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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家侦探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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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篇]
美食家侦探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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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86
发表于 2025-3-23 00:32:35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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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提示:为获得最佳阅读体验,请先阅读《美食家侦探消失了》《死神广播》and《人脸不宜食用》(好吧第一篇关系其实不是很大)嗯公平性比较差,看个乐就好。
一
青森山太郎决定去死。
他以《趾之信条》斩获丸木户奖出道,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从大二起就喜欢推理小说,尤其中意被断臂、剥皮的猎奇尸体,也执着于此类创作。在那个两万字的短篇里,他详细描绘了人类多出一根脚趾的异世界,并充分利用这一设定写出10人脚印伪造11人脚印的雪地密室大梗,备受赞赏。然而后续发行的以“食”为主题的单行本销量并不理想,新作也反响平平。青森安慰自己万事开头难,却不知新人作者的道路只会难上加难。
那是某个冬夜,青森和同行袋小路宇立一边烤肉一边讨论推理。青森除推理外唯一爱好也就剩吃饭了,还得了个“美食家侦探”的外号,也是因为同是吃货这点,和袋小路还算合得来。
“——我想到了这个诡计,你觉得怎样?”袋小路整齐码着排骨,若无其事道。
“这,这可是前人用烂了的诡计啊!”熟读新本格的青森一拍桌板。都是吃一碗饭的,袋小路却是这种货色吗?自己真是瞎了眼,难怪他只能靠社会派的噱头炒冷饭了。
尽管因此事结下小梁子,在接到袋小路的电话时,青森还是义无反顾凑钱救他。电话那头的袋小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和黄色影片里的男主没两样。
“青森君,救救我。我得罪黑帮被他们绑走,明天要是不准备好两千万赔偿金,就把我器官全卖了。一千五百万已经有了眉目,可是还差五百万,求你了,能借给我吗?”
那会袋小路正和友人下平平合作播出《死神广播》,收听率极高,也积攒了些名气。青森平时几乎不听电台,并不属其拥趸,会被找上倒还挺意外。
“那卖器官来钱还挺快,看来挖空心思去动尸体还不如动心思去挖空尸体;先借钱把你赎回来再转手卖掉,就可以净赚一笔大钱,安心赔本写推理小说了。”
青森说着俏皮话,却发现对方语气异常认真。难道袋小路没开玩笑,是真走投无路了?想到这他没再过多考虑便一口应承下来。彼时他正领着来家做客的编辑,在附近几家破破烂烂的小馆子间徘徊逡巡。眼见天色已晚,信贷公司恐怕要关门,顾不上客套便直奔目的地,可提完钱刚走回家门口,却被一伙凶神恶煞的人团团包围。他们毫不掩饰自己和袋小路沆瀣一气,强行将青森拽进小巷摔翻在地抢走背包。青森结结实实挨了顿毒打,受了轻微脑震荡,再清醒过来已是在病床上。他一抬头正对上电视屏幕,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已无法阅读文字了。
青森很是受伤。一想到无故欠下五百万,写作之路也难以为继,他顿觉前途一片黑暗,人都好像一下子衰老了十岁。明明是七月,还裹着严实的病号服,身体深处却仍止不住冒出寒意。青森摸向身旁陪伴自己多年的手机,想给爸妈打个电话,半天却没反应,才发现已经坏得彻底。而这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酸。他一个劲把头朝栏杆上磕,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
自打敲下第一个字起青森就发过毒誓,要写一辈子推理小说,写一辈子只有自己会写的小说,哪怕没一个人喜欢。尽管说不清写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用,自己并不天赋异禀,更难出人头地,等三四十岁回首,百分之九十九会觉得幼稚可笑;但此刻唯一能确信的是,不写下去的话,百分之一万会后悔。可现在呢?青森像丢了半条命,虽说还剩一个爱好,但人总不能单为吃饭而活。如果写不下去,那就趁早去死吧。
医生告诉青森,有陌生人已经帮他预支了医药费,是袋小路那两面三刀的家伙吗?假惺惺地借此来嘲讽自己,不过倒也省事。他决绝地告别医生,在护工的搀扶下打了辆车,回到乱糟糟的小窝里。青森习惯性把灯打开,却又马上关掉,就好像无光的夜更适合充作坟墓一样。他衣服也不换,饭也不吃,只是用颤抖的手花了快半小时系上绳结。许是家里没找到更合适的东西,高脚凳太高又站不稳,他正要将头套进绳圈时,脚却忽地一软,身体不慎失去平衡歪斜着摔下,像《趾之信条》里的侦探一样,头直直撞向地面。
二
七年前的秋天,一种未知的流感病毒在几乎所有动物物种间蔓延开来。人类很快战胜了疫情,但开发出的各类抗病毒药剂均对动物无效,一大部分人以此为契机开始极端讨厌肉食,长期素食又引发了包括普遍性营养不良、生育障碍在内的种种问题。为此,某教授在六年前建立了普拉纳里亚中心,只需食用者本人提供DNA信息,即可培育出其样貌的克隆人供其食用。当然,顶着自己的脸的尸体一定程度上会引发生理不适,所以宰杀后无一例外会先作预处理再发货。可食用克隆人的出现挽救了全人类,尽管也有黑市高价售卖非克隆人肉、超量化学添加剂致使体态显著变化等弊端涌现,但在这一历史性事件面前都可忽略不计了。
后来这些都成了历史教科书里的必背内容,但最初敏锐捕捉这一社会热点的,是个跟社会学历史学八竿子打不着的,笔名青森的推理作家。他凭借一部《晚安人面餐》引发广泛共鸣,赚得盆满钵满,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甚至吸引了黑帮赤麻组的注意。
“我们老大有个案子想咨询你。”
青森直接坐上直升机被请到赤麻组总部。赤麻百禅正和蔼地对自己孙儿讲着童话故事,见青森被领进房间,方合上书,让人带出孙儿,再将事情始末娓娓道出。两周前,赤麻组某高层将自制的名贵酒品单独锁进一人高的大保险柜,保险柜极其坚固(据说同款保险柜曾从楼上摔下,切断并碾碎了某黑帮的四肢,身为黑帮的尊严让其拒绝安装假肢而是移植别人的四肢,最终引发免疫排斥反应不幸死亡)因而不必考虑被强行破坏。可昨天高层取出酒开瓶喝下后却吐血身亡。最开始他自己做的酒不可能有毒,密码又只有他知道,拿出酒后也未经他人之手不可能被下毒,可最后那瓶酒就是莫名其妙成了毒酒。
“是用名贵药材泡的药酒吗?不然自制的酒怎么也算不上名贵酒品吧?也是这个原因,储存条件比之红酒一类没那么苛刻,可以直接放保险箱里。”
赤麻笑着点头。“不错。但不可能是药里有毒,逐渐溶解在酒里。事先都检查过的。”
当然不可能是这样。青森的脑里已经有了谱。他把头凑近小声道。
“您听说过平行世界穿越的事吗?”
