师事务所交涉,处理有关专利等方面的事务,是一家很有名的律师事务所。
  此时的我还弄不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感正逐步笼罩我的全身。
  (百亿元的遗产继承人……是我吗?
  我到现在才明了刚才建彦舅舅那种阴险的笑声代表什么意思。)
  “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我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如果往竹玄藏还活着的话,为什么至今连一封信都没有写来过呢?”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知道,或许他也是逼不得已,所以才必须隐姓埋名吧!他现在已经改名换姓,而且入了中国籍,名字叫陈和敬。”
  “他好象曾经从事非法的勾当,因此才会逃离日本。音祢,这些事你都没有听说吗?”
  (我想起来了,佐竹家好象曾经出过一个杀人犯。最后那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和子阿姨和我母亲都受到牵连。
  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佐竹玄藏。建彦舅舅应该对这件事最清楚才对,为什么他却不曾提及?)
  “先撇开这些不谈。他为什么要将财产留给我?以长幼顺序来说,应该是建彦舅舅比我更有资格继承财产才对。”
  “没错,这是有条件的。”
  黑川律师一边皱起眼角的鱼尾纹微笑着,一边说道。
  “音祢小姐,你有没有听过高头俊作这个名字呢?”
  “没有,他是谁?”
  “这个嘛……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昭和二年出生,他和音祢小姐差五岁,如果他还在世的话,算一算今年应该二十九岁。继承遗产的附带条件,就是要你和他结婚。”
  (我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有自己喜好、厌恶的事物……就算遗产的数目再多,也不能接受这种完全藐视人格的条件!)
  “刚才你说:‘如果他还在世的话……’这表示……”
  “我现在还不知道高头俊作人在何处,关于这方面,我会尽快全力寻找。刚才这位先生也表示请私家侦探帮忙寻找高头俊作。”
  “音祢,我想只要利用报纸或是广播来寻找,一定可以很快找到他。”
  “姨丈,就算他还活在世上,但是他今年二十九岁,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不。关于这一点,委托人住竹玄藏先生非常肯定,因为……”
  黑川律师从一个大牛皮纸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这张照片是高头俊作十一岁的时候拍的,至于是佐竹玄藏先生亲自拍摄,还是请别人帮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总之,你和高头俊作的事,他自始至终都很关心,我想他应该已经将结婚和遗产的事对高头俊作提过。你看,这里还有你的照片。”
  黑川律师递给我的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位理光头的男孩,身穿黑色立领西装,看起来一脸聪明伶俐的样子。
  当我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心脏不知为何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血液都往头上冲,心中有股无法控制的莫名兴奋感。
  但是我看到第二张照片时,却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眼。
  因为这张照片的主角是我,而且当时的我只是个读幼稚园的小孩。我不曾看过这张照片,肯定是偷拍的。
  “玄藏先生在你们都很小的时候,就决定撮合你们俩结为夫妻,并且把所有财产留给你们。”
  “如果我拒绝和这个人结婚呢?”
  黑川律师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你将和上百亿的财产无缘,我会再找其他有资格的继承人。”
  但是,详细的情形我还不清楚,我今天来拜访的目的是,音祢小姐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也已经从学校毕业,可能会有人来谈亲事,为了避免将来发生让你懊悔的事,所以我先告诉你们这件事,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这件事绝对不可以泄漏出去,请大家帮忙保密。”
  “哈哈哈!这真是一件令人无法置信的天方夜谈啊!”
  建彦舅舅又发出阴险的笑声。
   
生日宴会

  黑川律师带来的消息给我难以言喻的强大冲击。
  以前我的愿望是想和母亲一样,一辈子过着平静安定的生活,并能在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的悉心呵护之下,选个好男人结婚,做个安份守己的好妻子。
  然而现在却无端生事,莫名其妙地跑出个“程咬金”。
  我并非完全不感谢佐竹玄藏的好意,也不能说对上百亿的财产完全不动心。只不过……我对自己的人生尚有许多的计划与期待,这件突来的事件让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如果佐竹玄藏真想将财产留给我,为什么还要附带这么奇怪的条件?
  我觉得这只是佐竹玄藏一厢情愿的决定罢了,我并没有因此就得意忘形,仍旧继续照我原来的生活模式过日子。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终于到了上杉姨丈的生日宴会当天。
  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
  对上杉姨丈和我而言,那是一生中永难忘怀的一夜。
  上杉姨丈一生中最感荣耀快乐的日子,后来竟演变成一场庞大财产争夺战,且被鲜血诅咒的第一个夜晚。
  当天前来参加生日晚宴的宾客将近千人,他们把位于日比谷国际饭店的宴会厅挤得水泄不通。
  受邀者全都是各行各业中的精英份子,这场生日宴会可说是当时最受嘱目的事件,甚至是众人争相谈论的话题。
  下午四点整,宴会开始,首先由一位漂亮的女明星将校方送给上杉姨丈的红头巾、红外挂、红呢帽、红夹克……等各式各样的怪异服装,为上杉姨丈一一穿上,只见上杉姨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接下来,陆续有人出列赠送花环给上杉姨丈,然后轮流致祝贺词。
  被推派出来的名人开始一桌一桌发表祝贺词,但因为每一桌宾客都开始吃喝、聊天,整间宴会厅充斥着酒味和谈话声。
  坐在主桌的人除了上杉姨丈之外,还有品子阿姨、建彦舅舅和我,以及上杉姨丈任教学校的代理校长。
  当上杉姨丈接受各方的祝贺时,品子阿姨频频拿出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场面极为感人。
  待名人们致词结束后,舞台上开始上演祝寿的余兴节目。就在这时,我看到黑川律师走进会场,我的心不由得为之一紧。
  黑川律师来访并不是为了遗产的事,他纯粹是为了向近来较为熟络的上杉姨丈表达祝贺之意。
  黑川律师只待了三十分钟便离开,可是他却带来一个奇怪的消息,也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不吉祥的“三首塔”这个名字。
  “音祢小姐,请问你有没有听过‘三首塔’这个地方?”
  “三手塔?怎么写?”
  “是三个颈首的的‘首’字。”
  “啊!”
  我乍听这个名字时,心中倏地升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感。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黑川律师,难道这座塔和上次那件事有关联?”
  问话的是人建彦舅舅。
  建彦舅舅原本游走各桌寒暄、交谈,当他看见黑川律师前来向上杉姨丈祝贺时,便回到位子上。
  “嗯,这其中好象有很大的关联,可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这座塔到底在哪里,因此找不出它们之间有何关联。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找到高头俊作这个人,让音祢小姐同意和他结婚。不这样的话,整件事情会变得非常错综复杂。”
  说到这里,黑川律师注意到我不自然的表情。
  “呃……不好意思,我不应该在今天这种场合说这些话。那么,我先告辞了。”
  当黑川律师和上杉姨丈握手离去后,侍者又递上一张名片,并说:
  “这位先生正在那边等您过去。”
  由于名片正好放在我的前面,所以我知道来访的客人是谁。
  这个人叫做岩下三五郎,他是一名私家侦探,受上杉姨丈之托寻找高头俊作的下落。之前,曾经来过上杉家两、三次。
  “哦,好。”
  上杉姨丈将那张名片收好,然后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着侍者一起走出宴会厅。
  这时候,建彦舅舅也起身在各桌之间游走。
  接下来的表演节目是一段令人作呕的特技舞蹈表情,舞台上有两个几近全裸的女人用金光闪闪的装饰品和布条裹在身上,她们俩像是软体动物一样相互交缠、摆动着。
  我越看越觉得恶心,她们令我联想到两条蛇像绳子般纠缠着。
  无奈之余,我站起身离开位子,走出宴会厅。
  这个时候,各桌的宾客已经酒酣耳热,连舞台上进行的诡异舞蹈都没人有兴致观赏,更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离开座位的举动。
  一走出宴会厅,没想到已经有许多人站在外面聊天。
  我想让自己好好静一静,于是漫无目标地散步到走廊的另一端。
  我大约走了五分钟左右,突然间,走廊右手边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接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吓到,因此停下脚步。
  对方似乎也惊讶地停顿一下,然后“咔喳”一声,从背后将门关起来。
  这名男子大约三十岁左右,体格十分高大、健壮,五官端正,有着高鼻子和大眼睛。整体上看起来很有男子气概,可是他有某些地方却和建彦舅舅很像。
  换句话说,他给人一种放荡不羁的感觉。
  这就是我和那个令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又爱得无法自拔的男人的初次相遇。
  他毫不避讳地用那放纵的眼神挑逗地看着我。临别前,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令人无法抗拒的笑容,微微向我颔首之后,便匆匆地消失在阴暗的走廊上。
  我不晓得自己当时着了什么魔,竟然呆呆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当他走过转角时,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并且向我挥挥手。
  登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陡然从我的腹中升起。
  我并非因为他无礼地瞥我一眼才怒从中来,而是对自己的不知所措感到厌恶。
  我一脸气愤地走向来时的方向,当我走到宴会厅的入口处,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声,我不禁探头观望,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位特技表演的舞者站在舞台中央,在她腹部的位置还有一位舞者像十字架一般和她水平交缠着,这名舞者的脸面向观众,身体缠在站立的舞者上,然后将两脚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光看她的姿势就让人觉得非常怵目惊心,更何况她的口中居然还滴着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
  这就是那一晚发生在国际饭店三桩杀人事件的开端,也是我陷入这桩血腥事件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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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杀人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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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原姊妹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心中涌现的那份恐惧感。
  那两名纠缠在一起的舞者,其中一位的口中竟然流出鲜红的血……血沿着她的脸颊流下来,经过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脚踝,顺流而下滴落在舞台上。
  舞者全身痉挛,痛苦地抽搐着。
  面对这一幕血淋淋的场面,起先我还以为是两位舞者的表演项目之一,故意在奇特的舞蹈之外,加上诡异的趣味性,而且,不只我一个人有这种想法,那一晚在座的大部分来宾一定也是这么想。
  但是就在下一刻,众人心中的谜团终于被打破了!
  交缠在共演者腰部的舞者,如同闪电般一闪而过,她痉挛一下之后力气全失,像破布一样瘫在舞台上……
  只见她的身体微微抽动一下,便一动也不动了。另一名舞者登时吓了一跳,跪在地上把她的搭档抱起来。
  “哇啊!”
  她尖叫一声后,语无伦次地说:
  “快叫人来!叫医生……叫医生……”
  舞者的尖叫声将这个充满欢喜气氛的生日晚宴推向喧闹、混乱的噩梦漩涡中,众人注意到舞台上的骚动,大约有十个人马上冲向舞台。
  首先到达舞台的是建彦舅舅,他立刻将吐血身亡的舞者抱起来,其他的人也随即将他们团团围住,遮住我的视线。还搞不清楚情况的上杉姨丈,只是愣愣地站在座位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舞台上神情慌乱的人们。
  我快步走到上杉姨丈身边,很显然的,他也因这场意外而受到不小的惊吓。
  “姨丈。”
  “音祢,你刚才去哪里?”
  “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所以四处闲逛了一下。姨丈,那个舞者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建彦、建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姊夫。”
  建彦舅舅从围在舞台上边的人群里探出头来,两眼射出凶恶的光芒。
  “姊夫,这个跳舞的女孩吐血身亡了。”
  “吐血身亡。”
  上杉姨丈听了,不禁瞪大双眼,大声说道:
  “她没救了吗?”
  “是的,上杉先生,已经无法抢救了。”
  从舞台上回过头来应话的是我很熟悉的井上博士,他是很有名的内科医生。
  “这个女孩……生病了吗?是胸腔有毛病,还是其他部分有问题?”
  “她没有病!她才没有病……阿操根本没有病,她刚才还那么有精神……阿操,振作起来!阿操,你振作……”
  人群里传出另一名舞者哀痛的悲呜,她那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宛如倾泻而出的洪水般滚滚而来。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舞台旁边挂着一块板子,上头写着:
  特技表演。”南茜·笠原 卡洛琳·笠原
  (这应该是艺名吧!死去舞者的真名好象叫做阿操……)
  “井上先生,我怀疑这是毒杀,一定是毒杀!”
  建彦舅舅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个嘛……这个问题必须等到解剖的报告出来,我才能给你正确的回答。你认为这女孩会不会是自杀?”
  “阿操不会自杀!她不会做这种事……她应该是被毒杀的,到底是谁想要毒死阿操呢?”
  “嗯,如果先把这些猜测摆在一边,假设她是遭人毒杀的话,你是否有留意到什么可疑人物?”
  “啊!”
  在一旁泣不成声的舞者一听,忽然迸出一句:
  “一定是那个人!就是他!一定是他毒死阿操的。”
  “阿薰,你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吗?”
  建彦舅舅激动地间道,听他的口气好象跟这位舞者相当熟稔,我和上杉姨文禁不住对望一眼。
  “不,佐竹先生,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在上台表演之前,我看见阿操的嘴巴里嚼着东西。我问她在吃什么,她回答我说,我刚才有一位客人拿巧克力给她吃,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人在巧克力里面下了毒。”
  “阿薰,振作一点!你妹妹被人毒杀了,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那么给阿操巧克力的男人……不,他到底是男是女?你知道对方是长得怎么样的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阿操只是说一位客人给她巧克力。当时,我以为不过是巧克力而已,所以就没有详细问她。佐竹先生,这事你得要负责!都是你请我们来表演,现在才会发生这种事!”
  (啊!原来如此……
  这出特技舞蹈表演是建彦舅舅为上杉姨丈准备的“生日贺礼”,由此看来,它也许是建彦舅舅近来十分热衷的事物。)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晚建彦舅舅特地把南茜笠原和卡洛琳笠原(也就是笠原薰和笠原操)两姊姐妹找来,想必其中一定有重大的意义存在。
  “我知道、我知道,阿薰,我一定会为你妹妹报仇。”
  当我听见建彦舅舅说出这句话时,不知怎么搞的,忽然感觉有一股战栗的感觉自背脊窜上来。
  此时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后来这件事和我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关系。
   
桅子花发饰

  原本一场盛大、隆重的生日晚宴,却在转眼之间,变成惨不忍睹的杀人现场。
  来宾们三三两两地回到原来的座位上,私下交换彼此对现场这桩凶杀案的看法。
  一张张充满醉意的脸庞顿时清醒不少,场内充满了不安的气氛,已经见不到任何兴高采烈、把酒言欢的画面。
  我和上杉姨丈回到座位上,品子阿姨随即担心地蹙起眉头,迎上前来向我们询问事件发生前后的状况。
  上杉姨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叙述一遍,品子阿姨听了之后,更加皱紧眉头说:
  “看来今天所有的来宾待会儿都会一一被警察叫去问话。”
  品子阿姨担心这样一来会对出席宴会的来宾们太过失礼。
  “接下来的事我也无法掌控。更何况,有些客人早就先行离去了。”
  “诚也,待会儿可不可以请警察先生别调查女士们?让她们自由离开,这样才不会太失礼。你觉得如何?”
  “不行的。姐姐,那个给舞者巧克力的人目前身分不明,根据死者的姐姐所说的话,死者只说是客人给她巧克力,并没有说出对出对方是男是女,如果先让女士们离去,恐怕男士们也会同样要求。”
  “这样啊!到底是谁把大家精心安排的生日晚宴弄得一塌糊涂?真是太……”
  品子阿姨一边说,一边露出惋惜的表情。
  对于品子阿姨这番话,上杉姨丈没有做任何的回答。不过,我想他一定深有同感。因为我也为此感到惋惜不已。
  待我回过神,发现上杉姨丈不知何时已将他身上所穿戴的红夹克和帽子……等换成礼服。
  附近的丸内警官和警政署派来许多调查人员,开始展开一连串的调查工作。
  从我坐的位子这边,可以看到笠原操的尸体还横躺在舞台上;警方派来调查此案的法医,正努力进行验尸工作。
  他的检验结果和井上博士一致。
  接着,警察上前拍了一些照片之后,有人抬来一个担架,将尸体运往后台。我猜他们可能要解剖尸体。
  警方在现场勘验的这段时间内,建彦舅舅一直安抚着大哭大叫的笠原薰。我在一旁观看,只觉得心中兴起一阵阵寒意,傍徨不安的感觉渐渐扩散到全身。
  今晚邀请笠原姐妹来表演的人是建彦舅舅,按理来说,建彦舅舅应该负责安抚被害者的姐姐。
  但是,从他们俩那种亲密的态度来看,似乎已经超越常规。
  当我看到建彦舅舅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那名特技舞者时,不禁觉得相当羞耻,全身顿时感到到火烧般的炽热,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
  所以,当笠原薰和建彦舅舅尾随着担架到后台去的时候,我才呼了一口气,放下心中的石头。
  尸体被搬走后不久,一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带着两名便衣刑警,来到我们这一桌前面。
  “您是上杉先生吧!这是我的名片,真遗憾,在这个充满欢乐气氛的宴席上,竟然发生这么不幸的事。”
  我看了他的名片一眼,才知道眼前这位警察是警政署搜查一课的等等力警官。
  “是啊!你们也辛苦了。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到现在还无法自震惊中恢复呢!”
  “当然,您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实在无法想象今天在场的来宾中有哪一位和这位舞者有过节……”
  “那位名叫佐竹建彦的先生,看起来好象跟被害者的姐姐很亲近的样子。”
  “嗯,这个表演节目是建彦特地安排为我祝寿的。至于他们是什么样交情的朋友,我就一概不知了。”
  “他和上杉先生是什么关系?”
  “建彦是我去世内人的弟弟,也就是旁边这位宫本音祢的舅舅。”
  等等力警官稍微看了我一眼,我仍为建彦舅舅刚才肆无忌惮的行为而羞红着脸。
  “请问他从事什么职业?”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他是个生意人,至于做什么生意呢……我并不清楚。”
  看着上杉姨丈回答不太出来,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为什么等等力警官如此咄咄逼人地盘问有关建彦舅舅的事情呢?难道他们怀疑建彦舅舅是凶手不成?)
  “警官,死因真的是毒杀吗?”
  “我要看过解剖报告后,才能明确回答您。不过,初步的检验结果的确是这样没错。”
  等等力警官回答上杉姨丈的疑问时,宴会厅外面又开始喧闹起来。
  只见一位警察神色慌张地冲过去,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判断出他们似乎发现某些不寻常的事情。
  顿时,会场内又布满紧张的气息。
  那名便衣刑警手上拿着一样白色的东西,给在场的多数女士们一一看过。
  顷刻间,便衣刑警和那些女士们的视线纷纷集中在我身上,我被众人的视线瞧得十分不自在。
  便衣刑警穿过一张张桌子向我走来。
  当他逐渐靠近我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他手里的那样东西。
  我不自觉地伸手摸摸头发,因为便衣刑警手里所拿的白色东西,竟然是我的发饰——一朵人造的桅子花。
   
爱的标记

  “怎么了?发现什么东西?”
  “警官,有事要向您报告。”
  便衣刑警僵着一张脸,在等等力警官的耳边窃窃私语。
  “什、什么!那、那么还有其他的……”
  等等力警官说到这里,猛然将嘴巴闭上。
  但是他脸上那一抹惊愕的表情,让我到现在一直无法忘记。
  便衣刑警继续附在等等力警官的耳边说着,只见等等力警官一边听着,一边将视线瞟向我,紧紧盯着我不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桅子花发饰和凶杀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会这样……)
  便衣刑警报告结束,等等力警官拿着桅子花发饰朝着我走来。
  “很抱歉,宫本小姐,这是不是你的发饰?”
  “嗯,没错,这是我的发饰。”
  刹那间,我感觉会场的视线全部射向我,四周的空气似乎也越来越热。
  “宫本小姐,你是否还记得这在哪里掉的吗?”
  “我不记得,因为……一直到刚才,我根本没有察觉它掉了。”
  “请问你有没有走到宴会厅外面?”
  “啊!刚才特技舞者表演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就到外面走廊上闲晃。”
  “很抱歉,宫本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带我们到你刚才走过的地方呢?”
  “警官,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案件和音祢有什么关系?”
  上杉姨丈先是一脸不得其解的迷惑表情,接着脸色大变,面带怒容地替我帮腔。
  “上杉先生,请容我待会儿再向您解释原因。宫本小姐,请。”
  情势所逼,我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
  “诚也,你也跟去看看吧!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让音祢一个人去应付这种情况也太难为她了。”
  “嗯,我知道了。警官,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等等力警官稍微犹豫一了下,才说:
  “好吧!那么……宫本小姐,请。”
  于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脚步有些虚浮不稳地穿过桌子,和上杉姨丈一同向外面走去。
  当我刚要踏出宴会厅时,正好碰上建彦舅舅从外面进来。
  “咦?音祢,怎么了?”
  “没什么。”
  “姐夫,音祢她怎么了?”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佐竹先生,请你也一起来。”
  等等力警官以命令的口吻说着。
  就这样,我带着一行人来到先前那个冒失男人站立的那扇门前面。
  “我刚才走到这里之后,就折回去了。”
  便衣刑警抬起下颚往那扇门的方向指了指,便又和等等力警官窃窃私语。
  等等力警官一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一边问道:
  “你为什么走到这里,就又折了回去?是不是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也没有什么啦!因为这条走廊很暗,而且我担心走得太远,会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才……”
  (我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我没有勇气把那个冒失鬼从这间房间走出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呢?
  一定是因为我气自己恬不知耻地目送一个毫不相识的男人离去,因此才不愿提起那个男人的事。)
  可是这么一来,我却得平白无故地遭受别人的怀疑。
  等等力警官一脸狐疑地审视我的表情,接着说道:
  “宫本小姐,你曾经进去过这间房间吗?”
  “没有,我没有进去这个房间。”
  “但是这个发饰却是在这个房间里捡到的。”
  我霎时目瞪口呆,说不出半句话来。
  “警官,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
  上杉姨丈稍微缓和一下语气问道。
  “我们进去吧!”
  便衣刑警一将门打开,我立刻看见数名男士挤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
  当我发现井上博士和刚才那一位法医也在里面时,不禁紧张得屏住气息。
  (一定又有事情发生了!)
  这个房间是员工休息室,是一间六叠(注:一叠相当于一张榻榻米大小)大的通铺,里面有一个两层的架子,架子上有一个行李箱。
  天花板上有个电灯泡,一闪一闪地亮着,没想到在这么豪华壮观的饭店里,会有这种小而不起眼的斗室。
  “法医,请问死因是……”
  拿着桅子花发饰向我询问的便衣刑警向法医问道。
  “和刚才的情形相同,死者右手指残留着巧克力的残渣。”
  法医一边解释,一边站起来说道。
  这时,我不由自主地放声尖叫起来,并且向后退去。
  榻榻米上面躺着一个皮肤微黑、体格健壮的男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痛苦。
  他身上的服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从事不正经的行业。从他的嘴唇到榻榻米上,还残留着红黑色的血迹。
  “宫本小姐,你的发饰就是掉在这具尸体旁边。”
  等等力警官字字清晰地说道。
  “你认不认识死者?”
  我战战兢兢地审视死者的脸,然后飞快地摇摇头。
  “不,我不认识他,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人。”
  “这就奇怪了,你的芳名不是叫音祢吗?”
  “是啊!这是我的名字,可是……”
  “这个男人的左手臂上刺着你的名字,你看。”
  上杉姨丈和建彦舅舅不由得从我背后探头出来,望向那个男人的左手腕。
  几秒钟之后,我们三人异口同声地高喊出声。
  没想到这儿死者的左手臂上居然刺着刺青——
  音祢
  俊作
   
第三名死者

  (俊……俊作……
  他不就是玄藏先生要我嫁的高头俊作吗?
  没错,一定是他!那个刺有我名字的刺青,就是最好的解释!
  只要我答应和他结婚,就可以继承上百亿元的财产。但如果我拒绝的话……)
  “你将和上百亿的财产无缘,我会再找其他有资格的继承人。”
  黑川律师曾经这样对我说过。
  (可是高头俊作已经死了,事情将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我大概会被除去第一人选的地位吧!)
  刚才黑川律师也这样说:
  “目前最重要的是,得赶紧找到高头俊作这个人,让音祢小姐同意和他结婚。不这样的,整件事情可能会变得相当错综复杂。”
  如今,事情已经变得很复杂、奇怪了。
  如果先前特技舞者的毒杀事件也和这件事有关联的话,事态会变得更加严重。
  凶手想必是为了争夺这笔上百亿的财产,才会展开这场血淋淋的谋杀行动。
  等等力警官从刚才就一直很专注地观察我们每个人的表情。
  这时,他轻咳了一下说道:
  “大家好象都知道这个男人的身分,你们和他有什么关系?”
  “啊!没什么。”
  上杉姨丈恍如大梦初醒般,连忙回答: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是,我想他应该就是预定今晚要和我见面的那个人。”
  “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以请您详细说明一下吗?”
  “好的。”
  上杉姨丈恢复原本的沉着,慢慢说道:
  “事实上,我曾经委托一位名叫岩下三五郎的私家侦探,帮我寻找高头俊作这个人;今天岩下先生来找我,告诉我今晚高头俊作会到这里来,他将会帮我引见。
  原本我也满心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至于岩下先生要帮我引见的‘高头俊作’到底是不是这个人?这也不清楚,因为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刚好也认识岩下先生,他还在这个饭店里吗?”
  “啊!他应该在饭店的大厅,因为他要监视高头俊作。”
  等等力警官向其中一位警察做了一个暗示,那位警察便走出房间。
  “上杉先生,您为什么要找那位名叫高头俊作的人呢?”
  “这个嘛……这件事情不太方便在这里说。”
  “上杉先生,这是杀人事件耶!如果你不把所有知道的事说出来,恐怕……”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上杉姨丈难过地咳了一下。
  等等力警官忿恨地盯着他看。
  突然间,等等力警官气愤地将矛头指向我。
  “宫本小姐,请问你一件事,为什么你的发饰会掉在死者旁边呢?请你针对这点解释一下。”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踏进这个房间一步,一定是它掉在这个房间外面,然后有人捡起来,把它拿到这个房间……”
  等等力警官对这样暧昧不清的解释不甚苟同。
  正当他用更严厉的口吻询问我的时候,建彦舅舅从旁插话进来。
  “警官,就算音祢曾经进来这间房间,并且和那位高头俊作的男人说过话,她也绝对不会杀害这个人,因为……”
  “因为什么?”
  “如果高头俊作死了,音祢就无法继承上百亿圆的财产!哈哈……”
  “什、什、什么!上、上百亿的财产?”
  一听到建彦舅舅说的话,包括等等力警官在内,所有人无不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看。
  “是的,因为有一个美国的亲戚提出条件,要音祢和一位未曾谋面、名叫高头俊作的男人结婚,然后他要将上百亿的财产让她继承。”
  “除非音祢神智不清,否则她不可能会杀害这位对她这么重要,关系着上百亿财产的未来夫婿。哈哈……”
  “上杉先生,佐竹先生所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只是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
  “照你这么说的话,你已经调查过高头俊作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正如建彦刚才所说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人,只看过一张他十一岁时所拍的照片……”
  “那你对那张照片还有没有印象?”
  我们重新再看死者一眼,光是他脸上那副痛苦的表情,就使我不想再看第二眼。
  “岩下先生对这件事情恐怕更了若指掌吧!”
  等等力警官刚说完话,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
  “谁?进来。”
  话声甫落,有一位看起来相当不称头的男人打开门,并且微笑地探头进来。
  这个男人身穿一件皱巴巴的和服,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拍卖场的便宜货;外面套一件同样皱巴巴的外褂,头发蓬乱有如鸟窝,矮小的身材更显出一副穷酸相。
  等等力警官一脸兴奋地欢迎他。
  “啊!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刚才来这里办一点事。听说你在这里,所以就过来看看。警官,这个案子很棘手吧!听说是三桩杀人事件。”
  “什么!三桩杀人事件?”
  “是啊!请你到后面的仓库去看一看,那里还有一个男的被人掐死,露出黑色的舌头。”
  “金田一先生,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那个人是谁?”
  “是我和同行的岩下三五郎。”
  众人闻言,顿时有如五雷轰顶般露出无法置信的惊讶表情。
  这个打击远超过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我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不支倒地。
   
枯萎的花蕊

  不知道经过多久,我渐渐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一件长衬衫,躺在一间装潢豪华的房间里。
  我环视整个房间一圈,脑中的意识逐渐清醒。
  (原来这里是饭店内的房间。)
  我拿起摆在枕边的手表,现在的时间是八点半,我昏迷的时间并没有很长。
  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他们可能以为我贫血,便将我安置在这里休息,并且将腰带解开好透气。
  由于我还不太习惯穿和服,所以很感谢他们把我的腰带解开,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我坐起身来,仍然觉得有些头昏目眩,喉咙也像在灼烧般刺痛不已。
  于是我伸手去拿放在枕边的水壶,将水倒入杯中,一饮而尽。
  (呼!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甘甜的水。)
  喝过水后,心头觉得舒服许多。
  正当我打算离开床上的时候,突然传来有人开门,然后进到隔壁小客厅的声音。
  我以为来人若不是上杉姨丈,就是建彦舅舅或品子阿姨,因此我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谁?”
  房内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
  接下来,我又听见有人把门关上,并且上了锁……我不禁开始紧张得屏住气息。
  没多久,卧室的门被打开了,我终于看见来人的脸。
  (啊!他不就是之前和我相遇,从发生凶杀案的房间内走出来的那个男人吗?)
  我感到害怕不已,整颗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来,只能用力地抓紧胸前的毯子。
  男人露出很轻佻的眼神梭巡我的身体,他转身将门关上,并且上锁。
  刹那间,我觉得仿佛用千万枝针刺向我,全身无一处不感到刺痛。
  “你……你是谁?为……为什么进来这里?”
  “我来探望你啊!我想从这一刻起好好照顾你。”
  当他说到“照顾”这两个字时,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猥亵的欲望,嘴角还露出邪气的笑容。
  “我不要,我不要!请你出去!如果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大声喊了。”
  “没有用的,无论你再怎么大声喊,外面也听不到。这个房间有隔音装置,比那种从外面就可以听房内枕边情话的便宜旅馆好太多了。咦?这不是双人床吗?”
  男人慢慢脱去外套,解下领带,接下来开始脱衬衫。
  我几近疯狂地左右张望,可是眼前这个强壮的男人挡在床和房门之间,我绝不可能逃得掉。
  “请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嘛!我要好好照顾你呀!音祢,我对你一见钟情,已经爱上你了。音祢,你不也是一样吗?”
  “你乱说!才没有这回事……你说谎!”
  “那么你为什么要痴痴地目送我离开呢?你不就是因为爱上我,才会连桅子花发饰掉了都没察觉?”
  “原来是你……是你把发饰丢进房间,把杀人罪行嫁祸给我!”
  “哈哈哈!这件事不重要,来,快让我抱抱。”
  男人脱掉鞋子,迅速钻进被窝。
  “救命呀……放过我吧……坏人!恶魔!卑鄙、下流!”
  在男人强而有力的压迫下,我使尽力气拳打脚踢,拼命抵抗。心想与其被这种男人玷污,倒不如一死保全名节。
  然而,男女的力气在先天上就有所差别。
  接下来的时间里,仿佛是黑暗的噩梦和天堂的光亮交织而成的微妙感受……
  当男人终于离开我微微出汗的身体时,我的泪水登时潸然而下。
  “坏人、坏人!卑鄙、下流、无耻……”
  我一边咬着枕头一角,一边为自己一向重视的贞操被人强硬摧残而感到气愤和怨恨。
  男人缓缓地整理自己的服装,说道:
  “音祢,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你的身体已经深深地烙上属于我的标记。别忘了哦!再见。”
  他正要走出去的时候,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叫住他:
  “等一等!”
  “什么事?”
  “你是谁?最起码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吗?名字是随人取的。不过,我的真名是高头五郎。”
  刹那间,我惊讶地张大双眼。
  “哈哈!你注意到了,我就是刚才在员工休息室被杀的高头俊作的堂弟。我们下次再见的时候,我可能又会用不同的名字了。晚安!”
  可恨的恶魔向我微微点头,便开门离去,只留下我躺在床上泣不成声……
   
无言花

  上杉姨丈生日宴会那一晚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在这之前,我一直站在幸福的顶端,不仅年轻、健康,人人都夸赞我美丽漂亮。
  虽然我年幼时即失去双亲,让我感到非常孤独无助。
  可是,我却获得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的百般疼爱。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单纯、温馨的环境下成长,和不正当、邪恶、不合伦常种种字眼无缘。我至今对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没有任何秘密,可是,那一夜却彻底改变我的人生,让我拥有世上最受诅咒的丑陋秘密。
  那个男人有如狂风暴雨般使用暴力,残酷、毫不留情地夺走我的贞操……
  但是仔细回想,那一夜我真的尽全力抵抗了吗?
  不!不……我不但屈服于男人强而有力的拥抱下,不知不觉还中了他的计谋,更加撩起他的欲望,甚至沉浸在淫乱的鱼水交欢之中。
  天啊!我恨不得咬舌自尽!
  这个恐怖的经验对我而言,不管在身体上或是精神上,都是相当大的打击。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因为受惊吓高烧而卧病不起,发烧时所做的梦,竟然是那一夜的经历,所有的事情一幕幕地追赶着我……
  梦中出现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白蛇,从白蛇的嘴唇点点落下血滴……爱之伞上的音祢和俊作……最后则是那个男人的暴力压迫,以及他的唇……
  “坏人!恶魔……”
  我努力地挣扎,满心痛苦地扭动身体。
  直到我逐渐醒来、张开双眼之际,看见品子阿姨担心地望着我。
  “音祢,你醒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
  品子阿姨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体贴。
  可是,我的心被羞于启齿的秘密笼罩着,就算再温柔的话语,都如同一枝针刺痛我的心。
  “阿姨,我有说什么梦话吗?”
  我担心自己会在吃语中泄漏秘密,于是借机刺探品子阿姨。
  “没有,没说什么……”
  品子阿姨含糊地回答。
  “音祢,没什么好担心的,也不会有人怀疑你。你一定是因为这次事件的冲击太大,所以才会这样,你要赶快振作起来,恢复体力。”
  “阿姨,对不起。”
  从品子阿姨的话中,可以知道她一直认为我是受到那三桩杀人事件的打击才会病倒。因此,我放下心中的大石。
  “阿姨,警察有没有说什么?”
  “音祢,你先别想这些事,现在最重要紧的是好好休息,将所有的不愉快全都抛到九宵云外。”
  (没错,我必须镇定下来,再这样心烦意乱的话,恐怕会在吃语中泄漏秘密而犯下大错。
  我一定要更加小心,以防万—……)
  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虽然我的高烧还没有完全退,但已经不再说梦话了。
  十天后,我也可以离开床,四处走动了。
  这期间,品子阿姨尽可能不刺激到我的情绪,慢慢向我叙述我晕倒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倒在员工休息室的被害人果然是高头俊作。据说高头俊作在某个爵士乐团里负责吹奏低音喇叭和萨克斯风,长久以来,他一直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而且和他有染的女人不计其数。
  “所以啦……音祢,即使可以继承那笔巨额财产,但是要你和那种人结婚,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的牛粪上。”
  “没关系。阿姨,这么一来,我反而觉得轻松不少。虽然不知道他的人品是不是真的那么差,可是面对他的不幸,我也不能说很开心……”
  “说的也是,万般皆是命。”
  “阿姨,为什么那个叫高头俊作的人会被杀?难道是因为财产的事?”
  “我也不知道原因。有人说他会被杀是由于复杂的女人关系所引起的,可是那位叫岩下三五郎的人,居然也一起遭到毒手……所以,从这些地方来看,应该是和财产的继承有关才对。”
  “阿姨,就算和继承遗产有关系,为什么凶手非得连岩下三五郎也一起杀害呢?”
  “音祢,关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十分奇怪,但这种事并不是我们随便谈谈就会有结论的。”
  我默默地思考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阿姨,那个特技表演舞者为什么会被杀?”
  “我想,会不会是凶手从那个房间出来的时候,刚好被笠原操撞见了?如果后来被人发现房内有人被杀时,不是对凶手不利吗?因此,为了封笠原操的嘴,凶手才会出此下策。”
  我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如果凶手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杀人,实在是太狠了。
  不过,凶手若是那个男人的话,他一定做得出来,他是一个为了堵住我的嘴,而摧残我视如生命的贞洁花蕾的可恶男人!
  品子阿姨默默地看着我,一脸担心地对我说:
  “音祢,你不会对这次发生的事情有什么隐瞒吧!”
  “怎么会呢?”
  “虽然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可是,那个金田一耕助……音祢,你见过他的,就是那个头发乱得像鸟窝的人……”
  “那个人啊!他说什么?”
  “听说他是个颇有名气的侦探。喔!他说掉在死者旁边的桅子花发饰,可能不是要嫁祸于你,而是要你‘少开金口’的意思,因为桅子花又名‘无言花’,因此,他怀疑你知道一些秘密。”
  “那个人真讨厌!”
  虽然我的嘴巴这么说,一张脸却无法控制地胀得通红。
  我的身体恢复体力后,便开始接受办案人员烦琐、冗长的问话。
  这件案子的负责人是等等力警官,他一知道我康复了,立即带领属下过来进行侦讯,而且,连那个满头乱发的侦探也一起跟过来,让我不得不小心应付。
  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担心我的体力刚恢复不久,可能会受不了警察的盘问,两人站在我身边护卫我。
  等等力警官问话的重点和先前相同,总是绕着“我为什么会走到那间房间前而折回”这个问题打转,而我的回答也和先前一样。
  “不像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我因为害怕走太远,找不到路回去,所以才会在那里折回宴会厅。”
  “宫本小姐,这也未免太巧了吧!你走着走着,突然在那间房门口前面折回去,而房内被杀害人又是你的夫婿人选,事情怎么会这么刚好?”
  “这算是第六感吗?”
  其中一位警察嘲弄般的喃喃自语。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等等力警官说:
  “警官,倘若我对这件案子有任何隐瞒的话,我怎么还会带你们前去察看呢?就算我带你们到同一条走廊勘查,也应该会选择另一个地方,转移你们的注意力,你不觉得这样做,我说起谎来会比较心安吗?更何况……”
  我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因为我发觉那位叫金田一耕助的私家侦探一边搔着蓬乱的头发,一边痴笑地看着我。
  “宫本小姐,更何况什么呢?”
  “没什么……我没什么话好说了。”
  “宫本小姐,说话到一半就不说了……这样不好哦!尤其是在这种重要的场合。”
  “音祢,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
  上杉姨丈也在一旁催促我。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于那朵桅子花发饰到底在哪里掉的,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它绝对不是掉在那个房间内,我保证从未踏进那个房间一步。”
  “宫本小姐,我们没说你有进去过那个房间啊!只想问你知不知道把这朵桅子花发饰拿到那个房间的人的相关线索?”
  “没有,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很果断地回答,然后用挑衅的眼神望向金田一耕助。
  “你是金田一先生吧!”
  “啊!是、是的,我、我是金田一耕助。”
  突然被点到名,金田一耕助显得有些惊慌。
  “我听品子阿姨说,你推测这朵桅子花发饰是凶手在暗示我不要乱说话的意思。”
  “是的。”
  “倘若事实正如你所推测的,那么像我这样笨的女孩,又怎么能猜得到凶手是谁呢?”
  “像我这样笨女孩子……”
  金田一耕助一边重复我的话,一边看着我的脸。
  顷刻意,他吃吃地笑了出来。
  “真抱歉……宫本小姐,你未免太谦虚了吧!在座的人都晓得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你所就读学校自创校以来,一直都以培育才貌双全的名媛淑女闻名。”
  我不禁恨恨地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我一定要更小心应付才行,说不定他已经设下陷阱。)
  “老实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请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了避免自己不打自招,我不得不这么发问。
  “你不仅是才女,而且一向都很坚强独立,因此,这么一丁点的打击就足以让你发高烧,休息十天吗?难道像这样坚强的女孩,还会因为继承百亿财产的梦想幻灭而失望吗?”
  他刚才说中我的心事,因为我躺在床上休息的十天,真可说是我的出生至今最难过的日子。
  或许金田一耕助知道上杉姨丈生日宴会当晚发生的一切事情,但就算是这样,我也绝不能输!
  在等等力警官和警察们怀疑的目光注视下,我知道自己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金田一先生,你真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
  “啊!哈哈……不好意思,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见识过无数的案子,对被害者的尸体当然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我是个女孩子,而且刚从学校毕业,根本还没见过世面。”
  “请你想象一下,像我这种毫无社会经验的女孩子连续两次看到尸体,并且在其中一名死者的手腕中看自己的名字……那种强烈冲击不是用三言两语就可能说清楚的。”
  “假如我真的和这个事件有关联的话,碰上像你这样没有同情心的人,恐怕连病都不敢生了。”
  “哈哈!真是抱歉。”
  金田一耕助频频点头,接着,他好象想起什么事情,便不再理会我,把注意力转向上杉姨丈。
  “上杉先生。”
  “嗯?”
  “上杉先生,那一天晚上,你有没有从私家侦探岩下先生那里听到有关佐竹建彦先生的事情?”
  “有关建彦的事?”
  “难道岩下先生也认识建彦?”
  “应该认识,建彦先生是岩下先生受托调查的一件案子的关系人。我想他可能是受到佐竹玄藏先生的委托,寻找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金田一耕助这一番话很明显是要说给我听的。
  (难道他怀疑我所包庇的人是建彦舅舅?)
  我不自觉地牵动嘴角微笑,可是眼角余光扫到金田一耕助的视线,不由得赶紧按捺住这股发笑的冲动。
  就这样,我和这位享有盛名的名侦探形成对立关系,命运之轮将我推向与金田一耕助斗智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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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染血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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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人会议

