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届推倒高考作文】上海卷《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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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画展尘埃落定，我正欲沉浸于美术梦的纯澈世界里，却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远方故土的邀请函——木版年画泰斗杨承文先生猝然辞世，其子杨树海邀我回返故乡小镇，共同商议守护父亲毕生心血的年画作坊存续之事。

我匆匆踏上归途，心中怀揣着对故乡模糊又亲切的回忆，更夹杂着对那位德高望重老艺人的深切缅怀。

踏入阔别多年的杨家祖宅，一种被岁月浸透的沉重感扑面而来。杨树海引领我穿过幽暗的庭院，走入供奉着杨老先生灵位的偏厅。黑暗中，供桌之上，一幅色彩浓艳的《钟馗捉鬼图》赫然悬立，仿佛在暗夜里无声燃烧。

树海声音低沉：“父亲生前最珍视这幅镇宅之作……可昨天夜里，它竟被划破了。”他指向画上那道醒目伤痕——正横贯在钟馗怒睁的圆目之上。这突如其来的破损，宛如一道不祥的符咒，悄然笼罩了这幢古旧宅院。

当夜，仿佛应验了某种不祥的预言，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死寂。我们循声奔向偏厅，眼前景象令人毛骨悚然：本地一位力主将作坊卖给开发商的富商，僵直地倒在供桌旁，脖颈被紧紧缠绕着一条窄长的东西，面色青紫，已然气绝。

而他手中紧握的，竟是一角从年画上撕扯下来的残破纸片。那幅《钟馗捉鬼图》上，钟馗原本被划伤的怒目之处，竟被覆盖上了一块刺眼的新纸，如同被强行缝补的伤口。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画中钟馗所执的利剑，此刻却深深没入富商的胸膛——它竟是一柄货真价实的锐利钢刀！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个人的心。树海面色苍白，声音颤抖着坚持：“祖宅不可亵渎，门绝不能开！”暴风雪山庄的格局瞬间形成。我们如同困在巨大谜笼里的猎物，那幅《钟馗捉鬼图》则如一只诡谲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切。

第二日，另一声惊叫响起。杨树海本人竟倒在堆放年画纸的库房里，同样被那窄长的凶器勒毙。这一次，他手中紧攥的，是另一片染血的年画残片。

更诡异的是，那幅《钟馗捉鬼图》上，钟馗另一只眼睛的破损处，也被新的宣纸仔细覆盖住了。画中那双被修补过的眼睛，空洞而执拗地凝视着这场死亡盛宴，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杀意，仍未终结。

在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我强迫自己沉静下来，目光扫过供桌。桌上那方沉重砚台的位置似乎被挪动过，残留着极浅的印记。

我蹲下身，在桌脚旁的地面缝隙里，发现了几粒极细微、几乎被灰尘淹没的纸屑——与覆盖年画破损处的新纸质地一般无二。目光再移向画作本身，那两处修补的痕迹虽然用心，但边缘处却隐约透出底下原本那道凶厉划痕的痕迹。

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刺穿迷雾：凶手先破坏年画制造恐慌，又引导众人参与“修复”，实则是为了掩盖第一次破坏的真正目的，更将致命的陷阱悄然埋入其中！

我猛然抬头，视线如刀锋般锐利地扫过剩下几张惊魂未定的脸：“那凶器……那勒死人的窄长东西，就是这年画用的上好宣纸，裁成了细条，浸透了水，再紧紧绞拧！”宣纸湿透绞拧后，坚韧如索命之绳，干透后又脆弱如尘，几乎不留痕迹。

我指着供桌，“有人动过砚台，为的就是取走压在其下的、早已备好的湿纸绳！第一次破坏年画，是为了制造混乱，更为了趁大家合力‘修复’画作、翻动纸堆时，将早已备好的湿纸绳悄悄塞入纸堆深处，伪装成普通材料！”

“那刀呢？”有人惊恐地追问。

“刀柄一直就藏在厚厚的画心托纸里，只有锋利的刃尖，巧妙地伪装成画中钟馗宝剑的笔触。”我缓缓道出那个令人心寒的名字，“能设计这一切，能轻易挪动父亲书房的砚台而不引人怀疑，能在众人‘修复’时不着痕迹地将凶器混入纸堆……只有你,树海叔！”

我转向杨树海的妻子，她一直沉默得如同影子，“你早就知道，甚至帮了他，对吗？他杀第一个人时，撕下画角塞进死者手中，就是给你的信号，让你去库房布置杀他的现场，再撕下另一片塞入他手中——制造连环假象，让你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而摆脱嫌疑！你们真正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那个要卖掉作坊的富商！”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枯寂的死灰：“作坊……是爹的命……树海也是……”她声音嘶哑如裂帛，“树海他……已经没了。昨晚，他安排好一切……就喝了药……”

她空洞的目光投向那幅被反复修补的《钟馗捉鬼图》，钟馗怒目的修补边缘，那底下最初的狰狞划痕似乎仍在渗出无声的诅咒，“他说，用命换作坊清净，值了……我帮他，只是……送他一程。”

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古宅沉重的死寂。我最后凝望着那幅伤痕累累的《钟馗捉鬼图》，钟馗的怒目在修补的纸片下，似乎仍灼灼燃烧着，注视着人间为执念而生的罪与罚。冰冷的真相沉淀下来，却比血更重：以死亡守护的，终成废墟；用鲜血涂抹的，绝非传承。

尘埃落定后，我独自站在空旷破败的作坊里。空气里浮动着陈年颜料与木头微朽的气息，那是时间剥落的碎屑。指尖拂过蒙尘的梨木雕版，那凹凸的古老纹路硌着指腹，传递着一种冰凉而固执的生命力。

那一刻我忽然彻悟：真正的传承绝非冰冷的遗物或凝固的仪式，它必须是活着的呼吸，是匠人俯身刻刀划过木纹时专注的眉峰，是手指沾染丹砂晕染宣纸的温热。

守护，不是将过去钉死在供桌上徒然膜拜；而是让那古老的魂魄，在每一双愿意承接的手掌中，一遍遍重新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