青森缓缓道出那个诡异的答案后,赤麻将信将疑接受了他,毕竟也找不出更好的解释。解开杀人谜团的青森顺理成章被他们看中,成了御用侦探,并被威胁说“敢死就杀了你”。青森倒也欣然接受。不摆谱、还会给孩子讲故事的赤麻在他眼里还挺亲切。那时他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决定害自己丢了性命——两天后,他接到了来自袋小路宇立的电话。
后面的事便无需赘言了。对青森眼红不已的袋小路从中作梗,设计挑拨白洲组陷害他。早些年白洲组就和青森有些过节,倒也真不顾他的知名度就下狠手。但青森是何许人?现象级的大作家,何况身旁还有赤麻组成员保护,两方的小摩擦便逐渐演变成血战,青森不明不白卷入其中死于非命。但始作俑者袋小路也落到赤麻组手里,如他所愿被卖掉了全身器官,骨头都被碾成粉末物尽其用。这件事波及甚广,甚至牵扯到另一帮派伊拉卡卡组和新型宗教“牟黑一神教”,持续性的械斗还惊动了一向不作为的牟黑警方出面制止,各方势力都损失惨重。
而这些都是主角青森山太郎自杀未遂穿越平行世界前一天发生的事了。
三
“也就是说,我真的因为脑震荡穿越到了这个吃人的世界?”
转眼间青森便从家里瞬移到市中心熙熙攘攘的步行街上,身旁是比全日本任何建筑都要宏伟的普拉纳里亚中心。此番情形多少教他有些困惑有些无助,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还好他不久就遇上名为神月步波的女孩,获知了这边的情况,只是女孩的话过于脱力,反让他更难以置信了。青森在脑子里犯着嘀咕——平生唯两大爱好,享用美食与玩弄尸体,那享用尸体的世界不就等于天堂吗?还有天使一样的女孩子主动找上自己。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等好事?这真不是临死前的幻想?亦或是低劣的恶作剧?
“就是说你也问了那么多人,总不能都串通好骗你吧?这里就是疫情后建立了克隆人中心的世界啊。我也确实是家里没酱油了出来买,看你人生地不熟就好心帮你咯。”
步波略显无奈地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像是要表明并无恶意般,她又顺手递给青森一大瓶水。“喝几口吧?你脸很红诶,而且大热天还穿成这样,生病了吧?”
青森有些迟疑,但还是接过去灌下几口。他已稍微接受了不可思议的现实,也不纠结是否卷进了什么阴谋或是水是否被下过毒了,反正本就是要死的人,再糟又能糟到哪去?何况刚抓了好几个匆匆而过的路人询问,答案也都是如此;语气里多少有些不耐烦,但并不像扯谎。
“怎样,心情稍微平复些了吧?那我再解释最后一遍——就算你再难相信,平行世界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两个世界间只有微小的决定性差异,即有无那场灾难般的疫情。这差异又可能导致许多微妙的不同,像是普拉纳里亚中心的建立啊,长期吃人后人类咬合力普遍提升啊,体态发生明显变化啊。大家平时察觉不到平行世界的存在,是因为二者像轨道错位的行星那样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往复循环,极少重合。可一旦两个世界发生重合,某人又恰好在此期间引发脑震荡,就会无伤穿越,携带上衣服之类的小玩意,与平行世界的自己发生位置上的互换。哪怕对面是具四分五裂的尸体也一样,不过是你穿越至体积最大尸块所在位置,而另一边的所有尸块一股脑穿过来罢了。”
步波背台本般展开一段高速神言。
“可你怎么知道的这些?总感觉是从哪本小说上看到的啊?”
少女口中世界运行的机理,竟和青森最喜爱的覆面作家白井智子的《十之信条》如出一辙,也无怪乎他心生疑虑了。相比藉藉无名的青森,这本小说还是有些知名度的,连青森出道作里穿越的原理及玩弄“10”和“11”的核心诡计都是受其影响。因此,与其相信少女所言非虚,倒不如说她看白井看到脑子坏掉,把小说和现实混为一谈了。
“怎么知道?嗯,因为我是神啊。当初一不小心给自己扎了18针西斯玛,分裂成了2的18次方个我,无数平行世界、复数时间线上的我都共享意识,通晓过去现在和未来,自然就成为此等存在了。而且你口中的白井就是我的笔名。两边的世界里,我都一边给黑社会大叔算命一边写稿,半路出家拿下了丸木户奖。当然,都只是玩玩罢了。”
神月步波是神,或者说白井是神,此乃不言自明之理。女孩的话语里有某种不容置疑的魔力,青森有些恍然地揉揉眼,表示自己一瞬间完全理解了。
“后来觉得自己写没意思,就去给人当打字助理了,雇我的还正是那个大作家青森君呢。他出名前曾不小心招惹到白洲组,被打成脑震荡,无法正常阅读文字,得亏我帮他写。只可惜他前一天被人杀了,黑帮的人想从他口中撬出些情报,将他绑在椅子上,把涂着亮蓝色指甲油的脚趾头一个个绞断,活活折磨致死。本来看在他的身份上是想留个全尸的,但青森君很是硬气,把黑帮给惹火了,就拆解掉卖黑市上了,真是很惨呢。”
步波用猎奇的语调讲道:“说起来这还和我有些关系。青森君从我这了解到穿越机理,知道平行世界的存在,才会对着赤麻组高谈阔论。”她换了个口吻。“我猜用于泡酒的药材,其实是人鞭吧?毕竟动物鞭由于病毒已经无人敢用。而且那是黑市才能流通的非克隆人鞭,而物以稀为贵,如果是流水线上批量生产出的克隆人,怕是毫无价值吧?获知内情后,某人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去,找到尚未死亡的,那根人鞭的主人,并花钱雇他带上一瓶仿制的毒酒穿越回去。人鞭能流落到黑市上,想必其他部位也被有需要的人分而食之了,人鞭意料之中地成了尚存的最大尸块。于是那人就穿越到大保险箱中,用毒酒成功掉包,再用随身带的折叠板在保险箱中制造一面假墙隐藏自己。这就是犯人的手法!”
“在这个世界里各种‘以形补形’的思想都大为流行,只不过大部分人吃的是克隆人而已。黑帮可就不一样了,他们对使用克隆人这一‘劣等品’的行为嗤之以鼻,平时只吃货真价实的人肉,所以青森君的推理可谓合情合理。只是这推理反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青森听罢竟丝毫不觉伤感,反而有些振奋。另一个自己也没有违背本格初心,好感动!退一万步讲,即便事先知道会带来不幸,自己也绝对不会放弃推理的吧?这才是自己啊。而另一个青森身残志坚写出神作东山再起,那四舍五入下自己也可以的吧?
于是他的大脑被另一个念头牢牢占据了。“好想知道我的尸体长啥样!”青森脱口而出,对尸体极端的偏爱,已经让他开始幻想着写一篇《十趾一无所有之尸》卷土重来了。他咕咚咕咚喝下最后一口水,随手将空瓶往哪个角落一扔,好像要甩掉不如意的过去一般。
这人甚至忘了自己已无法认字吗?先找到助手再说吧?步波看着他,一时哭笑不得。
四
“所以这些设定都是真的?”青森想着平行世界互换实在是绝好的设定系素材,忙追着步波就问,“可连尸块也能穿越还是很怪很生硬啊?就感觉并未真正考虑过整个世界观的建构。”
“那是你见得少。活人瞬间解体的多了去了。我还从中获得灵感,写下了《一无所有之尸》。不过要注意,只有死透了的人才会出现所有尸块一起穿越过去的情况;如果你身体残缺不全但还活着,触发穿越后只有身体主体部分会交换到对面,像断肢什么可不会一块飞过去。”
“那携带物品穿越也是真的了?身上穿的衣服,一瓶毒酒、一块轻质折叠板什么的我是能理解,那能带着一整个人和自己一块穿越吗?”