  事情发生后两个星期,黑川律师事务所收到佐竹玄藏——玄藏老人从美国寄来的遗书。那时候,我好不容易才从惶惶不安的恐惧中得到解脱,经解不少心中的压力。
  这份恐惧感来自……我害怕会怀孕!
  我一直很担心自己会因为那“意外的一夜”而怀孕,担心受怕的心情化成熊熊火焰,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内心煎熬着。
  每天我都注意自己体内的变化。
  (倘若真在那次污秽的欢愉中种下新生命的话……)
  一想到这里,我整个人便陷入疯狂的恐惧之中。
  直到每月的“好朋友”来了,我才感到雀跃不已,整个人又恢复从前的开朗,并能够抬起胸膛面对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
  这时,玄藏老人的遗产问题进展到第二阶段了。
  有一天,我被上杉姨丈叫到书房去,一进去便看到他面有难色地坐在品子阿姨的对面。
  截至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没有机会描述上杉姨丈的外貌,在此做个简单的描述。
  上杉姨丈今年六十一岁,身高虽只有五尺四寸(大约一百六十四公分),但是拥有柔道五段的实力,看起来威风凛凛,相貌端正。
  虽然上杉姨丈的肤色略为黝黑,倒也长得一表人才。
  此时他温柔地看着我,以沉稳的语气对我说:
  “音祢,关于上次玄藏先生的遗产……”
  我顿时张大眼睛,双肩微微地颤抖。
  “怎么了?你不想听吗?”
  “啊!不是的,请说……”
  “事情是这样的,最近黑川先生收到遗书的副本,内容提及的人物及其住所,你已经大略知道了。明天下午两点,所有关系人全都要到黑川先生的事务所,他将发表遗书的内容,你认为如何?”
  “您的意思是……”
  “我只是问你想不想去?”
  “姨丈、阿姨,我是不是去一趟比较好?”
  “当然是出席比较好喽!音祢,诚也说他可以和你一起去。”
  “如果姨丈也去的话,那我就去。”
  有上杉姨丈陪在我身边,我就放心多了。
  “姨丈,建彦舅舅也会去吗?”
  “当然。毕竟他和玄藏先生的血缘更近。音祢,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
  “没什么,只是……姨丈,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总觉得建彦舅舅有点可怕。他不是也曾经委托私家侦探,调查和玄藏先生有血缘关系的人吗?”
  “音祢,这应该是出自于好奇心的缘故。建彦天生就是个冒险家,所以这种不寻常的事情对他而言,是再有趣不过了;他的本性善良,并不可怕,况且……他还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舅舅呢!”
  “音祢,难道你是因为什么事而对他产生畏惧?”
  “没什么!”
  品子阿姨一定是听见我的吃语,才会这么问。
  她是个谨慎的人,所以没有对我说什么。只不过……品子阿姨好象误认为我在呓语中所骂的“坏人”就是建彦舅舅。
  十月二十八日终于到来,事后回想起来,这次聚会竟然就是接下来杀人事件的预告。
  相较之下,发生在国际饭店的三桩杀人事件,只不过是序曲罢了。
  今天出席的十人当中,我只认识黑川律师和建彦舅舅两人。另外还有一个人我也很熟悉,那就是永远一头乱发的金田一耕助,他闲适地坐在安乐椅上。
  (为什么他老是神出鬼没,无所不在呢?)
  我对金田一耕助很反感,见到他索性将头一撇,无视他对我打的招呼。
  建彦舅舅注意到这一幕,露出洁白的牙齿,吃吃地窃笑着。
  (在座的十二个人当中,除了姨丈、黑川律师、金田一耕助以外,其他九人都是遗书上的关系人吗?)
  除了建彦舅舅以外,我开始好奇地观察其他人。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肥胖不堪、浑身脂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她穿着一袭鲜红色的晚礼服,夸张地露出半截丰满的胸部。
  中年女子那头染红的卷发像屏风般竖立着,脸上涂抹着五颜六色的浓妆,指甲也涂了鲜红色的指甲油,全身上下的装扮,看起来仿佛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母狮子。
  她的吨位跟女摔角选手差不多,整个人深陷在安乐椅中,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放肆地上下打量我。
  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位二十岁左右,身材十分单薄纤细、皮肤白皙的美少年。他的右手搭在中年女子的肩上,左手紧握住她的左手,两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母子。
  少年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然后附在中年女子耳边,喃喃地说些甜言蜜语。
  两人相视笑了一会儿,再度重新审视我。
  我实在看不下去,急忙避开视线。
  在这两人旁边的长椅子上,坐着一个四十五、六岁、精力充沛的男人,他左右两手各拥抱一个女人。
  这个男人穿着粗线条的羊毛衣,胸前戴着一条闪闪发亮的金项链,手指上也有一只满大的金戒指。
  从这些地方可以看出这个男人的品味,至于他身边搂着的两名女子就令人费解了。
  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年纪大概和我相仿,身穿华丽的套装,脸上涂着厚厚的妆,手指也擦上鲜红的指甲油,即使如此,她们的装扮还是没有先前那个胖女来得醒目。
  接下来,距离稍远的地方有一个身穿朴素、老气连身套装的女孩,她无精打采地站立着。
  女孩的年纪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相貌不差,可是气色却相当不好。她的身旁有个大约四十五、六岁的光头男人,一只粗短的手搭在她肩上窃窃私语。
  (这个男人衣服下的身体应该满是刺青。)
  这七个人形成一幅无比奇妙且怪异的群像图。
  这时,搂抱着双胞胎姐妹、戴金项链的男子拿出怀表说:
  “黑川律师,可不可以开始了?她们俩等会儿还要上台表演。”
  “可不可以再等一会儿?因为还有一位重要的人物还没有到。”
  黑川律师一边回答,一边瞄了墙上的钟一眼。
  几乎就在同时,会客室的门口出现一对男女,他们的出现几乎让我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这对男女竟然就是特技舞者笠原薰,以及那、那个男人——就是那一夜侵犯我的高头五郎!
   
佐竹家族

  我很感谢当时那个人男人和笠原薰一起出现,要不是这样,金田一耕助可能会从我的惊慌态度中,嗅出我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上杉姨丈也对笠原薰的出现感到非常讶异,因此,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的惊叹声是由于笠原薰的缘故。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手帕被汗湿的手掌胡乱揉成一团。
  “黑川先生,我把笠原小姐带来了。”
  高头五郎以全然不同的恭敬态度向黑川律师打招呼,站在一旁的我不仅瞪大双眼,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起来,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但是,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掘井,辛苦你了,关系人应该都到齐了,请你再确定一下。”
  高头五郎数了一下人头说:
  “黑川先生,所有人都到齐了。”
  “好的,那你也一起留下来,我介绍你认识这位金田一耕助先生。”
  “金田一先生,这位是掘井敬三,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很擅长调查业务,在座除了宫本小姐和佐竹先生之外,其他五位住竹家的子孙都是他找到的。今后还请您多多照顾他。”
  “啊!别客气、别客气……”
  那一夜,高头五郎在侵犯了我、离开卧室之前,曾经说过:
  “我们下次再见的时候,我可能又会用不同的名字了……”
  果然,他在这里用的是“掘井敬三”这个名字。
  笠原薰在看见建彦舅舅,先是惊讶地张大眼睛,随后便神情愉快地走向他,并且像一瘫软泥倒在他的怀里。
  “哈哈哈!阿薰,你是不是很惊讶呢?我们竟然是亲戚耶!哈哈哈……过来这边坐,不然大家都在看了。”
  “佐竹先生,你早就知道这位小姐和玄藏老人有血缘关系吗?”
  金田一耕助在一旁询问。
  “嗯,我知道。所以,当她妹妹阿操被杀害的时候,我才会那么愤慨。金田一先生,你认为阿操是因为目击凶手从房间走出来才会被杀害,我觉得这个说法是错的。阿操一定不只因为这样就被杀害,凶手可能从一开始,就以阿操为狙击目标。”
  “你的看法是……”
  “凶手应该想要尽可能减少和玄藏老人有血缘关系的人选,如此一来,剩下的人继承遗产的机会就提高了,或者说可以分得更多。”
  “可是,凶手又不知道遗书的内容,就连黑川律师也不清楚啊!”
  “凶手是在下注!这是一个大赌注,而且这个赌注价值不菲。”
  “佐竹先生,你好象在说你自己。”
  “哈哈哈!我以前的确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可是很不幸的,凶手并不是我。”
  “话又说回来,佐竹先生,你怎么知道笠原姐妹也是佐竹家的人?”
  “当然是请岩下三五郎先生调查的。岩下先生没有那位掘井先生那么能干,所以只找到她们姐妹俩。”
  “你寻找玄藏老人的血亲用意何在?”
  “会有什么用意?你不觉得寻找那些可能是遗书中所记载的亲戚,不也是一种冒险吗?哈哈哈……”
  我觉得自己的负荷能力已经快达到极限,无法再忍受现场如此惊悚的一问一答。”
  “黑川律师。”
  “什么事?”
  “你刚才说,除了我和建彦舅舅之外,其他五位佐竹家的人都是掘井先生找到的,这么说,在场其他人并不是佐竹玄藏的家人?”
  “嗯……是的,我向你们介绍一下。掘井,请你帮我发一下资料。”
  “是。”
  掘井敬三站起来将复印的资料一张张发给大家。
  最后,他走到我的面前。
  “宫本小姐,这张给你。”
  他一边说,一边把纸张递给我,在递过纸张的时候,他迅速把一张摺得很小的纸放入我的手中。
  我登时吓了一跳,很不自然地瞄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幸好他正专注地看着资料内容,没有发现到掘井敬三这个动作。
  “各位,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以还活在世上的人来分析,笠原薰、岛原明美、佐竹由香利、根岸蝶子、根岸花子,都是玄藏老人的长兄——彦太先生的子孙。”
  “佐竹建彦和宫本音祢则是住竹善吉先生的子孙。因此以上七个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玄藏老人的直系血亲。”
  “还好人选并没有增加太多。”
  佐竹先生,这完全是战争造成的,这张表上共有六名男性,但是都死于战争之中。”
  “原来如此,看来战争也不完全那么令人讨厌。”
  建彦舅舅嘲讽地笑了笑。
  “那这七个人又该如何?”
  “事情是这样的。原本玄藏老人想要撮合高头俊作和宫本音祢小姐,并且打算把上百亿的财产给他们继承。”
   
杀机乍现

  在场每个人一听见“上百亿元的财产”,立刻开始交头接耳、嘈杂不休。
  当然,这些人在还没有来之前,一定已经听过大概的内容,然而,现在经由黑川律师口中证实这项消息,不禁让他们重新感受这份喜悦的美感。
  那个肥胖的中年女子从头到尾一直用犀利的眼神看着我。
  我后来才知道她叫做岛原明美,而双胞胎姐妹分别是根岸蝶子和根岸花子。至于那位毫无生气的女孩,自然就是佐竹由香利了。
  “但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无论玄藏老人怀抱多大的希望,这个目标已经是不可能实行了,所以,必须依照第二项条文来实行。”
  “第二项的内容是……”
  两手拥抱根岸蝶子和花子姐妹的男人射出一抹锐利的眼神,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个将双胞胎姐妹纳为情人的男人,名叫志贺雷藏。
  “第二项的内容是关于第一项条文不能履行时的因应措施,如果遗产有一百亿元,扣除遗产税等等的支出后,将剩下不到一半的钱,然后再将这些钱分给七个人……原来应该是九个人,包括高头俊作和笠原操,但是,现在他两人已经去世,因此第二项条文即是由剩余的七个人平均分配遗产。”
  此刻,紧闭的会客室安静得连细针掉落在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我十分明白这份寂静的背后所代表的可怕意义。我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上杉姨丈一眼,上杉姨丈的表情好象有点兴奋,他适时回给我一抹温暖的微笑。
  “妈咪!妈咪!”
  美少年突然将两手放在岛原明美的肩上,猛力从背后摇晃着她的身体。他的双颊泛红,眼睛因兴奋而显得闪闪发亮。
  “史郎,我知道。”
  岛原明美一边说,一边用力回握史郎搭在她肩上的手。
  “妈咪就算变得很有钱,也不会抛弃你不管的,你不可以到处拈花惹草哦!呵呵呵……”
  看到他们俩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不禁让身为住竹家一份子的我感到羞耻。
  岛原明美故作娇态,对黑川律师说:
  “黑川先生,接下来是不是马上要分配财产呢?”
  “不,目前还不能分配财产,因为玄藏老人还健在,要等他去世之后,这张遗书才开始生效。”
  “那们老爷爷……不,玄藏老先生的身体还好吗?”
  “他曾经有一度陷入昏迷状态,但最近又好转了,目前的情况还算良好。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接近一百岁的老人了,所以……”
  “原来如此,律师先生……”
  说话的是享“齐人之福”的志贺雷藏,他依然故我,一点都不害臊地左拥右抱着两个女人。
  “如果……假设……是假设哦!在玄藏老人还没去世之前,换句话说,在遗书还未生效以前,在场的七个人之中倘若少了任何一个人,请原谅我说不吉利的话……只要有一个人,或是两个人去世……”
  我震惊地看着志贺雷藏的脸,再把视线移到掘井敬三身上。
  只见掘井敬三一面露出牙齿吃吃地笑着,一面意味深长地看着建彦舅舅。
  “到那个时间……就由剩下的人来分这笔财产。”
  在场众人再度陷入一片沉默。
  这一阵惊悚的沉默里,已经悄悄萌生日后流血事件的种子。
  “哈哈哈,真是有趣!”
  光头男人——鬼头庄七突然迸出这句话,他是佐竹由香利的养父。
  “这么说来,如果在场的另外六位继承人都死了,只剩由香利一个人活着的话,上百亿的财产就全都归她所有吗?”
  “没错,正是如此。所以,当各位享有这份天大幸运的同时,你们的处境也相当危险。前几天遭人杀害的高头俊作和笠原操就是各位最好的前车之鉴。”
  大家闻言,不禁陷入沉思中。
  我偷偷地梭巡其他人脸上的反应。
  佐竹由香利有如惊弓之鸟一般全身颤抖;岛原明美则用母狮般的凌厉眼神,狠狠地瞪着现场每个人,她身上的脂肪蠢蠢欲动,一副斗志高昂的模样。
  美艳的根岸蝶子和根岸花子露出一副痴呆的眼神看着大家;笠原薰则十分镇定地贴在建彦舅舅身旁。
  最后,我的视线停在掘井敬三脸上,只见他若无其事地留意在场所有男人的表情。
  建彦舅舅爱怜地抚摸笠原薰的肩膀,而金田一耕助则搔弄着他那一头蓬乱的头发。
  “事实上,我提早发表遗书内容是有原因的。倘若在场的某个人已经得知道书内容,而此有人为了取得这些财产,以不法的手段将其他人杀害,就像高头俊作和笠原操的悲剧遭遇一般,对其他人来说十分不公平。所以,我认为应该让大家知道遗产分配的内容,并且提高警觉。”
  “照你所说,在这之前,遗书的内容已经泄露出去喽?”
  志贺雷藏提出这个问题。
  “不,关于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不过眼前已经有高头俊作和笠原操的惨剧发生,而且玄藏老人对某人心存顾忌。”
  “‘某人’是指谁?”
  这是建彦舅舅提出的疑问。
  “那是一位叫作武内润伍的人,玄藏老人原本想要把财产全留给他继承,所以曾经叫他到美国去,不料武内润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给玄藏老人添了许多麻烦,因此玄藏老人很无奈地给了他一些遣散费,将他赶回日本。
  之后,武内润伍曾经哀求玄藏老人好几次,弄得玄藏老人很不耐烦,不再理会他,就这样,武内润伍非常憎恨玄藏老人。
  三年前,他曾经写一封威胁信函给玄藏老人,信上说他会向玄藏老人所有的亲人报复。在这之后,武内润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玄藏老人好象非常害怕这个男人……”
  “他长什么样子?有没有他的照片?”
  “我没有照片,本来应该有,可是因为玄藏老人不想再看到他,所以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撕破丢弃了。”
  “他的年纪多大?”
  “玄藏老人找他去美国的时候,他才二十岁左右;但那是昭和五年的事情,现在应该有四十五、六岁。以上所说的事,请大家严加戒备。”
  黑川律师一边说,一边在众人脸上来回梭巡。
  突然间,他仿佛想起什么事,急忙说:
  “除此之外,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三首塔’?”
  (三首塔?)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从黑川律师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其他人好象从来都没有听过似的,露出一脸迷惘的表情。
  “三首塔……真是个奇怪的名宇,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志贺雷藏出声问道。
  “‘三首塔’内放有武内润伍年轻时候的照片,除此之外,塔内还保管着其他重要的文件。可是它到底位于何处,连玄藏老人自己都已经忘记了,毕竟他的年纪也颇大了。”
  “这座塔和遗产继承有什么关系?”
  这是上杉姨丈在这次聚会上首次发言。
  “好象有一些关联吧!光是这张遗书,在法律上就具有足够的效力,但是佐竹玄藏老人不知为何,一直很在意那座塔。这件事应该和你们没有关系,今天就到此结束。”
  这场诡异的聚会,就在导引出无数个谜团的情况下结束了。
  一回到家,我用颤抖的手打开掘井敬三递给我的纸条,上面简单地写着几个字:
  十一月三日晚上八点,到日比谷十字路口
  (天啊!难道他已经得知那天晚上我和朋友相约一起去日比谷公会堂听音乐会的事?)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可怕!
   
邪恶之域

  黑川律师事务所举办的佐竹家族聚会,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与遗产继承有关的六个人,给我感觉十分奇怪。
  先就岛原明美来说吧!
  她那充满脂肪的身躯,以及有如母狮子般虎视眈眈的眼神,无一不令人感受到她的攻击性;加上美少年——史郎嗲声嗲气的说话声,教人一想到就觉得恶心。
  再看看根岸蝶子和根岸花子这对双胞胎姐妹,她们俩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这对姐妹长得很美丽,但是美丽中却又少了一些生气。
  不管话题变得再怎么紧张,她们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众人,当着大家的面依偎在志贺雷藏的身旁。
  她们俩缺乏生动表情的脸孔,不免让人有些畏惧。
  我总觉得根岸蝶子和根岸花子痴呆的美丽面容下,一定隐藏某种令人生惧的邪恶。
  笠原操和建彦舅舅之间又是什么样关系呢?
  为什么玄藏老人没有把财产留给楚楚可怜的佐竹由香利?只有她才是佐竹家的嫡系子孙啊!
  如果直接指定她为上百亿财产的继承人,这些诡异离奇的事件不就不会发生了吗?
  我不禁又想起佐竹由香利的养父——鬼头庄七曾经说过一句可怕的话:
  “这么说来,如果在场的另外六位继承人都死了,只剩由香利一个人活着的话,上百亿的财产就全部归她所有吗?”
  (鬼头庄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佐竹由香利和这种可怕的养父共处一室,又遭遇到什么样的待遇?)
  事实上,不仅是鬼头庄七和佐竹由香利,就连根岸蝶子、根岸花子,以及岛原明美、志贺雷藏……等人,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想着想着,我开始试着评量自己。
  (我是否真的有资格去批评其他六位继承者?
  宫本音祢也只不过是个将不贞洁的秘密埋在心底,故意摆出名媛淑女模样的双面人罢了。
  我根本没有资格去说其他人的不是啊!)
  果然……我身上也流着佐竹家的血液,和岛原明美、笠原薰,以及根岸姐妹没啥两样,我是个充满邪恶思想的不洁女人!
  岛原明美的身边有美少年史郎,笠原薰有建彦舅舅,根岸姐妹有志贺雷藏,佐竹由香利有鬼头庄七……而我也和她们一样,身边跟着一个不晓得真名是“掘井敬三”,还是“高头五郎”的大坏蛋!
  我不断回想和遗产有关的事,忽然有件可怕的事闪过脑际。
  根据黑川律师所言,除了佐竹家族之外,还有一位名叫武内润伍的人打算要狙击玄藏老人的血亲。
  武内润伍现年大约四十五、六岁,不晓得志贺雷藏和鬼头庄七的确实年纪大多……他们看起来差不多有四十五、六岁,难道他们俩之中,有一个人就是武内润伍?
  “宫本小姐,你怎么了?”
  一听见坐在我左侧的河合小姐叫唤我的名字,我才从恐怖的想象中回到现实。
  “你刚才在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
  河合小姐很认真地看着我的脸,低声问道。
  “不好意思,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
  “真的吗?你的脸色好象不太好。”
  坐在我右侧的桥本小姐也担心地看着我。
  虽然我们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但还是免不了招来其他观众的白眼和叱责。
  “有人在抗议我们讲话声太大,我没关系的,你们不必担心我。”
  我全身僵硬地回答,手中紧握着一条手帕。
  这里是日比谷公会室,著名的外国钢琴家正在舞台上演奏着。
  场内座无虚席,所有观众无不沉醉在钢琴家出神入化的琴艺中,用心倾听美妙的旋律。
  尽管旋律再优美,我就是静不下心来好好欣赏。
  (怎么办?现在已经七点半,我必须在八点以前到达日比谷的十字路口。
  若是把那个恶棍惹毛了,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女人只要和男人发生关系之后,就会变得脆弱。我只能感叹自己的不幸,却又无计可施。
  (音祢啊!你不过是在找借口安抚自己。
  事实上,你很想依偎在他身旁,不是吗?你不是一直渴望像上次一样,接触他燃烧的唇,被他强壮的臂弯紧紧拥抱,并且扭动着身躯呻吟出声,沉浸在愉悦的快感之中吗?)
  “不、不、不!没这回事!”
  我不禁脱口呐喊出声。
  幸好这时场内响起一阵如雷贯耳的掌声,除了坐在我两侧的河合小姐和桥本小姐之外,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失态。
  “你看起来好象很不舒服的样子。”
  “你的脸好红哦!”
  中场休息时间,我走到外面的走廊透透气,河合小姐和桥本小姐十分担心地跟在一旁。
  “嗯,我觉得有点头昏脑胀;真抱歉!我刚才失态了……谢谢你们的邀请,我可以先离开吗?”
  “不用抱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没关系。我真的对你们很过意不去,对不起……”
  “我们送你到门口好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哦!”
  人只要说过一次谎言,以后就必须编更大的谎言来圆谎。
  我怀着欺骗两位朋友的歉疚之心,走到日比谷公会堂正门的楼梯口。
  这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咦?那不是音祢吗?”
  我吃惊地转头一看,只见建彦舅舅和笠原薰手挽着手从我后面走来。我心虚地跑出日比谷公会堂,仿佛后面有妖魔在追地飞奔而去。
   
有趣的巡礼

  “喂,小姐,在等车吗?”
  我茫然地站在约定好的日比谷十字路口,突然间,有人从背后叫我。
  我回头一看,是一辆立着空车牌子的计程车。
  “不用了,我……”
  尽管我小声地拒绝,计程车司机却走出驾驶座,到后面帮我打开车门并且说:
  “请进!音祢,是我啦!”
  (他是堀井敬三!)
  我马上左顾右盼了一下,随后钻进车中。
  计程车司机一坐进驾驶座,马上将车驶离现场。
  “音祢,怎么了?你为什么心神不定?是不是有人跟踪你?”
  “没什么……只是……”
  “怎么了?”
  “我刚才在公会堂碰到建彦舅舅,所以……”
  “佐竹建彦也去公会堂?”
  “嗯。”
  “他一个人去?”
  “不是,他和笠原薰一起。”
  “原来如此,这下子可有趣了。哈哈哈!”
  我抬起头从后照镜中寻找这个正握着方向盘,发出低笑声的男人。
  “哇啊!”
  一看之下,我情不自禁地大叫出声。
  后照镜中显现的脸孔并不是堀井敬三,也不是高头五郎,更不是我刚才看到的模样。
  他是个戴一副金框眼镜,蓄着大胡子,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你是谁?”
  我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口,脸色变得十分惨白。
  只见后照镜中的他得意地笑了。
  “是我呀!你的恋人高头五郎……堀井敬三……随便你叫哪一人都可以。音祢,怎么样?我的易容术不是盖的吧!”
  这个恶棍就像只变色龙一样,完全改变原来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黑川律师的助手堀井敬三。
  “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想带你去作一趟有趣的巡礼。”
  “有趣的巡礼?”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音祢,那里有一个皮包,看到了没有?”
  我往旁边空位看去,后座的一隅果真摆着一个小皮包。
  “那里面有长围巾和眼镜,你用这些东西改变一下装扮。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改装,你若被认出来,一切计划就都泡汤了。”
  虽然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我也不愿意被认识的人看到我和他在一起。
  于是我马上打开皮包,系上朴素的长围巾,配戴复古式镜框的眼镜。
  直到我“整装完毕”之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一看。
  (天啊!这副模样连我都认不出来是自己。)
  “你……”
  “什么?”
  “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可是最晚在十一点以前,你要送我回到家,不然姨丈和品子阿姨会担心我。”
  “嗯,我知道。还有,尽量不要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俩才能继续维持这份默契。呵呵!”
  听着堀井敬三低沉的笑声,我紧闭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流下热泪。
  我从来没有比这个时候更憎恨自己的无能……
  堀井敬三把车子停在浅草“松竹屋”的旁边,待他停好车之后,拉着我快步往六区的方向走去。
  我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来到六区,甚至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唉!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由他强拉着我的手往前走的情形来看,在没有完成今天的行程之前,堀井敬三是绝对不会放我走的。
  我们穿越人群拥挤的六区,来到一间门外装饰着霓红灯。色彩十分俗艳的娱乐场所——“红蔷薇”。
  店门外面张贴着一张令我不敢正视的裸女大海报,这里大概就是所谓的“牛肉场”吧!
  堀井敬三在售票的窗口前拿出钱包时,我急忙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
  “喂,我不要啦!我才不要进去这种地方!”
  “有什么关系?为了将来,你应该多看看这类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堀井敬三经过乔装易容之后,不仅容貌改变,就连说话的声调、语气都变了。
  “可是……”
  “没关系的,你相信我吧!”
  他买了票之后,把我往店内拉去。
  一走进店内,里面尽是色迷迷的男人。
  接着,我看到一个男人,不禁吓得紧紧拉住堀井敬三的手。
  “我先出去一下,等海伦和玛丽表演结束了,叫她们在后台等我一下,我十点半以前会回来。”
  这个一边大声说话,一边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正是坐享齐人之福,乐得左拥右抱的志贺雷藏。
  志贺雷藏和我们擦身而过之际,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幸好长围巾和复古式镜框发挥功效,他并未认出我,迳自向外面走去。
   
双胞胎姊妹

  “刚才那个是……”
  当我在观众席的一隅坐下时,心脏依然跳个不停,情绪十分不安。
  “他是这里的经理。”
  堀井敬三低声回答。
  他对照一下节目表后,满足地吐出一日气,并若无其事地巡视周围。
  没多久,舞台上的布幕缓缓升起,幸好场内的灯光也适时变暗,要不然我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消多时,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中,场内顿时又亮了起来。
  我赶紧将下巴藏在长围巾中,全身僵硬地坐着。
  就在这时,堀井敬三出其不意地抓住我的手,在我的耳边轻声细语:
  “你抬头看一下西侧的二楼。”
  “西侧二楼?”
  “从舞台左侧算来第六个……你的表情要自然一点,别一脸吃惊的样子。”
  我慢慢抬起头,往堀井敬三说的方向望去。顿时,我惊讶得张大嘴巴,呼吸也变得急促。
  (哪个男孩不正是依偎在岛原明美身边的美少年史郎吗?)
  他正从二楼最前面的座位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一楼张望着。
  当我抬头往上看的时候,视线正好和四处张望的史郎对上,霎时,我紧张得全身颤抖起来。
  “完了啦!他认出我了……”
  “没这回事,他不会看出来的。”
  “可是,他不是在看我吗?”
  “那是因为他很讶异像你这么年轻的小姐也会来这种地方。你看,他转头了吧!”
  “他也跟这里有关联吗?”
  “没有关联。但也因为这样才有趣呀!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本名叫古坂史郎,是一个孤儿,靠着俊美的外貌,长期在女人堆中混吃骗喝,目前的‘宿主’就是那个肥胖、油腻的女人。”
  “那个女人又是什么人?”
  “等一下你看就知道了。这些暂且不提,那个美少年会来这里,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情!”
  堀井敬三低声说着。
  “音祢,遗产争夺战已经开始了,这可是一场血淋淋的遗产争夺战哦!哈哈……”
  “你干嘛说得这么恐怖?”
  此时,耳边又传来一阵铃声,以及音乐演奏声,布幕又缓缓升起,灯光也跟着变暗。
  观众席上再次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堀井敬三突然用手肘顶了我一下。
  “别老低着头。我们是来看表演的,你抬起头仔细看呀!”
  在他的催促声下,我心凉胆跳地抬起头来,只见舞台上两名全身涂满金色和银色的舞者,正狂热地跳着舞。
  她们全身上下除了少部份以外,所有露出的的皮肤上分别涂上金、银色的颜料;头上戴着金、银色的帽子,脚上也穿着同样色系的拖鞋,仿佛是两只交缠在一起的蛇,不停地扭动着身躯。
  “这种舞蹈对身体不好哦!因为全身的毛细孔都被颜料堵住,上色之后在三十分钟以内不将全身洗干净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你知道她们两个是谁吗?”
  “是谁?”
  “她们是海伦根岸和玛丽根岸,也就是根岸蝶子、根岸花子两姊妹。”
  闻言,我不由得深深吸了一日气,并望向舞台上的两名舞者。
  但是,要将涂满金、银色的脸孔和我脑中根岸蝶子、根岸花子的影像重叠,实在相当困难。
  堀井敬三看了一下观众席,喃喃自语道:
  “没什么人来看,难怪志贺雷藏会那么紧张。”
  堀井敬三说完后,又急忙拉着我的手起身,往外面走去。
  “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们坐上停在“松竹屋”旁边的车子之后,我不禁呼出一口气问道。
  “接下来是池袋、新宿,然后是最棒的地方……嘻嘻!今晚我会让你非常轻松舒服,身心获得解放的。”
  听见堀井敬三嘲弄的笑声,我的心情非常酸楚、凄苦,同时也感到不安。
  (天啊!难道我的体内也和佐竹家其他的女人一样流着淫荡的血液?)
  我们到达汕袋的“猎户座”,这时已经过了九点。
  “我们要进去吗?”
  “没错。”
  我们一进去就看到舞台上有一个体格强壮、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正在表演特技。
  高壮男人身上穿着黑丝绸的紧身绅袜,以及相同颜色的衬衫,腰部系一条粗宽的银色皮带。
  年轻女孩也穿着紧身的粉红裤袜和贴身衬衣,头上戴着花环。
  特技表演的节目相当紧凑,一幕接一幕地表演下去。
  此时,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孩被强壮男人抛向空中,她像猫一般在空中旋转。年轻女孩随着节奏旋转的妙技,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接下来情况陡然一变,在空中旋转的女孩用力踢向强壮男人的头,男人则愤怒地往女孩的脸颊用力掴了一掌,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连观众席的最后一排都听得见。
  转眼间,女孩被摔在舞台上,强壮男人不停地用力踩她、踢她,最后很粗暴地脱掉黑衬衫,露出全身的刺青。
  强壮男人接着扬起长鞭,往要逃走的女孩背后用力拍打,发出了尖锐的鞭击声。
  他在鞭打可怜的女孩时,眼神中充满了恐怖的渴望。
  “怎么了?这只是演戏而已。你看,他们的动作不是跟音乐的节奏配合吗?这是一种变态的乐趣。音祢,你知道舞台上那两个人是谁吗?”
  我张大眼睛仔细看了一下,猛然发觉舞台上那两个人不就是佐竹由香利和她的养父鬼头庄七吗?
  “如此看来,那个女孩也已经不是处女了,她已经成为那个男人的玩具,任由那个男人摆布。不过,她还能装出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真是厉害。好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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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丑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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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现场

  “音祢,你有带口红跟眉笔吗?”
  当我们再度坐上车的时候,堀井敬三坐在驾驶座上问道。
  “有。”
  “那么,你再补一下妆,要夸张一点。这次光用长围巾和眼镜变装是不够的。”
  “我们下个目的地是哪里?”
  “你别问那么多,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我没有多做争辩,取出化妆包开始化妆。
  我将眉毛画得又浓又长,涂上腮红,再用口红将嘴唇涂得鲜红欲滴。
  当我在微弱的灯光下,从镜中看见自己浓妆艳抹、低俗的装扮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这样子可不可以?”
  我说着将复古镜框戴上去,转过头让堀井敬三检查,他从后照镜中仔细地端详。
  “很好、很好,这样一来,就算不戴眼镜,别人也认不出你就是宫本音祢。你也很有一套嘛!不愧是佐竹家的人。哈哈哈!”
  当他嘲讽地说我不愧是住竹家的一员时,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全身有如火烧般的灼热。
  “这次你是不是要带我去鸟原明美那里?”
  “没错,你的观察力很敏锐。”
  “她从事什么行业?”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可是,音祢……”
  “什么事?”
  “这次可能会有面对面的惊险状况发生,所以我们一定要特别小心谨慎才行。你走路时要抬头挺胸,摇晃臀部……像玛丽莲梦露那样。”
  “这种事我怎么……”
  “你绝对可以做得来,你不是佐竹家的一员吗?哈哈哈!”
  这一刻,屈辱感和悲伤塞满我的胸口。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不久,堀井敬三把车停在新宿的某一条巷道中。
  “我们走吧!”
  他一说完,立刻拉着我的手下车。
  “来吧!把头抬高,胸部挺起来,要像玛丽莲梦露那么性感。”
  路旁成排的霓虹灯在泪眼中显得有些朦胧,我赶紧拭去眼眶中的泪水。试着按照堀井敬三的命令去做。
  “对、对,很好、很好。”
  堀井敬三乐得哈哈大笑。
  路旁两边都是酒吧,可以听见阵阵的爵士乐声飘送过来,女人淫荡的笑声也掺杂在其中。
  我看到两个肩上背着吉他的男人逐一地进入这一整排酒吧。
  当他们来到一间闪着霓虹灯的“BON·BON”酒吧前时,忽然从酒吧里跑出一个男人。
  我和身旁的堀井敬三看清楚那个从酒吧跑出来的男人时,不禁吓得立在当场。
  (他不是志贺雷藏吗?)
  志贺雷藏并没有认出我和堀井敬三的真面目,匆匆忙忙地消失在这条巷子口。
  “哈哈哈!这下子事情愈来愈有趣了。史郎想动根岸姊妹的脑筋,而志贺雷藏却反过来向胖女人下手。音祢,正如我刚才所说,这场遗产争夺战正要开始,每个人都因为钱而疯狂。我们进去吧!”
  “BON·BON”的店门看起来非常狭小,但是里面却出乎意料的宽敞。左边的吧台上有五、六个客人坐在高脚椅上喝酒,右边摆着三、四张桌子,大约坐了五、六个客人。店内烟雾弥漫,还有震耳欲聋的爵士乐和客人酒酣耳热的叫嚷声。
  我们走到收银机前,有个女人开口和堀井敬三说话。
  “由利,老板娘在吗?”
  堀井敬三此时说话的语气和声调都跟平常不同。
  “啊!木下先生,欢迎光临,老板娘在二楼。”
  (原来堀井敬三在这里又用不同的名字。)
  这个叫由利的女人稍微瞄了我一眼,一下子将视线移开,并且朝着二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有客人吗?”
  “是啊!刚才才走。老板娘不知怎么了?”
  “嘻嘻!她一定是太累了。”
  堀井敬三干笑两声后,低声问道:
  “由利,有房间吗?”
  “有,中间那一间。”
  “那一间也好,我有点事要跟这个女孩说。”
  堀井敬三拿了几张钞票和由利交换钥匙。这时,由利又朝我瞄了一眼。
  还好这里的灯光很昏暗,再加上我的脸已经抹上厚厚的一层粉,她应该无法辨识我的真面目才对。
  “喂!”
  堀井敬三用眼神示意我跟在他后面,我按照他先前的指示,搔首弄姿地走过吧台和桌子。
  穿过吧台和桌子后,有一道门通往化妆室和上二楼的楼梯,化妆室的对面有一道紧闭的门通往夹道。
  登上二楼,在走廊的左侧有三个房间,最前面的房间里透出些微光线。堀井敬三走进第二个房间,打开电灯,并从内侧反锁上门。
  “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慌忙瞄了简陋的床一眼,说话声听起来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
  “有什么关系?你的演技非常精湛,又没有人发现你就是宫本音祢;而且,我想让你看看岛原明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堀井敬三突然将我抱紧,用力吸吮着我的唇。
  正当他要将我的长围巾褪去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将耳朵贴在墙上,然后又将耳朵贴在另一面墙上倾听。
  “奇怪了?她在睡觉吗?”
  堀井敬三歪着头沉思。
  “音祢,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说完,他把电灯关上,神秘兮兮地往墙上攀爬。
  当他爬到离床约两公尺的地方,只见墙上有一个四方形的小洞,隔壁房间的灯光就从那个小洞射过来。
  黑暗中,我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床铺发出的咯吱响声。
  “音祢……音祢……”
  堀井敬三低声命令道:
  “千万别发出声音,你到这里来看一下。”
  “怎么了?”
  “过来这里……你看!”
  我站在床上,双手在黑暗中摸索。接着堀井敬三往我腰上一揽,让我可以经由小洞窥伺隔壁房间的动静。
  顿时,我的心跳差点停止。
  因为隔壁房间的床上有一个近乎全裸的女人仰脸躺着,她的胸口被一把用手帕包住柄的短刀刺入。
  女人的腰部以下被毯子盖住,但是,从她那巨大的胸部和浑身脂肪的肥胖身躯,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岛原明美。
  “音祢、音祢!”
  我顿时感到一阵昏眩,堀井敬三连忙抱住我。
  他的声音也明显地颤抖着。
  “你看,血淋淋的遗产争夺战果真已经开始了!”
   