“这可不成。坐飞机都得限制托运重量,时空穿越就更没有那么实惠搭便车的道理了,只能带超过自重一两公斤的小东西,也别想着把自己切得七零八碎就能多带,零散的尸块是没法携带物体转移的。我举个例子吧,我有一个爱健身的朋友,举杠铃时另一世界的他意外脑震荡发生交换。尽管他紧抓杠铃高高举起,但质量太大没能一块带走,于是另一世界的他刚穿过来,还来不及逃生就被砸中背部严重骨折。我就是从这获得灵感,写下《折叠的尸体》。”
“还挺像那么回事……可还是不对,这个世界盛行吃人,那爆体而亡的人不会很多吗?”
“这倒不至于,毕竟绝大多数吃的是克隆人。既然是这边新造的人,在你们那自然找不到对应的同位体。当然也有那么零星两三案例。比方说,曾有人嫌克隆人口感不好,花大价钱买来货真价实的人肉刺身打牙祭,还挺有仪式感地先特意饿半天清空胃部,好有个胃口。结果吃到一半,直接就一个小孩穿到他肚子里来。另一边原本好好的小孩则变成一堆未消化完全的人肉,他爸回到家看出不对劲,第一反应竟以为是谁栽赃陷害,怕惹出事端直接拿强酸给溶了。而这边呢,那倒霉蛋胃部撑破挣扎一会摔倒在地,连带着肚子里头那孩子隔着肚皮头磕到地,又脑震荡给穿回家里,好险没给那家伙的肠子也扯走。这一交换,另一边溶到剩那么一点的肉片便又回到男人肚子里,肚子跟放了气的皮球一样彻底瘪下去。我就是以此为灵感写出的《膨胀的尸体和瘪掉的尸体》。”
步波讲得绘声绘色,根本不由青森不信。
“尸块被溶了就没法穿越?”
“是呀。虽然笼统说所有碎块会一起过来,但小到头发丝以下的不属此列,典型例子是火化后没法再交换。你想嘛,平行世界里都没有同位体的身体部分充当锚点,又谈何穿越呢?”
青森把步波所言都默默记下,又接二连三抛出问题,结果是来这边一下午哪也没去,单走了一路,不过市中心也没啥好去就是。直到穿越窗口期即将关闭,他才对着步波一鞠躬,千恩万谢要了一本签本后匆匆道别。他说这些真是帮了大忙,回去以后找个助手,应该能写出很好的作品大卖。临到告别还一直在想推理小说的事?简直没救了。步波露出鄙夷嫌弃的眼神。
“恕我直言,你不该那么推理脑。你现在最该做的难道不是找袋小路报仇吗?”
也对,“上一世”自己被奸人所害,既命不该绝,那重活一次定要让袋小路付出代价。青森暗暗咬紧牙关。这个世界里两人双双惨死已经两清,但在那边暂时还没个了断,是该好好把新账旧账一起清算。青森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把自己当工具利用。袋小路胆敢把自己当钱袋子使,那自己就非得让他吐到一个字儿不剩。
“不过也提醒一句,在那边的世界里要杀多少人都随你便,但千万别在这边犯事,不然我会很头疼的。最近闲着无聊,兼职助手之余在帮一个警察做事……那边倒是没有。”
步波眼角却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但青森并未捕捉到。他只是和步波一起慢慢走上天桥,随后纵身一跃,下一秒便四脚朝天落到了家里的地板上。一回来他就开始着手准备复仇——打好地铺,躺在地上,美滋滋地就开始构想起自己的小说。
没错,既然袋小路嫉妒自己的才华,那最杀人诛心的复仇方式,不就是再写一篇巨作让他恨得牙痒痒吗?步波是不是觉得自己会买凶杀人?那实在太不了解他。青森从小到大可连只鸡都没杀过。当然话又说回来,如果上天让自己再偶遇袋小路并认出他,那亲手将其一刀捅死倒也不赖,甚至都迫不及待想做准备了。但眼下最最打紧的还是先构思小说。人什么时候都能杀,灵感却是转瞬即逝的,孰轻孰重一望便知。所以事已至此,还是先想小说。
五
今晨我市发生多起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据知情人士透露,白洲组组长白洲丸遭人勒杀,头被剥皮;白洲组组员秋叶骏河在ICU里半死不活;赤麻组组长赤麻百禅也被人勒死,体内出现孩童尸首;而牟黑一神教教主福光天道的尸体在其总部屋顶被发现,疑似溺死。伊拉卡卡组组长千贯昆布则被割断脖颈倒吊在山庄中。
专家表示,今晨发生的多起事件乃不祥之兆,未来几天牟黑市恐将有大地震发生。一位漫画家则说这是“共时性”的表现。另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推理作家发表看法——“这五起案件,会不会是在致敬作家白井智子的《死神广播》呢?”——摘自牟黑日报
“白洲组组长戴着猪头,面皮剥落死去。”
“秋叶骏河四肢截断牙齿碎裂双目剜出,被发现后苟延残喘了快一小时,但还是不治身亡。”
“赤麻组组长内脏消失死去,体内出现了孩童的尸体。”
“牟黑一神教教主在楼顶吸入水后窒息而亡,但现场没有一丁点水。”
“伊拉卡卡组组长死在山庄中,血液几乎一滴不剩。”
“他们都是今天去世,被人发现死亡或重伤并报案的时间集中在20分钟内。而且,五起案件的现场,无一例外呈现出密室的特征。”
神月步波报菜名般说出一堆只有警方才可能知道的信息,尽管互目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最关键的是,怀揣明确杀人意愿致使五人送命的有且仅有一人,他就是原本生活在另一世界的青森山太郎。他没有寻求任何共犯的帮助,只依靠某件简单的工具作辅助就轻易达成了这点。”她残忍地笑笑,语气却一如往昔地平静,让互目鱼鱼子又回想起初见的那天。
“我是神月步波,你可以简称我为神。”
那时的互目自负没人比自己更爱牟黑市,对外人夹枪带棒的讽刺颇为恼火,却又对犯罪率稳居第一的事实无可奈何。即便发誓要把杀人案一扫而空,却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在此关头神秘现身,三言两语道出犯人姓名的,正是自称神明的步波。
此后,互目一边对黑帮将真人送上杆秤论斤两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教他们如何逃避警方追捕;一边解决那些边边角角的案子,将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们尽数捉捕归案。她照着标准答案做题,先射箭再画靶,轻而易举就能问出口供量罪定刑,破案率高达120%。让牟黑再次伟大,不再是一纸空谈。互目对此很是自豪,可她做梦都没想到,在今日民风淳朴的牟黑市里,竟还会发生性质如此恶劣的案子。黑帮没施压要个说法,她自己倒已经坐不住了。
“那个,另一世界的青森山太郎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平行世界是存在的……”步波又开始讲她晦涩难懂的理论,却被互目不耐烦地打断。“我才不关心这些,告诉我怎样才能到另一个世界去把那该死的家伙抓回来就行!这些回来后再给我补课也不迟。”
“这样吗,可是这对破案大有裨益哦。”步波似乎有些苦恼,却还是坚持把口中的理论讲完,随后不知从哪摸出青森的照片交给互目,便猛地单手发力按住互目的后脑勺,狠狠撞在金属桌面上。“诶,没成功吗?”见互目吃疼发出高亢的尖叫,她面无表情又用力多按了几下。
“喂,你们也过来,很好玩的。”
步波微笑着,朝互目的几个手下挥了挥手。
六
只要有照片,以互目的本事要查到青森头上并不难,麻烦的是几个部下。有几人穿越后非得跟平时一样雷打不动听完《死神广播》才肯找上门,说是人什么时候都能抓,《死神广播》却只有正午才会播送,孰轻孰重一望便知,事已至此还是先听广播。互目对电台毫无兴趣,但也只能由着他们。等心急火燎赶到青森家,已是下午晚些时候了。
互目很是担心他逃走,吩咐大家都穿便衣悄然包围小屋,随后一脚破开大门。所幸青森就懒懒躺在地上,并无负隅顽抗之意。互目环顾四周,不到二十平的小屋除脏乱了些外并无异常,要说有啥特别也就是除厨房用具外别的家电一个没有,贼都懒得光顾,不过也挺符合死宅作家的身份吧。另外,墙壁该说不说还挺厚的,隔音应该很不错。
总之就是很没劲啊,还以为会有尸体或是同伙或是枪支弹药呢。互目转过一圈检视完毕,命部下都守在门外,自己上前直入正题。
“这几个人的名字都听过吗?”“有所耳闻。”
“他们被人杀了,知道吗?”