爱恨交织

  自我们离开“BON·BON”到堀井敬三藏匿的地方,我脑中对这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情只保有片断的记忆。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堀井敬三当时的表现非常镇定。
  他马上从莫大的惊愕中恢复神智,然后有条不紊地处理善后,其间没有一点慌忙和紧张的感觉。
  首先,他将窥伺的小洞遮起来,并将原先放在上面的匾挂好。这个匾的玻璃上贴满裸女的照片。
  接下来他抱我下床,重新打开电灯,把床上的尘土弄干净,还把脚印清除掉。完成这些动作之后,他再次谨慎地检视房间,结果发现我没有戴手套。
  “音祢,你有没有碰这里面的东西?”
  “没……没有啊!”
  “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把那些你有可能碰触的东西擦一擦,如果留下指纹就麻烦了。”
  我的手帕早就掉在日比谷公会堂,所以只好用围巾来擦拭可能碰触过的物品,但这个举动引来堀井敬三的注意。
  “音祢,你的手帕呢?”
  “掉在日比谷公会堂了。”
  “为什么你不捡起来?”
  “因为建彦舅舅从我后面追上来,所以……”
  “原来是这样。”
  堀井敬三又把房内的所有东西全部擦拭过一遍之后,才开口说:
  “我们走吧!”
  他将手搭在我的肩上,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的眼睛。
  “音祢,从现在开始的行动很重要哦!我们必须尽速离开这里,而且不能从正门出去。楼梯下不是有一道后门吗?我们要从那里出去,你要坚强、镇定一点……没问题吧!”
  “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
  这句话确实是我当时的心声。我没想到自己会被卷入这场杀人事件当中,对我来说,目前堀井敬三已经是我最能依靠的人了。
  “好了,我们走吧!”
  堀井敬三把电灯关掉,走出房间后,将房门上锁。
  我们经过发生凶杀命案的房间,正要下楼梯时,堀井敬三忽然止步不前,把手指贴在嘴唇上。
  原来是有人在化妆间内,我们站在原地等那个人出来。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先去把后门打开。”
  “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哦!”
  “你说这是什么话?傻瓜!”
  语毕,他大步走下楼,随即就不见踪影。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楼梯口向我示意,我马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我们从后门离开,经过一块狭小的空地,终于来到车子的停放处。
  当车子驶出之际,我登时觉得全身关节好像快解体一般的松散无力。我将身体深埋在座椅中,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你让我回去吧!”
  “哈哈……现在回去还太早,我们不是已经说好十一点以前送你回到家的吗?”
  被他这样一说,我不禁看了一眼表。
  (现在怎么才九点四十分?)
  这么说,我和他在一起才一个小时四十分,可是我却觉得这段时间仿佛就像一世纪那般漫长。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我的‘隐密之窝’。”
  “什么?”
  “我原本不打算上‘BON·BON’的二楼,只是想让你知道岛原明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然后马上带你离开。不过,还好我们有上去二楼,这样我才能有所觉悟。”
  “觉悟?”
  “要和你生死与共的觉悟啊!”
  我默默不语地咬着唇,霎时,我的思绪同时被爱与恨紧紧纠缠,脑中一片混乱。
  “音祢,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喂!”
  我故意转移话题。
  “是志贺雷藏杀死她的吗?”
  “这个嘛……应该不完全是这样。”
  “为什么?”
  “音祢,后门的门锁早就被人打开了。所以,也有可能是志贺雷藏走了之后,另外有人潜入屋中杀死岛原明美,再从后门逃逸。况且,店里的人也应该有看到志贺雷藏的脸才对。”
  “你没关系吗?”
  “什么意思?”
  “那间店的人不是认识你吗?”
  “原来你是说这个啊!其实他们认识的是一位‘木下先生’,从事地下买卖的人。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真面目。”
  我从后照镜中看到一个完全不同于高头五郎和堀井敬三的中年男子。
  “你到底是谁?”
  “我?我就是这种人呀!音祢,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话呢!你究竟对我有什么看法?”
  “我……我已经觉悟了,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离你的手掌心……”
  “谢谢。”
  他低声而简单地回应。
  之后,我们两人便沉默不语地坐在车上,往黑暗中急驰而去。
   
梦幻之塔

  在这个深沉的夜里,我不能明确地说出堀井敬三的藏匿之处到底位于何处,但是我记得曾经过赤坂见附,在看到右侧有一个仿佛是“NHK”的电视塔标识灯不久,我们就到目的地了。
  我们停在一条杂乱不堪的街道旁,眼前有一座非常宽敞的车库,里头停着一辆好像已经故障的破旧汽车。
  堀井敬三技巧纯熟地把车开入车库内。
  这时,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听见引擎声,从里面走出来。
  “啊!先生,你回来啦!”
  “百合,三十分钟之后我还要再出去,车子这样停就行了。来吧!你该下车了。”
  我局促不安地下了车,那位名叫百合的女人才注意到我。
  “哎哟!”
  “哈哈!百合,别这样,你这样直盯着她看,她会害羞的。你别看她打扮成这样,人家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来吧!”
  我跟在堀井敬三后面走进车库内,里面除了有一座通往二楼的简陋木制楼梯之外,还有另一座通往地下室的水泥楼梯。
  他伸手打开通往地下室楼梯间的电灯后,我们步下楼梯,一直走到阴冷的走廊尽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道坚固的门。
  这道门是双层构造,并且有隔音装置。我们一把门关上,便和外面的喧嚣完全隔绝。
  我的膝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一颗心纠结成一团。
  “这里就是山口从事地下买卖的秘密根据地。来,坐吧!”
  “口山?”
  我呆愣地重复问道。
  (他在“BON·BON”使用的并不是“山口”这个名字啊!)
  “没错,我在这里使用的名字是山口明。先别说这些了,坐吧!”
  我依然呆站着巡视四周。
  这里像是一间谈生意的办公室,里面除了一个圆桌之外,还有一个大办公桌。办公桌上只有一个桌上型桌历和帐簿,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我从半开的门缝中看到隔壁房间的布置。
  在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一张铺着柔软羽毛床垫的床;突然间,我的心跳又加快了。
  “来,音祢,把这个喝下去。”
  堀井敬三从房间角落的柜子前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杯盛装鲜红色液体的酒杯。
  “我、我喝不下。”
  “为什么?”
  “我觉得胸口有点郁闷……”
  他把杯子放在圆桌上,然后一把抱住我,给我一个激烈、几乎令人窒息的长吻。
  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我,对我吃吃地笑着。
  “这下子可以喝下去了吧!这种酒的酒精浓度不高。”
  我一口气就喝光杯中的酒,坐在破旧的椅子上,胸中有一把按捺不住的怒火。
  “你到底想把我怎样?我想要早点回家!”
  “还早得很,现在才十点而已,况且我们还没商讨今后的战略呢!”
  “战略?”
  “音祢,你还不明白吗?你在今晚八点之前就离开日比谷公会堂,一直到十一点以后才回到麻布六本木的家,可是在这段时间内,和你同为财产继承人的岛原明美遭人杀害了!”
  “再加上岛原明美被杀的隔壁房间,曾有一位从事地下买卖的‘木下先生’带着一位装扮奇怪的女子进入,之后就没再出现了。”
  “即使他们没有发现那个女人就是你,然而你身为财产继承人之一,警方一定会对你今晚八点到十一点之间的行程加以调查。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回答警方的问话呢?”
  “我……”
  “所以,我们必须要仔细研究一下策略。音祢,你刚才不是说自己已经觉悟了,你逃不开我的手掌心吗?”
  “是啊……”
  “很好!我也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的,直到得到上百亿的财产为止。”
  堀井敬三的笑容隐含一抹教人难以理解的凄凉。
  “你需要我!继承人彼此之间已经开始互相残杀,你的每一个竞争对手身边都有男人撑腰。笠原薰有你的建彦舅舅,而根岸蝶子、花子姊妹有志贺雷藏,佐竹由香利则有鬼头庄七,他们每个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虽然岛原明美已经被杀了,可是那个叫古坂史郎的小混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从他出现在‘红蔷薇’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不管岛原明美是否遭人毒手,他都不会就此罢休!”
  “音祢,你懂了吗?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强悍、聪明的男人,我们何不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呢?”
  我的理智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和他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然而,此时的我却有一股想要依靠他的冲动。
  “在讨论今晚不在场证明的对策之前,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他打开上锁的办公桌抽屉。
  “音祢,你有没有看过这张照片,或是照片中的实物?”
  他递给我一张照片。我一将视线移上那张照片,马上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战栗自我的背脊窜上来。
  照片中拍的是一座阴暗、怪异的塔,以山为背景,看起来有点诡异。
  由光线亮度看来,应该是在阴天拍摄的,画面显得异常朦胧、阴暗,使得照片主体的那座塔透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不禁打起冷颤,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某个地方看过这座塔……
  可是,我的记忆被层层烟雾包围住,怎么也想不起曾经在何时、何地看过这座塔。
   
三首塔的由来

  “音祢,你看过这座塔吗?这座塔到底在哪里?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快点告诉我。”
  堀井敬三的眼中透出一股异于往常的认真神采。
  “我……我觉得好像曾经在某个地方看过这座塔,可是我忘记是在哪里……”
  “音祢!你一定要记起来,一定要想起来,那座塔跟我们有……不,它对你有很重大的影响。”
  他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发狂似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这个男人无论身处在任何场合……就算是杀人现场,他都能十分镇定、临危不乱。没想到他也会有失控的时候……)
  我百思不解地看着他。
  “我只觉得好像看过这座塔,至于是不是真的看过,就不太能确定。而且就算我看过,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
  “你果然看过这座塔!音祢,人的记忆是无法完全消失的,只是暂时被深埋在心灵深处罢了。所以,音祢,你一定要想起来……不一定要马上想起来,但是你一定要努力,尽可能早一点记起来!”
  “好……其实我自己也很在意这座塔。”
  这时,堀井敬三的脸上闪过一抹悲痛的神情,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座塔是……”
  “这座塔叫‘三首塔’。”
  尽管我早已经猜到答案,但是在听到这个不吉利的名称时,仍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颤栗。
  “为什么要取这么恐怖的名字?”
  “因为这座塔内供奉着三颗用木头雕刻的人头。这三颗人头当中,其中一个是你在美国的亲戚——玄藏老人,另外两个是被玄藏老人杀害的武内大贰,以及遭嫁祸杀害武内大贰而被斩首的高头省三。”
  我听了愣在当场,许久都无法开口说话。
  “武内大贰是谁?难道是武内润伍的……”
  “没错,他就是武内润伍的叔叔。你听清楚,你的亲戚玄藏老人杀了武内大贰之后就逃亡了,然后将罪名嫁祸给我的……我和俊作堂哥的曾祖父高头省三,曾祖父因而被判死刑,斩首身亡。”
  “斩首?”
  “没错!你不知道吗?从明治十三年以来,日本所有死刑犯都是判处绞首;而这个事件是在明治十一年到十二年间发生的,所以犯人被判斩首。”
  他咧开嘴苦笑着。
  “玄藏老人逃离日本之后,到处流浪了好一阵子,最后假扮成中国人到美国,才造就现在这番局面。
  当他功成名就后,开始为过去所犯的罪行感到恐惧。为了弥补他过去所犯的滔天大罪,才把被他杀害的武内大贰的孙子——武内润伍带到美国。
  他原本打算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武内润伍继承。可是,正如那天黑川律师所说的,武内润伍偏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所以,后来他才把武内润伍赶回日本。
  接下来,他又想到撮合自己的血亲宫本音祢,也就是你,和被他嫁祸而斩首身亡的高头省三的曾孙——高头俊作两人,并且把所有财产留给你们继承。”
  “高头俊作是你的堂哥?”
  “是的。”
  “为什么玄藏老人选了你的堂哥而没选上你呢?”
  我原本打算尽可能地伤害他的自尊,怎奈我的语气竟不如预期般凶狠、无情。
  他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说:
  “这大概是我的劣根性太强,无法达到玄藏老人的要求吧!”
  堀井敬三说完又冷笑一声。
  “暂且不提这些。玄藏老人曾在昭和十二年返回日本,就在那个时候,他在三重(注:日本地名)建了一座塔,供奉三个用木头雕刻的首级。这三颗首级分别是我刚刚说过被他杀害的武内大贰,以及斩首身亡的高头省三,和他自己的首级。
  因此从那时候起,这座塔被人称为‘三首塔’。从黑川律师那里看到高头俊作和宫本音祢小时候的照片,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偷拍的吧!”
  “这座塔和我的命运有何关联?”
  “其中的玄机我不很确定。可是,如果让你的敌人知道这个秘密的话,事情就无法挽救了,我们一定要早一步找到‘三首塔’。”
  “可是……你为什么会对这件这么清楚?”
  “我呀!我可是无所不知,只要想到那笔上百亿的财产,任何有关它的鸡毛蒜皮小事都必须知道。”
  一阵冷颤再度窜上我的背脊。
  “你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
  “这个嘛……这是玄藏老人给高头俊作的礼物,他从小就把它当成宝贝般收藏着。音祢,你还记得俊作的左腕上刻着你们两个人的名字吗?那就是玄藏老人日后用来辨识的证据,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可以冒充俊作了。由此看来,玄藏老人非常喜欢高头俊作和宫本音祢。”
  突然间,我脑海中的疑虑登时变得清晰、明朗。
  我倏地站起身,大声说道:
  “啊!我懂了,所以你杀掉你的堂哥,夺走这张照片……你是坏人!坏蛋!你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魔!”
  “音祢!不管我是不是坏人,对你来说,你绝对无法离开我,你需要我的存在。来吧!我们快没时间了,要不要到隔壁房间去讨论一下有关今晚的不在场证明呢?”
  “不要!”
  “不要?”
  “今晚请你放过我吧!”
  “哈哈!音祢,虽然你嘴巴上拒绝,可是你的身体已经在渴求我了。你已经爱上我了,只是死不承认而已。你过来,让我们裸身相见,对彼此许下承诺吧!”
  他把“三首塔”的照片扔回抽屉里,然后走到我身边,轻轻把我抱起来……
   
遗失的手帕

  四十分钟后,计程车停在上杉姨丈位于麻布六本本住宅的巷子转角处。
  我一下车,立即有个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
  “请问你是宫本音祢小姐吗?”
  我本能地察觉到对方是警察,因此尽可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与不安,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的,我就是宫本音祢。请问你是……”
  “我是警察,我们正在等候你的归来。喂,你!”
  刑警转身面向计程车司机说:
  “你从哪里载这位小姐回来的?”
  “啊!是、是在有乐町……”
  “有乐町?你确定吗?你的驾照给我看一下。”
  “好的。警察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别罗嗦,把你的驾照拿出来。”
  “好。”
  司机将驾照递出去,警察用手电筒照着驾照上所贴的照片,仔细与司机本人对照一番。
  “你叫新野是吧!新野先生,你是在几点的时候载到这位小姐的?”
  “几点啊……”
  司机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手表。
  “现在是十一点十分,那么大概是在五分钟之前吧!因为晚上车子少,所以开得比较快。”
  “你看到这位小姐的时候,她是独自一个人吗?”
  “是啊!只有她一个人。当时她从日比谷那边前往数寄屋桥,我问她要不要搭车,她就上车了……警察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名司机不愧是堀井敬三调教出来的“高手”,他那挑起眉毛、不解的表情都演得相当逼真。
  刑警不理睬他的问话,迳自在笔计簿上记下司机的名字和车号。
  “你可以走了。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们随时都有可能传你来问话。”
  “哦!知道了。”
  等到计程车开走之后,刑警才转身向我走来。
  “让你久等了,因为发生了一些麻烦事……我陪你一道进去吧!”
  “啊!发生什么事?”
  “你回去就知道了。”
  从巷口走到上杉姨丈家大约有一百公尺的距离,我带着混乱的思绪和这名刑警并肩走着。
  (一定是“BON·BON”的杀人事件东窗事发了,我没有料到警察会这么快就知道,并且找到这里来。
  难道我掉了什么东西在那个房间,警察才会来调查吗?)
  回到上杉姨丈家,我发现无论是屋内、屋外,到处灯火通明,好像来了很多人。
  “警察先生,我家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大家都在等我们,我们快到客厅去吧!”
  我在门内把外套脱掉,随即走进会客室。
  一看到里面的人,我当场感觉所有的血液全部往脑门上冲。
  在场的人有上杉姨丈、品子阿姨、等等力警官和两位刑警,这几个人我早就料到了。
  但是,我没想到一头乱发的金田一耕助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其他人等我回家,我忽然想起刚才堀井敬三警告我的话。
  “你要小心金田一耕助,别被他不起眼的外表骗了。他虽然长得那副德性,却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日后我们若失败了,那一定是他造成的。”
  “音祢,你到底跑去哪里?到现在才回来!”
  上杉姨丈以从来不曾有过的严厉语气斥责我。
  “姨丈,对不起,我……”
  当我听见向来温柔体贴的上杉姨丈用这样严厉的口吻指责我时,不禁泪水盈眶。
  “诚也,你别那么凶嘛!音祢,你过来这里。”
  品子阿姨在一旁替我说话。
  “刚才这些警察来家里询问关于你的事,我想音乐会应该已经结束了,所以打电话到河合小姐家里询问。
  河合小姐说你身体不舒服,早在八点之前离开日比谷公会堂回家,因此我和诚也都非常担心你的安危。音祢,你到哪里去了?”
  “阿姨,对不起,我只是在银座附近闲晃而已。”
  “可是,宫本小姐。”
  从旁插嘴进来的是等等力警官。
  “你说只是四处闹晃……但你在八点以前就离开日比谷公会堂,而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难道你一个人闲晃了三个小时?”
  “不是的,在这段时间内,我跑去看电影,然后到一家咖啡馆坐了一会儿。阿姨,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音祢!”
  突然间,上杉姨丈语气强硬地插话进来。
  “你的手帕呢?”
  “什么手帕?”
  “音祢,他们说今晚又发生杀人事件了,而且被害人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刀,短刀柄上缠着一条手帕,而那条手帕是……”
  刹那间,我的脑海中浮现那幅可怕的画面。
  “姨丈,那条手帕是……”
  “警官,你可以把手帕拿给音祢看吗?”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一定是想在事情有明确进展之前,先确定我的不在场证明。因此在上杉姨丈贸然的请求下,他们两个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但由于上杉姨丈的一再请求,等等力警官不得已,只好拿出手帕。
  在看见手帕的当时,我的脑袋跟着轰然一响。
  手帕的一角绣着“OtoneM”的字样,很明显的,这条就是我今天掉在日比谷公会堂的手帕,上面还沾有血迹。
   
不在场证明

  对我而言,这条手帕蕴含两个可怕的意义。
  一个是我的手帕在这桩杀人事件中被当成嫁祸工具使用;另外,就是捡到这条手帕的人有可能是杀人凶手。
  (难道是建彦舅舅杀了岛原明美吗?)
  “音祢、音祢,振作一点!你一定是把手帕掉在某处,然后被人捡去了,一定是的,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音祢,你不必太担心。”
  当我听见品子阿姨如此温柔、善良地替我找借口时,一股深深的罪恶感刺痛我的胸口,我不禁用双手掩面啜泣。
  “宫本小姐,我们并不是在怀疑你。正如这位女士所言,你是不是把手帕掉在某个地方?”
  在等等力警官的询问下,我一边啜泣,一边点点头。
  “果然没错。你还记得是在哪里掉的吗?”
  “我是出了日比谷公会堂,在正门的楼梯………”
  我用品子阿姨递给我的手帕拭去眼泪,茫然地抬起头来。
  “宫本小姐,你既然知道手帕掉在那里,为什么没有去捡呢?”
  (啊!我该怎么回答呢?
  如果我照实回答的话,可能会害建彦舅舅受到警察的怀疑。)
  金田一耕助看着我困惑的表情,出声说道:
  “宫本小姐,你的朋友有没有送你出日比谷公会堂?”
  “有,河合小姐和桥本小姐一起送我出来。”
  警察们一听见我的回答,不禁互相对视,其中一名刑警马上站起来向品子阿姨询问河合小姐的电话。
  “还有,宫本小姐,你刚才说你曾经去看电影。请问你是去哪一间电影院?”
  “这个嘛……”
  我歪斜着头,故作思考状,藉以掩饰急剧的心跳与不安。
  “我并不是特别想看电影,只是以为在电影院里面就不会被别人看到,可以一个人静一静……那家电影院在新桥附近。”
  “呃……你有没有介绍影片之类的手册呢?”
  我走出会客室,到大门边去拿大衣,从口袋中取出一本充满艺术风味的影片介绍手册。
  金田一耕助随手翻阅一下手册内容。
  “请问你是几点进去电影院?”
  “这个……我从日比谷公会堂出来之后,原本想要直接回家,可是刚好有些事让我很心烦……”
  “你所谓‘心烦的事’是指……”
  等等力警官还没说完,便被金田一耕助从旁打断。
  “没事、没事,宫本小姐,请你继续说下去。”
  “哦!好。那时候,我觉得心情有些郁闷,所以想去银座散散步,心情应该会比较好……我在那里闲晃了一会儿,才进去那间电影院,时间大概是在八点三、四十分左右吧!”
  “原来如此,请问那部影片演到几点?”
  “我……只待了十到二十分左右就离开了,原因是电影院里起了一阵骚动。”
  “什么样的骚动?”
  “好像是电影院里面有扒手,客人的皮包被扒了,所以场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我觉得很烦,所以就离开电影院。对了,那时候我看了手表一下,刚好是九点。”
  “接下来呢?”
  “接着我又在银座闲逛,从尾张町走到有乐町。这个时候,我打算要回家,但是又遇上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从有乐町铁轨下方的地下道迷迷糊糊地朝着日比谷方向走的时候,突然后面来了一个人,他抢走我的皮包……”
  “可是音祢,你的皮包还在呀!”
  “阿姨,这是一个擦皮鞋的男孩帮我找回来的。我因为惊吓过度,连声音都喊不出来,站在原地不停地发抖,在一旁擦皮鞋的男孩马上替我去追那个抢皮包的贼。不久,他就把皮包还给我。”
  “这件事之后,你就马上回家了吗?”
  “没有,因为我不想一副惊吓过度、狼狈不堪的样子回家……哦!对了,我给了那个男孩一点钱,谢谢他。”
  “你给他多少钱?”
  “五百元。”
  “那接下来呢?”
  “之后我又折回尾张町。因为一直碰到不顺心的事,我的心情又开始烦闷起来。我走到尾张町之后,茫然地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进去一间装磺雅致、没什么客人的咖啡馆,在那里喝了一杯苏打水。”
  “那家咖啡馆叫什么店名?”
  “从尾张町往有乐町的方向来说,它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在右边。它是一间规模很小的咖啡馆,里面有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啊!对了,我记得它位在药局的旁边。”
  “离开那里之后,你又去了什么地方?”
  “我漫无目的地走到数寄屋桥,在那边遇上刚才那位司机。”
  我说到这里时,先前在外面迎接我的那位刑警出来向等等力警官说明情况;同时,刚才出去打电话的刑警也回来了,他在等等力警官耳边说了一些话,等等力警官挑起眉毛看着我。
  “宫本小姐,你最好老实地将事实真相说出来。”
  “什么?”
  “我们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朋友河合小姐,她说你好像在日比谷公会堂的正门口遇见熟人,那个人还在背后喊着你的名字,可是你看了一眼之后,就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河合小姐说你的手帕可能是在那个时候掉的,而且可能被那个人捡到。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这个……他是……”
  我紧张得额头不断冒出冷汗。这绝对不是在演戏,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说出建彦舅舅的名字。
  “音祢……”
  上杉姨丈温柔地对我说:
  “这件事非常重要,你老实回答警官的问题,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嗯,姨丈,他……就是建彦舅舅。”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惊讶得对望一眼。
  “音祢……如果是建彦的话,那你没有必要逃走呀!”
  “阿姨,如果只有建彦舅舅一个人的话,我就不会躲了。”
  “他带了什么人?”
  “他和那个舞者在一起,因此我觉得尴尬,而且有点不舒服……其实,我也知道手帕掉了,可是我实在不想跟他们碰面……”
  我边说边从手帕上移开视线时,正好看到金田一耕助谨慎地将我的影片介绍手册放进公事包,他这个举动不禁让我的心为之一震。
   
祸从天降

  啊!我怎么会变得这样邪恶、可怕?竟然在上杉姨丈、品子阿姨、等等力警官和堀井敬三所敬畏的金田一耕助面前,面不改色地一再撒谎。
  这些谎言当然都是堀井敬三一手策划,连影片介绍手册也是他准备好的,甚至这些“虚构”的不在场证明,居然在日后完全成立。
  我宣称自己曾经进入新桥附近的那间电影院,果真在八点五十分左右有一场扒手骚动。还有,有乐町的铁轨下也真的发生一件小小的抢皮包事件,一名擦皮鞋的男孩替一位年轻小姐找回皮包,而且那名男孩竟然还当着我的面直称那个女孩是我。
  更令我吃惊的是,位于有乐町和尾张町途中的“蓟”咖啡馆,店里的女服务生——胜子也在我的面前指证,在十点半左右有一位年轻小姐在店里点了一杯苏打水,并且呆坐了二十分钟左右;而那个女孩就是我。
  从这些地方看来,可见堀井敬三的势力范围相当大。
  擦皮鞋的男孩和“蓟”咖啡馆的女服务生胜子一定都被他收买了。他为我事先安排人证、物证,制造许多不在场证明。
  换句话说,电影院里的扒手骚动,以及有乐町铁轨下的抢皮包事件,都是事先策划好的。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那么堀井敬三的确是个相当令人畏惧的智慧型坏蛋。可是,我的灵魂和身体却都被他紧紧控制住
  第二天,报纸上刊登很大篇幅“BON·BON”的老板娘——岛原明美遭人杀害的新闻,转瞬间,上百亿元的遗产继承问题变成众人皆知的事实,全国上下掀起震撼性的骚动。
  报纸的一隅写着——
  这笔上面亿财产的争夺战。以血祭血的杀戮可能还会重复上演……
  至于建彦舅舅的嫌疑,比预期中更快解除了。
  建彦舅舅确实捡到我掉落的手帕,并且把我的手帕放在公会堂外的栏杆上。当然,还有其他人提出他的不在场证明。
  目前,警方的调查方向全都指向岛原明美的枕边人。
  (难道警察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志贺雷藏吗?)
  另外还有两名受到警方密切注意的人物,就是当时那位叫做“木下先生”的不法买卖者,他带着一个女人进去岛原明美被杀害的隔壁房间之后,却神秘地不见踪影……
  这两名神秘人物加上岛原明美的枕边人,都是警方现在全力追缉的对象。
  (姨丈、品子阿姨,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音祢已经完全堕落了!我尝到男人的味道,已经无法离开他了。
  姨丈、品子阿姨,请你们原谅我……)
  我每天晚上以泪水洗面,诅咒自己堕落的命运。
  为了保全上杉姨丈的名誉,我决定竭尽所能地守护这个秘密,不让它曝光。
  可是不管我如何努力,这个秘密终究还是曝光了。
  就在岛原明美被杀五天后,晚上七点,女佣阿茂告诉我河合小姐打电话找我。
  我一接过电话,马上听出这通电话不是河合小姐打来的。
  “请问是音祢小姐吗?音祢小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在告诉你之前,我要先说明你绝不可以叫出声音,或是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我是百合,你记得我吗?”
  我听着电话彼端女人快速的说话声调,脑海中浮现在车库看见的那个女人——百合的容貌。
  我拿着电话筒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啊!我记得。”
  “音祢小姐,请你赶快离开家里,到新桥车站的西边出口,去和先生……山口先生会合,他在那里等着你。你听清楚了吗?别引起任何人的怀疑,镇定一点,知道了吗?”
  “河合小姐,我听清楚了。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你即将遇到危险,请你快点出来吧!已经没有时间多说了。快点,快点……我不多说了,再见。”
  当我还想再开口询问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但我仍拿着电话筒,茫然地张大嘴巴,膝盖止不往地颤抖,心脏宛如失去控制般狂跳着。
  就在这时,大门的门铃声倏地响起。
  “小姐,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来访,请你到会客室。”
  阿茂的身后跟着两位刑警,他们别有深意地看着我。
  (天啊!看来一切的努力都要付诸流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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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步步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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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失前蹄

  当我一踏进会客室,膝盖又开始微微地颤抖,脸颊的肌肉也变得僵硬,表情极度不自然。
  会客室内,上杉姨丈、品子阿姨和等等力警官、金田一耕助端坐在各自的位子上,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重而莫名的紧张感。
  虽然我早就料到可能会碰上这种情况,原先我也以为自已拥有足够的定力来应付。
  可是,当我一眼瞥见金田一耕助脸上的表情时,整个人顿时陷入绝望的深渊。
  我和金田一耕助的眼神不期然对上时,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胜利感和嘲弄的样子,有的只是无尽的悲悯。
  他似乎有些坐立难安,很快就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
  我不喜欢敌人的怜悯,我的自尊更不允许这样,相反的,我倒觉得被人嘲笑、愚弄远比这样好。
  从金田一耕助刚才所表现出的怜悯之情来看,警方此时一定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姨丈、阿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音祢,过来这里。这些警察先生好像又有事要问你。”
  品子阿姨温柔地招呼我,上杉姨丈则是愁眉苦脸地迳自抽着烟。
  “好。”
  正当我提心吊胆地来到品子阿姨旁边坐下之际,上杉姨丈忽然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用力把香烟捺熄在烟灰缸中。
  “警官,你们到底还想怎样?音祢的年纪还小,你们为什么要多次传唤她呢?你们不觉得这对她而言是一种严刑拷问,也给她相当大的精神压力吗?”
  “没、没这回事,其实我们只是希望宫本小姐能够全力配合我们的调查上作,从实招来而已。”
  等等力警官苦涩地说着。他沉稳的态度和充满自信的样子,让我开始感到些许不安。
  “从实招来?”
  上杉姨丈很生气地说:
  “你的意思是音祢之前都在说谎,故意隐瞒实情喽?”
  “这个……其实这也正是我们想问宫本小姐的,只要她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你的意思是说……音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诚也,你再怎么生气,说话再怎么咄咄逼人也没有用,我们先听听看他们怎么处理音祢的事。音祢,没关系吧?”
  “嗯。”
  我会这样回答,主要是不想让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为难,我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他们的事了。
  上杉姨丈看了我好一会儿,才一脸苦恼地移开视线,然后沉默得一句话都没说。
  “很抱歉,我们想请教官本小姐……”
  等等力警官稍微调整一下坐姿,继续说道:
  “你知道新宿有一间叫‘BON·BON’酒吧吗?”
  “是的,我……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报纸上说,岛原明美在那里被人杀害。”
  这时,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又在金田一耕助的脸上看见那一抹怜悯的神色,这使我更加局促不安,心跳跟着加速。
  “宫本小姐,请你听好,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们猜测宫本小姐……你曾经去过‘BON·BON’这间酒吧。”
  “荒唐!这实在太荒唐了!”
  上杉姨丈满面怒容,忿忿不平地吼道。
  “你以为音祢是怎么样的女孩子!你说这话不仅是对音祢,甚至也对我造成莫大的侮辱。”
  “好了、好了,诚也,你先别生气,这样会吓到音祢的。音祢,回答警官的问题,你当然没去过那种地方吧!”
  “是……”
  “宫本小姐,你真的没去过‘BON·BON’酒吧吗?”
  “是的。”
  我再次坚决地回答。
  上杉姨丈一听,脸上的表情明显地舒缓下来,接下来说话的声调也温和多了。
  “警官,你为什么会认为音祢曾经去过那间酒吧?遗失手帕的那件事。早在那一天应该就弄清楚了啊!”
  “上杉先生,我们还有一些疑问想要请教宫本小姐。”
  等等力警官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想上杉先生应该也从报上得知,在岛原明美遭人杀害的隔壁房间,曾有一对男女投宿,不知何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我们怀疑这两个人和杀人事件有关,并且彻底搜寻那个房间一遍。我们努力采集房间内的指纹,可是教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房间竟然连一枚指纹都没有。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那种地方来来去去的人多不胜数,应该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指纹才对。”
  “因此,我们认为一定有人……一定是那对男女把所有的指纹都擦掉了,那对男女与本案必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最后,在我们警方仔细的搜寻之下,果然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找到一枚指纹。”
  正当我紧张万分地等候等等力警官宣判我的罪行时,外面有人敲了敲会客室的门。
  “老爷,有一位堀井敬三先生说是黑川律师派来的人要见您。”
   
发现指纹

  我一听见“堀井敬三”这个名字的瞬间,全身紧绷的神经登时松懈下来。我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觉得他的重要。
  (他一定是因为担心我才赶过来!)
  我对自己这样说。
  刹那间,我似乎变得更有勇气了。
  打从他巧妙地帮我安排不在场证明之后,他在我心中的地位,马上跃升为“超人”那般崇高、伟大。
  如今“超人”及时赶到,说不定我可以逃过这一劫。
  (没错,我绝对不能投降,必须先稳住阵脚,然后乘机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这个嘛……”
  上杉姨丈听到阿茂的禀报,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我现在没有空,问他是要先等一下,还是下次再来。”
  “堀井先生说他可以等。”
  “好,那么请他先坐一下,我待会儿再出去见他。”
  阿茂离开之后,上杉姨丈对等等力警官说:
  “很抱歉。你刚才说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发现了指纹,那是指……”
  “在那个房间的墙上,有一个小洞可以偷窥岛原明美遭人杀害的那间房间。至于那个洞是用来做什么的,则和本案无关。
  那个小洞本来被一块匾遮住,然而,我们在那一块匾上面的玻璃发现一枚女人的指纹。”
  (天啊!)
  这一刻,我再度陷入绝望的深渊。
  没想到堀井敬三那天如此仔细地擦拭所有可能碰触过的东西,却仍然百密一疏;连他也忽略我曾经触摸过那块匾。
  (这下子完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的意思是,那块匾上的指纹是音祢的?”
  上杉姨丈目光如炬地直盯着我看,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怕。
  等等力警官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音祢!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品子阿姨神情激动地大声叫喊。
  此时,我感到全身宛如冰块一般冰冷、僵硬。
  (他们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指纹?)
  “是这样的。那次宫本小姐拿回一本电影介绍手册,上面有宫本小姐的指纹,我们拿它和房内所找到的指纹比对,不料两枚指纹一模一样,所以……”
  我愤恨地瞪视金田一耕助。
  (原来如此……难怪他那个时候会那么小心翼翼地把电影介绍手册收进公事包。)
  “音祢!”
  上杉姨丈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非常严厉地向我问道:
  “这是真的吗?刚才警官所说的全都是事实吗?你真的到那种地方去了?”
  “好了、好了,诚也,你先不要那样一口咬定。”
  品子阿姨又转向等等力警官说:
  “警官,这种情形会不会和音祢遗失手帕,有人用它来做案的情形相同?也就是有人利用音祢的指纹做案,企图嫁祸给音祢。”
  “哈哈哈!品子女士,这次的证据是指纹,它和其他东西不同。若不是本人,旁人是无法将指纹带到那里的。”
  “请问那块匾有多大?”
  “长度大概有一尺(注:大约30.3公分)左右。”
  “这样的话,这块匾是不是可以拿下来?上面的玻璃应该也可以拆下来吧!如此一来,要采集音祢的指纹应该不难,任何人都会不经意地去触摸到玻璃,只要有心人士裁一块同样大小的玻璃,采集到音祢的指纹,再和原来那块玻璃对调就可以了。”
  等等力警官听了,转头和金田一耕助对望着。
  我十分感激品子阿姨如此悉心地为我辩解。可是,我并没有因此而获救;从品子阿姨用异于往常的眼神看我,我就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说法。
  这使我觉得痛苦不堪,更加斥责自己的不应该。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小声地讨论了一会儿,才转身面向我们说:
  “既然品子女士这么说,那我们不妨请‘BON·BON’店里的人来这里做进一步辨认。”
  “在‘BON·BON’上班的由利小姐,曾经在收银机前和那个男人说话。根据由利小姐所说,当时那个女人就站在男人的后面,因此,我们请她过来辨认一下宫本小姐是否就是那个女人,这样事情就清楚了。上杉先生,可以借一下电话吗?”
  这是等等力警官的最后手段,他弯下腰准备打电话时……
  “请等一等!”
  上杉姨丈出声阻止等等力警官,他的脸上有着深深的困惑。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报纸上说他是个从事地下买卖的不法份子,为什么音祢会跟他扯在一块儿?”
  “上杉先生,这也是我们想要了解的。我们只从‘BON·BON’那里得知这个男人是名叫‘木下先生’的不法份子,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不过,那一晚宫本小姐如果曾经到过‘BON·BON’的话,那么她之前所说的不在场证明就全部是虚构的。
  因此,我们为了预防万一,重新再做一次调查,却发现最有力的人证——擦皮鞋的男孩和‘蓟’咖啡馆的女服务生胜子,在那次之后都消失了。上杉先生……”
  等等力警官一边瞄着我,一边将手撑在桌子上。
  “能够做出那样缜密、毫无破绽的不在场证明,实在是很不容易。这其中一定有很重要的动机,只不过和这个比起来,更令我们感兴趣的是,有这种制造不在场证明本事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宫本小姐,你可以告诉我们实情吗?到底这个男人是什么身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和其他办案人员,全都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我看。
  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也被强烈的恐怖和不安占据。我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看不太清楚眼前的事物。
  就在这时,房间的电灯“啪”的一声被关掉了。
   
错误的逃亡

  面对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所提出的有力控诉,我心乱如麻得不知该怎么办。
  会客室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我不太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那时我的脑中立刻浮现出堀井敬三叫我“离开”的指示,这使得沮丧的我立刻恢复活力。
  由于我坐在最靠近门边的位子,所以我在一片黑暗之中,迅速奔出门外,把门关上,并锁上扣环。
  这个扣环是因为之前曾有小偷潜入会客室,后来应品子阿姨要求安装的,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会客室内传出警察们的怒吼声,其中也混杂了品子阿姨悲怆的呼叫声。
  “音祢……音祢……”
  我一甩头,正要走出大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男人。
  “啊!是谁?”
  他交给我一双鞋子。
  “请你按照刚才那通电话的指示行事。”
  男人在我耳边低语着。
  我一边拿着鞋子往外面走去,一边担心警察会在正门守候,还来不及穿好鞋子就急忙从后门逃走。
  这时,我仿佛听见阿茂的声音。
  我不假思索地穿越弯弯曲曲的小巷,当我终于来到大马路时,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住我。
  “请问你是不是上杉家的千金?”
  我心头一震,猛然转头一看。
  只见角落阴暗处有一个男人用围巾把脸蒙住,戴着一顶鸭舌帽和一副黑眼镜作为掩护。
  “你果然是上杉家的千金。”
  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很亲切,我直觉以为他是堀井敬三派来接应的人。
  “你是堀……”
  我正想开口询问时,脑际忽然间现一个念头,赶紧改口说:
  “你是山口明先生派来的吗?”
  “是的,他在家里等你,我们一道过去吧!”
  我们并肩走过大马路,男人立即扬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随着计程车急驰而去,我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身体重重地深埋在椅垫中。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这下子一切都完了……)
  新闻报导上曾指出:逃亡就是承认了犯罪行为。
  我今晚的逃亡行动,一定会出现在明天的各大报纸中。
  (不知我的朋友们看了之后,将会怎么想?不管了!他们怎么想我都不在意,只有……)
  “音祢……音祢……”
  我的耳边一直回荡着品子阿姨悲伤的呼喊声。
  我拚命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现在可不是哭泣的时候,我不能让司机和带路的男人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带路的男人指示司机开往涩谷。到了涩谷后,我们改搭地下铁到“虎之门”那一站下车。
  “咦?这里不是新桥啊!”
  “为了防范被人跟踪,我们不能直接过去。”
  我们又在文部省(注:相当于“教育部”的机构)的角落叫了一辆车,这次目的地是东京温泉前面。我们从这里经由银座,走到京桥之后,又另外叫一辆车。
  一路上,带路的男人几乎都不说话,而我则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男人果然是他的部下……)
  我不禁在心中赞叹堀井敬三的谨慎与机智。
  接下来,我们又换了两、三次车,最后到达牛迅的江户川前。此时已经接近九点,附近没有什么人在走动。
  我瞥见带路的男人正要踏进一栋公寓,不禁脱口问道:
  “我们不是要去新桥吗?”
  “不是,我是故意那样说的。实际上,山口先生在这里等你,因为他怕被别人知道,才故意那样说的。”
  我现在无力去想其他事情,只能像傀儡一样按照他的话去做。我不疑有他,跟在他的后面进入公寓内。
  一直到上三楼为止,我都没有遇见任何人。
  带路的男人站在一扇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我不经意瞥见男人把一只手放在门边。
  事后回想起来,才知道他是为了要遮住门牌。
  男人一打开门便转身对我说:
  “请进,你最好把鞋子一起拿进去,以免被别人看见。”
  我在脱鞋子时,才发现那不是我的鞋子,而是一双新鞋。
  (这个男人真是设想周到。他怕直接将我的鞋子拿来,会让我更脱不了嫌疑,以致于为我准备一双新鞋。)
  当我一踏进客厅,心中立即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异感觉。
  (这里明明是女人住的客厅嘛!)
  门对面的三面镜台上摆着一堆香水、化妆品等瓶瓶罐罐,柜子里摆着许多法国娃娃和博多娃娃,另一边墙壁上则吊着各式各样俗艳的套装。
  我满心狐疑地问道:
  “山口先生真的叫我在这里等他吗?”
  “哈哈哈!不是的,你上当了。”
  跟在我后面进来的男人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回答。
  我回头一看,突然觉得宛如晴天霹雳,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男人随即把鸭舌帽、眼镜和围巾拿掉,我才认出他是“红蔷薇”的老板,同时也是双胞胎姊妹根岸蝶子和花子的共同情人——志贺雷藏!
   