青森摇头。“只知道秋叶成了人棍,刚被送进医院不久就挂了,忘了今天啥时候新闻里那什么最新报道说的。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吧?可这真和我没关系。”
“别插科打诨!我有理由怀疑凶手是你。跟我走一趟吧。”互目不打算和装傻充愣的家伙多废话,亮明来意后便例行公事般要把青森带走。
青森听罢似乎来了兴致,虽然说话还是有气无力。“居然是另一世界的警察跨时空追捕?那这样吧,你去调出门口最近一天的监控,里面有我无罪的证据。看完你就清楚了。”
这倒稀奇。以往抓人时对方大多做贼心虚,还没见这么淡定的,今个儿倒要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互目火速查了遍,没成想还真有意料之外的发现——最近24小时内直至自己破门前,这栋屋子都无人出入,监控也没被篡改的痕迹。小屋只有两个出口,大门和只容单手通过的小窗,且都在监控范围内,一有风吹草动必定会被拍下。青森又交待了这几天的行动,说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躺了一整天,还真有些可信度。
那他有机会整事吗?好像不能。步波说过五人都是今天才死,还说她偶遇过青森,能保证他是卡着点回来,新窗口期也是今天才开启;两者都指向青森只能在今天动手。可足不出户连杀平行世界里的五人,这种事真有可能做到吗?更何况听部下说,连那五个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都没拍到过青森,且也是只要进出过就必定被拍到。
莫非自己搞错了对象?互目有些发怵。来到这边的世界后,她也不知从哪听到秋叶骏河重伤住院,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和青森说的对得上号。那或许步波口中的秋叶指的是青森世界的秋叶呢?其余几人也是,青森也就不必跨世界犯罪了;时间限制也一并解除——他是未来犯的案都说不一定,步波也不是第一次预言尚未发生的案件了,破案率才会超过百分之百。又或者,步波指的也可能是下一任的组长和教主呢?
互目可没少被互目的文字游戏与谜语人行径恶整过,也留了个心眼,但步波像是预见好一样,托某个晚些穿越的属下捎了话,说她所指确是她们世界里的五人,也是现任的组长或教主。另外,两个秋叶中,青森世界里那个是稍微抢在前头去世的,连时间限制也免谈。
那还有没有可能,案发现场那几人并不是互目所在世界的原住民呢?倘若真是如此,早上那五起案子就同样和青森无关了。但这也说不通。互目的世界里,由于长期吃添加大量添加剂催熟的人肉,人们的体态有明显变化,尤其体现在手毛脚毛格外旺盛这点上。处于食物链更上层的黑帮更是如此。而现场那五具尸体都有此类特征,怎么看都是互目世界的本尊才对。
所以绕来绕去,还是得解决青森如何犯案的问题吗?有点棘手啊,真该做足功课再穿过来的……等等,穿越?互目一拍大腿,刚学完新知识还有些不适应,差点忘了这茬。
“险些被你忽悠过去……还好我脑子转得快。”互目不无自得,“即便监控显示你没出去,也无法证明你无罪!毕竟你从步波那了解过交换穿越这档子事!”
“要想结果我们世界里的五人,无非两种方法。第一,你在家里触发穿越去到那边,杀完人再穿越回来。可这解决不了密室的问题。如果你曾以正常途径进出某处现场,理应被监控拍到才是,所以你只能是直接穿越到某A现场内部。可这样一来,等你将A现场布置成密室你又出不去了,即便触发脑震荡传回来,你的残躯也等于被锁在那个密室里。这边的你又只能待在家里,那就是把脑袋磕破,也只能被困在A现场与你家跨越时空合成的‘广义密室’中,像爬不出莫比乌斯带的蚂蚁一样,决计无法往返五地。另外,每个现场也都没找到可疑的尸块或血液、身体组织,也能有力反驳这一方法。”
青森点头应和:“的确,据我所知,我的同位体死于前天。他因为帮赤麻组做事及受嫉恨的缘故,意外卷进帮派斗争,被白洲组的人砍到只剩几根脚趾转手卖到黑市上。可即便只剩这么小的残片,放在现场应该也很可疑。”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互目不满地瞪视一眼,可很快又变了副脸色。本来还不知道这回事的,青森却是不打自招了。而步波说过,青森是有些“以眼还眼”的复仇想法在的,这动机不就有了吗?为活成梦想里样子却意外惨死的同位体复仇,将大佬一锅端掉,扯归扯,总还说得过去。她这么想着乐呵呵地拍拍肩膀肯定了青森,却又话锋一转。
“不错,但你别忘了还有第二种可能。你可以早早绑架这个世界里对应的几人来你屋子里,墙体隔音好正巧帮上了大忙。等今天新的窗口期开启,你就把他们统统打成脑震荡,让我们世界里的几人穿越过来后再一一杀死,之后他们或主动或被动穿越回去,那边的房门本就锁着,理所当然地就形成了密室。清楚世界穿越机理的你,完全有可能提早预谋做出这种事!”
“可问题是,他们穿过去后相应地也会有同位体来到我家,那人呢?监控可没拍到有人出入,连碎尸后丢出窗户也办不到吧?我家破成这样也没焚化炉之类的吧?难道你想说我把这些个大活人肢解掉冲进下水道还把血污清理得一干二净?可这像是整理过的样子吗?”
“这都不成问题。你不是‘美食家侦探’吗?刀工这块应该没得说吧?分个尸只是手到擒来吧?擦洗血迹的东西也一并烧毁冲掉就是。至于现场,你可以清理完血污,再布置成很久没打扫过的样子啊,事先屯些灰尘随便撒撒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也没法证明自己没干过不是?还是说,你这小破屋里也有监控?另外也别让我查水表,你完全可以事先囤积大量的水。”
互目顿了顿又乘胜追击:“我也有依据,你说编辑来你家做客,可家里这么邋遢是招待客人的样子吗?要是原本收拾过,短短一两天也不可能乱成这样。只能证明是你故意为之。”
“那只是编辑跟我关系比较好又都不在意这些罢了……”青森百口莫辩,早知如此还真该注意卫生的,“可退一万步讲,真有人会用可行性如此之低如此幽默的手法吗?动机呢?证据呢?拿这种不负责任的假设就想说我是犯人?”