致命的巧克力

  看到志贺雷藏得意的笑容,我感到既震惊又害怕,全身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上当了!这个男人不是堀井敬三派来的。
  我怎么会如此大意,陷入志贺雷藏所设下的陷阱中?
  神啊!你未免也太残酷了吧!我刚逃离那场险境之后不久,竟然又再度过到危机。)
  “哈哈!宫本小姐,这没有什么好讶异的。来,请坐。”
  “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没什么,我只是想和宫本小姐聊一聊而已。对了,除此之外,还要好好谢谢你这样护着我,真是令我万分感激。”
  “我护着你?”
  “哈哈……你不必再装成毫不知情的样子,到了这个地步,就让我们坦诚相见吧!你先坐下,站着怎么说话呢?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来的。”
  志贺雷藏笑着脱去上衣,接着解开领带,懒散舒适地坐在椅子上。他放在安乐椅的左手手指上,有一只粗大的金戒指闪闪发光。
  “我年纪还小,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你让我回去吧……我还有急事要办。”
  “你是指山口明在新桥等你的这件事吗?”
  闻言,我不禁吓得后退一步,深深地吸一口气,藉以平抚激动的思绪。
  (看来这个男人已经知道我的弱点。)
  “宫本小姐,请坐。你累了吧!脸色不太好看哦……我已经把门上锁,钥匙也在我的口袋里。而且,警察正在通缉你呢!”
  我整个人顿时瘫在椅子上。眼看着这个男人抓住我的弱点?我却连大声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真想立即咬舌自尽。
  “你不用那么紧张嘛!人与人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忙、互相扶持,你要不要拿一个吃吃看?”
  他打开桌上的巧克力罐盖子,从里面取出两、三颗巧克力,撕去色彩鲜艳的包装纸。
  “如何?这种时候吃一点甜的东西,可以让你的情绪稳定下来。不喜欢吗?那我就自己吃啰!不用担心,它又没有被下毒。”
  志贺雷藏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说:
  “宫本小姐,你真是让我吓了一大跳。当我在‘BON·BON’碰到你的时候,一直没有察觉出那个女人就是你。直到后来看到报纸上说现场有一对形迹可疑的男女,我才想起好像有在‘BON·BON’遇过这么一对男女。
  经过我不断地思考、回想,终于慢慢想起自己在不久前,曾在店门口看过报上说的可疑女子,这使我开始感到害怕,甚至有些惊慌失措。我觉得自己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影子跟踪了!”
  志贺雷藏又撕开另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
  “于是,我再试着去回想这一对男女当时的行径。他们原本在‘红蔷薇”出现,之后又到‘BON·BON’。”
  由此看来,他们一定和遗产继承有关;而和遗产继承有关的人,我已经在上次黑川律师的召集会议中,见过所有相关的继承人,可是却没见过那个女人。”
  “如果她是笠原薰的话,个子又稍微小了一点;和佐竹由香利一比,年纪又大了一点;也不可能是蝶子和花子,而岛原明美那时又跟我在一起……”
  “最后只剩下一名可疑女子,那就是宫本音祢……也就是小姐你!”
  “我恍然大悟地发现那个女人是你的时候,真是非常的震惊。我急忙从脑海中残留的记忆回想你的长相,接着再想像你戴上围巾和眼镜的样子,并且画上一脸浓妆……终于确定那个女人就是你。虽然这个发现使我非常震惊,但在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非常高兴。”
  他说着说着,又往嘴里丢了一块巧克力,脸上浮现一抹嘲弄的笑容。
  “对我们这种下三滥来说,小姐你就好像是空谷幽兰一般高不可攀。不过从你当时那种风骚样儿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这给了我很大的希望。”
  “我不知道那个叫‘木下’的男人的来历,不过他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和他比起来,我应该算不错的了。小姐,你意下如何呢?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志贺雷藏所坐的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慌忙抬起头看他,胸中登时升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怖感。
  志贺雷藏全身上下似乎有急欲奔出的丰沛精力,他的脸颊、嘴唇都因亢奋的情欲而儒湿,眼中闪烁着凶暴的光芒。
  “啊!”
  我不禁发出一声悲呜,迅速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但是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让我脱逃。
  “且慢,小姐,事情没有那么可怕嘛!我只是想好好谢谢你,答谢你没在警察面前供出我来。”
  “另外,我还想知道一些有关‘本下’这个男人的事情。不过呢……这些暂且搁在一边,先让我好好地答谢你,这可是强壮男子对美丽女子的上等款待喔!”
  志贺雷藏用他强壮的手臂将我紧紧抱住,不管我多么用力扭动身体,拼命抵抗,仍然无法逃离他的禁锢。
  他那令人作恶的男性体臭扑鼻而来,那张因欲火高涨而变得狰狞的面孔直往我的脸逼近。
  “不要、不要!走开!”
  “来嘛,来嘛……让我亲一下。”
  “不要!求你放过我……”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开,只见他脸部扭曲地倒在地上呻吟着。
  原本被他紧紧抱住的我顿时失去力气,像没有骨头的人一样,全身软绵绵地往地板滑下去。
   
恶棍的末日

  在志贺雷藏倒在地面上呻吟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脸茫然地站着。
  良久,我才又回过神来,小心地跳过他的身体。
  我一边整理杂乱的头发和衣服,一边往门口走去。
  此时,我陡然想起志贺雷藏说门已经上了锁,而钥匙就放在他的口袋里。
  我停下脚步,一股绝望感霎时在我的心里扩散开来。
  我实在很害怕回到志贺雷藏的身边,可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又无法取得钥匙逃离这里。
  我站在门口不动,满脸惊恐地看着倒卧在地上的志贺雷藏。
  他趴在地上,用力抓着地毯,像蛇一样扭动身躯;接着他全身起了一阵剧烈的痉挛,只见他肥胖的身躯不断地颤抖。
  我呆愣在一旁,脑中十分快速地运转,重复着先前的画面。
  (刚才我的确使尽全身的力气去推他,但只凭我一个弱女子的力量,对他这样壮硕的男人应该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撞击力才对。)
  这时,志贺雷藏含糊不清地说着:
  “水……水……”
  他的声音很微弱。不料,他的口中竟然吐出鲜血。
  一看到这幅怵目惊心的画面,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姨丈六十岁大寿的那一夜,特技舞者——笠原操也是在表演的舞台上吐血而死……
  当时她全身起了一阵剧烈的痉挛,就像被砍成两半蜥蝎尾巴一样,狂乱地扭动身体,然后就吐血了……)
  我恍然大悟,并朝桌上的巧克力罐看了一眼,只见那些五颜六色的巧克力包装纸,在我眼中访佛是恶魔的献祭花束。
  刚有志贺雷藏若是强硬逼迫的话,或许我也会吃下那些巧克力。
  “水……水……”
  志贺雷藏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身体一边颤抖着。
  我马上弹跳起来,一个箭步走出房间,想去厨房里找一杯水。
  我知道厨房大概就在进门的地方,于是我直接跑过去,将电灯打开的时候……
  “啊!”
  我没想到厨房里还有一个人倒在铺了白色毛巾的地板上。
  她穿着一套艳丽的睡衣,外面罩上一件比睡衣更华丽的羽毛外套,手指紧紧抓住地上的那条毛巾;而且,白色毛巾上还染着一点一滴的鲜血。
  从她扭曲的不自然姿势,以及散乱的睡衣这种情形看来,她在临死前一定曾经痛苦地挣扎过。
  蓦地,客厅桌上的巧克力糖罐又闪过我的脑际。
  (她一定是吃下有毒的巧克力,药性发作后感到痛苦不已……强自硬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来到厨房。走到厨房之后,也用尽她最后一丝力气。)
  我胆颤心惊地审视她的脸,无法辨认她到底是根岸蝶子,还是根岸花子,只知道她是双胞胎姊妹中的其中一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大概是根岸姊妹的住所。
  我稍微摸一下她的脸颊,脸上的肌肤已经冰冷了。
  (另一个双胞胎怎么了?难道她也已经冷冰冰地躺在另一个房间里吗?
  神啊!这太不公平了!纵使我再怎么不对,这样对待我也太残忍了。
  如果不停止这一连串血腥事件的话,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一脸迷惘地看着倒在白色毛巾上的女尸好一阵子,才又想起志贺雷藏也倒卧在客厅里。
  (我要快点拿水给他喝。)
  于是我打开水龙头,用杯子去接水。但由于我太紧张,一双手颤抖个不停,无法一下了将水装满。
  等到杯子里的水装到八分满左右,我把水拿回客厅,眼下的志贺雷藏却已经静止不动了。
  “志贺先生、志贺先生,你要的水……”
  我跪在他旁边,将他的头抱起来。
  “啊!”
  我再度尖叫出声,手上的杯子也掉在地上。
  志贺雷藏整张脸都埋在自己所吐出来的鲜血当中,非常吓人。我伸出颤抖的手摸摸他的脉搏,脉搏已经静止不跳了。
  我颓丧地跪在他的尸体旁边,狂乱地用双手抓着自己的头。
  从傍晚一直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如同电影情节一般,断断续续地在我脑海中消失了又出现。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赶快离开这里。
  光是“BON·BON”的那件事就足以让我的名誉……不,我自己的名誉无所谓,就怕姨丈会因此而名誉扫地,遭世人耻笑。)
  我小心翼翼地从志贺雷藏的口袋掏出钥匙。面对一个死状凄惨的男人,伸手进去掏他的口袋是需要相当勇气的。
  我把钥匙握在充满汗水的手心,才刚走到门边,就听见有人上楼梯的脚步声,以及一对男女的谈笑声渐渐逼近……
   
逃出虎口

  (啊!有人来了……)
  我的心里升起一股绝望感,整个人几乎瘫在原地。
  (不行,我一定要鼓起勇气,想办法逃出这里!)
  整个思绪变得较为清晰之后,我迅速关掉门口的电灯,然后拿着鞋子溜进厨房,把厨房的电灯也关起来。
  我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紧张地站在角落。
  在黑暗中和尸体共处一室是极为恐怖的事,我害怕尸体冰冷的手会不会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脚踝……
  因此我尽可能远离尸体,缩在厨房的一隅,为了预防万一,我也把鞋子穿好了。
  这时,我听见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前。
  “好奇怪哦!电灯怎么现在才关掉?”
  “可能是玛丽关的吧!”
  “可是,她应该有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才对。会是花子故意恶作剧吗?”
  “难道老板也来了……”
  “老板在不好吗?”
  “无所谓,反正我们也只是普通朋友,是不是?”
  “嘻、嘻……没想到史郎你的肚量这么大。”
  “不过,我不喜欢被人拿来当挡箭牌。”
  “没关系的。老板最近总是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从两人窃窃私语的谈话中,察觉到回来的人是双胞胎姊妹中的根岸蝶子和古坂史郎。
  (失去岛原明美的古坂史郎,如今又设法接近这对双胞胎姊妹。)
  接着,我听见有人开灯的声音。
  “哎呀!”
  根岸蝶子压低嗓音叫道。
  “海伦,怎么了?”
  “老板的鞋子……”
  根岸蝶子喃喃说着,古坂史郎稍微沉默一下,说:
  “他果然在。”
  “怎么办?”
  “没办法罗!我不会就这样走的,至少也要请我喝杯水吧!”
  “对不起……但是史郎,你可别惹他生气哦!老板生起气来是很恐怖的。”
  “我知道了,就说我是来探望玛丽的病情,可以吗?”
  “嗯,就这么办。”
  他们两个偷偷串通好之后,根岸蝶子大声叫着:
  “花子,我回来了。你好一点了吗?”
  屋里没有任何回音,蝶子退自继续说着:
  “老板,你也在吧!史郎跟我一起来探望你了。”
  根岸蝶子叫了好几声之后,屋内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好奇怪哦!到底怎么了?”
  “他们会不会正在兴头上?”
  “不会吧!无论如何,你先进来好了。”
  古坂史郎脱了鞋,走进屋内。
  “海伦,我好渴……这边是厨房吧!可不可以请我喝杯水?”
  一听到这里,我的心完全冻结了。
  古坂史郎走进厨房,伸手寻找开关,从我这个方向可以看见他,但他看不见我。
  (可是一旦打开电灯的话……)
  我感觉自己全身上下不停地冒出冷汗。
  就在危急之际,根岸蝶子的话救了我。
  “别闹了!你这样拖泥带水,老板反而会觉得奇怪。”
  根岸蝶子拉着古扳史郎走出厨房。
  “老板,史郎来探望玛丽了,你认识史郎吧?”
  “玛丽,你好点没?听说你感冒了……”
  我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才从厨房跳出来。
  (还好大门没有上锁。)
  当我走出门外时,听见根岸蝶子和古坂史郎的悲鸣声从房里传出来,还有东西倒下所发出的碰撞声。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二楼,楼梯口正好站着一个身穿睡袍的中年男子。
  一看到有人站在那里,我不禁有有些顾忌,可是又不能再折回去,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这个中年男子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发生什么事?”
  “不是,我从刚才就一直听见上面的房间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啊!我不知道有这种事。”
  我尽可能背过脸,从中年男子的旁边经过,然后一口气跑下楼。
  尽管如此,我依然可以感觉到他怀疑的视线直射向我的背后。刹那间,一股绝望的念头强烈地侵袭我的脑袋,我好不容易才躲过古坂史郎和根岸蝶子,没想到又被那个男人撞见。
  (那个男人一定会告诉警官曾经在这里遇见我。
  啊!我到底该往何处去?真想一死百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黑暗的街道上,不知何时,竟然来到饭田桥。
  我回过神来看一眼手表,才知道已经过了九点半。
  我从上杉姨丈家出来的时候,是八点半以前的事。
  根据堀井敬三的手下——百合打来的电话,说“山口明”会在新桥车站的西出口等我。
  可是掘井敬三之后也来到上杉姨丈家,他大概足发现事态紧急。为了救我才赶过来的吧!
  我试着把刚才的电话内容重复背诵数次后,猜想他一定派人在新桥车站等我。
  (麻烦的是,现在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他还会不会在那里等我呢?
  如果我没有跟他会合的话……我将没有其他栖身之处。)
  我迷迷糊糊地走进饭田桥车站,本来要开口买一张到新桥的票,但我却急忙改口说要到品川。
  之前志贺雷藏一再转车、换车的谨慎行径,真是让我上了一课。不管能不能见到立刻来接应的人,我除了去新桥碰碰运气之外,也别无选择了。
  我一走出新桥车站的西出口,马上就有一辆车靠过来。
  “小姐,搭车吗?”
  我瞄了一眼司机的脸,不料他正是“山口明”——堀井敬三。
  瞬间,我全身上下充满喜悦和怀念之情,不禁热泪盈眶。
  就这样,我的心再度渐渐地靠向这个“恶魔”……
   
与恶魔同行

  待车子在大马路上快速地行驶着,堀井敬三才开口说话。
  “等一下你再慢慢说明事情经过,那里有外套、围巾和墨镜,你先穿戴好。”
  “好。”
  我迅速穿上外套,并且把围巾绕在颈间,再戴上眼镜。在外套透出的温暖和围巾、眼镜的掩护装扮下,我的情绪终于稍微稳定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上次去的地方。”
  “那里安全吗?”
  “短期内应该安全吧!到时候还是得再换个地方。可是音称,这样一来,你就不能没有我了。哈哈!”
  命运的安排真是残酷!它不仅让我卷入这场纷乱、复杂、充满血腥的杀人游戏中,还让我别无选择地顺着它的推演走下去。
  以前的我,一直是在纯洁、有礼教的环境下成长。如今,我却必须仰赖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东躲西藏,逃避警察的追缉。
  一想到警方肯定出动大批警力来追缉我,我不禁颤抖起来。
  堀井敬三从后照镜看着我问道:
  “音祢,你怎么了?”
  “我……”
  “我们失去联络将近三个小时,这段时间你到底去哪里了?”
  “真是糟透了!”
  “怎么了?”
  “志贺雷藏被毒杀,根岸花子也被杀了。”
  我一说完,车子忽然快速地向旁边倾斜过去,堀井敬三马上又把方向盘稳住。
  “音祢!你怎么和志贺雷藏在一起?”
  他用严厉的语气说。
  “我还以为他是你派来接我的人,因为他把脸蒙住了。”
  “那他把你带去哪里?”
  “去根岸姊妹的住所。”
  “啊!是江户川的公寓。根岸蝶子和根岸花子也在吗?”
  “不在这个……就是……”
  “音祢!难道他侵犯你?”
  “如果真发生这种事,我也不想活了!”
  “可是,你不也轻易地原谅我了?”
  “你……”
  我的胸口熊熊燃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屈辱感。
  “停车!我要在这里下车!”
  “对不起、对不起……”
  堀井敬三从后照镜中看见我气得脸都绿了,才以温柔的语气安抚我。
  “是我不好,我只是有点吃醋,我相信你就是了。这么说来,志贺雷藏真的死了?”
  “嗯。”
  “根岸花子也死了?”
  “对。”
  “其他的经过情形我等一下再问你。音祢,你能原谅我刚才的失言吗?”
  我用双手掩住脸庞,泪水从指缝中缓缓流下。
  不管我受到再大的侮辱,都已经无法离开他。
  这不仅仅是为了逃避警察的追缉……而是因为我的身体、灵魂都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堀井敬三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快速地驾着车子驰骋于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他温柔地说:
  “音祢,别哭了,把眼泪擦一擦,脸弄干净。那里有一个手提包,里头有一些化妆用的道具,你应该也不愿意被百合看见你这副模样吧!”
  “嗯。”
  我擦掉脸颊残余的泪水,拿起放在角落的手提包。
  当我重新补妆时,车子已经驶进车库里。堀井敬三一关掉引擎,百合立刻从里面出来。
  “小姐,你终于平安无事了!”
  她看看我的脸,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
  “音祢,你要谢谢百合,她一直很担心你。”
  “啊!谢谢你打电话来。”
  我依照堀井敬三的话,低头感谢百合的帮助。
  “没什么,你不用客气。”
  “百合,我跟你说,你不可以再叫她‘小姐’了,从今以后,你要改口叫她‘太太’。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泄露出去。”
  “你们已经……”
  “音祢,我们进去吧!”
  堀井敬三不理会百合的疑问,迳自拉着我的手,来到那间装有隔音设备的地下室。
  他小心谨慎地把双层结构的门都上了锁,然后突然一把抱住我,激烈地吸吮着我的唇。
  “终于可以放心了,你让我好担心喔……我一直在想你究竟跑去哪里了。”
  他放开我,走到房间角落的柜子前,像上次那样倒了一杯酒给我。
  “来,一口气喝了它,你的情绪会比较稳定;然后我们到床上去谈,这样才能好好听你说。”
  我一口气把酒喝光,由于灌得太猛,以致于有点呛到,但也因此从头到脚迅速热了起来。
  “你的脸色又恢复红润了。来,让我好好抱抱。”
  他褪去我的外套和围巾,准备抱起我。
  “不要!”
  我拨开他的手。
  “不要?为什么?”
  “你的脸……”
  “哈哈……你不喜欢山口明啊!我想也是。你喜欢的是高头五郎,或是堀井敬三嘛!好,到床上之后,我再褪去这身装扮,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
  “哈哈……”
  堀井敬三再度绽开笑颜,轻轻地将我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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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堕落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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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泥沼

  经过缠绵的鱼水交欢之后,紧闭的房间内洋溢着激情芳香,我浑身感到慵懒无力。
  好不容易,我的神智清醒一些,堀井敬三在我耳边轻声呢喃道:
  “音祢,你可以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我了吧!”
  他的手臂环绕我的背部,我把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胸膛,躺在他的怀里,开始叙述今晚发生的杀人事件,细数所有来龙去脉。
  他要我别漏掉任何细节,一五一十地照实说来。
  当我说到志贺雷藏露出轻佻举动的部分时……
  “哼!那家伙果然想侵犯你!”
  “嗯,如果没有那些有毒的巧克力,我现在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我真的没有脸再活下去……”
  “可是音祢,你却能够原谅我,没有寻死。”
  “你还说!”
  “音祢,你听好,我不是在寻你开心,也不是故意嘲弄你。我晓得你若是被志贺雷藏那种男人侵犯了,铁定不会苟且偷生。”
  “但是我要让你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早已经爱上了我,就在国际饭店走廊上的初次邂逅,你我彼此就一见钟情了。难道你不承认吗?”
  堀井敬三难得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
  (这样说来,我心中从那时候开始涌现的莫名骚动、不安……难道都来自于对他的情感吗?)
  “音祢,今后你一定要小心点。对男人而言,你就好比是麻药一样,每个站在你面前的男人,都会无法自制地出卖自己的灵魂。”
  “我只要想到有任何一个男人碰你一下,就会感到一段痛彻心扉的愤怒自心底升起!音祢,我绝对不会放你走的,任何人都别想拥有你!”
  他突然狂乱地搂住我,一阵像雨点般的亲吻落在我身上。
  “呵呵……”
  堀井敬三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
  “你继续说下去吧!我不会再打断你的话了。”
  在他的催促下,我又继续描述那段恐怖的经历。
  当我说完自己的经历之后,掘井敬三陷入沉思中。
  他沉默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
  “音祢,这么说来,根岸花子今天因为罹患感冒而在家休息,没有出去表演。然后她误吃了有毒的巧克力,痛苦不堪地想到厨房倒水喝,不料却死在那里。
  志贺雷藏毫不知情,还以为花子和蝶子在一起,两人都在‘红蔷薇’表演,才把你带到她们的公寓。就在他一边吃巧克力,一边说服你的时候,竟然毒发身亡了。这样没错了吧?”
  “是的。”
  “而后,当你准备逃离那里的时候,根岸蝶子和古坂史郎却一起回到公寓。”
  “对。”
  “这么说来,古坂史郎已经和根岸蝶子扯上关系喽!”
  “我不太清楚,可是整个情况看起来好像是这样……”
  “音祢,你一定要特别小心那个古坂史郎,他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小混混,不过对女人很有一套。”
  “你这么不信任我吗?”
  “音祢,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像古坂史郎这种靠女人吃饭的瘪三,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你的美貌。原先由于你是大家闺秀,所以他无从对你下手。
  如今你离家出走,陷入危机的境地,他一定会试图去找到你,并且和你接触。你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我很想对堀井敬三表明我不是那种随便跟别人走的女孩,可是要我说出这种话,无疑又是一种侮辱。
  因此,我沉默不语地玩弄着他的脖子。
  过了一会儿,我才开口说:
  “你今晚为什么会到上杉家呢?真的是黑川先生叫你来办事的吗?”
  “是啊!不过,那件事并非一定要今天讨论。”
  “你是为了救我才出现的吧!但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有危险?”
  “音祢,我不能说,因为这是我工作上的机密。”
  “你一定是派间谍潜人警政署……”
  堀井敬三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他只是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偷跑出来之后,姨丈他们怎么了?”
  “糟透了!警察纷纷从窗户跳出来,我也装成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过了一阵子,门上的扣环才被打开,接下来便开始调查到底是谁把电灯的开关关掉。”
  “我是第一次到那里,根本不知道开关在哪里。而且,我一直站在门口等候,因此女佣阿茂也有嫌疑。”
  “但是根据附近的人说,那时候有一名可疑男子在后门探头探脑;阿茂也有注意到他,她还以为是警方的人员呢!”
  “他们最后的推论是:你安排一名同党在后门见机行事,后来发现情势不对,才把总开关切掉,因为总开关正好在距离后门入口处不远的地方。”
  “音祢,当时我也吓了一大跳,我当时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你之后又没到新桥赴约。原先我叫百合在那里等你,却不见你的踪影……真是急死人了,我从来没有那么担心过一个人。”
  “那是谁把电源关掉?”
  “阿茂。”
  “什么!”
  “你不用那么惊讶。”
  “你说……是阿茂自己把电源关掉的?”
  “当然不是,她是受我所托。我写了一张纸条给她,告诉她你有危险,叫她在我的示意下关掉电源。”
  “阿茂还真听话。”
  “当然是我给了她一份价值相等的谢礼喽!”
  “什么谢礼?”
  “我亲她一下,并且拥抱她。哈哈!”
  我吃惊地瞪着堀井敬三,不自禁地动手将他推开。
  堀井敬三反而紧紧地抱着我说:
  “怎么了?音祢,你吃醋啦!哈哈!我又没亲她的嘴,只是在她的脸颊上亲一下而已,那都是为了救你,情势所逼嘛!只是轻轻啄一下而已,有什么关系嘛!”
  “黑川先生真的这么信任你吗?”
  “没错,他很信任我。”
  这是我对他所抱的唯一期望。
  我曾经试着询问上杉姨丈关于黑川律师的为人如何,上杉姨丈说他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律师,待人彬彬有礼。象他这么出色的律师,会如此信任堀井敬三,想必这个男人一定有其过人之处吧!
  “黑川先生知道你从事不法勾当吗?”
  “他应该略有所知,但是俗话说:‘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毒药只要使用得当,也可以成为救人良药。”
  “你是‘毒药’吗?”
  “你不就是这么想吗?你是麻药,而我是毒药……来,再靠过来一点,这样子……还不错吧!”
  我禁不住他的柔情攻势,再度陷入激情的风暴中。
   
百合的告白

  我从一阵混乱中偷偷跑出上杉姨丈家之后,便投靠了掘井敬三,展开一段见不得光的地下生活。
  由于堀井敬三禁止我看报纸,我不晓得经过那阵骚动,事情究竟如何进展,更别说是详细情形了。
  我只能从每晚都来的堀井敬三口中得知大概,事情的后续发展是——
  根岸花子和志贺雷藏的尸体被甫从“红蔷薇”返家的根岸蝶子发现,但古坂史郎好像没有曝光。大概是古板史郎不想被卷入这次的杀人事件中,因此说服根岸蝶子别供出他也在场。
  从这一点看来,堀井敬三怀疑古坂史郎一定隐藏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在暗地里划阴谋。
  根岸花子和志贺雷藏都是因氰酸钾中毒而死。正如我先前猜测的,氰酸钾是藏在仰慕者送的巧克力里面。
  警方调查的结果,发现根岸花子和志贺雷藏两人的死亡时间相差三个小时。
  根岸花子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傍晚五点左右。当他们发现并检验志贺雷藏的尸体时,得知他死亡的时间在半个小时前。
  这宗凶杀案有一名目击证人,他就是我在二楼碰见的中年男子。
  根据那个中年男子所描述的长相、模样来研判,我——宫本音祢再度和这件案子扯上关系。
  另外,在阿茂和上杉姨丈家附近的邻居们确认过志贺雷藏的尸体之后,证实那一晚在后门徘徊的男人正是志贺雷藏。
  因此警方推测关掉电源,帮助宫本音祢逃走的人也是志贺雷藏。
  事情演变至此,警方怀疑和宫本音祢一起到“BON·BON”酒吧的不法份子——“木下先生”,可能就是志贺雷藏的化名。
  所以,他们将志贺雷藏的尸体给“BON·BON”酒吧的女服务生辨认,结果发现死者和“木下先生”并非同一人,志贺雷藏反而是岛原明美被杀之前同床共眠的枕边人。
  这个发现让办案人员感到非常震惊。
  如此一来,又衍生出一大堆疑问。
  到底志贺雷藏和宫本音祢之间有什么关系?而宫本音祢的身边到底有多少男人……等等。
  “音祢,你不要太在意。”
  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边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柔声安慰道。
  “虽然你的朋友和品子阿姨一直为你的清白辩护,但是还有许多人认为你是人尽可夫的荡妇。”
  这些谣言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因此我还承受得住。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品子阿姨和上杉姨丈,胸中便会涌现一股想哭的冲动。
  命运的捉弄,让我再也无法离开堀井敬三。他是那么的坚强、温柔、聪明,还教我许多男欢女爱的乐趣。
  我时常倚靠在他的臂弯中忘了自我,兴奋且满足地沉浸在他永不干涸的爱之泉当中。
  每当他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住我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住,若是这样死去,我也无悔无憾。
  堀井敬三几乎每晚都会来看我,有时候因为有事走不开,也会打电话来交代他不能过来。
  没有他的夜晚,我心中的寂寞与孤独是文字、言语将无法形容的。我想念他男性肌肤的触摸,这常使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我的脑中常会浮现一个疑问:他会不会正和另一个女人沉醉在温柔乡?
  每每想到这里,胸口涌出的强烈嫉妒几乎令我疯狂。
  直到有一天,百合告诉我一件让我十分沮丧的事情……
  我的生活起居都由百合一手包办,她比以前更加细心地照顾我,并常常鼓励、安慰我的不安。
  让我百思不解的是,她为何要将自己的青春、忠诚,像个奴隶般全部奉献给不法分子——山口明呢?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我开口问了百合。
  她叹了一口气,告诉我其中的缘由。
  “不管我再怎么牺牲奉献,尽心尽力地服待山口先生,都报答不了他的恩情,因为我这条命是他救的。”
  “他曾经救过你?”
  百合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
  “我曾经被男人欺骗过,那个男人不仅欺骗我的感情,还榨干我所有的财产,让我人财皆空。”
  “那个男人发现我再也拿不出一毛钱的时候,马上弃我而去,我在走头无路之下,只想一死了之。事实上,当时的我除了死以外,也真的是无路可走。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山口先生出现了。他和我素昧平生,却如此好心地鼓励、安慰我,使我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不仅如此,山口先生还替我把所有事情都解决掉。这个车库虽然是山口先生经营的,但是他却将大大小小的事交给我全权处理。”
  百合平时担任堀井敬三的司机,同时还是这个车库的经理。
  我很高兴得知像堀井敬三这种男人,竟然也会有温柔体贴的一面。
  不料,百合接下来的话却把我的美梦粉碎得荡然无存。
  “欺骗你的人到底是谁?”
  百合看了我一眼,嗫嚅地说:
  “这个人和太太也有关系。”
  “和我有关系……”
  “是的,我曾经在报上看过……太太原本是要和高头俊作这个人结婚的吧!欺骗我的人就是那个被杀害的高头俊作的堂弟——高头五郎!”
   
音祢女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高头五郎”先以原来的身分欺骗百合的感情,直到她山穷水尽、榨不出油水后,再以“山口明”这个身分来拯救她。
  可是,难道百合一点都没发觉让她感激得五体投地的“山口明”,竟然就是玩弄他的男人吗?
  (啊!我懂了!这也就是堀井敬三为什么不以原来的面目出现在百合和其他车库职员面前的原因。
  唉!我愈来愈弄不清楚堀井敬三的真实面目究竟为何了。)
  “听你这么说,山口先生很照顾你喽!”
  “是的,他是个非常体贴的人。”
  看到百合对堀井敬三的全心信任,我的胸口渐渐涌出一阵酸意。
  “难不成山口先生一直爱着你?他是否曾经要求你做什么,或是强行亲吻你?”
  百合听了我的揣测,惊讶得大叫一声?
  “哎哟!太太,你不能这样随便假设啦!山口先生绝不是这样的人,他或许在生意上有些……但他绝对是个正人君子!你这样胡乱猜测,不只对他,甚至对我也是一种侮辱。”
  “啊!对不起,因为你长得很漂亮,所以我才会……”
  “你吃醋了吗?哈哈!太太,我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不过吃醋也不是件坏事……太太,难道你看不出山口先生有多爱你吗?别说是我了,不管是任何女人,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呢!”
  当晚,堀井敬三来看我的时候,我将自己和百合的对话告诉他。他听完以后,只是紧紧拥抱我,力气大得几乎把我的骨头掐碎。
  “我刚才在上面已经听百合提过了。你也会为我吃醋?”
  这时的堀井敬三就好像一个孩子似的。
  “你到底打算怎办?”
  “这个嘛……你就把它想成是我在赎罪吧!百合不也跟你说我是如何地爱恋着你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移情别恋,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
  “我也是。”
  我们俩浓情蜜意地相拥着,一起进入欢乐的殿堂……
  最近有件事令我怎么也想不透。
  我目前住的地方虽然是堀井敬三从事不法买卖的根据地,可是自从我来了之后,从未见过他在这里进行任何交易。因此,我忍不住问他:
  “关于这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除了这里以外,我还有两个根据地,而且我是以不同的面孔和名字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我现在把另外两个化名和根据地告诉你,你不可以记在纸上,要把它们深深烙印在你的脑海里,万一这里发生意状况,你必须到那边去避难。”
  就这样,堀井敬三把另外两个秘密藏身处的电话号码,以及他的化名全都告诉我,并且要我重复念了许多次。这使我在日后陷入危险境地时,大大地派上用场。
  我藏匿在这个地下室大约一个月之后,有一晚,堀井敬三拿了一件奇怪的东西给我。
  “音祢,你去试穿一下这个。”
  他从一只旅行手提包里拿出一件黑色的紧身衣,这件紧身衣附有袜子和手套,从头部以下紧贴着身体曲线。
  “哇啊!你要我穿这种衣服做什么?”
  “你先别管,照我说的去做。”
  他将我拥入怀里,不停地亲吻我,让我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好吧!我到隔壁房间试穿,你不要偷看哦!”
  “哈哈!有什么关系?”
  “不要啦!”
  “好吧!我不看、我不看。”
  于是我拿着紧身衣跑到隔壁房间,先将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部脱掉,迅速地换上紧身衣,整件衣服完全紧贴在我的身上。
  可想而之,这是堀井敬三特别为我量身订做的。
  穿好紧身衣后,我站在镜子前面打量自己。从丰满的乳房到浑圆的臀部,全部曲线毕露,我的脸顿时胀得通红。
  (这一定是他低俗的癖好之一。)
  “音祢,你在做什么?还没有好吗?”
  “人家不好意思……”
  “别害羞,出来吧!顺便把这个戴上。”
  我忸忸怩怩地走出来,只见堀井敬三炙热的眼眸上下打量着我,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欲火。
  “音祢,真是太美了!你曼妙的身材简直无人能比。快把这件长袍穿上,再戴上这个面具。”
  他替我戴上一个黑绸材质的面具,又帮我穿上一件长袍。这件长袍外面是全黑的,里面则是黑白条纹相间,简直就像早期将军所穿的斗篷。
  穿戴完毕,他再度仔细地打量我,然后在我面前跪下。
  “音祢女王!我是你最忠实的仆人。”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暗夜中的飨宴

  堀井敬三带我来到一个充满朦胧烟雾、灯光昏暗的地下寻欢场所。
  在密闭的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味、使人发呛的女人胭脂味,以及沉浸在酒气中的男人散出来的体臭味……处处都足以令人窒息。
  我看到一对对用面具遮住面目的男女相互拥抱着。起初,他们只是靠在一起窃窃私语,等到几杯黄杨一下肚,男男女女都变得无比开放,丝毫不避讳其他人的眼光。
  眼前所见皆是拥吻、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占满整个地下会场。
  这是从事地下买卖者的秘密聚会,会费是一个人一万元;另外还有一个条件,就是来的人都必须携带女伴。
  “讨厌啦!你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
  尽管我的脸上戴着面具,但我还是害怕得抬不起头来。
  我尽可能用长袍遮住身体,若不这么做,我实在无法抵抗那些好色之徒频频向我投来的猥亵的眼神。
  堀井敬三身穿晚礼服,面具下那双充满酒气的双眼发出奇异的光芒。
  “哈哈哈!没办法,这里规定必须携带女伴参加。难道你希望我带其他女人来这种地方吗?”
  “我才不管你!”
  我微微转过身去,跟他闹起别扭。
  不知何时,我已经学会了这一招。
  “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让我打扮得端庄一点?没有必要穿这种引人遐思的衣服……你看,大家都色迷迷地直盯着我看。”
  “有什么关系!你应该大方一点,让大家好好欣赏你的美丽曲线啊!你可是今晚最受瞩目的女王!那些男人正垂涎欲滴地看着你呢!”
  “讨厌!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你有没有看到那些女人恨得牙痒痒的……别闹了,你靠过来一点!”
  我小心翼翼地往堀井敬三身边移动,他却一把将我抱过去,让我坐在他的腿上。
  会场的中央有一个圆型舞台,全场只有那里装设明亮的照明设备,将舞台照得异常明亮、刺眼。
  舞台下大约有五十张桌子,每张桌子前都坐着一对对戴着面具的男女。或许是受了酒精的影响,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坐在男人的腿上,男人们的手在她们身上四处游移、骚弄着,使她们发出娇滴滴的轻笑声。男人们不停地爱抚坐在他们腿上的女人,偶尔还会用色迷迷的眼神肆无忌惮地看着我。
  舞台此时正上演着脱衣舞,但却吸引不了台下观众的视线。因为和舞台上的脱衣舞比起来,台下观众的动作举止更加淫荡不堪。
  “亲爱的,你为什么带我来这种地方?应该有什么目的吧!”
  我害羞得将头埋在堀井敬三的胸前,说话声音也变得娇滴滴。
  “嗯……可以说是来观察情况。”
  “什么意思?”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你看那里,那是我来这里的其中一个目的……那边不是有个棕榈树盆栽吗?盆栽旁边的那一桌,有一对男女相拥在一起,你知道那是谁吗?”
  我微微抬起头朝堀井敬三说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个穿着晚礼服的男人正和穿着暴露的女人进行一场火热的“成人秀”。
  他们两人都戴着面具,我无法看到他们的真面目。只见女人裸露在外的雪白手臂环绕在男人的颈项上,他们正热烈地吸吮对方的唇。
  “谁……他们是谁?”
  “那个男人就是你的建彦舅舅啊!至于那个女人,你应该心里有数。”
  “我们回家……快点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想让建彦舅舅看到我在这种地方。”
  “没关系,他不会知道的。就算是警察也不会料到你在这种地方。”
  “可是他从刚刚就一直盯着我看。”
  “这么说,那个女人一定很不高兴喽!”
  “她是笠原薰吗?”
  “当然。”
  建彦舅舅来这种地方并不稀奇,毕竟他也是从事地下买卖的人。而这里必须携带女伴参加,所以他带笠原薰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既然堀井敬三知道建彦舅舅他们会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带我来呢?他明知道我正在躲避“黑白两道”的追缉,为什么还……)
  我纳闷地抬起头来,只见堀井敬三仍旧坦然自若地抱着我观赏舞台上的脱衣舞。
  我再度望向棕榈树盆栽那个方向。建彦舅舅和笠原薰的唇还是停在彼此的唇上,我心里感到一阵羞耻,全身发烫。
  话又说回来,我凭什么鄙视建彦舅舅和笠原薰的作为呢?我自己不也坐在堀井敬三的膝上,和他相拥着吗?
  过了一会儿,建彦舅舅终于结束他和笠原薰的长吻,当他离开对方的唇时,还偷偷朝我这里瞄了一眼,我吓得急忙把头埋进堀井敬三的胸前。
  “建彦舅舅还在看这边吗?”
  “嗯,他正朝这里看。笠原薰那个女人已经打翻醋罐子了。”
  “他该不会发现我的真实身分了吧?”
  “不会的。”
  “你赶快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放轻松一点,你再忍耐一下。你看、你看!好戏终于上场了,赶快把头抬起来看看。”
  场内顿时响起一阵如雷的掌声,我好奇地抬起头望向舞台。霎时瞪大双眼,屏住气息。
  (舞台上那两个人……不正是鬼头庄七和楚楚可怜的佐竹由香利吗?)
  鬼头庄七下半身穿着黑色紧身裤,裸露在外的上半身则布满一整片的刺青。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鬼头庄七壮硕的肌肉散发出暴戾的气息,他的手臂上还缠绕着一条皮鞭。
  “上次在‘猎户座’看到的低级表演就要开始,你看看大家的眼神。”
  我悄悄环视微暗的会场,只见刚才对脱衣舞表演不屑一顾的男男女女,现在都瞪大双眼、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舞台,他们的眼神中充满淫乱的光芒与期待。
  (到底他们在期待些什么呢?)
  我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转回舞台。
  舞台上,全身刺青的壮硕男人正鞭打着楚楚可怜的佐竹由香利,她像一头绵羊般卷曲着身体,到处乱窜。
  (为什么这种壮硕男人鞭打可怜少女的性虐待,可以使在场的所有观众聚精会神地观赏呢?)
  扮演可怜少女的佐竹由香利逃到场边后,终于落入男人手中。她不断地扭动身躯,企图逃离鬼头庄七的魔掌。
  尽管住竹由利香努力挣扎,身上的衣服仍被鬼城七一件件地剥去……突然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堀井敬三说的“好戏要上场了”是指这个吗?)
  “不要啦!不要啦!我不要看这种变态表演,你赶快带我离开这里。你为什么带人家来这种地方?”
  我死命地抓着堀井敬三的手,不停地摇晃着。
  “对不起,其实我也不喜欢看这种表演。但因为你太过同情那个女孩子,我才想让你见识一下她的真面目。假如你不想看,就把眼睛闭起来,靠在我怀里吧!”
  我死命地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
  堀井敬三虽不尽然是个好人,但还是有他温柔、可靠的地方。每次只要他这样紧紧抱住我,我就会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和烦恼。
  但是现在我却无法安定心神。观众席上的骚动,以及此起彼落的叹息声,都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
  唯一让我觉得安心的是,舞台上仍不停传出“唰!唰!”的鞭打声,这表示不堪入目的下流表演还没始吧!
  “音祢。”
  堀井敬三靠在我的耳边温柔地说道:
  “现在换佐竹由香利手拿皮鞭,追着鬼头庄七打。在你众多的竞争者当中,这个女孩是最可怕的对手。”
  没多久,我已经满身大汗,浑身湿漉漉的了。
  这时候,有个男服务生走到堀井敬三身边跟他说了几句话,我感到他的身体微微地颤抖。
  “啊!好的。音祢,你先下来一下。”
  “不要、不要,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可是百合打电话来,可能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会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所以我才要去接一下电话,不然怎么会知道呢?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那……你要赶快回来哦!我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
  “好,我马上回来。”
  堀井敬三跟在服务生后面出去后,场内的其他男人一致将目光对准我,仔细地上下打量我。
  他们一定好奇为什么我对这种难得一见的精采表演如此厌恶呢?
  建彦舅舅也露出一副不置可信的表情,直盯着我看。在他身旁的笠原薰见状,气愤地拉一下他的耳朵。
  建彦舅舅一边苦笑,一边把视线转向舞台。
  突然间,微暗的观众席传出一阵阵暖昧、恶心的喘息声,
  (啊!难道低俗、下流的表演快要上演了吗?)
  我全身僵硬地偷偷将视线转向舞台。就在这个时候,舞台上的灯光忽然连续闪了两、三次。
  观众席上的男男女女纷纷尖叫一声,跟着倏地站起来。
  “警察来了!”
  刹那间,在黄昏灯光照射下的会场内起了一阵骚动,变得十分混乱。
  “警察”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我的心,我惶恐地往舞台方向看去,竟看到全裸的佐竹由香利急忙把衣服穿上,以及全裸、露出全身黑色刺青的壮硕男人——鬼头庄七也慌张地跳下舞台。
  “安静、安静!没关系,我们设有一条密道,请各位按照顺序从那个出口走出去。”
  一位看起来像是会场负责人的男人,跳上舞台嘶声叫喊着。在他的嘶吼声中,我看见原本挂着壁画的墙壁出现一个四角形的洞口,洞的另一端有一条黑暗的地道。所有人一看到那条地道,不禁蜂拥地奔进地道。
  (我该怎么办才好?)
  堀井敬三还没有回来,就算从这里逃出去,我也不敢穿着这身装扮走在路上。况且,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
  “你还在那里磨姑什么?快点进入地道!再不快一点。我们就要关门了。”
  (看来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其他人走进阴暗的地道。
  这条地道非常长,好像是通往马路对面大厦的地下楼层,大家在黑暗中互相推挤着。
  负责人料到可能会有这种突发状况,所以早就准备好大家先前寄放的大衣和私人物品,一个一个地传过来。
  “请大家拿下面具,态度自然一点,一个个照顺序走出这栋大厦。”
  于是我尽可能远离人群,来到阴暗的出口处取下面具。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声惊叫:
  “啊!”
  在我听见尖叫声的同时,有人握住我的手腕,而这个人正是我的舅舅——佐竹建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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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重陷贼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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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禁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被建彦舅舅软禁在公寓内。就算建彦舅舅没有限制我的行动,以我身上只穿着紧身衣和薄薄的袍子也无法逃出去。
  那天晚上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建彦舅舅和笠原薰走散,却意外地发现了我,并将我带回他位于池袋的公寓。
  一关上门,他二话不说便打了我几个巴掌,尽情宣泄胸中的愤怒。
  我了解建彦舅舅如此愤怒的原因,尽管他自身操守不好、败坏道德,最终仍希望自己的外甥女能够清清白白、正正当当地度过美好的人生。
  我心里对建彦舅舅充满歉意,以至于他多么凶悍地打我、踢我、踹我,我都没有哭泣。
  可是没想到,我丝毫不闪躲的举动却让建彦舅舅更加恼怒,他认为我的沉默是顽强的反抗行径,不禁怒火冲天,打不停手。
  一直到我的嘴唇被打得血流不止,建彦舅舅突然哀号般放声大哭。
  “音祢,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不仅自甘堕落、不知羞耻到了极点,和你在一起的男人也像是黑道角头。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面对建彦舅舅的质问,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已经将自己的身心完完全全给了堀井敬三,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说出对他不利的任何话语。
  建彦舅舅见我沉默不语,顿时又燃起熊熊怒火,口中发出粗暴的怒吼声,但是已经不再对我拳脚相向。
  “音祢,难道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对不起爱你的姨丈、品子阿姨吗?自从你离家出走,你的姨丈和品子阿姨简直度日如年,悲伤得不能自抑。”
  “尤其是品子,她整日以泪洗面,盼你早日归来,你应该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吧!难道你对他们俩没有丝毫的愧咎吗?”
  “建彦舅舅,求您不要再说下去了,一提到他们两位老人家,我的内心就有如刀割……”
  “提到他们会让你难过吗?看来,你多少还保有以前的纯真性情。音祢,都是建彦舅舅不对,不明就里地对你拳打脚踢,真是对不起。”
  “你告诉我,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不否认你外面有男人吧!”
  “没错,确有此事。”
  “你倒说说看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建彦舅舅,对不起,我不能说。”
  “不能说?为什么你不能说?”
  “因为那名男子扯上很多麻烦,有如一团谜……”
  “音祢,你是不是深深爱着那个家伙?”
  “是的。”
  霎时,一记强而有力的耳光迎面而来,我一个重心不稳便倒在地上。
  “你……你……竟然对那个带你上酒吧,还有今天晚上带你去看低级、下流性虐待表演的男人……你怎么会爱上这种下流的男人?”
  “可是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会有这种表演,他也说他不喜欢看这种演出。”
  “那为什么还去看呢?而且还付了那么贵的会费……”
  “原先我很同情佐竹由香利,所以他告诉我很多关于佐竹由香利的事情,但是我一直都不相信,不,应该说我无法相信……他为了让我亲眼看到佐竹由香利的真面目,今天晚上才会带我去那里。”
  “音祢!”
  建彦舅舅一脸狐疑地问道:
  “照这样看来,那个男人也很关心遗产的事嘛!”
  我没有回答,而不回答即表示默认。
  “音祢,你被那家伙给骗了!那家伙铁定是觊觎你的财产,才会接近你,你一向聪明伶俐,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我无法回答建彦舅舅的问题,因为我心中也有相同的疑问,堀井敬三更是常常将这个问题挂在嘴上。
  “音祢,那个家伙为了让你获得最多的遗产,搞不好正计划将佐竹家族的成员一个一个杀掉。你老实说,这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唉!堀井敬三对建彦舅舅不也有同相的怀疑吗?)
  “建彦舅舅,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音祢,你是不是害怕那家伙?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如果是这样就直说吧!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是我一定要把你们分开,即使你可以因为他而获得巨额的遗产……”
  “建彦舅舅,你不要再说有关遗产的事情,我早就觉悟了。”
  “觉悟?”
  “建彦舅舅,你还是放弃吧!音祢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音祢已经死了。现在的音祢,身心都已不再纯洁,只会徒增建彦舅舅的懊悔与不甘心,请你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好不好?”
  此时,我不禁为自己可怜的身世泪如雨下,不停地哭泣,直到眼泪枯竭、干涸。
  那天晚上,建彦舅舅终于放弃,不打算再继续责备我。
  但是从次日开始,他千方百计地想从我的口中问出堀井敬三的姓名。无论他好说歹说,我仍然守口如瓶。如此一来,我无可避免地又挨了好几个耳光。
  看到建彦舅舅担心、焦急的模样,想必他的心里一定比我更不好受。
   
嫉妒心作祟

  我在建彦舅舅的公寓里度过一星期。建彦舅舅没有把我送交警察局,也没有通知上杉姨丈。也许他不能忍受将我现在自甘堕落、萎靡不振的情况公诸于世之后,外界不断投射的异样眼光和接踵而来的舆论压力吧!
  建彦舅舅这间位于池袋的公寓,无论建材、装潢和格局都相当高级、豪华,隔音效果也奇佳无比,任何的声响都不会传到邻室;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整个星期,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我被建彦舅舅关在没有电话的房间内,无法踏出去一步,根本无法告知堀井敬三我目前身处何处。
  那天晚上,堀井敬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建彦舅舅当时也在会场,而我现在下落不明,他应该会联想到我可能被建彦舅舅强行带走。
  不过依他至今音讯全无的情况看来,说不定他早在那天晚上就被警察逮捕了!
  (如果他被警察逮捕的话,一切就完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沉重。
  我心中对堀井敬三有太多的歉疚,一时之间又无法脱身……我该如何是好?
  “你已经深陷其中,没有我,你一天也活不下去。”
  我的耳际萦绕着堀井警三的轻声细语。
  从现实生活或生理上的殷切需求来说,他确实紧紧抓住我的弱点。
  如今我的心情极度沮丧,只能在建彦舅舅的公寓内独自回忆和堀井敬三共同度过一个多月的销魂夜晚,以及种种的甜蜜、爱恋,思念之情不由得化作泪水潸潸落下。
  虽然堀井敬三并非善类,但他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柔情和让人信任的特质,使我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一切全给了他。
  这天晚上,建彦舅舅在出门之前,察觉到我脸上泄露出的不安及惶恐,他突然拿起一条绳子,一个箭步跳到我面前,一圈又一圈地捆绑住我。
  “建彦舅舅,你要做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我要做什么。你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一心只想着如何逃离这里。为了防止你去跟他会合,我必须这么做,在我回来之前,你乖乖地给我待在这里。”
  建彦舅舅说完把我推倒在床上,便匆忙离去。
  受到这等不堪的对待与折磨,我思念堀井敬三的心情愈加炽烈。
  “你为什么不赶快来救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你不是无所不能吗?应该知道我被困在这里才对啊!难道你自己也遇上困难了吗?”
  我在床上拚命挣扎、翻滚,嘴里不断地哭喊、念着堀井敬三的名字,终于带着泪水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恍惚之间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睁开眼睛一看,床边竟然站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正是笠原薰,她不怀好意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哈哈!想必你已经筋疲力尽了吧!”
  我一点都不懂笠原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亲爱的建彦舅舅,他总是讲一些‘五四三’的话来敷衍我,常常答非所问,逼得我前来一探究竟,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这里大享艳福。我警告你,不能告诉他我来过哦!”
  笠原薰涂着鲜红寇丹的手指夹着香烟,蹲在我的身旁,一口接一口地抽着。
  “想不到你已经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大小姐,你的媚功一流,真是了不起!请问你究竟有几个男人?快说!到底有几个男人被你耍得团团转?”
  “你靠着这张漂亮的脸蛋,现在又在这里跟自己的建彦舅舅幽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人尽可夫的狐狸精!”
  (跟自己的建彦舅舅幽会?)
  听到这句话,一阵恶心顿时自我的胸口窜上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净说一些不堪入耳、下流的话……”
  “我说的哪一句话是下流肮脏的话?从你嘴里讲出的下流事,难道就都符合道德规范吗?”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你也去看那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了。哈哈哈!还故意装得一副楚楚可怜、清纯动人的模样,我记得你那天穿着一件袒胸露背的衣服,打扮得骚劲十足。”
  笠原薰长长的指甲在我身上到处乱戳,突然间,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冷不防地紧抓住我的乳房不放。
  “啊!”
  我痛得挣扎、尖叫起来。
  “哈哈哈……你就是以这一身美丽的胴体来勾引、挑逗你的建彦舅舅,裸露你的胸部、细腰、丰臀,诱惑你的建彦舅舅,请你露几招让我开开眼界吧!”
  笠原薰的嫉妒心有如溃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她使出全身吃奶的力量,用力抓着我的身体。
  “你、你、你这个贱女人,竟然做出这种无耻的事。你和你的建彦舅舅这种乱伦关系,简直和禽兽、畜生的行为没两样!”
  我被笠原薰攻击,倒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
  “你知道禽兽、畜生的行为吧!你仔细给我听着,你们佐竹家族全部都是猪狗不如的禽兽!看看佐竹由香利那副德性,还有你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满嘴的仁义道德,竟然跟自己的建彦舅舅发生乱伦的关系。”
  “你的建彦舅舅也是脚踏两条船,不但上了我,还夺走我妹妹阿操的清白,他见了你这张天使脸孔、魔鬼身材,不好好地享用一番才怪!你就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挑逗、勾引建彦舅舅的事实吧!”
  “你怎么说得出这些下流、无耻、污秽的话呢?”
  “我不可以吗?还在装蒜!你愈不想听,我就偏要说给你听。”
  笠原薰恶狠狠地环顾四周,待她看到旁边的火炉时,不禁发出冷笑声。
  建彦舅舅在出门前,为了怕我感冒、受寒,于是在火炉内添加一些木柴和煤炭,现在发出霹哩啪啦、熊熊的烈焰声。
  笠原薰从火炉中取出烧得火红的铁钳子,我可以感觉到它的高温与灼热。
  “这下子,我看你说还是不说!不说的话,这铁钳子可就会贴在你的脸上,到时你美丽的容颜会烙下什么形状的疤痕,你应该非常清楚吧!”
  我一听,顿时吓得全身都僵硬、麻木了。
  看笠原薰的表情,就知道她并非虚张声势、吓唬我而已;她是玩真的,强烈的嫉妒心已经让她丧失理智。
  “你仍然坚持不说吗?大小姐,你真不愧是一位高贵的伪善家,赶快从实招来,对我说:‘我的确和建彦舅舅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铁钳子前端冒出炽烈的热气,逐渐地逼近我的脸颊。
  此时,泪水从我紧闭的双眼泪泪地流出,顺着太阳穴滑落到耳畔。
  “怎么了?你在哭吗?不要妄想用泪水来骗取我的同情……你美丽的脸快要完蛋喽!”
  眼看着滚烫的铁钳子愈来愈接近,我几乎吓得昏死过去的时候……
  “混帐东西!”
  随着建彦舅舅的怒吼声,笠原薰应声倒下,我终于逃出火热的炼狱。
   
后门之狼

  此刻,我整个身体陷入沙发的一端,双手紧紧蒙住脸,眼泪从指缝中不断地流下。
  隔壁房间不时传来笠原薰略带界音的娇嗔声,叨叨絮絮的好像在对建彦舅舅抗议什么。
  刚才笠原薰见到建彦舅舅,态度立刻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一被建彦舅舅抱在怀里爱抚、亲吻,之前的肃杀之气顿时消逝无踪,柔顺乖巧得像一只小绵羊。
  建彦舅舅让我在沙发上坐好,解开捆绑在我身上的绳子后,为笠原薰无礼的暴行向我道歉。
  笠原薰见状,再度引燃嫉妒心,硬要建彦舅舅在我面前拥抱她。而且,她开始主动脱掉外套、衣服,只剩下贴身的内衣裤,百般地挑逗、诱惑建彦舅舅。最后,建彦舅舅一边苦笑,一边抱着笠原薰进入隔壁房间,现在他们两人正在床上耳鬓厮磨。
  唉!从前生活单纯的我,绝对想像不到周遭的事物会是如此污秽不堪。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资格轻视他们,因为我自己不也是迷恋上来路不明的男人,爱得无法自拔吗?
  隔壁房间不断传来笠原薰的娇吟声,我侧过头,想要转移注意力时,笠原薰先前脱下来的衣服、外套却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假思索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先跑向门口试试门锁,所幸大门没上锁。我马上又折回原来的房间,穿上笠原薰的衣服。
  笠原薰的身材比我高大,衣服穿在我身上稍嫌大了一些,但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侧耳倾听隔壁房间的情况,笠原薰依旧不停地发出娇喘声。
  于是我将外套挂在颤抖的手腕上,蹑手蹑脚地走出大门。在下楼梯时,我不经意把手伸进上衣的口袋内,摸到一团皱皱的纸,取出来一看,竟是五张百元纸钞。
  (一定是笠原薰把买东西找的零钱塞在口袋里。哇啊!真幸运,我得救了!正好可以用这些钱来搭计程车。)
  还好公寓大楼的服务台内没有管理员,而且没有人看见我,才能顺利跑出大楼。
  不管怎样,我得先打个电话向堀井敬三报平安。从那天晚上百合打电话找他的情形来看,可能是堀井敬三位于赤坂的藏身处发生意外状况了。
  幸好我事先牢牢记住其他藏身处的电话号码及他使用的名字。
  我一边走,一边找寻公共电话亭时,身后忽然传来叫唤声:
  “姊姊、姊姊,等等我……”
  起先我以为不是在叫我,因此不予理会。
  “姊姊,音祢姊姊,等等我……”
  我一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清楚地叫唤时,不禁当场怔住。
  仔细一看,靠近我身边的不正是古坂史郎吗?
  “我的好姊姊,你可不能傻傻地呆在这里喔!这样好了,我们俩手挽着手一起走吧!”
  古坂史郎硬挽起我的手往前走,故作情侣般的亲密状。
  我想用力地甩掉他的手,这个狡猾的少年却洞悉我的心事,反而将我的手握得死紧,让我无法逃脱。
  想不到劫难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我只好佯装镇定,任由古坂史郎牵着我的手在街上游荡。
  “姊姊,你应该是被藏匿在那间公寓里面吧!说来也奇怪,以前警察常常去巡视那栋公寓……姊姊,你是从什么时开始待在那里的?”
  古坂史郎撒娇地问我。
  此时,我不由得想起堀井敬三的警告。
  “音祢,你一定要特别小心那个古坂史郎,他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小混混,不过对女人很有一套。”
  堀井敬三还说:
  “像古坂史郎这种靠女人吃饭的瘪三,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你的美貌。原先由于你是大家闺秀,所以他无从对你下手,如今你离家出走,陷入危险的境地,他一定会试图去找到你……”
  事实果然如他所预言一般,古坂史郎一直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
  (没关系,今日的宫本音祢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小女孩了,绝对不会输给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我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说道:
  “小郎,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游荡?”
  我状似亲腻地叫他“小郎”,好让他对我放松戒心。
  他听了,果然高兴得哈哈大笑,并且说道:
  “我想,只要我一直监视这间公寓,总有一天能够遇见你。我认为你一定会和你那位建彦舅舅联络才对。”
  “可是,连续好几个晚上都落空,失望之余,我还是决定继续守侯下去。一直到今天晚上,终于被我等到了,能见到你是我最高兴的事。”
  (他看起来是个如此天真无邪的快乐少年,有可能是堀井敬三描述的那个玩弄、糟蹋女人的大魔头吗?)
  “小郎,你见到我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其实我爱慕姊姊很久,已经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了。”
  听到他这么肉麻的告白,我全身不禁起了一阵寒颤。
  “哦!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对了,小郎,你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们暂时先到江户川公寓好吗?”
  “江户川公寓?”
  我大吃一惊,内心顿时惶恐不已。
  “没错,我现在和海伦一起住在那里,玛丽、志贺雷藏都已经死了,她才和我住在一块儿。已经十一点了,海伦快要从浅草回来,我们先到那里看看好吗?”
  他口中说的“海伦”就是根岸蝶子,而“玛丽”就是根岸花子,根岸花子和志贺雷藏已经被不名人士给毒死了。
  (如果我说不好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古坂史郎一刻也不松手,紧紧地缠着我的胳膊不放。
  我好不容易才逃出建彦舅舅的公寓,不料又被这只“后门之狼”盯上,再度陷入水深火热的地狱。
   
奇怪男子

  想必古坂史郎也知道堀井敬三曾经提醒我要小心提防他。
  我们在池袋坐上计程车后,并没有直奔江户川公寓。先在饭田桥下计程车,他带我穿过厚生年金医院前的暗巷。
  “姊姊,我真是非常感谢你。”
  “你为什么要感谢我?”
  “听说那天晚上你就在公寓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应该知道我和海伦一起回来的事吧?”
  古坂史郎似乎不介意我对这个问题保持缄默的态度,他又接着说:
  “总之,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在场,既然你没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就值得我再三感谢你。特别是你没有去报警,更令我不知该如何言谢,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我开始认同堀井敬三的警告。
  古坂史郎故意伪装成娇柔女人般的美少年,实际上却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绝对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不快。
  “对不起,姊姊,我说了一些讽刺你的话,我、我绝对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没关系,不要紧的,我不在意。但是小郎……”
  “什么事?”
  “海伦真的已经从浅草回到江户川公寓了吗?你和她现在正是一对,我的出现似乎太多余,而且又碍手碍脚的。”
  “海伦这时应该已经在家了。你看,都快十一点半了。”
  “海伦看到我会做何感想?”
  “她不会有任何感想,也不会有怨言,相反的,她会非常高兴。再说,我和你也有亲戚关系,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我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海伦对我是绝对服从、百依百顺。”
  “哦,为什么你对海伦那么具有权威性?”
  “哈哈……姊姊,让我详细说明事实的真相吧!”
  “你所谓事实的真相是指什么?”
  “海伦对我唯命是从的理由是……那娘儿们的毒瘾很重,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提供毒品给她。姊姊,你明白了吗?哈哈……”
  我听见这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声,心底不由得升起一阵恐惧感。
  古坂史郎的右手更加用力地紧握住我的左手腕。
  “海伦只要一天没有毒品便活不下去,这个女人的毒品来源全靠志贺雷藏供给,因此她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下场。不只是海伦,听说死去的玛丽也一样。总而言之,海伦和玛丽都是志贺雷藏手中的玩物。
  志贺雷藏为了随心所欲地操控她们,特地将她们调教成这副德性。听说她们俩为了毒品,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因此能够供应海伦毒品的人就是她的主人,现在的海伦跟奴隶没有两样。你明白了吧!”
  一阵寒颤再度由我的背脊窜起。
  (这个少年不光只是糟蹋女人而已,他远比堀井敬三想像中的更加恐怖。
  最糟的是,我逃不出他的魔爪……)
  我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静下心来。
  (就算我无法逃离这个恶魔的掌控,至少要利用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打探出他究竟是何居心!)
  “小郎,为什么你对海伦那么有兴趣?”
  “姊姊,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妈妈桑……就是‘BON·BON’以前的老板娘岛原明美,我以前是她的爱人,也算是宠物;妈妈桑被人杀死之后,我便转移目标,接近海伦和玛丽。”
  “上百亿元的遗产耶!对任何人来说都具有凡人无法抵挡的强大魅力,所以我努力想和佐竹家族的每一位成员建立良好的关系,特别是和高贵的夫人、小姐们搭起友谊的桥梁……啊!江户川公寓终于到了。”
  当我接近曾经被志贺雷藏拐骗进去的江户川公寓侧门时,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现在挽着我的手的男人,是个比志贺雷藏更恶劣、更加狠毒的大坏蛋。
  古坂史郎想必已经发觉我的害怕,只见他神色愉悦地哼着曼波的曲调。像他这种男人一定不会理会别人的不安心情,我的恐惧、颤抖反倒增添他变态性的快感吧!
  我们俩来到距离侧门十公尺左右的地方,看到一名男子快步走出门外,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当他发现我们之后,便急忙转身往对面走去。
  “嗯?真是奇怪!”
  古坂史郎停下脚步,目送那名行迹诡异男子的背影。
  “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太确定,不过好像在哪里见过。姊姊,你有看到他的脸吗?”
  “没有,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
  “奇怪的家伙……”
  古坂史郎一直目送那名男子的背影,直到他转进对面的街角为止。
  “哎!不管他了。姊姊,我们走吧!”
  我们来到志贺雷藏的住处外,门竟然没锁。
  “你看!海伦已经回来了。”
  一进到屋里,古坂史郎一面脱鞋,一面喊着:
  “海伦、海伦,有客人来,我带客人回来喽!”
  屋内没有响起半点回音。
  “怎么搞的?海伦不可能已经睡着了吧!姊姊,我们到里面去。”
  在古坂史郎的胁迫下,我再次来到当日志贺雷藏口吐鲜血,与死亡做最后挣扎、搏斗的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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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照片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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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延续

  “海伦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海伦、海伦,你在哪里?”
  古坂史郎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叫喊,但是都没听见根岸蝶子的回应声。
  “奇怪!她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他找遍屋里每一个房间后,仍然看不到根岸蝶子的踪影。
  古坂史郎神色不安地说:
  “姊姊,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再去找找看。”
  语毕,他留我一人在客厅,走向浴室一探究竟。
  “海伦,我要进去浴室喽,真是的,也不把门关上,这女人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我听着古坂史郎抱怨的话语,顺手打开玻璃窗,突然涌起一股想从三楼跳下去的冲动。
  我正俯视着漆黑的街道时,古坂史郎慌忙回到客厅。
  “姊姊,这么冷的天气为什么把窗户打开?”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闷。”
  “那就不要关上喽!姊姊,你可不要有从窗户跳下去的念头哟!”
  古坂史郎不怀好意地笑着,并从酒柜拿出两、三瓶洋酒,开始用调酒罐调酒。
  我不露痕迹地环视四周,房内的摆设和我上次来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角落多了一只中型的手提箱。我看见箱子侧面印有大写的“S·F”英文字母时,就知道这只手提箱是古坂史郎的。
  古坂史郎将鸡尾酒倒入两个酒杯中。
  “姊姊,你品尝看看,这是我在‘BON·BON’学的,是我最拿手的鸡尾酒。”
  “不,我不要喝。”
  “没关系,喝一点嘛!它只含一点点酒精。”
  “我真的不要喝。”
  “多少喝一点嘛……”
  我推开古坂史郎的手,向他哀求道:
  “我真的不要喝,求求你。”
  冷不防地,古坂史郎手上的酒杯迎面飞来!酒泼洒在我的脸上。
  “你这不知好歹的畜生!”
  他的脸色铁青,方才百般讨好的嘴脸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残暴的表情。
  “没关系,不喝就不喝嘛!”
  古坂史郎的口气突然又变了,他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闪闪发亮西式刮胡刀。
  “我原本不想动怒,只想好好跟你说话……你要听话,乖一点,锐利的剃刀是不长眼睛的。”
  “只要女人喝了这杯酒之后,都会主动投怀送抱,被男人紧紧地抱住不放,到时后,我就可以尽情地爱抚你那诱人的胴体。我为了达到目的,才用这种方法。”
  “好啦!姊姊,你过来我这边,对不起,我不应该用剃刀威胁你,快过来跟我一起睡。”
  古坂史郎故意用左手在我面前试探剃刀刀锋的锐利程度,嘴角浮现一抹阴冷的笑意,瞳孔闪烁着凶残的目光。
  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又拥有像女人一般清秀面孔,却做出如此恶毒的行径。他这般残酷的手段,除了大恶魔之外,实在无人能出其右。
  “小郎,请你饶了我吧!”
  “现在求饶不嫌太晚了吗?哈哈……你也许会问:‘要是海伦回来了该怎么办?’那我可以告诉你,海伦不会在意这种事的,她和玛丽都被志贺雷藏左拥右抱,共度欢乐春宵的。”
  “她若知道有了新搭档,一定高兴得很!快来呀!姊姊,我的好姊姊,赶快过来哟!难道你还是处女吗?”
  古坂史郎手里拿着剃刀,一步步地靠近我,脸上还露出淫秽的笑容。
  我已经退到窗户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只脚挂在窗棂上。
  这时,古坂史郎发现我穿着紧身衣。
  “哟!姊姊,你怎么穿这么性感的衣服?紧身衣耶!”
  他走到我身旁,冷不防地抓住我的脚。
  “啊!小郎,不要……”
  古坂史郎毫不客气地掀起我的裙子。
  “哇哈哈……真是太可笑了!姊姊,你怎么这样穿衣服呢?哈哈!你是不是想万一情况不对,可以马上变装成一名黑衣女贼?”
  “姊姊,我看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嘛!作风果然不同凡响。”
  他那一双惨白的手掌像极了令人作呕的毛毛虫,在我的双腿上到处爬行,而且还不停地往上推移。
  我望向窗外,心想若是从窗户跳下去,就算不死恐怕也只剩半条命。
  受伤也就罢了,最怕的是被带回警察局。
  我绝望地梭巡屋内的事物时,突然看到一幕骇人的景象。
  “咿……呀……”
  “姊姊,你为什么要叫呢?”
  古坂史郎一脸好笑地问道,他察觉到我的眼光正盯着屋内的某处,不由得回过头一看。
  只见衣柜门下方的缝隙汩汩地流出鲜血……
  刹那间,古坂史郎整个人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他大步来到衣柜前,握住衣柜的门把,然后猛然打开衣柜门。
  接着只听到“咕咚”一声,衣柜里滚出一具胸前插着短刀的尸体。
  这具死尸正是海伦根岸,也就是根岸蝶子。
   
求救电话

  死尸从衣柜滚出来受到冲撞,身上的伤口更加扩大、加深,鲜血不断涌出,四处扩散渲染,形成一幅可怕的景象。
  “畜生!”
  古坂史郎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尸体,然后转过头来,看我的双眼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是被勒毙的。你看,凶手用双手……掐住海伦的脖子……但是凶手为了不留下活口,又补上致命一刀,畜生、畜生!真不是人!”
  古坂史郎时而抱头抓狂,气喘吁吁地喊叫;时而无奈地伸伸舌头,在屋内来回不停地走着。
  我觉得他这般异常的行为很变态,比海伦的死相还要吓人。
  突然间,古坂史郎停在死尸的跟前。
  “对了,就是那家伙,一定是他!刚才在门口撞见的家伙,就是他把海伦杀死的!”
  我点点头,不料竟与古坂史郎四目交接。
  若他的猜测无误,那么施暴的凶手一定是刚才那个人,我们俩没看清楚对方的面貌,只能约略描述他的外形、轮廓而已。
  古坂史郎似乎在盘算什么,用力啃咬自己的指甲,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我,嘴角突然不经意露出冷笑,一个箭步跃过尸体,跳到我的眼前。
  “小郎,你想做什么?”
  “不要怕、不要怕,姊姊,我再坏也不会在一具尸体面前做出侵犯你的举动。我想拜托你帮我看家,你最好不要有逃走的念头。”
  古坂史郎的外形看起来十分纤弱,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强而有劲的力量,紧紧地将我抱住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脱下我的外套,接着剥下我的衣服。
  “小郎,我求你放过我吧!”
  “别怕,我没有要对你怎样,只是要把你的衣服脱到只剩下一件紧身衣而已。”
  我和他在拉扯、争吵的同时,紧身衣也被撕破了,身上只剩下这件破烂的紧身衣蔽体。
  “哇哈哈哈,我倒要看看以你这身穿着、打扮能逃到哪儿去。姊姊,你帮我看一下家,好好地替我守着这具尸体。”
  他把手上的衣服卷成一团,丢进衣柜里,接着又从隔壁卧室拿出根岸蝶子生前所穿的衣服,把它们丢入衣柜,然后关上柜子门并上锁。
  “姊姊,这样一来,你根本无法走出这间屋子一步。我出去一下,你乖乖在这里替我看家。”
  “你要去……去哪里?”
  “这还用问,当然是找我的伙伴来呀!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搞得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我要去把我的死党找来,大家商量善后对策。”
  “姊姊,你可要安份地替我看家,不要搞一些小动作,事情闹大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说完之后,古坂史郎神色匆忙地离开,并且将大门上了大锁。
  在这间没有暖气的屋子里,我全身只穿着一件破烂的紧身衣,冷的不只是身体而已,连心头都是一片凄寒。
  我先到隔壁房间拿来一条毛毯裹住身体,然后一头栽进安乐椅上。
  死状凄惨的海伦就在眼前,我愈不想看,目光却愈不听使唤地望过去。
  根岸蝶子死不瞑目,像玻璃珠一般毫无光彩的眼睛由下往上瞪视着我;微张的嘴唇内,隐约可窥见发黑的舌头;然而最可怕的是,她美丽的颈部留着拇指的掐痕。
  即使日后想起这桩杀人事件,以及凶手混灭人性的残酷手段,我还是会感到全身发冷。
  突然间,隔壁房间响起了尖锐的铃声。这突兀的声响,吓得我不自觉放声尖叫起来。当我发觉那是电话铃声时,内心顿时狂喜不已。电话装设在这间房间和厨房之间的窄缝中,当我冲过去正要拿起话筒时,立刻惊觉地将手收回。
  我任由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刺耳的电话铃声在有死尸的寂静楼层中响彻云宵,无情地恫吓着我。
  好不容易对方终于放弃,铃声总算停歇。
  我压抑住浮躁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拿起电话筒。
  “喂,请接外线。”
  “怎么回事?根岸小姐,原来你在呀!刚刚有电话进来。”
  “对不起,刚才我不方便接……”
  一转接到外线,我立刻以颤抖的手指拨着电话号码。
  堀井敬三的三个藏身处所,其中有一处是位于早稻田的鹤卷町。我的脑海里清晰地烙记着那里的电话号码,以及他在那里使用的化名。
  不一会儿,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女子的声音。
  “喂,是鹤卷食堂吗?请问平林启吉先生在吗?”
  我的心跳早已像警铃作响般激烈地鼓动着,整颗心脏都快从喉咙蹦跳出来,因为我的命运完全寄托在这通电话上。
  “请问您贵姓……”
  “我叫音祢……请告诉他我是音祢。”
  “啊!”
  接电话的女子大叫一声之后,声音急促地说:
  “请稍等,我立刻为您转接。”
  (他竟然在那!堀井敬三……)
  当我的眼泪即将夺眶而出之际,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名男子几尽疯狂的呼喊声。
  “音祢!音祢!”
  刹那间,我对他的牵挂、爱恋之情,一古脑儿全部涌上心头,顿时激动得无法言语。
  “音祢、音祢!你现在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担心你的安危!我……我……”
  堀井敬三控制不住亢奋的情绪,反倒是我先平静下来。
  “亲爱的,请你冷静一下,这样才能仔细听我讲话。我现在人在江户川的公寓内,被困在根岸蝶子的家里。大门已经被人上锁,还有我身上只穿着一件紧身衣,根本无法出去,屋内还有根岸蝶子的……”
  “还有根岸蝶子的什么?”
  “根岸蝶子的尸体……”
  “根岸蝶子的尸体!你不要怕、不要怕,详细的情形待会儿你再告诉我。”
  “古坂史郎把我关在这里,他出去召集同党。在他回来之前,你赶快来救我!”
  “好!我知道了……你只穿着一件紧身衣吗?”
  “是的。”
  “大门也被锁着吗?”
  “嗯,我觉得这很棘手……”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一桩,不要担心。音祢,我现在马上赶过去,你振作一点,我献上爱的飞吻。”
  听见这深情的吻声后,电话喀嗦一声挂断了,我不禁泫然而泣。
   