“神说你是犯人还不够吗?你也认同步波是神吧?那你觉得是她说了谎还是你说了谎?”
二选一吗?青森沉吟片刻,在证明信仰与证明清白之间还是选了后者。
“神明偶尔也会犯错……”
“大胆!嗯算了,这么扯下去没有意义。现在你在我手上,就按我的规矩来。只要你没法否定我提出的可能性,我就有理由把你抓走。在我这,采取的是‘疑罪从有’原则。”互目轻飘飘道。既是神指认的凶手,没法证明是神明出错的话,当然还是先相信神的判断准确无误为妙。倘若不这么想,那自己以前抓进去的那些人都算什么?
这家伙真够夸张真够不讲理。青森不住叹气。“好吧,那要不你把几起案件都简要描述一遍给我听,兴许听完我就能推翻你提出的可能,证明自己无罪了呢?”
也行,离下个穿越窗口期还有好几小时,暂时没法把人送回去,倒不如陪青森玩玩。而且看他似乎挺有把握,互目也想知道究竟在耍啥把戏。这么盘算完她打开本子,将上面的情报如实告知。只是念着念着怎么总感觉自己像个大号传话筒?她眼带怨念,语速也不自觉加快。
七
“我们接到五起事件报案的时间相当接近,集中在七点前后的二十分钟内。不过死亡时间什么还有待进一步确认,就只描述下现场的状况吧。”
“白洲丸被勒杀在自家别墅中,整张面皮被活生生剥去,再套上屋里头宠物猪的脑袋,除此之外无其他外伤。房间里地上墙上到处是他的血迹,屋内门窗紧闭且均自内上锁,大门钥匙除屋里那把外只有另一高层持有,但他不可能是凶手,只是今早有事联系不上才来查探。门外监控拍到他提着礼盒走进屋中,过了一会便发现组长被杀,连忙报警,屋里却没找到别人。”
互目省略了“不可能是凶手”的原因。不消说,自然是步波给了她这种底气。
“秋叶平时负责处理碎尸,今早却走进一家衣店的试衣间里迟迟不出,店员也没注意到他进去,等到有顾客投诉,呼门不应才强行闯入。里头倒没见着凶犯,只有秋叶一人被头套死死蒙住脸发出虚弱的呜咽声,两只粘乎乎的眼球滚落在地;但那副四肢截断满地找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怕是比一百个躲在暗处的凶犯还恐怖得多吧。”
“赤麻百禅呢,在密闭的房间内被发现肚子高高隆起,肚子被线缝得相当严实,剖开才发现里面藏了一个孩子,内脏则统统消失。不用讲,屋内门窗全部自内上锁,毫无疑问也是一间密室。第一发现人是他的孙儿,在此之前监控也没拍到别人。至于肚里那孩子,据说是赤麻掳来打算做早餐的。吃小孩还是比较滋补。”
“千贯昆布被上门调查的警察发现死在郊外的山庄中。他被结实的绳子倒吊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央,死后出于未知原因被割开喉咙,血自断口处肆意蔓延而下,给原本光洁的地板铺上一条红毯。他秘书则是在房间里被割喉结果了性命。不过我也有充分理由认为秘书她不是凶手。山庄门外同样有监控,窗户倒是开着,只是和你家这一个大小没法出入,因而仍是密室。”
所谓的充分理由自然也是步波的“神谕”。互目对此还是深信不疑的。
“至于福光天道,他是最诡异的一个,在无数教徒眼皮底下独自走上天台进行冥想,屋顶四周都建有高墙无法离开,教徒们也没见到他下楼,可他却在一点水都没有的屋顶溺死了……”
“停。”还没等互目念完,青森便正声道,“我懂了,那我的确不可能犯下那些案子。”
“就凭我刚刚说的这些?”
“对,就凭这些。我把人杀完再传走,屋里的尸体则切碎冲掉,现场清理一遍后又做了旧,你是这样说的没错吧?那致命的矛盾就藏在你前面几句话里了。”
青森如数家珍。“先说猪脸尸的现场。你说血迹到处都是,可若是我勒死白洲丸,剥面皮戴猪头再传回去,血怎么也只会顺着接缝往下流吧?不可能溅到墙上,他身上可没别的伤口。”
“放血尸的现场也有问题。为何尸体穿越回去后能被绳子倒吊住呢?我倒不是说穿越时人会连带绳子一起穿走,毕竟也有拽住肠子却没能拉走的先例,想来还是得遵循些物理定律。我意思是,除非那边的千贯昆布本就被倒吊,互换位置后尸体才有可能也被吊着。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是那边的千贯昆布触发脑震荡了,他可是挂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央。但也不能是我这边杀了人后割喉再传过去啊?都死了还怎么触发脑震荡?”
“下一个是试衣间里的秋叶骏河。问题很明显了,他还没死透,送医后才挂掉,那只有主体部分能穿越啊,残肢、眼球、牙齿什么的可不会一块跟过去,不可能‘断手断脚满地找牙’。把牙齿什么当成小物件随身携带过去也很难做到,毕竟是被套上头套截断四肢的状态。”
“尸中尸的话有两种可能。一是把孩子缝进肚子后再把人送过去,可孩子是不属尸体本身的外物,质量这么大,根本带不过去。二是先把尸体掏空,在肚子里放些孩子的肉块后用线缝上传过去;再让孩子传过去。但就线缝得相当严实的情况看也不大可能,先缝再穿会被撑开。”
“最后是溺死在屋顶的尸体。看似屋顶没水却被溺死,先溺杀后转移的可能性不可谓不大,实则却不然。毕竟最近一段时间,这一带都停水啊。”
青森露出了“绝杀无解”的笑容。
明明是邀请编辑做客,为何会在附近逛小馆子时不辞而别呢?哪怕急着要走,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当托词。青森和他关系可还不错,带人吃饭却偷偷溜走未免太不像话,况且身为“美食家侦探”却带编辑去破烂小餐馆,实在不够意思。
青森便回想起那时的窘状。刚在家款待过编辑,附近水管却突然爆裂毫无征兆地紧急停水。正要送人离开又突发状况,编辑肚子不舒服,家里却没水能用来冲厕所。青森倒无所谓,可对方一顿推辞,也只好领他到附近餐馆碰运气。可这块也没怎么来过,一时竟找不到去处。
接到袋小路的电话后,他心想再留下来也帮不到什么,找厕所这种事总犯不着自己来教。况且本就要送人回家,到这里已经尽了地主之谊,便一句招呼不打匆匆离开。那之后他急着借钱也没来得及买水,穿越后实在口渴几下就喝完了一大瓶水,回来后却又忙着构思小说,出门买太不方便,所以即便口渴也只是忍着,才会一整天都不喝水。
“正因如此,那个编辑可以帮我作证,前天他来我家时已经没水。我家没地方藏水,监控又可以证明我自始至终都没法带水进来,你只需要再往前翻翻就能确认。因此我家的确没水可以淹人,更没水能把碎尸冲进下水道或是清扫现场!综上,我不可能实现这五起犯罪!”