意外的内幕

  我和堀井敬三联络上,听见他的声音之后,体内绝望的细胞顿时活了过来,全身再度充满旺盛的生命力。
  (难道要这样一直发呆地等待他前来营救我吗?不、不行,我若是不做点事的话,就会开始胡思乱想,陷入极度的恐惧与不安中。
  再说,万一古坂史郎和他的狐群狗党比堀井敬三早到的话
  我必须做一些事情来赶走我的不安和忧虑。)
  就在这时,我不经意地瞥见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只古坂史郎的中型手提箱。
  (好吧!我就来瞧瞧里面装些什么东西。这样一来,或许可以查出古坂史郎的底细。)
  我在打开手提箱的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提箱上面的锁坏了,我轻而易举便打开破旧的箱盖。
  手提箱内没什么值钱东西,他的换洗衣物可能都收放在根岸蝶子的衣橱里。另外有个破烂的纸箱塞满包装毒品的空盒子,其他东西是旧围巾、用过的手提纸袋,还有一个相当高级的照相机。
  为了慎重起见,我再次仔细地检查手提箱的内部,发现盖子上层的夹袋内有一个牛皮信封袋。信封袋被撕得破烂不堪,里面好像放着照片。
  此时罪恶感自我的心头涌现,但转瞬间又消失无踪。
  当我从信封里面抽出照片时,顿时遭受青天霹雳般的打击。
  (这……这不是三首塔的照片吗?)
  这张照片和堀井敬三以前拿给我看的不一样,但是,照片中的塔楼确实是“三首塔”没错。
  古坂史郎居然握有“三首塔”的照片!看来,这男人不单只是玩玩女人、挖掘金矿捞钱而已。
  他虽然不是佐竹家族的一员,但却和这次的事件有莫大的关联,而且还是一名重要的关键人物。
  我手指微颤地抽出另外一张相片时,顿时受到更恐怖的打击,全身抖个不停。
  只见照片中有三颗头颅,看起来好像是被安置在神坛之上……我想起堀井敬三曾经说过的话,立刻察觉这三颗头颅是用木头雕刻而成的。
  中间那一位是三个人之中最年长的,大约三十五、六岁,梳着发髻。而分置于左右两侧的人头约莫二十五、六岁,一头蓬松散乱的短发,像是明治初年的书生扮相。
  我翻过照片背面一看,再度令我屏住呼吸。
  上面写着三颗头颅的名字,由右至左分别是佐竹玄藏、武内大贰、高头省三。
  (啊!那么中间这一位就是被佐竹玄藏杀死的武内大贰,最左边那位则是遭嫁祸杀死武内大贰而被斩首的高头省三,他就是堀井敬三(也就是高头五郎)的祖先吗?
  这么看来,他们俩倒长得有些神似。)
  我凝视着这张不祥的照片好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翻过“三首塔”这张照片的背面一看。
  霎时,一股喜悦之情迅速流过全身。
  (这里写的不正是“三首塔”的所在地吗?)
  原来这座“三首塔”的真正名称叫做“莲华供养塔”,位于播州。
  我不久前联络到堀井敬三,随即又得知道“三首塔”的所在地,这使我重新燃起希望。
  从这一连串事件的发展来看,我的命运出现了转折点。
  我察觉到这两张照片之中,“三首塔”全景这张照片的年代似乎相当久远,而且已经泛黄变色;三颗头颅这张照片看起来则没有那么陈旧,两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应该相差很多。
  以前我不曾对“三首塔”付出如此多的关注,然而现在却没有任何事物比这两张照片更令我震撼,它们使我暂时忘了去担心是古坂史郎或堀井敬三会先到达这里。
  忽然间,大门电铃发出短促的响声,我将照片随手丢在原处,冲到门口。
  (若是古坂史郎的话,应该不会按电铃才对。)
  “亲爱的……是你吗?”
  “是音祢吗?”
  “我是音祢,你赶快进来。”
  “好,我马上进去。那些可恶的家伙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不过他们可能就快回来了,你动作快一点!”
  “好、好。”
  一阵“嘎噤嘎嚓”的开锁声后,终于传出“喀唧”一声,大门应声开了,一名男子飞奔进来,我不禁惊讶地睁大双眼。
  我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他既不是堀井敬三,也不是山口明,他整张脸都被纱布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左手腕也吊着绷带,右手拿着一只装有衣服的皮箱。
  “音祢、音祢,是我啊!赶快亲我一下。”
  “是你……真的是你吗?可是,你为什么会绑着绷带?”
  “这件事我等一下再慢慢告诉你。”
  “亲爱的!”
  我们俩紧紧地相拥、热吻。过了一会儿,他温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滴。
  “音祢,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个皮箱里面有衣服,你赶快去把衣服穿上。对了,根岸蝶子的尸体……”
  “在对面那间房间里面。”
  我们两人手牵着手跑向客厅。
  当他在检视根岸蝶子的尸首时,我提着箱子冲进卧室,迅速换穿衣服。
  “亲爱的,你是怎么受伤的?”
  “当晚……就是宴会那天晚上,我想摆脱警察的追捕,匆忙之间从二楼跳下来,不慎碰撞到要害,昏死过去。”
  “还好百合够机灵,赶快找人到现场帮忙,我才得以脱险,到别的地方避风头。之后我足足有三天三夜昏迷不醒,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无法得知你的下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的安危吗?”
  听到他这番话,我内心充满着无限的感动。
  既然堀井敬三因为这次意外事件折断了一只手腕,并且身受重伤,照理说应该无法用双手紧掐住根岸蝶子的脖子。
  假如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是同一个犯人所干下的话,那么凶手一定不是他……
   
一丘之貉

  整装完毕之后,我提着装有紧身衣的箱子,从卧室来到客厅时,堀井敬三还蹲在根岸蝶子的尸体旁边。
  “亲爱的,你有发现什么吗?”
  刚才我走出卧室时,看见他急忙将某个东西放进口袋内。
  “没有,我没发现什么。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离开吧!”
  “嗯,再等一下。”
  我从古坂史郎的手提箱里拿出刚才发现的照片,放进自己的箱子里。
  “那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等一下再告诉你。我们快走,要是那些坏蛋这时候回来就糟糕了。”
  出了大门,我们将大门乱锁一通,好不容易终于听到“喀唧”的上锁声。
  “哈哈哈……古坂史郎看到这种情形,一定会惊吓万分。明明上了锁,为什么你却不在屋内呢?他一定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保持镇静,的确值得依靠与信任。
  我十分安心地挽着堀井敬三的手走下楼梯。
  我们俩离开这栋公寓的途中没遇见半个人,出了大门之后,我们往大弯道的方向走;正沿着江户川走时,对面驶来一辆车,并且慢慢停了下来。
  堀井敬三一看,立即将我拉进小巷内。
  汽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接着传来两、三个人急促的脚步声,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
  “这么说,刚才没有人出来接由香利打来的电话喽!”
  这是古坂史郎的声音,听到他提及“由香利”这个名字时,我的心不禁起了一阵嫌恶感。
  “嗯,会不会她打电话来的时候,你和那个女人还没有回来?”
  “不对,绝对不可能。电话进来的时间应该是在我离开之后。”
  年轻女子揣测地说:
  “也有可能是那个女人因为惊吓过度而不敢接电话啊!”
  (没想到佐竹由香利真的和古坂史郎搭上线了。)
  “可是,史郎。”
  另一名肥胖的男子说话了。
  “你强押那个女人过来这里,打算如何处理?是不是想一箭双雕,左拥海伦,右抱那个女人,睡同一张床、盖同一条棉被呢?”
  “啊哈哈……”
  “哈哈哈,是不是这样啊?每个女人都臣服在你欲仙欲死的技巧之下,你看看由香利,她早就被你驯服得服服贴贴的了。”
  “哎呀!讨厌,干爹,你不要再讲了。”
  “哇哈哈哈……我说的不对吗?你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是强悍的老婆,一个是专门驯悍妇的老公。不过,由香利……”
  “干爹,什么事?”
  “你和史郎打得火热,我没话说。但是,你可不要抛下我不管哟!我不会防碍你和史郎的好事,也想从你们这里获得一些好处。史郎、由香利,万事拜托了。”
  “干爹,我们三个人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啊!由香利,你说是不是?”
  他们尽量将说话声压得很低,不过现在夜深人静,我们仍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
  原来古坂史郎的同党一个是鬼头庄七,另一位是鬼头庄七的干女儿兼情妇——佐竹由香利。
  看样子,古坂史郎将他们治得服服贴贴的,叫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真不愧是一群好搭档。
  我贴在堀井敬三手腕上的掌心,不断地冒出冷汗。
  “如何?音祢,这就是佐竹由香利的真面目,你是不是越来越了解她的为人了?”
  “嗯。”
  躲过了他们三人,我们在大弯道前方上车。我坐在前座,当堀井敬三转动方向盘时,压抑在胸口的热泪随即夺眶而出。
  度过如此难熬的一个礼拜,我终于重回堀井敬三的怀抱。
  我脱离险境后,和堀井敬三住在鹤卷町的鹤卷食堂,它位在二楼的房间再度成为我们俩放纵情欲的世外桃源。
  我们诉说彼此自分离后的思慕之情,以及期间发生的种种事情。
  首先,他为我平安归来一事感到庆幸与快慰,并告诉我他自己遇到的灾难。
  如同前面所述,他当晚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在我们互相祝贺对方平安无事后,我的身躯被他的右手臂紧紧地抱着,两人沉醉在激情的欢愉中,一而再、再而三地疯狂拥抱着对方。
  我从那夜开始住于鹤卷食堂的二楼,在那段寄住的日子里,我发现一奇怪的事情。
  鹤卷食堂的老板娘是富子女士,听说她被高头五郎玩弄抛弃后,便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而后投靠黑帮老大——平林启吉。
  平林启吉为了让富子女士重新振作起来,于是把这家食堂交给她管理、经营。
  富子女士自始至终都未察觉平林启吉就是高头五郎,她侍候平林启吉有如供奉神明般的神圣与周到。
  这位富子女士与赤坂车库的百合遭遇的情况相同,或许堀井敬三的第三个藏身处也有一位境遇与百合、富子相同的女人。
  (堀井敬三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们在鹤卷食堂待了好一阵子,甚至在那里过年。
  由于堀井敬三的头部及左手腕伤势严重,一直到一月底左右才完全康复,拆下头上的绷带。
  那时候,我才拿出“三首塔”的照片给他看。
  原本我担心太早拿出来给他看的话,情绪会受影响。而他的身体尚未夏原,为了不让他的情绪起伏太大,影响病情,所以我一直藏着照片不给他知道。
  当他看到照片背面上写的地址时,果然给我一个疯狂、激动的拥抱。
  “音祢、音祢,谢谢你,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救了!”
  第三天早上(也就是二月一日),我们离开东京去寻找“三首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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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寻找“三首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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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记忆

  我终于来到可以远眺“三首塔”的黄昏岭。
  这时候的心境,正如故事的开端所言那般感慨。
  当我望着雾蒙蒙、冷凄凄的森林中耸立着象征恶兆的塔楼时,一颗心有如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小船。
  看到“三首塔”,我仍然无法相信自己曾经被母亲和一位不知名的老人带到那座塔内……
  我和堀井敬三经过一阵激烈的拥吻后,干柴烈火般的激情终于漫慢平息。为了避人耳目,我们坐在干枯的杂草丛中,安心地观察着“三首塔”。
  “音祢。”
  过了好久,他在我耳边温柔细语道:
  “你是不是在回想自己曾经到过那座塔?”
  “嗯。”
  “什么时候?”
  “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吧!”
  “你和谁一起来的?”
  “妈妈……还有一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陌生老爷爷……”
  “那位老爷爷就是佐竹玄藏。”
  “也许吧!我妈妈好像很怕他。”
  “那是当然的,因为他是杀人犯嘛!关于‘三首塔’,你还想起哪些事情?”
  “我想起一件很不寻常的事。”
  “你说的‘不寻常的事’是什么?”
  “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件事依旧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在塔楼里的某个房间内,妈妈和那名老人面对面坐着,我则坐在妈妈的身旁,我们面前摆着卷起的镶边锦缎,摊开后的缎面是纯白色的,老人要我在上面按下手掌印。”
  “音祢,你在上面按押手掌印了吗?”
  不知何故,堀井敬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颤抖。
  “是的,虽然当时我觉得非常害怕,但是妈妈要我按下……我记不得妈妈是用红色印泥还是黑色墨汁涂满我的双掌,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我除了清晰地按下掌印之外,十根手指的指印也谨慎地一一按在锦缎上。”
  “音祢,除了我之外,你还对其他人提过这件事吗?”
  “没有,我绝对没有跟其他人讲过,因为妈妈一再交代、提醒我不可以对其他人提起。长大成人之后,我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是梦境,又好像是幻觉,我不确定这件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音祢,当时你和你妈妈特地从东京赶来这里吗?”
  “应该是吧!我也不太记得了……”
  “当时你父亲有何表示?他是欣然答应你们母女前来找佐竹玄藏吗?”
  “当时我父亲不在日本,那年恰巧发生满州事变,父亲被征召前往中国的满州。”
  “满州事变发生于昭和十二年(西元1937年),当时你才六岁,你是昭和七年(西元1932年)十一月八日出生的吧?”
  “没错,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除此之外,你对其他事情都没有印象吗?”
  “对。只有按手印这件事让我印象非常鲜明、记忆犹新,至于前后的事情。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你母亲在你十三岁的时候过世,对于这件事情,她有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没有,她没有留下任何有关此事的只字片语,可能我母亲当时也没料想到自己会那么早过世吧!”
  “半年之后,你父亲接着过世,他也没交代你任何事情吗?”
  “我父亲什么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的话,应该会告诉姨丈这件事。”
  “你母亲对你父亲也是守口如瓶,不漏半点口风?”
  “我不认为,即使玄藏老人和我母亲之间有某种约定,我母亲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讲;再说,玄藏老人过去的种种作为也都已经过去了。主要的原因是住竹家中,‘佐竹玄藏’这个名字是一项禁忌。”
  “音祢!”
  堀井敬三突然回过头看着我,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烈焰。
  “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就是玄藏老人事前要你按押手印、指纹这件事……”
  “现在我终于了解这件事的意义。人的指纹在一生中都不会改变它的纹路,而且,每一个人的指纹都不相同。”
  “所以他要我押下指纹,日后有助于证实我的身分,这样一来才不会出现纷争。你认为是不是这样?”
  “那是当然的喽!总之,玄藏老人竭尽所能地防范,绝对不让他的宫本音祢出现冒牌货或替身。对了,音祢。”
  “什么事?”
  “你别以为玄藏老人对你如此费尽心思,而另一位他所属意高头俊作就没有那么用心喔!事实上,高头俊作和你一样,曾经被带到那座塔楼里,也在锦缎上按押掌印、指纹,而这卷锦缎目前还藏在‘三首塔’内的某处,我们无论如何一定要将锦缎拿到手。”
  堀井敬三语气渐渐转强,似乎无法压抑高涨的情绪,说着他从枯草丛中站了起来。
  “你、你打算如何处理锦缎?”
  堀井敬三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一把将我抱住,低头给我一个深深的热吻。他疯狂地将我紧紧抱在怀里,热切地拥吻着。
  然后我们俩挽着手,循着刚才来的路径回去。
   
莲华供养塔

  距离位于黄昏村的“三首塔”不到半里路的地方,是一处富有浓厚乡上气息的温泉地,有一家名叫“鹭之汤”的温泉旅店。
  这个地方正好位在播州平原的尽头,搭乘山阳线可以到达;若搭姬路往津山的支线则比较远。
  但是不论在哪一站下火车,仍要换搭汽车,大约一个小时以上才能抵达,因为那个地方是位在偏僻深山中的小村落。
  我们在姬津线的一个车站换乘巴士,车子走了很久,沿途的景致除了山峦还是山峦,这让在都市中成长的我,不禁开始怀疑起怎么会有人住在这种穷乡僻壤的深山里,内心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我们在“鹭之汤”卸下行囊,堀井敬三佯称自己是大孤人,在旅店的住宿登记簿写下“古桥启一”这个名字,带着自己的妻子——达子前来投宿。
  一路上,我们声称“古桥启一”是西洋绘画界的后起之秀,达子则是冀望自己成为一名优秀的女作家。
  说到变装,堀井敬三可是个中好手,他不但展现出绘画界明日之星的丰采,还说着一口流利顺畅的大阪腔。
  我无法说出精准的大阪腔,不过拜宝冢戏剧风行之赐,大阪腔调曾在学校里流行一时,所以我能说些简单的大阪方言。
  如此一来,旅店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对我们的身分起疑心,我和堀井敬三在他们眼中真是一对来自大阪的西洋画家夫妇。
  堀井敬三认为以“西洋画家”作为职业非常恰当,由于是画家,所以在“三首塔”附近徘徊流连、写生等都是很正当的行为举止。
  在我们初次观察“三首塔”回来后的当晚,堀井敬三向前来送晚餐的女服务生探问一些事情。
  “这位小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清子。”
  “清子啊……现在是农闲时期,旅客却这么少,真是令人意外。”
  “不,在这之前,住宿的人相当多,几乎每家旅馆都爆满,那时因为春节将近,旅客们都赶着回家。而现在是过年期间,所以才会这么冷清。”
  “前一阵子的生意很好吗?”
  “说不上很好啦!你也知道最近通货膨胀、经济不景气,旅客没有往年那么多。大阪方面怎样?景气还好吗?”
  “一样不景气啊!到处都是这家倒闭、那家破产的,纺织、金融啦!所有的产业都很差,一切都显得十分萧条。”
  我静静地吃饭,并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幅奇怪的对话场面。
  堀井敬三一边吃饭,一边侃侃而谈,怎么看都像是既罗嗦又寡情的地道关西人。
  “虽说现在经济不景气,但古桥先生好像没受到影响嘛!您还能带着美丽的太太来到温泉乡渡假、作画,尽情享受悠闲的情趣。”
  “啊!那是因为我手头上多少有一些财产,但是也不能太过于奢侈、浪费,所以就到这种不用花很多钱的地方看看,我们说别的吧!清子,我这位太太很了不起哟!”
  “你太太很了不起?”
  “她在写小说。”
  “真的吗?”
  我不由得满脸通红,堀井敬三洋洋得意地笑着说:
  “虽然她还在尝试的阶段,但是她非常有潜力;况且这个地方很安静,所以她现在已经开始动笔写作,我就像是在一旁侍候的仆人一样。”
  堀井敬三已经知道我持续不断地记录事情的经过。我刚开始记录是在逃离江户川公寓,住在鹤卷町的鹤卷食堂二楼的时候。
  那时,堀井敬三由于头部、手腕的伤势逐渐复原,他外出的时间增多,我为了排遣寂寞、无聊的日子,于是开始整理一连串恐怖事件的经过。
  现在到了这个地方,我很自然地将这些稿件带来,尽可能地整理、汇集先前断断续续写下的东西。
  既然堀井敬三知道我有记录事情的习惯,不晓得他是否偷偷读过内容。
  他若是真的看过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因为在我的记录中,我一直称他是坏蛋、恶魔……
  女服务生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经过,她的眼中充满崇拜的光辉。
  “你太太写哪一类的小说?”
  “这个嘛……清子,我也不清楚。老婆,你一定要让我看看喔!她大致上已经掌握大概方向,决定写出与我有关的故事。”
  “真的吗?啊哈哈……”
  “你不要笑啦!清子,我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为我太太服务,而她却在书里面叫我坏蛋、恶魔,真是好心没好报。”
  “哎呀!太太,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先生呢?”
  “好了、好了,不要再讲写小说的话题了,一提到小说,我太太会很不好意思。对了,清子,在这种穷乡僻壤的深山里,像我们这样好奇的都市人来得多不多?”
  “这个嘛!好像很少。”
  “最近呢?这附近不是还有一间‘鹤之汤’温泉旅馆吗?从都市来的人会去那里住吗?”
  堀井敬三不断地向清子探问,想要打听古坂史郎和他那些狐群狗党的情况。他猜想古坂史郎一发现“三首塔”的照片不见了的时候,一定会预先来这里“布局”。
  “最近没听说有从都市或城镇来的客人。”
  “哦,我想从明天开始去那一带写生,那个地方只要一架起画架,说不定会有很多人围在旁边看。嘿!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绘画技巧很差,竟然还敢大言不惭。”
  “古桥先生,你已经知道作画的地方了吗?”
  “刚才我和我太太去散步,看见一座奇怪的塔楼,那是什么地方呀?”
  “哦!那是莲华供养塔。”
  “莲华供养塔!我想去那座塔后面的山丘画画,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家骂?”
  “不会被人骂的。”
  “有没有人住在那座塔里面?”
  “有一个五十五、六岁,叫做法然的和尚住在里面,他原本还有一个年轻的弟子,但是在一年前便不知去向了。”
  堀井敬三聚精会神地听清子说话。
  “那座塔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传闻。以前那个地方是刑场,对面就是川崎的小城镇,由于现在已经没有铁路经过,因此街景荒凉、人烟稀少。以前这里是御城的工商业集中地区,据说相当繁荣呢!”
  “到了明治时期,前面一点的鸟之巢山蕴含银矿,投机客蜂拥而至,曾经风光一时。之后,‘银山梦’破灭了,铁路也被拆掉,那里就越来越萧条,现在只剩下曾经是刑场的莲华供养塔。”
  “到了昭和年代,一位不名人士出钱在那里盖了供养培,因而分配到一块相当广大的田地作为塔楼的经济来源。战后由于农地改革,那片宽广的田地被某位人士夺走。”
  “不过,法然和尚也不是省油的灯,供养塔的一切都由法然和尚全权负责;大约一年前,年轻的弟子逃离之后,法然和尚便与世隔绝。你去那里写生没有关系,但是不要惹到法然和尚,因为他是一个性情乖戾的老家伙。”
  清子不问自答地说了一大堆,堀井敬三似乎从中掌握了一些“三首塔”的近况。
   
法然和尚

  以上是三个月来在我周遭发生各种巨变,截至“莲华供养塔”出现的所有经过情形,我利用空档的时间,将事件持续记录下来,然后在“鹭之汤”旅店作总整理。
  当时我就有预感“三首塔”会有事情发生,我尽可能以告自的方式,将发生在我宫本音祢身上的不幸,以及我如何艰辛地从颠沛流离的道路上重新站起来的心路历程,真实地公诸于世。
  原本我不打算再写日后所发生的事情。如果再写下去,对我实在是一项残酷的考验,而逼我步向残酷深渊的人,正是金田一耕助先生。
  金田一耕助先生告诉我:
  “好不容易已经写到这个阶段,没有理由半途而废。而且你这样做,对堀井先生不会感到内疚吗?”
  经他这样一说,我也觉得不无道理。
  为了对我原先的不明事理表示歉意,我决定将这篇纪录写到最后的篇章——“尾声”为止,因此我强打起精神,继续写下后来的经过。
  我们到达“鹭之汤”的隔天,很幸运地,天气非常晴朗,堀井敬三一大早就带着画架、画布外出。
  “老婆,对不起。你可不可以帮我送个便当来呀?今天的天气非常暖和,我们在草原上一起吃便当好吗?”
  “好啊!我要把便当送去哪里给你呢?”
  因为清子在我旁边,我也用不流利的大阪腔调回问他。
  “啊!我会在莲华供养塔的附近写生。清子,不好意思,到时候可不可以麻烦你带我太太来找我?”
  “好啊!没问题。中午我会陪你太太去找你。”
  “那就拜托你了。”
  堀井敬三出去之后,我关在房间里继续写“小说”,为了避开充满好奇心且敏锐的清子,我同时开始着手“遗书”的整理工作。
  十一点多的时候,清子带着便当来邀我,我匆匆将稿纸塞进皮箱内,锁上房门一起和她外出。
  一路上,清子不厌其烦地询问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新生代画家与女性作家的结合,大大地撩起清子的好奇心。
  对于她的各种问题,我必须尽量动不动就表现出害羞的神情,除了回答“是”或“不是”之外,我很少说其他的话,因为我担心自己的大阪腔会露出破绽。
  一到达昨天和堀井敬三两人来过的黄昏岭,清子告诉我:
  “啊!古桥先生果然在那里。”
  堀井敬三在距离“三首塔”大约一百公尺的地方架起画架,神态悠闲地挥洒着手中的彩笔。
  他的旁边站着一位身穿黑衣、头上绑着头巾、手里拿着拐杖的和尚。
  “那个人是谁?是法然师父吗?”
  “没错,他就是法然师父。既然他也在场,那么我要先回去了。”
  “嘿!怎么回事?”
  “我曾经惹毛过他。太太,便当就交给你了。”
  清子把便当塞给我便匆忙离开,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往堀井敬三的方向走去。
  当我愈来愈靠近时,他们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
  “是达子呀!辛苦你了,清子为什么没有跟你一块儿来?”
  “哈哈,那女人大概是被我吓到了吧!”
  “对了,达子,这位是法然师父。师父,这是我刚刚跟你提到的内人——达子。”
  “幸会。”
  法然和尚这个“老不休”目不转睛地看着低头的我。
  “古桥夫人长得非常漂亮呢!难怪你先生一直对你赞不绝口。哎呀!我真是太失礼了,我是法然……”
  法然和尚光滑细嫩的皮肤与他的年龄不成正比,一绺白髯长至胸前,头巾包裹着剃得光亮的头。
  “啊!对不起、对不起。古桥太太,你丈夫很会画画,他的画应该很卖钱吧!”
  法然和尚的话使站在堀井敬三身后出神望着画布的我,不禁深深地呼了口气。
  只见画布上“三首塔”的草图已经快要完成了。
  (我从不知道他除了会讲流利的大阪方言之外,居然还会画画!)
   
恐怖的头颅

  我越来越不了解堀井敬三这个人了。
  自从那天以后,他几乎每天都前往“三首塔”附近作画。随着日落西山,眼看着画布上尤多利罗(1883—1955,MauriceUtrillo法国的画家)风格的沉静风景完成时,我总是难以遏止内心的骚动、澎湃。
  “亲爱的,你学过绘画吗?”
  来到此地约莫过了两个礼拜,在某一夜的枕边私语时刻,我忍不住探问道。
  “没有,也不能说是学过啦!小时候我就喜欢画画,曾经有一阵子很想去学绘画而已。”
  “你喜欢尤多利罗的画作吗?”
  “啊哈哈!你看出来了吗?我并非特别喜欢尤多利罗的作品,不过只要我一画寒冬萧瑟的风景,就成了尤多利罗;一画夏天的焰红景致,却又变成梵谷。哈哈哈!就是这样喽!音祢,你的小说进行得怎样了?”
  “我的小说暂时告一段落,不晓得将来会有什么发展?”
  “嗯,依我看来,接下来将会有重大的发展。”
  堀井敬三一脸正经、严肃地说完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接着又说:
  “对了、对了!音祢,法然师父说要让我看看‘三首塔’,还要我带你一起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听了,不由得心惊胆跳。
  “终于到了进入三首塔的时刻……”
  “唉!那个老家伙真难搞定,我花了两星期的时间讨好他。”
  “亲爱的,你知道锦缎的模样吗?”
  “我不知道,所以你要尽量讨好法然师父,让我可以自由进出‘三首塔’好吗?”
  “好。”
  “实在是太妙了!我试探过法然师父的口风,古坂史郎似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那张照片明明已经不见了,难道古坂史郎那家伙还没有发现吗?”
  “你认为古坂史郎一发现照片不见了,一定会来这里布局,并且采取行动吗?”
  “那还用说!我们对古坂史郎那小子千万不能等闲视之,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呢?应该不是佐竹家的一员吧!他为什么会有‘三首塔’的照片呢?”
  “别想那么多了,进去塔内看看不就可以明白了,现在暂时保留答案吧!”
  隔天中午过后,我随着堀井敬三来到“三首塔”,在塔外等候的法然和尚和平常一样包裹着头巾。
  连续几日晴朗的天气,这一天骤然急转直下,阴霾的天空中,透着寒冷彻骨的萧条气息。
  “法然师父,你不冷吗?”
  “真的已经好久没有人来这里了。夫人,欢迎光临,我来带路。”
  自二次大战结束后,塔内就年久失修,到处飘散着陈旧破败的古味。由于塔内采光不佳,加上阴郁的天空,更显得恐怖、阴森。
  “是不是看不见?请等一下,我去提灯来。”
  法然和尚住在塔里内侧的房间。不一会儿,他拿着一盏古式的烛台走过来。
  “啊哈哈!我们好像是来参观古塔的观光客一般,有一股探险的气氛喔!”
  “先生、夫人,请往这边走。我先从主殿开始介绍。”
  我和堀井敬三脱掉鞋子、步上殿堂,一股刺痛的冰冷瞬间穿过脚底,扩散至全身。
  我们走过台阶式的走廊,来到一间大约十二叠、铺着榻榻米的房间,房内有一面细格子窗,烛光正一闪一闪地亮着。
  “里面就是主殿了,两位施主知不知道主殿内供奉着三颗头颅?”
  “三颗头颅?”
  堀井敬三故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惊讶的样子。
  “师父,请不要吓我们,这里有一位胆小的妇人。”
  “啊哈哈!真是抱歉,我说的头颅不是真正的人头,而是用木头雕刻成的。”
  “那就没关系了。你突然说到人头,连身为男人的我都受到惊吓。为什么这座塔会供奉着三颗头颅?”
  “详情我们稍后再说。就是有因为有这三颗头颅的存在,这座塔才被人叫做‘三首塔’。现在,我们进去看看吧!”
  室内响起“喀噤喀噤”的开锁声,法然和尚打开大锁后,率先进入主殿。堀井敬三催促着犹豫不决的我,自己也跟着走进去,我无可奈何地尾随在后。
  主殿有三面墙,殿内比外面更加漆黑,我们只能朦胧地看见彼此的脸。三座烛台上的灯水“唧唧”地燃烧着,烛头仿佛会摄人魂魄一样,我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请看,这就是那三颗头颅。”
  法然和尚将手上的烛台高高地举起,照在黑亮的三颗木雕头颅上,它们摆放的顺序和我在古坂史郎手提箱中发现的照片一模一样,由右至左分别是佐竹玄藏、武内大贰和高头省三。
  实物远比照片来得逼真,我看了不由得打起哆嗦。
  这时,堀井敬三靠在我耳边窃窃私语道:
  “走近一点看,你不觉得中间的头颅和某人很像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仔细地俯视武内大贰的脸部,突然间,我感到全身好像被电击到一般。
  光看照片还不那么明显,靠近实物一看,武内大贰的脸部与古坂史郎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蛇形手环

  “古桥先生,你在说什么?”
  法然和尚高举烛台,看着堀井敬三的脸问道。
  “没有,没讲什么。”
  法然和尚没再追究下去,他开始讲述这三颗头颅的由来:
  “你们看看右边的佐竹玄藏,这名男子杀死中间这位武内大贰,传说是因为银山才起杀机的。”
  法然和尚将烛台放在神坛上,低声含糊地说着:
  “听说佐竹玄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和好朋友共同出资开采银矿,然而银矿开采之后始终一无所获,赔光了佐竹玄藏的财产,最后佐竹玄藏发觉是武内大贰欺骗他,而且从中作怪。”
  “佐竹玄藏在怒不可遏之下,拿起武士刀砍下武内大贰的首级。虽然当时佐竹玄藏的年纪还很轻,但是他的手段却也太过残酷。”
  法然和尚接着又说:
  “佐竹玄藏因此而被人通缉,至今仍然下落不明,听说可能已经逃往国外。而他杀死武内大贰的罪行,不知怎么搞的竟落在共同投资人高头省三的身上;高头省三同样是诈欺事件的受害者,所以,他也格外地憎恨武内大贰。”
  “就因为他也有充分的杀人动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即使真凶不是高头省三,所有的矛头仍都指向他。加上凶杀案已经呈现胶着状态,到了不破案不行的窘境,最后高头省三莫名其妙地被捕。”
  “几经严刑拷打之后,他坦承别人硬扣在他头上的莫须有罪名,终于被斩首,而执行斩首的的刑场就是这里。”
  “古桥先生所站的地方,正好是清洗首级的井口。”
  “啊!”
  堀井敬三大叫出声,神情惊慌地正要跳开时——
  “嘿嘿!已经太晚了!”
  站在神坛下方的法然和尚发出冷笑,紧接着我听到一阵喀嚓喀嚓的声音。
  “啊!啊……”
  随着尖叫声的远去,堀井敬三已经从我眼前消逝。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我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是茫然地凝视着脚下这个四方形的洞穴。
  我听见遥远而黑暗的洞穴底部传来东西裂开的声响,紧接着是重物的碰撞声,然后一切回归寂静。
  我感觉一阵刺骨寒风吹掠过心头,仿佛利刀般地划过我的胸口。
  “亲爱的……敬三!敬三……”
  我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失去堀井敬三的绝望与悲伤使我忘却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敬三!敬三!”
  法然和尚从我身后紧紧地抱住狂叫的我。
  “好了,夫人,你不可以跳下去。”
  “敬三!敬三!你没事吧……”
  我趴在洞穴边缘,悲戚地嘶吼着。
  “不要让那个女人跳下去。”
  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我惊愕地转头一看,竟看见令人绝望的一幕。
  (在格子窗外冷笑的人不正是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吗?佐竹由香利的后面是鬼头庄七……
  啊!古坂史郎的阴狠,果然连男人都惧怕三分。)
  “小郎,你还对这种女人恋恋不舍吗?法然和尚,没有关系,赶快把她推下去。”
  这句话竟然出自楚楚可怜的佐竹由香利的口中。
  “不行、不行!不可以……不能把她推下去,法然和尚,不可以杀那个女人!”
  佐竹由香利紧紧拉住神情惊慌、急于进入室内的古坂史郎。
  “哇哈哈……史郎,你对这个女人的感情用得那么深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老和尚,你到底在磨菇些什么?难道你对那女人也有‘性趣’吗?赶快把她推下去!”
  佐竹由香利后面说的这句话很奇怪,我不懂她的意思。
  但是,原本紧拖住我的法然和尚在听到她这句话的瞬间,将我抱得死紧的双手顿时力量全失,我趁这个机会甩开他。
  “亲爱的……”
  我大叫一声后,往黑暗的洞穴纵身一跳……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阵激烈的热吻中悠悠醒来。
  “音祢,音祢……”
  一阵轻唤声使我慢慢恢复意识,我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健壮的男人抱在怀里。
  “啊!是亲爱的……你真的是敬三吗?”
  我转头找寻他的脸,但四周尽是一片吓人的黑暗。
  “音祢,是我!我是敬三!”
  在一片黑暗中,我们俩疯狂地相拥,紧紧抱住对方不放。
  此刻,我深深地体会到即使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之下,能跟堀井敬三在一起是件多么幸福、美好的事。
  堀井敬三心疼无比地抚摸着我的脸庞说:
  “音祢,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不觉得有哪里会痛。”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很有技巧地把你接住哦!音祢,你也是被那个老和尚推下来的吗?”
  “不!是我自己跳下来的,如果被他那些狐群狗党逮住的话,我宁愿和你死在一起。”
  “你说的狐群狗党是指谁?”
  “就是古坂史郎、佐竹由香利,还有鬼头庄七。亲爱的,你有没有受伤呢?”
  我的手摸到黏黏滑滑的液体。
  “嗯,掉下来的时候我曾抓住一个东西,后来断裂了,所以才掉到这里,当时左肩被勾破受了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如果伤口一直流血不止,会有生命危险的!我用领巾先将伤口绑住,你有没有带火柴?”
  “啊!我想起来了!我外套的口袋里有手电筒。”
  我在堀井敬三衣服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终于找到手电筒。我试着按下开关,漆黑的井底登时明亮许多。
  “亲爱的,把上衣脱掉。”
  “好。”
  堀井敬三脱去上衣,衬衫已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他露出健壮结实的左手臂,臂上戴着一个大型、青铜制的蛇形手环。
  无论任何时刻,堀井敬三都不会取下这个手环,也不让我触碰它。
  “亲爱的,不行耶!一定要将这个手环取下来。”
  “没关系,音祢,你把它拿下来,但是你可不可以先亲我一下?”
  堀井敬三眼角带着笑意,我在他的双眼和嘴唇留下亲吻之后,轻轻地取下手环,从肩膀流下的鲜血已经染遍他整只手臂。
  我用领巾为他擦拭血水时,竟看见如下的刺青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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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井底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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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丈夫

  当我发现堀井敬三的左手臂上刻着“音祢、俊作”的名字时,心中的震撼自是不在话下。
  在国际饭店被杀身亡的那名男子,他的左手臂上也有相同的刺青。
  同样的刺青为什么会在堀井敬三的身上出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我明白了,说不定堀井敬三是被杀身亡者的替身,打算和我结婚之后,再来侵吞巨额的遗产。
  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事!
  黑川律师也知道高头俊作被杀的事,没有道理现在才跑出个替身来,更何况堀井敬三的眼神是那么温柔……
  我真是困惑极了,来回看着刺青又看着堀井敬三的脸,一颗脑袋纷乱不已。
  “亲爱的。”
  我深呼吸一下,才开口问道:
  “这个刺青是怎么回事?”
  堀井敬三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大叫一声:
  “危险!”
  瞬间,他用强壮的手臂将我抱到旁边,下一秒钟,一颗大石头掉落在我的后方,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音祢,关掉手电筒。”
  (原来他们籍着手电筒发出的光亮,对准目标投掷石头。)
  我急忙关掉手电筒,在黑暗中朝堀井敬三的怀里猛扑过去。
  大石头接二连三地掉落下来,所幸井底的一边有个窟窿,刚才堀井敬三把我拉到窟窿里,我才没有被落下的石头压扁。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到石头与石头碰撞的声音,我的背脊不由得隐隐作痛,倒在堀井敬三怀里的身体不断地冒出冷汗。
  连续落下三、四个大石头之后,碰撞声便停止了。接着,上头传来盖上盖子的声音,可能是那些坏蛋把井口封住了。
  堀井敬三抱着我挪动身躯,望着井口的方向。
  “音祢,已经没事了,快来帮我包扎伤口。”
  “亲爱的,现在可不可以打开手电筒?”
  “当然可以。”
  一打开手电筒,就看见地上有五、六个滚落的大石头。
  “刚刚真是太危险了!”
  堀井敬三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还能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着。我对他的依靠和信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强烈过。
  我动作敏捷地包扎伤口,并抬起头来问道:
  “亲爱的,这个刺青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告诉你……等伤口包扎好之后,你先把手电筒关掉,我在黑暗中比较说得出口;而且目前最重要的是必须节省电池。过来这里,让我抱着你。”
  “嗯。”
  他将我抱在膝盖上,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音祢,你到现在还没发觉吗?”
  “发觉什么事?”
  “我才是真正的高头俊作。”
  虽然他以平淡无奇的口吻叙述着,但是开头的这句话宛如平地响起一声雷,十分具有震撼性;我因为惊吓过度,久久无法开口说话。
  “音祢、音祢。”
  堀井敬三紧紧地抱住我。
  “你为什么沉默不语?”
  “亲爱的……”
  我现在正陷入一团混乱中,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那么,在国际饭店被杀的人又是谁呢?”
  “他是我的堂弟高头五郎,狡猾的叔叔在我小时候,将我的名字和身分与堂弟对调,这件事的详细情形等一下再告诉你。”
  “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情一定要让你知道。你相信我所说的话吗?”
  “我相信。”
  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澎湃、起伏的情绪。
  “谢谢你!其实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恶徒,由于我从事地下买卖,而且事业范围很广泛,因此在各个业界的人脉很丰沛、吃得开。还有一点,音祢……”
  “什么事?”
  “在你之前我没有认识其他的女人,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你一定要相信我!”
  “亲爱的……”
  不知不觉间,我的泪水已经湿透衣襟。
  “照你这么说来,赤坂的百合和鹤卷食堂的富子……你对她们又作何解释?”
  堀井敬三温柔地抚弄着我的发丝,沉默不语。
  “喔;我了解了,玩弄她们的人是你的堂弟。”
  “音祢,你终于明白了。我堂弟是个大坏蛋,他平时自称为高头俊作,只有使坏的时候才使用自己的本名——高头五郎,所以都是我在替他背黑锅、做善后的工作。”
  “亲爱的,对不起。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呢?”
  我的眼泪像水龙头般哗啦哗啦不停流出,冲走我内心长久以来的歉疚及芥蒂。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实情?”
  “对不起,音祢,你也不希望再看到有人被杀害吧?”
  “还会有人被杀害吗?”
  “是啊!你看我堂弟只说自己是高头俊作,立刻就引来杀机、一命呜呼;而且幕后主使者一个晚上就以三名男女做为代罪羔羊,手段残忍又不留痕迹。”
  “高头俊作活着的事已经让凶手觉得很不爽,那么正牌的高头俊作若以莫名出现,必定成为凶手狙杀的目标。虽然我不是懦弱、胆怯的人,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目前不知道凶手是谁,根本无从防范起。”
  “因此,我当下决定隐姓埋名,当一个不相干的第三者。尽管如此,我最放心不下、最担心的还是你的安危。音祢,你明白吗?你能体会我的用心良苦吗?”
   