互目嘴上说着没必要,却又摆摆手打个暗号示意部下去查,不久便收到几个沮丧的眼神。果不其然,自编辑和青森一起离开后,也就青森曾回来过两次,一次是取钱回来,一次是从医院回来,时间都对得上。他身上只有单薄的长衣长裤,显然藏不了水。
原来青森的底气就来源于此吗?也难怪他这时候还有心情闭目养神了。而且他本就可以将停水这点抛出洗清嫌疑,却保留这步先手,哄骗自己说出案件概况,来试探自己底细……互目暗道不妙,这家伙看上去憨憨傻傻的,但该说不愧是写推理的吗,一涉及这种话题脑子就转得挺快,反摆了自己一道。可既然他是凶手,上述推理就理应有漏洞才对。关键是水吗……
“且慢!”互目扭头厉声喝道,“没水?你确定?”她的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明明可以穿越到我们那边取水吧!别说你没想到这点。我可不信你有那么粗心大意,连憋了半天的大招都是这种错漏百出的玩意。那反过来想,‘曾到平行世界取过水’就是你想掩盖的事实吧?!既然如此,案件的真相也很明了了!”
八
“你忘了?我在上一次窗口期是卡着点回来的,那时没法取水。而这次窗口期开启后再到那边取水也行不通。毕竟要把碎尸冲进下水道,所需的水量实在太大。穿越时每次又只能带一两公斤的玩意,只靠自己取水,想必得来来回回几百上千次不止吧?先不谈累不累死的问题,几百次脑震荡就够我吃上一壶了。”
“这可未必,你还是有法子运水的,不过具体先按下不表。现在知道你为了取水一定穿越过,那考虑你是穿越到某组长家显然更合理些,这样五个矛盾只剩四个,更容易击破你的无罪证明。你也别问为什么穿越了却没在现场留下你的残块,后面我会解释。”
“你这是专挑对自己有利的讲啊。”
“也算不上,只是如果事情有多种可能的话,我只会选我最想相信的那种。”互目淡淡一笑,“好了别扯太远。接下来说说你是到了哪家吧?”
“你头一次是到普拉纳里亚中心旁的步行街上没错吧?但那一片可不是啥穷乡僻壤,真有人敢在那抛尸吗?结合你自己说的,脚趾被尽数砍下,我大概可以断定其他身体部分都被卖到黑市处理掉了,只剩几个脚趾头遗弃在那片,才不引人注意。那你穿越回家再穿回去也理应出现在那,怎么也不会到某某组长家。除非在你离开后,有人发现那些脚趾,又经由某种方式转移到黑帮手中。而会收下这种毫无价值的东西的,想来只是赤麻组组长赤麻百禅了吧?还算有些交情,就权当缅怀一下了。”
“组长有可能买下几个来历不明的脚趾头吗?可笑。”
“事实上他捡到的可能性都不小。更别提你还可以在回来前告诉路人,说待会这地方会出现几根脚趾头,把它们卖给赤麻组能赚笔小钱。而你的脚趾头涂了亮蓝色的指甲油,一般没什么人给脚趾做美甲吧?这也算独一无二的防伪标识了。赤麻发现后认出买下并非不可能。而你预谋让赤麻买下脚趾,进而穿越到他家,正是为了至关重要的下一步操作——杀死赤麻并剖开他的肚子取出他的内脏,用他的尸体来装水!”
“尸体装水?有点意思。可这样换汤不换药,还是只能带一两公斤水吧?”
“实则不然。你卡了一个bug。灌进肚子里的水被判定成了属于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可以无限制带走。没记错的话,你到那头喝了一大瓶水,还带了签本,再加上和夏天明显不搭调的衣服裤子鞋子等等,如果要算上水,这些东西恐怕远不止一两公斤吧?”互目尖利的语气就像是对着超重的大件行李指指点点。
“唯一的解释是,喝进肚子里作为外物的水也被算进了自重里,所以称不上超过自重两公斤。仔细想想,人的体重本就会动态变化,这样算也合理。如果还是觉得牵强附会的话,就当成一个人喝了很多水后被杀,尸体被传过来好了,区别只在于肚子开了洞。其它东西或许不能这么操作,但水的性质太过特殊。反正我认为把灌水尸体的重量当成自重完全说得过去。”
好牵强,互目这家伙怕不是标准答案抄太久,脑子退化掉了。青森在心里把她当卖注水牛肉的黑心商家狠狠骂了一遍,又冷声道:“我身为推理作家最讨厌灌水的行为,不过先随你这么想,就算我真拿了尸体来装水吧,然后呢?”
“在那边灌好水后,你回到这边的世界里,把被你捆住无法动弹的赤麻打成脑震荡。于是装满水的尸体穿越过来。你将水倒进桶里,自己再度穿越到赤麻家,又把赤麻打成脑震荡,于是空尸体又被传过来,又能装好多水。如是反复,你就从赤麻家里取到了源源不断的水,足以将碎尸冲进下水道,再把现场清理干净。”
这回变成大自然的搬运工了。
“即便如此,也得反反复复把赤麻打成脑震荡,你觉得这种事可能性有多大?”
“没记错的话,白井智子的某部小说里也出现了反复把人打晕运输物品的桥段。二选一吧,你是觉得白井写得像个笑话,还是觉得你刚才的发言是个笑话?”
又是二选一吗?互目这招太狠了,信奉白井神教的青森不甘地捏紧了拳头。这回在否定互目与肯定信仰之间,他果断选了后者——身为神明的步波可以出错,但白井不能;如果白井是错的,那一直当孝子洗地的自己不就成了笑话吗?于是青森弱弱挤出一句:“你说得对,继续吧。”不过互目似乎不知道步波就是白井,那她也在亵渎她的神呢,青森暗爽。
“取到足够的水之后,你最后一次回到赤麻家,将本是早餐的小孩缝进他肚里,这自然是为了混淆视听,误导大家以为你在模仿白井!换作别人这种误导怕是很难成立,但我查你成分后会发现你是铁血白井批,自然会被你布下的迷魂阵绕进去。你早从步波那知道她跟我合作,杀人后我势必会追查过来,便布置了这套‘家里没水’的话术唬我,只要我想不到用尸体卡bug运水的方法,你的无罪证明就无懈可击。可惜还是棋差一着啊。”互目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我也不多废话,再讲讲其它几个密室是什么情况吧。首先自然是屋顶溺尸,既然水量不成问题,你刚刚关于家里水不够没法溺死的反论就纯是扯淡……”
“那也还有三个密室,总没法这么轻描淡写抹过去吧?”
互目不顾青森挑衅。“白洲的密室关键矛盾在于,杀完人套上猪头传过去,不可能弄得墙上全是血。可谁告诉你,那地方真是白洲死亡的现场了?无脸尸,最先想到的不就应该是身份替换的诡计吗?白洲邸里套着猪头那位,不过是个身形很像的替身罢了。”她一脸得意:“别小瞧我,我也是看过不少推理小说的,其中有一篇叫《猪的密室》的给了我启发。把谜面切分开来独立看待,事情就很明朗了。”
“步波的原话是‘白洲组组长戴着猪头面皮剥落死去’、‘现场呈现出密室特征’,她可没指名道姓说密室是白洲的宅邸。所以真正的白洲完全可以死在另一密室里,那地方的墙上没有血,不会有矛盾。至于这个密室在哪,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毕竟在逻辑上,要反论你的反论,只需要列举出一种你无法证伪的可能就行。那个密室现场也是七点前后那段时间被发现,只是脸部被毁认不出是白洲,没引起重视罢了。”
青森一脸“既然都这样也只好顺从你了”的表情。“那秋叶又是怎么回事?”