愉悦的真相

  听到堀井敬三真心告白,我感觉全身的血脉沸腾,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全身酥麻、通体舒畅。
  (大好了!他真的不是坏人。)
  黑川律师曾经拿一张照片给我看,当时让我心头小虎乱撞的少年就是我眼前的堀井敬三。为什么我以前都没有发现呢?
  我是女人……女人的心思不是比较敏感吗?
  或许长久以来,我一面陶醉在幸福的国度里,一面假装不知道实情。
  “你说明白……是指明白什么事?”
  “啊哈哈!你这个狡猾的小妮子,你明明知道的。”
  堀井敬三紧抱着我,用他的脸颊贴着我的脸。
  “我在国际饭店的走廊遇见你时,立刻就认出你,因为我先前在黑川律师的事务所工作时就知道你了。那天晚上,你的美艳使我意乱情迷,深深爱恋着;最令我沾沾自喜的是,当时你还目送我的背影离去。”
  音祢,黑川律师应该有拿我小时候的照片给你看过吧!你用那张照片来对照,难道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吗?”
  啊!是这样没错。
  我当时的伪装,如今看来还是一项令人心神荡漾的美丽错误呢!
  我在堀井敬三的怀里点头回答。
  “那件事……我指的是你目送我离去的事,当时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在我心头撩拨,之后我又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高头俊作死亡的事。被当成是高头俊作的男子一死,你便从即将和那名男子结婚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尽管高头俊作已死,但我不知道遗书的内容将如何更动;何况你已经自学校毕业,正值适婚年龄,又长得如此美丽动人,绝对不可能没有人来提亲,我只要一想到这里,便心如刀割。”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的手中抢走!我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人,因此我才会使出‘非常手段’。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不知道。”
  我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乱钻,摇着头对他撒娇,全身逐渐地发热,越想要遏止却越加兴奋起来。
  “你当时已经原谅我了,对不对?”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好坏哟!”
  我握着拳头在堀井敬三的胸膛上乱打一通,全身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选择了自己该选的男人。)
  “那么你当时的气也该消了吧!”
  “亲爱的,我很高兴,也很快乐。”
  “谢谢你,音祢。”
  堀井敬三拨开我额头上的发丝,拭去汗水,轻轻地在我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虽然我们结合的方式与众不同,但是,我深信我们将来会有美好的结局。”
  “亲爱的……”
  “什么事?”
  “我好幸福哦!百合和富子真的跟你一点瓜葛都没有?”
  “音祢,我以人格向你保证,要我对天发誓也可以,我除了你之外,不曾认识别的女人。可是音祢,你没有问题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志贺雷藏和古坂史郎把你带走……”
  “不知道。”
  我闹起别扭,想抽身离去,却被堀井敬三更紧地抱住不放。
  “对不起、对不起嘛!音祢,自从我在那次宴会上不见你的踪影之后,有好长一段日子,我仿佛活在生不如死的地狱之中,独自品尝着相思的苦果……”
  “亲爱的,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让那两个坏蛋碰我一根汗毛,否则我现在不可能如此愉悦地被你抱在怀里。”
  话一说完,我们俩热切、激烈地拥吻着。
  过了好一阵子,我娇声问道:
  “那么你……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让我知道你就是高头俊作呢?我又不会跟其他的人说!”
  “音祢,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没有人能够证明我就是高头俊作,叔叔早已察觉我将来会继承巨额的遗产,于是在自己的亲生儿子——五郎的左手臂刺上与我相同的刺青,非常巧妙地将我和五郎的身分互换。”
  “我从小就失去双亲,一直接受叔叔的照顾,只要是叔叔的命令,我都必须遵从。叔叔抱着我和五郎两个人,从出生的故乡仓敷搬到大版来定居之后,我就变成‘高头五郎’,而堂弟就是‘高头俊作’。”
  “所以,根本没有人能够证明我才是真正的高头俊作,除了仅有的一项证据……”
  “仅有的一项证据?”
  “就是掌印跟指纹啊!音祢,前些日子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高头俊作也被带到‘三首塔’留下掌印和指纹。”
  “啊!敬三,那么你也……”
  “对,我一定是在你之后被带到这座塔来,就像你曾经对我说过的情形一样,我也是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浮现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玄藏老人已经将近八十岁了,留着长长的白发,须髯垂胸,穿着西装,屈膝端正地坐着。当时我大概是十岁或十一岁的小学生,他在我们两个人的面前摊开一卷锦缎,上面有两个状似枫叶般可爱的掌印,在掌印的周围分别按压着十枚指纹。”
  “玄藏老人叫我在原有的掌印及指纹后面按下我的掌印及指纹,而且还拿一张幼稚园的可爱小女孩的照片给我看。”
  “他还告诉我:‘如果在锦缎上按下掌印和指纹的话,将来这个小女孩就是你的新娘子,你们两个人就能成为大富翁。’”
  “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有没有财产都无所谓,但是照片中的小女孩可爱得不得了,我心里真的期望能娶到这么可爱的新娘子,所以就兴高采烈地按下掌印和指纹。”
  “当时我有问玄藏老人这个小女孩的名字,他告诉我,小女孩的名字叫宫本音祢。”
  堀井敬三吸了一口气,接着又说:
  “尽管如此,我一直都不知道‘三首塔’是什么样子,因为我从仓敷被带到这里来的一路上,眼睛始终被蒙着,什么都看不见。想必玄藏老人对我叔叔早已有所防范。”
   
证据

  “敬三,那卷锦缎在这座塔里吗?”
  “嗯,应该在才对。当时玄藏老人说:‘这卷锦缎非常重要,我会把它好好地藏在这座塔里,将来对你应该会有很大的帮助。’他当时就已经料到会有冒牌者出现。”
  “所以只要有那卷锦缎,就能够证明你是高头俊作。”
  “没错,玄藏老人在锦缎上面写着:‘高头俊作的掌印和手纹’,而且,在同一卷锦缎上也有你的掌印、指纹,难道这还不足以作为证明身分的证据吗?”
  (啊!如果堀井敬三就是高头俊作的话,他应该没有理由去杀人吧!他只要拿到玄藏老人藏起来的那卷锦缎,证明自己就是高头俊作之后便能和我结婚,也可以继承玄藏老人的巨额遗产。到时候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去除堀井敬三是凶手的可能性,这是让我最感放心的事。
  截至目前为止,我已经历过好几次的血腥杀人事件,最后终能劫后重生。但不知怎么搞的,我有时仍会对堀井敬三产生怀疑。
  我的身体趴在堀井敬三的膝盖上,犹如躺在摇篮般舒服。
  突然间,一股惶恐不安的情绪自心底油然而生。
  “亲爱的,假如那卷锦缎落在古坂史郎的手里,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料到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我认为古坂史郎应该不知道锦缎的事,那家伙有可能是武内大贰的……”
  “嗯,一定是他的孙子!刚才看到武内大贰的木雕人头像时,我发现古坂史郎跟他长得很像,他应该是武内润伍的儿子。”
  “据说武内润伍曾被玄藏老人带去美国,打算由他来继承遗产。”
  “应该不会错的。黑川律师曾经说过:‘玄藏老人为了赎罪,想让诈骗、盗取自己财产的骗子的后代子孙继承遗产;后来因为武内润伍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物,于是玄藏老人给了他一笔钱,将他赶回日本。’”
  “听说这件事发生在昭和五年(西元1930年),假使武内润伍回到日本后立刻结婚生子,孩子的年龄差不多跟古坂史郎一样大。但是玄藏老人要我们留下掌印、指纹的时间是昭和十二年(西元1937年)的事,当时玄藏老人和武内润伍已经绝交七年之久。”
  “况且他绝对不可能将这天大的事情告诉武内润伍;武内润伍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儿子更不可能会知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
  听到这里,我总算可以松了一口气。
  “但是,从古坂史郎握有‘三首塔’的照片来看,那张照片应该是他父亲武内润伍所拍摄的。可能是武内润伍知道玄藏老人回来日本之后,建造了这座供养塔;又或者他巧遇玄藏老人,顺便打听继承遗产的问题……”
  “他的儿子古坂史郎为了完成父亲的遗志,所以才频频与佐竹家的后代子孙接触。古坂史郎的父亲也许是基于复仇的心理,但他却是为了色欲而不择手段。”
  “那么武内润伍这个人……”
  “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们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这号人物,他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听说大约在三年前,他寄了一封恐吓信给玄藏老人,至于武内润伍是死于恐吓信之后,或是那封信是他儿子以父亲的名义所写的,这都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即使武内润伍已死,但武内润伍的意志会在古坂史郎的体内重生,他的手段比他父亲武内润伍更加凶狠残忍、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堀井敬三的话,我也深有同感。
  当我被困在江户川公寓时,古扳史郎拿着剃刀步步逼近、威胁我,他当时的神情简直就像野兽一般狰狞。
  “敬三,如此看来,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都是古坂史郎所干下的喽?”
  “有些地方还有疑问,因此不能断言所有杀人事件都是他干的,这些案件相当棘手。”
  “那些人难道不是古坂史郎杀的吗?”
  “古坂史郎为人心狠手辣,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连杀人的事都下得了手,但是偏偏他都有不在场证明。”
  “杀人事件接连不断地发生,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一连串有计划的谋杀行动,而且凶手一定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世面的大人物。”
  我重新思考一下自己身边的人,似乎没有这一号的大人物。
  (他所说的“大人物”会是指建彦舅舅吗?)
  “敬三,你说的‘大人物’到底是指……”
  “哎呀!我还没有开始调查,就碰到这种不幸的遭遇,不如我们在井底探险吧!音祢,你站起来。”
  (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含糊其词、避而不答呢?)
  堀井敬三这般泰然自若的态度让我感到安心,只要和他在一起,我绝对可以化险为夷。
  我义无反顾地全心信任他,再加上听到他这一番真心的告白,不禁高兴得忘记自身的处境。
  但是,当堀井敬三打开手电筒,再次查看周围情况时,我突然惊觉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沮丧和不安。
  (我们俩能再度活着离开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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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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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洞天

  我和堀井敬三身处的地方是井底的一个窟窿,这个窟窿的形状像碗口一般,形成的原因不明。
  幸好有这个窟窿,我们才能逃脱被大石头压死的噩运。
  井底是赤褐色的黏土,我们被困期间不断有水滴答滴答地落下,但是井底没有积水,水可能都渗入地底了。
  “以前这里真的是一口井,可能是地震导致地层变动,井水枯竭了,我们才得以大难不死。”
  堀井敬三一边说,一边咚咚地敲打着黏土墙。
  “敬三,你现在在做什么?”
  “小说里面不是经常出现这种情节吗?枯竭的井底都会有透着光的小洞穴,只不过……太可恶了!这口井似乎没有安排这种振奋人心的情节。”
  我也试着敲打周围的墙壁,然而只有重重的声响回应着我们的敲打,没有任何令我们兴奋的发现。
  “好了,音祢,再敲打下去也没有用,这里只是一口干涸的井,我们想活命的通道只有一条,就是我们被推下来的井口。”
  堀井敬三走出窟窿,将手电筒往上照,光线无法照到井口的盖子。
  “敬三,这口井的深度大约多少?”
  “嗯,大概有三十公尺左右吧!我是以刚才掉下时的感觉来预测。”
  “所以我们才没有受重伤。”
  “嗯;我刚才还有抓到东西……你看这边!”
  堀井敬三将手电筒往下照,成堆的大石头像梯子般散落着。仔细一看,果然有一个破旧腐朽的木制梯子。
  “这就是我无意中抓到的东西,轻轻一碰便发出嘎吱嘎吱、快要解体的声音。当时我本能地伸手乱抓一通,所以木梯子也跟着飞落下来,我不知道又撞到哪里,肩膀才会受伤。”
  堀井敬三将手电筒往上照,离井口大约十公尺左右的侧边,垂吊着木梯子折断的残肢。
  (是谁把木梯子放在这里的呢?也许井底的窟窿是为了储藏东西才挖掘的,但是好像很久以前便不再使用,梯子也放着任其腐朽。)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要是没有这个木梯子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从井口直线落下的话,体重再怎么轻的人恐怕也无法幸免于难。
  堀井敬三如果没有适时将我接住,想必我早已经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也许现在正一个人走过奈何桥,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途中呢!
  我们用手电筒巡视一遍四周,发现井底离垂落的木梯子下端大约十公尺左右。
  即使我们可以抓到木梯子,并且爬上去,但是以我们两个人的身高加在一起,也无法构到井口。
  更何况,这个腐朽的木梯子恐怕连一个人的重量都无法负荷。
  一想到这儿,我心中更加感到不安和沮丧。
  堀井敬三默默地衡量井的直径,由于这口井相当宽广,即使他躺下伸展双手,仍然不及井的直径。
  若伸展双手就能触及壁面的话,堀井敬三打算用双手及双脚架成桥梁的形状,将四肢贴在井壁往上攀爬。
  眼前没有逃脱出去的一线生机,堀井敬三无奈地耸耸肩,又折回窟窿里坐下来休息。
  “音祢,你也来这里坐着,站在那里很危险,不知道上面还会掉下来什么东西呢!”
  “嗯,可是亲爱的……”
  我挨近他的身旁说道。
  “如果没有办法逃出去的话,我们会遭到什么下场呢?”
  “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能平安逃出去!你放心,一定会有人来营救我们。”
  堀井敬三充满信心地安慰我:
  “人不是那么容易说死就死的,你再怎么烦躁、忧虑都无济于事。音祢,你尽量放松心情,什么都不要想。”
  “我一点儿也不烦躁,只要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心甘情愿。我就是打算这样做,才会跳下来的。”
  “音祢,谢谢你。”
  堀井敬三感动得将我抱在怀里。
  “音祢,我不是故意说这些话安慰你的,我确信一定会有人前来搭救我们。首先,最有可能前来的是‘鹭之汤”的人,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今天会来‘三首塔’,而我们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去,他们一定会来这里打听我们的下落,还有……”
  “还有什么?”
  “另外一个人应该也知道‘三首塔’的所在地。”
  “是谁?难道是金田一耕助?”
  “不,不是金田一耕助。”
  “那么会是谁?难道会是……”
  “就是杀死根岸蝶子的凶手。”
  我一听,不由得睁大眼睛问:
  “为什么是他?”
  “你先前明明已经说过了呀!你不是说古坂史郎的手提箱锁头早就坏掉了吗?”
  “啊!”
  “没错吧!无论是古坂史郎或是其他人,都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锁头坏掉的手提箱里,所以一定有人比你早一步破坏锁头,查看手提箱内的东西,而且这个人可能就是杀害根岸蝶子的凶手,我觉得这样的推理方式挺符合逻辑的。”
  (这么说……我记得当时看到的那个信封被撕得破烂不堪,难道这也是凶手所为?)
  “敬三,那个……凶手为什么不拿走照片?”
  “那是他比你聪明的地方。凶手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只要锁头一坏掉,古板史郎和他的同党一定会检查手提箱内的东西。”
  “敬三,对不起,我不应该把照片带出来的。”
  “没关系,你是因为想让我看那三颗木雕人头的面貌,所以才把照片拿走的。也许古坂史郎还没发现你把照片带走,以及凶手也看到照片的事实。”
  “敬三……”
  我靠在堀井敬三的胸膛,呼吸变得十分急促。
  “你的意思是凶手会来这里把我们两个杀掉?”
  他静静地抚摸着我的背脊,不一会儿,声音沙哑地回答:
  “音祢,在东京那种纷乱纠葛的大都会中,反而可以不动声色地调查凶手是谁,之前我就是运用这种方法进行调查工作。可是一旦离开东京,来到穷乡僻壤的乡村,反倒容易引人注意。”
  “也许其他人还没有发觉,但是应该有一个人会察觉才对。”
  “谁?难道是……”
  “金田一耕助。”
  我抬起头看着堀井敬三,他露出微笑,并且亲吻我的脸颊。
  “人世间的事情真是讽刺啊!昨天是敌人,今天却是朋友,说不定金田一耕助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啊哈哈!”
  原先我视为眼中钉的金田一耕助,顿时摇身一变,变成伟大、崇高的救世主。
   
同性恋

  虽然如此,我依旧无法完全消除心中的不安。
  “敬三,法然师父在这次事件中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为什么突然间变成敌人?”
  “我也不知道。我从刚才便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会不会是古坂史郎或佐竹由香利在场的关系?”
  “可是鬼头庄七也在啊!”
  “鬼头庄七?他们两个为什么把鬼头庄七带到这里来?”
  “敬三,难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佐竹由香利已经有了古坂史郎这位固定的伴侣,鬼头庄七应该是没有用处了。既然没有利用价值,就没必要把他带来。”
  “敬三,也许他就是武内润伍,他们父子俩分别藉机接近佐竹家族的成员。”
  “啊哈哈……”
  堀井敬三忽然发出一阵狂笑。
  “音祢,你的想法实在是既罗曼蒂克又幽默。事情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你要弄清楚每个关系人物的出身、来历。
  鬼头庄七自始至终就是鬼头庄七,那家伙虽然面目狰狞、体形魁梧,但却是个胆小的男人,充其量只不过是个被佐竹由香利这种小女生玩弄、摆布的傀儡。”
  “他和佐竹由香利是什么关系?”
  “佐竹由香利的母亲在她的父亲死后,便带着佐竹由香利再婚,当她母亲过世后,佐竹由香利便和鬼头庄七搞在一起。”
  我不想再听到后续的发展,那晚佐竹由香利下流的脱衣舞表演一浮现脑海,恶心的感觉便涌上胸口。
  “无论是古坂史郎或佐竹由香利,似乎都没必要将鬼头庄七带来此地。然而,最奇怪的应该是法然师父。
  我事先在这附近打听过,他并不是那么坏的人,为什么他会跟古坂史郎、佐竹由香利他们有牵连呢?”
  “对了,本来法然师父不打算将我推下去,是佐竹由香利对他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之后……但是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是什么奇怪的话?”
  “你对这个女人也有‘性趣’吗?”
  我还记得当时抱住我的法然和尚一听到这句话,身体便激烈地颤抖着。
  “佐竹由香利说的那个女人是指你,而古坂史郎也在场吗?”
  “在啊!”
  “古坂史郎本来想要如何处置你?他是不是想要救你?”
  “嗯,所以佐竹由香利才会那么说。敬三,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堀井敬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一边拨弄着我的头发,一边以低沉的声音说着:
  “音祢,对不起,由于我的不小心,才使你遭遇危险的困境,我应该更早发现这种情况才对啊!”
  “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你说的‘这种情况’是指什么事?”
  “音祢,我一直都很注意古坂史郎的一举一动,如果他发现照片被你拿走的话,一定会先到这里做一些安排、布下陷阱;再说这里是乡下地方,外地人来到这里一定会特别引人注目。”
  “嗯,然后呢?”
  “之前我们都没听到古坂史郎的消息,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古坂史郎那家伙被法然师父藏起来了。”
  “古坂史郎和法然师父之间有什么关系?”
  “音祢,‘鹭之汤’的清子曾经说过,大约一年前,‘三首塔’里面除了法然师父以外,还有一名年轻的弟子。”
  “是啊!”
  “后来这名弟子不见了,法然师父就变得非常乖戾、暴躁。”
  “嗯,然后呢?”
  “古坂史郎手上那两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三首塔’的全景,我也有一张,但这张照片看起来年代已久,而三颗首级的照片却还很新。你不是说古坂史郎的手提箱里有一台照相机,看来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在这里了,而年轻的弟子是……”
  “是古坂史郎吗?”
  “你会联想到那名年轻弟子是古坂史郎,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假设武内润伍三年前寄出恐吓信后没多久便过世,当时他可能毫不隐瞒地告诉古坂史郎大部份的事情;而古坂史郎第一次听闻这个错综复杂的事件,或许还有很多问题他弄不清楚。”
  “于是他就先来到‘三首塔’,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奉承法然师父,成为他的弟子……这个假设会很牵强吗?”
  “不,不会。”
  不知怎地,我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当时古坂史郎便拍摄了三颗首级的照片。”
  “没错,但事实不仅如此,当时史郎……史郎……”
  堀井敬三似乎欲言又止。
  “乐爱的……”
  我凝视着他的脸,将手环绕在他的脖子上。
  “当时古坂史郎发生什么事?敬三,你发现了什么?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才能死得瞑目,你说话吞吞吐吐的真是急死人了。”
  “音祢,你不要一直说死死死的,我们即使到最后关头仍必须抱持一线希望!”
  堀井敬三亲吻我的耳际,低声地说:
  “音祢,假如法然师父和其他男人一样,爱上像古坂史郎这种俊美的少年,这种事情你听过吗?而且彼此之间还有肌肤之亲……”
  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气流窜我的全身,接着伴随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恶心感。
  我成长于二次大战后的社会,即使是单纯如一张白纸的大家闺秀,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同性恋的事。
  在战后混乱的社会里,男女的性观念开放、道德沦丧,听说有不少人成为违反生物自然法则、败坏社会善良秩序的同性恋者。
  然而,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并非今天才开始的。
  旧约圣经也记载着相关的事情,这种事情在日本战国时代的武将或僧侣之间,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事。
  这一刻,我终于明了佐竹由香利话中的含义。
  “老和尚,难道你也对这个女人有‘性趣’吗?”
  虽然这次事件的关系人都被贴上污秽、龌龊的标签,但是堀井敬三刚才所说的话更加引发我的嫌恶感。
  我把头埋在堀井敬三的胸膛,不愿去想像这个丑陋的事实。
  “唉……你终于明白了吧!”
  堀井敬三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背。
  “这个世界是非常污秽不堪的,一旦陷入同性恋的泥沼,就跟嗑药、吸毒没啥两样,陷入无可救药的地步。
  与异性恋不同的是,对象若是相同性别的人,选择的范围被限定了,即使对方与自己有相同癖好,但是能否持续沉溺在这种乐趣中,仍是一个疑问。
  法然师父是以前就有这种断袖之癖?还是被古坂史郎诱惑,才沦为同性恋者呢?总之,成为‘男同性恋’的法然师父,对古坂史郎自始至终言听计从。而古坂史郎一从法然师父那里得到想要知道的事实之后,便立刻离开这里,返回东京。”
  “原来如此。长久以来,法然师父一直看守着‘三首塔’,一定知道很多事情的内幕。至少知道谁是佐竹家族的成员,例如:怎样利用机会接近岛原明美……”
  (如果古坂史郎已经回到“三首塔”,而且撩拨起法然师父的邪恶欲火,他果真听命于古坂史郎的话,到时候我们就死定了。)
  堀井敬三提高声音说:
  “音祢,事情没有你想像中的悲观,我现在已经知道古坂史郎带鬼头庄七前来这里的理由了。”
  “是什么理由?”
  “古坂史郎不想让法然师父知道他和佐竹由香利的关系,为了掩饰这层暧昧关系,所以鬼头庄七有出现的必要。佐竹由香利是鬼头庄七的情妇,这样一来不是正好可以证明佐竹由香利和自己毫无瓜葛吗?”
  “敬三,接下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呢?”
  “一旦真相被拆穿,法然师父知道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的关系时,他会以何种态度面对呢?我想,法然师父和古坂史郎之间的关系必定会出现裂痕。所以我们必须怀着希望,静待逃脱机会的到来。”
  我知道堀井敬三讲这句话只是为了安慰我而已,对我而言,这些慰藉的话已经起不了作用。
  如果我能和他一同获救,然后结婚、继承巨额的遗产……无庸置疑的,这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梦想;若不幸与他一起死在这里的话,我也欣然面对这样的命运,死而无憾。
  我只想和堀井敬三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亲爱的……亲爱的……”
  刹那间,我被一阵激烈的热情所笼罩。
  “请你抱着我,用你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着我。”
  “我会的。”
  堀井敬三关掉手电筒,将我紧紧地搂抱住。
  就这样,我们俩在漆黑的井底展开一段奇妙的爱情生活。
  堀井敬三所期待的救星根本没有出现,渐渐地,我对于能否活着出去这件事抱持绝望、沮丧的态度。
  因此,在这个阴暗异常的环境下,卸下人类的羞耻心和道德观念,趁着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尽情吸取爱情的泉源。
  在暗无天日的地层下,我们像两头饥渴的野兽般纠缠在一起。
  堀井敬三不愧是一个理智的人,在未来不可期的情况下,他每天都记得上手表的发条,每过一天就在黏土墙上划一条线做记号。
  当墙壁上出现三条线的时候,我们强忍着猛烈的饥饿感。
  刚开始我们吃井底的苔藓充饥,有时将误入迷途的螃蟹压碎来吃,这类东西多少能用来裹腹,但日子一久任谁也受不了。
  “音祢,人类不会因为饥饿而命丧黄泉的,我曾经在书上读过一名男子被活埋在地底二十七天后获救的历劫求生记。维持人类生存的基本要素,是比食物更为重要的水和空气,好在这里的水和空气十分充足。”
  堀井敬三又说:
  “音祢,万一到了生死交关的地步,我会割下我的肉给你吃。”
  “亲爱的,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对他如此深情的话语感到欣慰不已。
  “抱紧我,用你的身体温暖我冰冷的肌肤。”
  “嗯,不要怕……”
  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炽烈的情欲并没有因为饥饿而有丝毫的减退,反而更加浓烈,急欲释放自己所有的热情。
  到了墙上的线条增加到第七条的时候,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件突然降临在我们身上。
   
救星现身

  历经七天没有进食及漫无禁忌的情欲生活,我的身体像被榨干的柠檬似的筋疲力竭。
  我已经感觉不到因饥饿而引起的胃部疼痛,整日都疲累倦怠、精神恍惚。唯有堀井敬三的耳边细语,才能激励日渐衰弱的我。
  堀井敬三本身也饿得要死,尽管如此,他还是经常说话安抚我,有时候还搓揉我的手脚,帮我取暖。
  虽然现在正值严寒的二月,但是井底并不像外面的气温那么冷,这是我们免于冻死的原因。
  随着一天天加深的饥饿感,我的手脚已经变得像白雪一般冰冷。
  堀井敬三很有耐性地为我摩擦,直到冰冷的四肢出现一丝温热为止。
  这天,当他为我摩擦脚部时,我仍处于似醒非醒的寤寐状态。
  忽然间,远处传来哀号的声音,就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的当儿,又听到一声碰撞声。
  “发、发生什么事?”
  “音祢,你待在这里不要动,好像有人从上面掉下来。”
  堀井敬三蹒跚地爬出窟窿,仰头大叫着,然而盖子很快又盖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音祢,手电筒呢?”
  “在这里。”
  堀井敬三打开最近很少使用的手电筒,猛然抓起平躺在地上的男子的头发,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
  “啊!”
  他发出一个虚软无力的叫声。
  “敬三,是谁?”
  “鬼头庄七。”
  “什么?”
  我全身无力地坐起来。
  “音祢,你不可以来这里,鬼头庄七被杀死了。”
  “被杀死……”
  “是啊!背部还插着一把匕首。”
  “敬三,他的血还不断地流出来吗?”
  当时,我神志不清地问了这个无聊透顶的问题,根本无法马上联想到又发生一起杀人事件了。
  “幸好没有流血,我们暂时不要拨出匕首,万一喷出大量的鲜血就麻烦了。可是,音祢……”
  “什么事?”
  “你看,果然被我料中了!他们开始起内哄,目前无法知道杀害鬼头庄七的人是法然师父,还是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这对夺命鸳鸯。”
  由于很久没有出现异常状况,如今事情有些转变,堀井敬三的说话声不禁洋溢着兴奋之情。
  我的身体太过虚弱,只能倾听他哼唱的摇篮曲,意识朦朦胧胧的,几乎快被睡魔征服。
  突然间,堀井敬三高兴万分地大叫道:
  “音祢、音祢,你醒醒!是食物……食物那!鬼头庄七带饭团给我们喔!”
  我一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状况出现,当时鬼头庄七把六个用竹子皮包着、大约婴儿头一般大小的饭团绑在背上。
  有可能是鬼头庄七察觉到同党之间因决裂而造成的不安,以及自己的生命已面临危境,所以才计划背叛他的狐群狗党,打算自己一个人逃走。
  但是叛逃的计划被同党发现,因此引来杀机。
  从插在他背部的匕首刀柄上并未留有指纹的情形来研判,凶手是属于智慧型的罪犯,除了古坂史郎以外,其他人没有这等能耐。
  可是,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干掉鬼头庄七,再把尸体抬到井口边投下去的话,这绝对不是单独一个人可以办到的事。
  况且,鬼头庄七的块头比别人大上一倍,假设有其他共犯,同时又都知道这里有个干涸的井,那么共犯恐怕就是佐竹由香利;说不定法然师父也插上一手。
  鬼头庄七身上绑着的饭团正好可以填饱我们饥饿的肚子,不过,当时的我一点食欲都没有。
  我老实跟堀井敬三说我没食欲,他却对我大声吼道:
  “笨蛋!大笨蛋!你身体这样虚弱,不吃点东西怎么可以!要绝食的话以后再说吧!赶快吃下饭团,否则身体会搞坏掉,你听我的话嘛……多少吃一点。”
  堀井敬三将饭团含在嘴里,用牙齿将饭团嚼成糊状,一点一点地塞进我的嘴里。
  “嘿!这一口被我吞下去了。”
  他一面逗我笑,一面喂我。
  藉着手电筒的微弱灯光,我看见这个细心喂我吃东西的男人的脸庞,我不禁热泪盈眶、泪如雨下。
  “敬三,够了,我已经吃很多了。”
  “嗯,那么我就不喂你吃了,一下子吃太多也不好。”
  “敬三,你自己赶快吃吧!”
  “好吧!我也吃一点。”
  堀井敬三这七天都没有吃到正常的食物,面容显得相当憔悴,胡子也长了,但是调皮、淘气的眼神一点也没变。
  “敬三,我们一定能够获救的。”
  “嗯,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只要有饭团,撑个三、四天应该没问题。音祢,请你务必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哟!”
  堀井敬三吃完饭团,把手电筒关掉,然后来到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
  “好的。”
  吃下鬼头庄七带来的饭团,我们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状况渐渐好转。
  想不到生前没做过什么善事的鬼头庄七,不仅在死后解除我们的饥饿危机,还将我们的救星引导到这里来。
  日子又过了三天,墙壁上的线条已经增加到十条。
  堀井敬三睡在我身边,我们俩紧握着双手。
  不知怎地,他突然起身,急急忙忙地爬出窟窿。
  “敬三,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有光线进来,上面的盖子被人打开了。”
  经过数日来的磨练,堀井敬三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可以感觉到一丝丝微弱的光亮。
  “喂!”
  他使尽全身的吃奶力气高声大喊着。
  然后,他又转过头来对我说:
  “音祢、音祢,手电筒……把手电筒给我。”
  多亏有鬼头庄七的饭团,使我快速恢复体力,我才能马上将手电筒递给他。
  堀井敬三打开手电筒,让光线朝上方挥舞着。
  顷刻间,井口上面传来说话声:
  “好像有人耶!”
  “是谁啊?”
  “一男一女。”
  声音中断了一会儿,又再重新响起:
  “女的是不是叫作宫本音祢?”
  堀井敬三大声嘶吼着:
  “是。请问你是谁?”
  “金田一耕助。”
  我的眼睛闪烁着泪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金田一耕助”这个名字,就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堀井敬三的预言又应验了,所以感动地流下泪来。
  总之,当时我无法抑制如水龙头般哗啦哗啦泛流而下的泪水。
  “小子!那你叫什么名字?”
  金田一耕助在上面问道。
  “堀井敬三。”
  “哦!原来你就是堀井敬三,同时也是高头五郎和高头俊作的那个家伙。啊哈哈哈……”
  金田一耕助一阵开怀大笑后,关心地问道:
  “对了,宫本小姐,你要不要紧?”
  “嗯,我很好。”
  “太好了!你们等一下,马上就救你们出来。”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从井口消失。
  “亲爱的……”
  “音祢。”
  我们俩满心欢喜地在井底紧紧相拥着。
   
怪梦

  接下来,我要在这里讲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印象最为模糊的片段,应该是被人从枯井救出后,一直到被带回“鹭之汤”旅店之前,这段期间内所遭遇的事情。
  当我知道金田一耕助前来营救,和堀井敬三相拥的刹那,所有紧绷的情绪在那一刻完全被释放,接下来便陷入昏迷、不醒人事的状态,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全然没有记忆。
  我对自己如何被救出,还有谁把我带回“鹭之汤”等等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现在所要讲的事件,正是那段记忆空白的期间内,唯一有印象的怪异体验,我一直搞不清楚那究竟是梦境?抑或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好像是躺在露天的荒郊野外,正上方的星星一闪一闪地对我眨眼睛。在朦胧、微弱的星光下,我看到“三首塔”的黑色檐椽斜向天际。
  我好像是直接躺卧在地上,却丝毫都不觉得寒冷。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包裹着毛毯?或是当时我正处于恍惚的梦境中?
  记忆中,我隐约听见“三首塔”的钟铃正微微作响,野风强劲地吹袭着,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我的身边有一座隆起的圆形小堡垒。教人不可思议的是,我根本没有转过头去看,却知道旁边有这么一栋奇怪的建筑物。
  我一直担心那个圆形小堡垒的黑暗入口处若是跑出什么妖魔鬼怪,我该怎么办?我越想心里越害怕,手心直冒冷汗。
  不料,圆形堡垒果真爬出一个人影,紧接着又出来一个人影,这两个黑影无声无息地贴近我的左右两旁,由上往下俯视我的脸。
  这两个黑影正是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两个全身上下沾染着黄色的泥浆,整张脸像带着黄土面具一般,甚至连一根根的睫毛都无法幸免。黄褐色的泥浆下,只看得见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们俩看了我好一会儿,又互相对望着,接下来不约而同地牵动嘴角,发出阴冷的笑声。
  (啊!原来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藏在这种地方!而且,他们俩还想趁四下无人的机会把我杀死!)
  我的身体仿佛被五花大绑,全身动弹不得,呼吸犹如暴风雨般的急促,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别说手脚不能动了,就连声音都叫不出来。
  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两张满是黄泥浆的脸,兴味十足地俯视着因恐惧而挣扎不已的我。
  不一会儿,他们两人相互示意,佐竹由香利取出一根细长强韧的绳子。
  “小郎,你握住那一头。”
  佐竹由香利用左手拿着绳子的一端,将另一头交给古坂史郎,她触摸我颈部的手异常冰冷。
  “你在磨菇什么啊?快点紧紧地把绳子握住!”
  佐竹由香利冷酷无情地怒斥犹豫不决的古坂史郎。
  终于,古坂史郎颤抖的手紧握着绳子的一端,他握绳子的手也满是泥浆。
  “怎么了?小郎,你在发抖啊!别闹了!难道你还对这个女人恋恋不舍、无法忘情吗?大傻瓜!不管你对她如何死心塌地,她依然无动于衷,她永远都不会是你的人,死了这条心吧!”
  “最重要的是,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小郎,你准备好了吗?我数一、二、三之后,我们用力拉绳子,你明白了吧!小郎。”
  “明白了,你不要唠叨个没完。”
  “啊哈哈!不要太逞强,你的手正在发抖呢!好,我要开始数了,一、二……”
  “啊!不好了,来了一大群人!”
  古坂史郎慌乱地站起来,我听见喧嚣、嘈杂的人声正朝着我的方向靠近。
  “畜生!算你命大。”
  佐竹由香利一边不甘心地怒骂着,一边取下绕在我颈上的绳子,把它卷成一团,塞入口袋里。
  从绳子粗糙的触感来判断,好像是真田绳(注:条带式编织法的绳子)。
  “小郎,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你真对这个女人那么痴情啊!”
  “吵死了!你这娘儿们烦不烦啊!”
  “总之我们赶紧离开,若被人发现就吃不完兜着走喽!还是快点躲吧!”
  语毕,佐竹由香利硬拖着古坂史郎的手跑进漆黑的圆形小堡垒。
  随着远处灯影晃动,吵杂的声音逐渐接近,我这才慢慢恢复些微的意识。
  在阵阵吵嚷的声音里,夹杂着我所熟悉的声音:
  “哇!流好多汗哟!真可怜,又作噩梦了。”
  这是金田一耕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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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恶魔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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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爱人