“秋叶,哼,想必他移植了克隆人的四肢吧。”
互目换了副严肃的口气。“我在步波那听过一个故事,说是黑帮被保险柜砸碎四肢,为维护尊严不装假肢选择异体移植,不幸身亡。说不定秋叶也经历过这种情况呢?火并时缺胳膊少腿可是常有的事,但他学乖了点,用自己的DNA定制克隆人进行自体移植。”
“安上克隆人的四肢后,秋叶慢慢也能自行活动了。可克隆人的肢体终究不属于秋叶本身。今早秋叶穿越过来时,他的四肢就自行断掉留在了原地,毕竟他的四肢超重了啊。”
“紧接着,那边世界里四肢截断的秋叶被送到医院抢救,而这边的秋叶被你碎尸万段冲进下水道,尸块流到荒郊野外。碰巧我们那边的秋叶又脑震荡了,结果就穿越到你们的世界里被人发现,又送到医院,刚进去就死了。这不全对上了吗?”互目伸出三个手指,“一,你们世界的秋叶先死。二,我们世界的秋叶被发现约一小时后死。三,你们世界里,秋叶刚送医不久就挂掉。三个线索全对,完美!”
“可喝进肚子里的水就可以带走,已经接合的四肢反倒不行吗?真是有够双标。”青森无视挤眉弄眼的互目只是低声吐槽,“抛开这点不谈,双眼和牙齿又是怎么出现在现场的?”
“这种事怎么解释都行吧?比方说,现场的眼球和牙齿其实是你们世界的秋叶的。你总共打了四次脑震荡。第一次把我们那边四肢全断的秋叶A送过来,挖掉双眼,打碎牙齿。第二次把秋叶B送回来,同样挖掉双眼、拔光牙齿,逼迫他拿上这些东西放到现场去,否则就杀他。第三次把秋叶B送过去,牙齿和眼球就出现在了现场。最后一次把秋叶A送回去,秋叶B送回来,因为秋叶B还活着,牙齿和眼球自然不会一起过来。不就又对上了吗?”
互目玩狼、羊、白菜过河谜题一般神神叨叨笑道,像是等着青森问“连续脑震荡这么多次就为运眼球和牙齿真合理吗”再还一句“你喜欢的白井也干了”。
“那还剩最后一个放血尸的现场,这回你该不会拿‘倒吊在空中时,秘书不小心撞到头把千贯撞成脑震荡’这么蹩脚的巧合来解释吧?”
“当然不,我会换个巧合。虽然五个密室都是一早发现的,但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如此一来,某个密室封闭时,另一个的大门或许大敞着哦。不卖关子了,赤麻的孙儿发现尸体后叫来警察。而你那几根可怜的脚趾,也就从密室中解放,去往下一个密室。这也是《猪的密室》给我的启发——由于涂了指甲油,鸟儿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你的脚趾便被衔走,从没关的窗户那送进了千贯昆布的山庄。借用《猪的密室》里的说法,鸟儿当然算不上共犯,何况步波的原话是‘没去寻找共犯帮助’,所以也没矛盾。”
“千贯昆布并不在你猎杀名单中。只是你连杀几人后,不小心撞到头意外出现在他山庄里,索性就顺手把他和他秘书解决了。接着你把赤麻脖子割断再倒吊起来放干血,也是继续模仿《死神广播》,为前面赤麻的尸体打掩护,进一步隐藏真实意图。又或者你计算有误水不够用,才会又一次穿越,放干血是为了注入更多的水,同时不和前面重复。可你传走后,现场还是会留下脚趾,为什么最后没发现?很简单,你把窗户打开,鸟儿又进来把它们衔走了。”
“说完这些,你也该清楚步波口中那样用于完成犯罪的简单道具是什么了。没错,就是尸体。你的核心就是使用尸体运水,给自己制造出似是而非的无罪证明。”
互目终于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挑衅般扬起嘴角。“以上就是你犯案的全过程,你可以说我的推理有诸多毛病,诸多考虑不周的地方,但这毕竟只是一种用以反驳你‘无法犯罪’的可能,你总没办法完全否决不是?根据‘疑罪从有’原则,我宣布你就是凶手。”
又是这招,仗着有神撑腰就胡说八道嘛,这对自己可不管用。
“恰恰相反,我有办法完全否决你的推理。而且这个办法简单得超乎想象。”青森面不改色,“首先纠正一点,秋叶是不会拿克隆人的四肢装自己身上的。黑帮那伙人可是将克隆人视作劣等品,对使用克隆人嗤之以鼻的,怕是真接上才有损黑帮尊严吧?”
“这倒也是,刚才没想到这茬。但也不算很致命的矛盾吧,其它的你总没法否认……”
“这只是顺口一提,接下来还有更严重的漏洞。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来我家商谈的编辑能帮我证明当时家里没水。我查监控后也证明了这点。你不觉得把水换成人也是同理的吗?”
互目如梦初醒。家里这么小不可能藏人。她刚刚已吩咐部下看过监控,要是编辑走后青森曾绑架几人进屋,部下就不会面露难色了。可恶,被将军了啊。她莫名烦躁地挠起脸来。不对,还有别的可能,万一编辑做了伪证呢?他和青森关系可是好到能来破地儿做客的程度。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穿越世界的机理,无冤无仇的没有动机,凭啥冒那么大风险抓他们五个?再说,手上绑了那么多老大,还会借钱去找白洲组的人?”
“再有,鸟衔脚趾在时间上根本无法成立。普拉纳里亚中心那块是在市中心没错吧?而你刚刚说赤麻捡到我的脚趾都挺有可能,言外之意是他家也在那块吧?可千贯昆布的山庄却是在郊外。你又说过,报案时间集中在二十分钟内,那时间线捋下来就是——赤麻家报案时解除密室状态,鸟衔着脚趾从市中心飞到郊外,我还得杀掉两人,割喉倒吊放血,这之后千贯昆布尸体才被人发现报案,二十分钟,你觉得有可能吗?另外,你完全可以用鲁米诺试剂测下屋里有没有血迹,我相信科学不会说谎。”
互目被怼得哑口无言,舌头一时打结竟也无从反驳。她完全没想到青森真能从前面的讨论中捋出脉络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比想象的更难对付啊,那底气十足的模样甚至让她久违产生了动摇——说得确实在理,那莫不是步波出了问题?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青森口中再次冒出了不得了的话。
“刚才你说的都是些门外汉的推理,听得实在教人恼火,只是这种程度就太无趣了。所以交给我吧,我会代你推理的!”
互目已然傻眼。这人脑子是不是不正常?要说“没什么事的话,我能继续想我的小说了吗?”,她或许还好接受些。不过也许早该对这种推理入脑的人放弃幻想?她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青森竟真马不停蹄接着话头说了下去。
九
“你方才的解答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有一点值得肯定——步波原话是怀揣明确杀人意愿致使五人送命的仅我一个,且没找共犯帮助,这并不代表没其他无杀意的东西帮助了我。像你说的鸟,又比如——某些出于善意的人。如你所说,若解读方式有多种,该选择你最想相信的才是。只要不把思路限死在我单枪匹马连屠五人上,解答还是不难想出的。”
青森说完,示意让互目帮他去门外的自助售货机买罐麦茶,互目正一脸讨教的表情,听罢献殷勤般喝令手下买来。青森润完喉接着道。
“就比如尸中尸的现场,因为肚皮被线缝得紧实,又认为没有共犯,才会说我是现场杀完人再塞小孩并缝上肚子。但倘若真有人出于某种善意的目的帮我缝了肚子呢?”