  听说我被救出来后,经过两天才完全恢复意识。
  这两天中,我一直处于朦胧、混沌的状态下,隐隐约约听见熟悉的温柔声音说:
  “真是可怜!被折磨成这样……”
  温婉贤淑的品子阿姨说完,又是一阵哽咽的哭泣声。
  “啊!金田一先生,谢谢你,如果不是被你发现的话,他们俩说不定已经活活被饿死在枯井里面。哈哈哈!现在终于可以开怀大笑了。”
  这个声如洪钟的笑声好像是建彦舅舅。
  (这应该不是梦吧!一定是金田一先生拍电报通知品子阿姨、建彦舅舅,他们才会赶过来。
  那么姨丈呢?)
  我全身累得连张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何况是开口说话。而他们三个人的对话,在我听来宛如是梦中情节。
  恍惚之间,我仿佛听见金田一耕助说:
  “不,是宫本小姐的运气好,福大命大。”
  据当时在附近调查“三首塔”内部结构的金田一耕助表示,因为那座枯井的盖子上覆着一层破旧的薄草席,他刚开始也没有发现枯井的存在。
  连金田一耕助这样厉害的人物都没有察觉,足见那座枯井的位置有多隐密了。
  但是塔内供奉着三颗木雕首级,引起金田一耕助强烈的好奇心,因此他信步前往主殿一探究竟。他在枯井的周围观察了好几次,才发现草席旁边的地上有一些污点。
  听说这些污点小到很难用肉眼看到,当金田一耕助正在怀疑是不是血迹时,他干脆把草席拿起来,因此才看到盖住井口的盖子。
  我听着金田一耕助描述发现枯井的经过,仍觉得自己被困在井中的那十天好像不是真的。
  草席上的污点可能是杀害鬼头庄七的主谋和帮凶在掀开草席、打开井口盖子时,暂时先把尸首放在地上留下的。如果不是这一丁点血迹促使金田一耕助掀起草席,恐怕任谁都料想不到在那种地方会有一座枯井。
  建彦舅舅问金田一耕助为什么会到黄昏村来。
  金田一耕助避重就轻地说:
  “这是侦查上的机密,现阶段仍无可奉告。”
  但是我知道其中详情。
  金田一耕助一定是为了追查凶手,才会到这里来的。如果他不是到这里缉捕凶手的话,即使他是名闻遐迩的一流侦探,也绝对不会发现这个地方有一座“三首塔”。
  照这种情况来分析,凶手也来到这个村落喽!
  这时,我迷朦的意识并没有因为凶手已经到来而觉得恐惧,只是在半睡半醒之间,倾听这三个人在我枕边的谈话内容。
  “上杉女士。”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先生直截了当地问:
  “上杉先生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啊!诚也接受一家杂志社的邀请,大约在一个星期前,即由关西动身前往九州参加巡回演讲。由于主办单位一再邀请,他在盛情难却之下,便匆匆地赶赴九州。对了,金田一先生。”
  品子阿姨有所顾忌地小声问道:
  “在门对面那边,警官正在调查询问的那位先生为什么会跟音祢在一起?他到底是谁?听建彦说曾在黑川律师的事务所见过他。”
  “那位仁兄吗!啊哈哈……”
  金田一耕助爽朗地笑着说:
  “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物,表面上自称是堀井敬三,我总觉得他和我一样是受人之托去调查事件的人。”
  “他曾以侦探的身分和黑川律师接触过,然而这只是表象,剥去他虚伪的外衣后,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黑道大哥。”
  “除此之外,他有好几个假名,藏匿的处所也不只三窟。说穿了,他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哟!哈哈哈……”
  “唉!”
  品子阿姨似乎被金田一耕助的话吓到了。
  “要是那个人又来纠缠音祢的话,那音祢该怎么办才好?”
  “别担心!上杉女士,这是有内情的,除去他黑道大哥的身分之后,他还是个令人拍案叫绝的响叮当人物呢!”
  “上杉女士、佐竹先生,请你们仔细听好,这号人物到底是谁呢?他正是玄藏老人亲自挑选,要和宫本小姐结婚的对象,也就是即将继承上百亿遗产的高头俊作先生。”
  “啊!”
  品子阿姨和建彦舅舅同时发出惊讶声。
  就在此际,走廊上也传来沙哑的惊叫声。
  “是谁?”
  金田一耕助出声问道。
  唰地一声后,门被拉开了。
  “啊!是上杉先生,您刚到吗?”
  (姨丈到了!他一定是担心我的安危,特地从巡回演讲的地方赶来。
  我一定要起来!我必须起身向姨丈请安、问好……)
  虽然我想这么做,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整个人依旧昏昏沉沉的,只能静静地听着枕边的对话。
  大家经过一番寒暄之后,才进入主题。
  “姊夫。”
  建彦舅舅兴奋地叫着:
  “刚才我从金田一先生那里听到一件足以震惊世人的事情。”
  “什么事情?”
  上杉姨丈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他刚才在走廊上,应该也有听见金田一耕助所说的话。
  “目前最要紧的是……姊姊,音祢现在的情况如何?她看起来消瘦不少。”
  上杉姨丈的关怀让我感到非常欣慰,然而他为什么不再进一步询问有关堀井敬三的事呢?这是我最在意的事。
  “嗯……医生说身体方面应该没什么大碍,不久之后就可以恢复意识了。”
  “哦!对了,我前来这里的一路上已经略有所闻,音祢一直都跟那个男人在一起,这是不是真的?”
  “姊夫,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
  我又听到建彦舅舅激动的声音。
  “这件足以震惊世人的事情……根据金田一先生所说,那个男人就是和音祢指腹为婚的高头俊作。”
  上杉姨丈沉默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说: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接着,他又问道:
  “高头俊作不是在国际饭店被杀身亡了吗?”
  “上杉先生,那个人是冒牌货,他是高头俊作的堂弟高头五郎。小时候,高头五郎的父亲从中搞鬼、动手脚,把他们堂兄弟的身分和姓名互相对调。”
  “这是那个男人自己说的吧!”
  “经过我的调查,证明这是事实。很遗憾的是,现今没有充分的人证及物证可以证明那个男人的身分,我也为这件事困扰不已。”
  “金田一先生,既然没有人证、物证,就不能如此草率地断言那个男人是高头俊作。这对音祢的影响很大,关系到她一生的幸福。”
  我似乎可以看到上杉姨丈脸上痛苦的表情,他始终对堀井敬三的身分抱持怀疑的态度,这样更加深我的哀伤。
  “上杉先生,关于证据……还是有一线希望。那座‘三首塔’里面有一份证明那个男人就是高头俊作的文件,它被藏在塔内的某个地方。这也是那个男人和宫本小姐来到这里的主要原因。”
  大伙沉默了好一会儿,品子阿姨忽然说:
  “诚也,你离开东京时带在身上的香烟盒呢?”
  “姊姊,那个香烟盒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金田一耕助递给上杉姨丈一个香烟盒,上杉姨丈“啪”的一声打开,并且问道:
  “金田一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很清楚,那个男人的口风很紧。啊!警官,情况怎么样?”
  “上杉先生,您来了!欢迎,欢迎。”
  等等力警官说道:
  “唉!案情还不是很明朗,那家伙的身体还很虚弱,没办法继续问话。反正已经把他抓到手,可以慢慢地仔细调查。”
  “对了,有没有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的下落?”
  “目前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大约五天前,我们调查过附近一带的所有交通工具,在事件发生前后的这些日子里,全然不见他们两人的行踪,因此应该还在这附近才对。这些可恶的歹徒到底藏匿在何处?还有那个法然师父也完全不知去向。”
  就在这时,我的心里突然浮现一个奇怪的想法。
  (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要是遇害的话……)
  在具体想法成形之前,我又再度陷入昏睡的状态。
   
暗夜行凶

  那天午夜时分,我才真正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而促使我苏醒的是“鹭之汤”那天夜里发生的骚动。
  深夜时分,我在一股不寻常的气氛中睁开双眼,室内点着电灯,窗户外面十分嘈杂,一阵阵吵闹声伴随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传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缓缓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品子阿姨、上杉姨丈和建彦舅舅三个人站在走廊上的身影,他们三个人都穿着睡衣,品子阿姨在睡衣外罩上一件披肩。
  “姊夫,音祢不要紧吗?”
  建彦舅舅小声地问道。
  “嗯,好像没有闯进这里,听说是古坂史郎那个可恶的家伙偷偷跑进来。”
  品子阿姨颤抖着声音说:
  “好像真的是古坂史郎,听说后门还有一扇窗是开着的,还有没穿鞋子的脚印。”
  “我看到的人影不知道是不是他。我上厕所回来没多久,立刻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骚动,如果我当时叫人前来查看就好了。”
  这是上杉姨丈的声音。
  “千万不要再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了。如果凶手真的和你擦身而过的话该怎么办?”
  品子阿姨语带责备地说。
  “对了,建彦,情况怎么样了?那个男的听说已经被掐死了。”
  乍听这个消息,我立刻从床上翻起身。
  “这个嘛……虽然屋内一片漆黑,但由于那个男人奋力抵抗,所以凶手没有达成目的就逃走了。那个男人的伤势可能不轻,差不多有十多天没有吃东西,身体非常衰弱。”
  当他们发现我摇摇欲坠地站在床边时,三个人一起回过头来看着我。
  “太好了!音祢,你终于醒过来了!”
  “姨丈、阿姨、建彦舅舅,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那个男人……他在哪里?”
  “音祢,你不能去,乖乖躺在床上!”
  “不!姨丈,让我去,我一定要去照顾他!”
  “音祢,那个男人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我不曾见过上杉姨丈像现在这样凶恶、恐怖的神情,但我毫不畏缩地直视他的眼睛说:
  “他是我的丈夫。”
  “你说什么?”
  “姨丈,对不起。”
  “音祢,你再说一次看看!你请示过谁?是谁同意你和他在一起的?”
  上杉姨丈满脸怒容,与他平时豁达诙谐的态度判若两人。
  “姨丈,对不起。请您让我去,我求求您!我一定要去照顾我的丈夫。”
  “音祢,我……我……”
  眼看上杉姨丈就要发狂了,原本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争执的建彦舅舅,慌张地从背后抱住上杉姨丈。
  “好了、好了!姊夫,你这是干什么呢?这样下去会吵到旅店内的其他人。音祢,你也真是的,自己的身体还这么虚弱……”
  “我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阿姨、姨丈,我实在很对不起你们,请原谅我。”
  我神情平静地走过他们的身旁。
  “音祢,要去的话,先穿上这件衣服,你可是不能再感冒的哟!”
  品子阿姨哽咽地说。
  “阿姨,谢谢你,还有……请替我照顾姨丈。”
  我踩着摇晃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此时,后方又传来叫唤声:
  “音祢,你非去不可吗?你真的要去投靠那个男人……音祢,你真的不再回头了吗?”
  上杉姨丈从后面追上来,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悲痛与绝望。
  我不用问就知道堀井敬三住的房间在哪里,拉门外面的走廊上有四、五位旅店内的工作人员正在说话。
  一拉开门,只见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还有村里的医生和旅店老板等人围坐在一个仰躺着的男人枕边。
  我听说堀井敬三是经过急救之后,才恢复正常呼吸。
  “啊!音祢小姐。”
  听见金田一耕助的声音,堀井敬三蓦地转过头来。
  他比我想像中还有精神,我不禁高兴地流下泪来。
  “敬三。”
  我步履地靠近他。
  “音祢……”
  堀井敬三毫不避讳众人的眼光,将我一把抱住,拥吻着我。
  之后,我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哽咽地哭了起来。
  “音祢,没有什么好哭的,就像你看见的,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反倒是你,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我不要紧,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完全复原。”
  “我们可以互相照顾对方,我片刻都不让你离开我了。”
  “嗯,我再也不离开你的身边。”
  我看见堀井敬三的颈部有绳子留下的紫色勒痕,旁边的皮肤也破皮了。
  “唉!凶手怎么做得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我差一点就魂归西天了。要是平时的我一定不会输,而且还会逮住凶手。没办法,我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肚子一饿便无法战斗。啊哈哈!音祢,你快从我的膝上下来,大伙都在看呢!”
  “好……”
  我一面红着脸回想自己刚才的行为,一面调整好坐姿。
  堀井敬三也盘腿端坐,接着,等等力警官将他手中的绳子放在我的眼前。
  我一看,不禁瞠目结舌。
  (这是真田绳……)
  “宫本小姐,你为什么对这条绳子有这么惊讶的反应呢?”
  等等力警官好奇地问我。
  (那到底是梦境?还是我的幻觉呢?或者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依当时绕在我脖子上的绳索触感来判断,的确是真田绳!)
  当我将自己先前经历过的奇异经验,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时,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突然紧张了起来。
  “老板,那座塔的旁边有小堡垒吗?”
  老板一边回想着,一边回答:
  “对了!好像有一座烧炭用的窑洞,法然师父通常都是自己烧炭。”
  “可是……”
  金田一耕助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当时,我们先救出宫本小姐,接着才营救堀井敬三。在那段空档,宫本小姐是躺在塔内的主殿。金田一先生,你记不记得烧炭用的窑洞正好是在窗户外面?”
  等等力警官补充说明。
  金田一耕助恍然大悟地说:
  “对了,我们把你们俩抬出‘三首塔’的时候,突然间,宫本小姐的担架坏掉了,所以暂时把担架放在地上,而旁边正好有一座小堡垒。”
  金田一耕助兴奋的语气溢于言表,他一边用力地搔着蓬乱的头发,一边说着:
  “我们大约花了五分钟的时间修理担架,但是当时旁边有很多人,而且宫本小姐也一直昏迷不醒。宫本小姐,你曾经去过那座状似堡垒的烧炭窑洞吗?”
  “没有,我从来都没去过。”
  “这就玄了!一般人不可能作梦会梦见从未见过的东西呀!还有,你确定绕在你脖子上的绳子是真田绳吗?”
  我摸了一下等等力警官手上拿着的绳子。
  “没错!我确定那条绳子的触感和这条是一样的。”
  “你说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全身都是泥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看看绳子,又看看我之后,不发一语地看着彼比。
  我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得挨近堀井敬三的身边。
   
梦境成真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堀井敬三遵照医师的指示,先进食汤汁,再喝粥;接着开始吃杂粮、米饭,如此循序渐进地恢复到正常的饮食,身体日渐恢复健康。
  从第三天开始,我们白天也能到“鹭之汤”的庭园去散散步。过了五天之后,我的身体就完全康复了。
  我对堀井敬三不再像以前那样抱持怀疑的态度,以往所有的不安情绪完全消失,整个人看起来益发年轻、健康。
  “音祢,你怎么了?最近看起来更加美丽动人,好像一颗宝石,既耀眼又动人。”
  堀井敬三最近时常对我说完这话之后,十分感慨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上下打量着我。
  目前已经没有什么大事可以让我心烦了,我将先前遭遇的麻烦、痛苦都留在那座枯井里。
  尽管如此,我的情绪并未获得完全的平静;尤其是上杉姨丈的震怒,远远超过我的想像。
  上杉姨丈、品子阿姨、建彦舅舅都还住在“鹭之汤”,我深怕上杉姨丈生气,所以尽量不接近他们,常常趁他不在的时候,去向品子阿姨请安,看看她的近况。
  品子阿姨只是不停地哭,不曾问我堀井敬三的事。
  我坚信不久的将来,一定能证明堀井敬三就是真正的高头俊作,而且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也会原谅我们。
  因此,如何从“三首塔”内找到锦缎是我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亲爱的,你要去调查那卷锦缎的下落吗?”
  某天夜里,我向堀井敬三询问。
  “不!音祢,目前我还没有空。这件事你没告诉其他人吧!”
  “嗯,可是亲爱的,金田一先生知道这件事哟!而且,他也告诉姨丈和建彦舅舅。”
  “音祢!”
  堀井敬三非常讶异地问:
  “金田一先生知道锦缎的事?”
  “不!他不知道锦缎的事,但是他说能证明你身分、来历的证据,应该是藏在塔内。”
  “这件事他也告知你姨丈、建彦舅舅了?”
  他突然显得十分不安。
  “音祢,你不要紧吧!”
  “什么事不要紧?”
  “没事……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健康,可以外出了,明天一早我立刻前往‘三首塔’寻找那卷锦缎,你也一起来帮忙找吧!”
  “好,就这么决定。可是,亲爱的,你还在怀疑建彦舅舅吗?”
  堀井敬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隔天,我们被其他事情绊住,无法前往“三首塔”进行搜索。
  喔!我差点忘了说一件事。
  随着我们俩的身体日益恢复健康,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向我们询问了不少事情。对于他们的问题,我们都毫不保留地将所发生的事件经过全盘说出。
  当我们坦白在国际饭店房间内发生关系的经过时,堀井敬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也满脸通红,羞愧得想钻进地洞里。
  幸好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很认真地听我们叙述,使我们俩不致于太过尴尬。
  数日来,等等力警官、金田一耕助认真地搜寻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的下落,结果却杳无音讯;法然和尚也同样行踪不明。
  我和堀井敬三约定前往“三首塔”的那天,一大早天色就灰蒙蒙的,十级以上的强风在山谷里狂飙着。
  我们正准备外出时,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突然到来。
  “啊!你们要外出吗?”
  “去散散步,顺便锻练脚力。”
  “宫本小姐,我们想请你去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三首塔’的旁边有一座炭烧窑,不晓得是否就是你梦见的小堡垒,请你去确认一下。”
  闻言,我和堀井敬三不由得面面相觎,我看到他点头示意。
  因此我气定神闲地回答:
  “好,我去。”
   
香烟盒

  现在每当我一提起笔,回想那一幕阴森、凄惨的画面时,拿笔的那只手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多亏我有一位勇敢的丈夫陪伴在我的身边,不断地鼓励我,我才有继续写下去的勇气与力量,顺利完成这本书。
  首先,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凄厉狂风中、象征不祥之兆的三层塔楼,现在回想起来,“三首塔”当时已经面临终结的命运。
  阴郁的天空里,凄厉的狂风发出事件终结前、令人闻之丧胆的呻吟声。
  在距离“三首塔”一百公尺处,就是最具关键的炭烧窑。
  我清楚知道这就是在梦中见到的圆形小堡垒,满身黄泥浆的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从这座堡垒的拱形黑洞中爬了出来,然后又爬回去。
  我不禁吓得伏在堀井敬三的臂弯里失声大叫。
  虽然我之前不曾到过这里,却能清晰地梦见这座炭烧窑,而梦中的“三首塔”也是在这个位置。
  “音祢、音祢!振作一点!你梦中所见到的,确实是这座炭烧窑吗?”
  “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是从这个洞穴爬出来,想要把你勒死,然而却没有成功,又再度爬回洞穴里去吗?”
  我来回看着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声音沙哑地说:
  “嗯。”
  “金田一先生,这座炭烧窑是用来做什么的?”
  堀井敬三紧紧地抱住我,讶异地环顾四周。
  旁边有一些手持铁铲、尖铁棒的警察、便衣刑警,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正在拆除炭烧窑。
  不远处,上杉姨丈、建彦舅舅夹杂在村民中看向我们这边。
  “唉!高头先生。”
  金田一耕助先生腼腆地搔着头说:
  “我们这会儿变成超现实主义、神秘主义的信仰者了,宫本小姐梦见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从洞中爬出来的情景,让我认为这是不是意味着已经超出超自然的现代科学的界限了。”
  “因此,我想击碎这座炭烧窑,挖开地底来看看。嗯……那么大家开始行动。”
  虽然我不很了解金田一耕助的话,然而一阵莫名的恐怖、战栗感不断地由背脊窜起。
  “亲爱的……”
  “音祢,振作一点,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
  堀井敬三强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我,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警察人员清除、开挖炭烧窑的工作。
  我不想看,却又无法转移视线,仿佛有一股强力磁石将我的视线带往炭烧窑的方向。
  这座用黏土打造成堡垒形状的炭烧窑,在警察同仁们尖铁棒的重击之下,逐渐粉碎、瓦解。
  狂风夹带着土石、灰尘在空中飞舞,然后散落在我们的头上,堀井敬三扶着我的肩膀后退五、六步。
  风越刮越凄厉,仿佛是“三首塔”发出临终前肃杀的哀怨声。而环绕着“三首塔”的丘陵上,树叶翩翩飞落,光秃秃的树枝宛如女人散乱的头发随风飘飞,在强风的吹掠中沙沙作响。
  不一会儿,炭烧窑被摧毁殆尽,警察人员用铁铲往下掘土,金田一耕助站在旁边观看挖掘的情况,他那头乱发像是倒立着的妖魔般飘浮不定。
  “啊!”
  突然间,一名跪在地上的警察发出叫声。
  “小心一点,不要受伤了。”
  “啊!这里有东西!”
  另外一名警察跟着大叫,连忙放下铁铲,跪在地上。
  其他警察和便衣刑警见状,纷纷丢下铁铲、尖铁棒,聚集在那两位警察的旁边,直接用沾满泥土的双手挖掘地面。
  (到底发现了什么东西?这些人想把什么东西挖出来?)
  掘土的警察人员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看不见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在我身旁的堀井敬三似乎已经略知一、二。
  “音祢,要振作一点!我在你的身边,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
  我直打哆嗦,牙齿发出喀喀声,背脊又升起轻微的战栗。
  我的身体就像寒风中光秃秃的树枝一般,在堀井敬三的怀里摇晃、摆动。
  “敬三,我要你紧紧地抱住我。”
  “嗯。”
  不久,警察们一起发出惊讶、愤怒的叫骂声,在他们挖掘的洞穴中,好像有什么惊人的东西被拖出来。
  “宫本小姐,让你受惊吓了,真是抱歉,麻烦你过来看看。”
  金田一耕助说完,围观的人墙自动地向左右分开;紧接着,我看到两具全身沾满泥浆的尸体。
  他们的脸部、双手、双脚、全身上下都覆满黄褐色的泥浆,根本无法辨识容貌,甚至每一根睫毛上都沾上黄褐色的泥浆,只有眼睛炯炯发光。
  这两具尸体看起来很像是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在梦境中,我看见他们俩沾着泥浆的双手握着真田绳的两端,想从左右两边使力勒死我。
  “音祢,振作一点!不要怕,有我在,没事的。”
  我觉得堀井敬三的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猛力摇晃我的身体。
  下一秒钟,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抱住即将昏厥的我。
  恍惚之间,我听见等等力警官的恐怖描述——
  “金田一先生,这两个人颈部所留下的痕迹,好像是用真田绳勒的。”
  “亲爱的……亲爱的……”
  我在堀井敬三的怀中凄楚地叫着。
  “他们两个人是在我做那个梦之后被杀的,也许……也许……当时我是被幽灵附身……”
  “宫本小姐,你所描述的梦境,就是接下来所发生的情况。”
  “不要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提起这么恐怖、可怕的事情了。”
  此时,一名警察前来报告一个令我心惊不已的新发现。
  “警官,我们挖出一个‘香烟盒’,这是被害人的东西吗?或者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最近好像在什么地方也听到“香烟盒’这个字眼……)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警察手里的香烟盒。
  “啊!那是姨丈的!”
  堀井敬三慌忙想捣住我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和在场的警察们示意要去逮捕站在对面的上杉姨丈,而上杉姨丈皱紧眉头注视着我们这边。
  就在这时,他发现警察拿在手上的香烟盒。
  平日豁达开朗、温文儒雅的上杉姨丈,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僵硬,随即转身往“三首塔”的方向直奔而去。
  “抓住那家伙!不要让他逃走了!”
  等等力警官出声大吼道。
  当建彦舅舅和村民们察觉到上杉姨丈的举动时,纷纷转头一看,但上杉姨丈早就逃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畜生!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大坏蛋!恶魔!”
  我一面目送着在狂风中奔跑的等等力警官和警察们的背影,一面扶着堀井敬三的手蹒跚地走着。
  风势越来越强劲,刮起的强风阵超过十五公尺。
  “亲爱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姨丈到底怎么了?”
  “音祢,你要振作一点,什么都不要去想。”
  “可是姨丈的香烟盒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出现?”
  “好了,好了,你什么都……啊!”
  堀井敬三突然大叫一声,我也惊恐地抬起头。
  此际,我看见头发零乱的上杉姨丈在一阵狂风中,奋力往“三首塔”飞奔而去。
  “音祢,你赶快离开!快离开!那座塔里有掌握着我的命运和生命的东西。”
  “亲爱的,我也要去,你不可以丢下我不管!”
  在狂风中,我跟在他的身后折命地奔跑着。
  (从圆形小堡垒中挖出来的两具满身泥浆的尸体、在这种奇怪地方出现的香烟盒、突然间变成恶魔的姨丈、叫骂声不绝于耳的等等为警官、警察们……)
  我的脑子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浑沌不开,正努力地将所有的事件做整理、连结的工作。
  目前我唯一确知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三首塔”决定我的爱人的命运。
  比上杉姨丈晚一步采取行动的等等力警官一行人,他们冲到“三首塔”前面时,却被木制的大型双扇门挡在外面。
  随着怒火冲天的号令声,警察们开始一阵冲撞。顽强的上杉姨丈从里面闩住大门,准备做困兽之斗。
  “尖铁棒,快拿尖铁棒来!”
  等等力警官一说,立刻就有两、三名警察冲回来。
  正当我和这些警察擦身而过之际……
  “啊——”
  跑在我前面的堀井敬三忽然发出惨绝人寰、撕肝裂肺的凄厉叫声,只见“三首塔”的内部正冒出浓烈的黑烟。
  我呆立在狂风中,愣愣地看着我们的希望像幻梦一般崩溃、倒塌……
  (啊!那座塔没有安装电灯,都是用原始的石油灯、蜡烛或菜籽油来点灯……)
  不到一会儿光景,我就闻到浓重的石油味,在阵阵窜起的黑烟之后,红艳艳的火舌开始燃烧起来。
  群集在大门前的警察们见状,不禁发出尖叫声,随即往后方退散。
  当抬着尖铁棒的警察返回塔前时,已经无济于事了。由于狂风的推波助澜,眼看着火势已经蔓延到整座塔楼。
  “畜生!”
  堀井敬三咬牙切齿地怒骂着。
  熊熊烈焰紧追着“三首塔”不放,我惊慌失措地跑向前去,依偎在堀井敬三的怀里。
  “亲爱的,冷静一点。”
  “放开我、放开我!音祢,我的命运……我的一生……”
  “亲爱的,冷静一点……”
  “不要管我!走开!”
  “发狂”二字仍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堀井敬三,他的怒气、不甘心伴随着绝望,一点都不剩地发泄出来。
  “好了,可以息怒了。堀井……哦,不!是高头俊作先生。”
  金田一耕助顶着一头蓬乱头发来到我身边,拖住堀井敬三的手腕。
  “小兄弟,你忘了我是金田一耕助吗?”
  “咦?”
  “我想你一定觉得很意外,为什么我会这么了解你的事情?”
  看着金田一耕助自信满满的表情,堀井敬三的眼睛里闪烁着感动的泪光。
  “金田一先生,那、那么您……”
  “高头先生,你听我说。”
  此时,金田一耕助的态度、口气一点也不高傲、夸张,他只是淡淡地将事情原委说给堀井敬三听。
  “我悄悄地跟踪刚才放火烧‘三首塔’的嫌疑犯来到这里,才发现了这座‘三首塔’;在我发现枯井之前,曾经暗中调查塔内的动静,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塔内竟然没有任何人阻碍我搜查,你认为我是个忽略掉此等重要物件的人吗?”
  “啊!金田一先生。”
  堀井敬三当场跪下来,我也跟着跪下,并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哦,不!是你们所要追查的东西是什么。可是,高头俊作先生……”
  “是。”
  “等等力警官他们也都知道,我如果没有自信或掌握十足的证据,是绝对不会妄下结论的。
  当时我直接称呼你‘高头俊作’,真是失礼……我从枯井将你救出时,趁你陷入短暂的昏迷期间,悄悄采下你的指纹。我对指纹鉴识的结果相当有信心……”
  “金田一先生!”
  堀井敬三双掌伏在地上,当他低下头时,泪水宛如滂沦大雨般落下。
  当时金田一耕助站在狂风中挥着蓬松袖子,裤管随风飘荡的瘦弱身影,看起来是如此崇高、伟大。
  “金田一先生,谢谢您!”
  我也恭敬地合掌言谢。
  “三首塔”随着霹雳啪啦的巨响声,火花到处起舞纷飞,不消一会儿功夫,整栋建筑物便化作一团火球。
  “唉!所有事件终于在这里结束了,凶手和‘三首塔’一样化为乌有,不会再有血腥的杀戮事件发生了。”
  金田一耕助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和堀井敬三喜极而泣地相拥着,站在狂风中凝望火势逐渐减弱的“三首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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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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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总算可以清静悠闲地过日子了。
  在一连串血腥事件中载沉载浮、徘徨无助的我,从没想过、也不敢奢望这种与世无争、安逸闲适的日子能够重新回到我的生命中。
  现在,我在可以俯瞰湘南海边的温馨家中,振笔疾书地写着这本书。
  我挚爱的丈夫轻松地靠在沙发上,静静地阅读书籍;有时我们会抬起头凝视对方,彼此交换一个充满柔情爱意的微笑。
  玄藏老人在海外过世了,我和先生正在办理继承庞大遗产的手续。
  结婚典礼上,我们俩的介绍人是黑川律师伉俪,而我们在热海的家,也是黑川律师帮忙整修的。
  建彦舅舅和笠原薰有时会结伴来玩,听说他们俩最近也要结婚了。
  我们计划在继承遗产的手续完成后,要为他们做一些事情,建彦舅舅却笑着叫我们不用担心。
  现在,我们夫妻最关心的是如何安慰伤心的品子阿姨。
  品子阿姨搬离东京的居所,目前在缣仓疗养身心。以前她深信上杉姨丈的为人,以致于无法承受这个重大打击,始终无法面对残酷的事实,因而活在痛苦的深渊里。
  我们每次前去探望、请安时,都请求她到热海的家里一同生活,以便就近照顾,她都不为所动。
  但是我们相信只要我们俩不断地诚恳邀请她,总有一天,她会答应和我们一起生活的。
  唉!人心真是难测啊!
  上杉姨丈竟然深爱着我,而且他对我的“爱”跟我的丈夫爱我的方式相同,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是啊!这才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金田一耕助对这一连串事件的说明如下:
  “上杉先生不想把宫本小姐托付给任何人。首先,被认定为宫本小姐丈夫的高头俊作,事实上是他的堂弟——高头五郎,上杉先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高头五郎。”
  “如此一来,他也替宫本小姐将丧失继承遗产的权利感到惋惜,他的惋惜不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恐怕是为了他所挚爱的宫本小姐吧!”
  “可是,当第二封遗书的内容公布时,他从志贺雷藏或鬼头庄七当时的发言得到灵感:只要佐竹家族的成员其中一个人死亡的话,宫本小姐继承遗产的金额就会增加。于是,他便展开了恐怖的杀戮行动。”
  “这应该是上杉先生对被迫丧失全部财产继承权的宫本小姐所作的赎罪吧!”
  “金田一先生,那么上杉先生在生日宴会当晚,就已经知道笠原操是佐竹家族的一员吗?”
  对于高头俊作的问题,金田一耕助回答:
  “关于这一点……这就是上杉先生可以长期隐藏的秘密吧!不过,我认为上杉先生应该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这又是为什么呢?”
  “高头先生,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把它合理化,然而事实并不一定是这样的。这个世上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巧合,我们必须弄清楚造成这些巧合的前因后果。”
  “那天晚上,笠原薰和笠原操两姊妹前来的事,既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因为是佐竹先生带她们来的。但是,假如上杉先生从那个房间……就是高头五郎被杀害的房间出来时,恰巧被笠原操遇到的话……”
  “这已经与笠原操是不是佐竹家族的人无关了,而是不能留下活口!刚好笠原操又是位竹家的人,这反而让上杉先生立于有利的局面。”
  “原来如此。”
  高头俊作感慨良多,我也百感交集。
  之后回想起来,笠原操虽然是我所目击的第一个牺牲者,但实际上,她是第三位牺牲者。自此之后,我就在腥风血雨中载沉载浮。
  只要我一想到这事件,即使处于安适恬淡的环境里,仍旧会冷汗直流,陷入无法自拔的恐怖情境中。
  高头俊作常常提醒我,要我尽快把这些事情从记忆中彻底铲除。
  “金田一先生,姨丈杀害私家侦探这件事又做何解释呢?”
  “上杉先生应该不知道高头五郎有刺青的事,所以他认定被害人与自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但是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人就是私家侦探——岩下先生,所以上杉先生才会杀他灭口,就是这么回事。”
  以上是金田一耕助先生的说明。我想,经由他的解说,所有的谜题都找到答案了。
  在其他的杀人事件中,都找不到上杉姨丈就是凶手的证据。
  例如:第二封遗书发表之后,第一个牺牲者是岛原明美,在这件凶杀案中,我的不在场证明遭到严厉的质疑,但是没有人会将矛头指向上杉姨丈。
  其余的事件恐怕也是这种情况吧!
  据说在巡回演讲途中,上杉姨丈有两天是单独行动,也许他是从古坂史郎手提箱中的照片得知“三首塔”的所在地,便悄悄地来到黄昏村,接下来……
  唯一一件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事,就是我做的那个噩梦,而它却是揭开所有事件的关键……现在一想起那个噩梦,我仍会在睡梦中惊醒。
  对于那个噩梦,我下定决心不再深究。
  就连信奉理性主义的金田一耕助也表示:
  “世界上除了真理之外还有真理。”
  我觉得有一点失望。无论我从任何角度来思考,也不可能了解这件事。
  另外还有一件事。据说法然和尚在事件发生的十天后,有人在黄昏岭的深山里发现他上吊自杀。
  法然和尚死亡的日期据说比古坂史郎、佐竹由香利晚,更令人无法想像的是,法然和尚上吊的那棵大树附近,散落着五、六个用竹子皮包起来的饭团,与鬼头庄七的情况相同。
  如同高头俊作在枯井中所猜测的情况: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法然和尚和鬼头庄七这四个人之间互相勾心斗角,彼此的关系逐渐恶化,最后……
  姑且不论法然和尚是不是谋害鬼头庄七的帮凶,他可能也想摆脱这种纠葛不清的关系,所以准备充足的粮食,逃到黄昏岭的深山中。虽然可免于几日的挨饿,但裹腹的食物没了,也只有上吊自杀一途。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当上杉姨丈的香烟盒和古坂史郎、佐竹由香利的尸体一同被挖出时,高头俊作为了制止我发言,慌忙捂住我的嘴。
  因此,我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射动作出现。
  “亲爱的,我有件事想问你,请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你要问什么?”
  “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姨丈是凶手了?”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我,我则是一脸百思不解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叹口气站起来,从他专用的橱柜抽屉里拿出戒指盒,然后对我说:
  “打开来。”
  我不假思索地打开,里面放着一颗珍珠制的钮扣。无庸置疑的,这正是上杉姨丈衬衫的钮扣。
  “亲爱的,这是……”
  “音祢,有一回,所有事件的关系人聚集在黑川律师的事务所,当时你姨丈也在场,我在他穿的衬衫上看见这颗钮扣。”
  “几天后,我在江户川公寓发现被杀害的根岸蝶子手中握着这颗钮扣,可是为了不让你伤心,我都没有说出口;我不愿让你看见你最敬爱的姨丈变成杀人凶手而伤心……你明白吗?”
  “亲爱的……”
  我的眼泪一涌而上,泪流满腮。
  “音祢,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这件事对你而言应该非常重要。”
  “什么事?”
  “你的姨丈亲手杀了很多人,而且一直到‘三首塔’旁边挖掘出香烟盒之前,他都没有露出破绽,所以社会上的人都认为他是少见的智慧型罪犯。但是,我却不以为然。”
  “咦?”
  “其实,你的姨丈是漫无计划、听天由命型的罪犯。总归一句话,他只不过是顺其自然地犯下杀人罪行而已,以他的身分、地位、名望,再加上许多偶然、巧合,才会长久以来都没有露出破绽。”
  “例如:东京只要一发生杀人事件时,往往就会将焦距对准宫本音祢和来历不明的黑社会老大,反而移转了检调单位的办案方向。而金田一先生是个例外。这个钮扣和香烟盒就是最佳例证,我认为你姨丈在其他方面也犯了不少错误。”
  “没错,身为学者的姨丈也有一些不良习惯和轻率的举止,像他记性不好,容易忘东忘西、丢三落四,经常被阿姨骂……”
  高头俊作深表赞同地点点头。
  “的确如此,这种人竟然敢杀人,完全是由于对你的爱使然。而且,金田一先生也指出,你的姨丈是基于赎罪的心态而犯下流血的杀人案件,因此,他并不是社会大众所公认的智慧型罪犯。”
  “我已经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我认为你更应该原谅他……”
  “亲爱的,谢谢你!”
  听了高头俊作的话,我当场伏首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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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3 17:51:02
厉害啊楼主同志,佩服佩服。
楼主| 发表于 2011-7-13 18:26:35
回复  5楼  看不见的手

嘻嘻 谢谢
楼主| 发表于 2011-7-13 19:44:26

RE: &lt;金田一耕助探案集&gt;1到4

请大家关注《金田一耕助探案集》
楼主| 发表于 2011-7-13 19:50:31
对不起,大家。这上面写着<金田一耕助探案集>1其实是1到4。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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