互目刚嘟囔一声说哪可能有这种善意的目的,青森便撇了撇嘴。
“你从步波口中听过那个保险柜故事吧?说说看有哪些地方让你印象比较深刻,有啥说啥。”
“我想想——嗯,第一,赤麻百禅表面凶神恶煞,背地却会给孙儿讲童话故事,挺反差。第二,拿人鞭泡酒真够恶心,就算说是以形补形,也还是好恶。第三,黑帮还真是极端讨厌克隆人。第四,保险柜把人砸死的死法有点恐怖。第五,这帮家伙接个人都能用上直升机,虽说是大明星还是很夸张,看来是瞒着我捞了挺多油水,有机会得好好算账。第六,在保险柜里头造假墙有点好笑,怕不是抢银行电影看多了,但细想还有点合理。嗯就这些。”
互目为了从青森口中套话,也不问这跟善意目的有啥关系了,扳着手指就顺从地配合起他来。
“非常棒!我简直要怀疑你是我的托儿了。既然都get到了重点那我也就省事了。回归正题,今早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猜是这样——赤麻吃下作为早餐的小孩,可这边我碰巧把那小孩打成脑震荡发生交换,于是他的胃直接被撑爆。小孩为腾出足够空间又拼命吃掉他的内脏。”
“就在这时,赤麻的孙儿进来了。很不幸的是,赤麻给他讲的故事里,有个叫小红帽的——猎人剖开大灰狼的肚子,救出小红帽和外婆后,填进一堆石头再缝上肚皮沉进水里。他孙儿没有生死的观念,目睹赤麻肚子鼓起死去的一幕后,起先还以为一动不动的爷爷是扮成大灰狼跟自己玩游戏,就像故事里一样,就顺手把肚子上粗糙的伤痕给缝上了,这才形成了如此怪异的尸体。他也是之后意识到不对劲才去叫人。”
真可能有这种事?互目噗嗤笑出了声,却遭到了青森的强烈反对。
“现在你是要千方百计来定我的罪,提出各种各样离奇却难以被否定的可能性,所以哪怕再扯淡也得充分考虑,不然也有资格当警察?”
互目一想的确在理,忙拿出小本本记上。
“再说回山庄里倒吊着被放干血的尸体。方才认为没有任何人协助,自然无解,但现在考虑上无恶意的偶然共犯,就有一种合理的解释了。关键正是你刚提到的——‘吃人鞭’。”
“千贯昆布自愿在秘书协助下,将自己倒吊在半空中,他胯下刚好够到秘书的嘴,他们就以这种独特的play方式调情。倒吊时血都倒灌到头部去,兴许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不过这块在我知识盲区,详细的最好还是咨询专攻工口的作家,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位。”
“这种事还是不必了。”
“总之那边的昆布被吊在半空时,这边他刚好被我砸成脑震荡。换到那边后他突然被吊起,肯定会不知所措,但能和秘书享受这等好事,便也无心逃走。可干到一半时,我又一次把昆布打成脑震荡,那边的昆布回归原位。可他好好地突然变成头下脚上还被嗦那个部位的状态,身体一时半会没适应过来,挣扎的力度大了点,秘书长期吃人咬合力又大,一不小心就把那玩意咬了下来,血流了一地,昆布也一命呜呼。秘书慌了神,索性把昆布的喉咙也割断把血放干,以此伪装成白井小说中的样子,误导人们以为是模仿犯罪,不然传出去实在丢人,制造密室也是为了符合原著。至于她自己?不小心害死昆布,心里内疚就跑房间里自刎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先前因为步波只点了青森名字就草率排除了秘书嫌疑,但这么解读的话,怀揣杀意导致昆布送命的罪魁祸首也的确只青森一人,毕竟秘书那是怀揣爱意啊。互目听得瞠目结舌,甚至不想过问死者那玩意是否真不见了。都随便吧。
“再下一个就猪头尸吧。首先确认一点,我曾了解到普拉纳里亚中心会给克隆人做预处理再发货,无一例外,这个预处理是什么呢?读过白井某本书的读者想必都会以为是砍头吧?实则不然,核心切入点正是刚才让你不太舒服的‘以形补形’。”
“既然你们那边各种‘以形补形’的风潮较这边均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吃脑补脑也一样吧?可又吃不了猪脑一类,自然只能拿人脑代替。吃眼补眼也是,没鱼眼啊。那这些不就说明,克隆人的脑袋还是大有市场的,不能直接丢掉吗?可又要避免面容相像造成的生理不适,不就只剩那个方法了吗?——只把克隆人的脸皮给剥掉。”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疑点,你方才的解答里,白洲的无脸尸是替身假扮,为什么你不说是克隆人?明明克隆人更像吧,还同样没脸没皮,应该优先想到这个才对。你在解答时可没注意到黑帮不会用克隆人这点。仔细一想,恐怕是克隆人有某个特点能和你们那的正常人区分开吧?那我猜就是手毛脚毛没那么多了,想来也是,猪肉都会先剃毛,卖相好点总不会有错。”
完全被猜中的互目这回是心服口服了,推理作家果然比自己这种半吊子专业。
“这些都没问题的话,就诞生出一种恐怖的可能了。早上白洲丸其实去了普拉纳里亚中心,虽然他不买克隆人,但作为全日本最宏伟的建筑,参观一下也未尝不可。可就在这时,这边的他却被我打成脑震荡,两人发生对调。”
“工作人员才见过他,要是又看到从这边穿越过去的体毛没那么旺盛的他会怎么想?现在是七月,可不是谁都像我穿那么严实,能把手毛脚毛遮住的——我单纯是因为身上有伤想遮住。言归正传,看到毛少了,衣服也换了,工作人员肯定会下意识以为是白洲的克隆人逃脱啊!即便并没有白洲的订单。”
“而这边的白洲不可能知晓普拉纳里亚中心这一存在,更不知道这是人均汉尼拔的世界,面对工作人员自然无从解释,双方遂发生打斗。打斗时又发生了一次对换,那边的原住民白洲回到原地,毫无防备地被稀里糊涂勒死,又捉去剥掉脸皮。工作人员许是紧张没注意到变化吧,就和先前那位秘书一样,毕竟谁能想到拉扯扭打在一起时,眼前会大变活人呢?反正就是闹了这么个乌龙,而且这样一来工作人员也不算怀揣杀人意愿致死,毕竟他们眼里白洲是克隆人,和宰个动物没有分别,又何来‘杀人’一说?”
“这之后,白洲被剥脸皮后发货寄到黑帮基地里。尽管没订单号,但像白洲这种黑帮,行事隐蔽些也正常,换作常人也许这出好戏就演不下去了。那现场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很好解释。那个高层手里拿着的礼盒,正是帮老大收的货!他来到老大家中没找到老大,偶然闻见味道不对,打开盒子一看才惊觉被误杀。你也知道,黑帮还是比较注重尊严的;而你刚刚也特别提到,黑帮极其厌恶克隆人,要是让人知道堂堂白洲组组长被当成下贱种杀掉,可就是双重意义上的脸都不要了。于是高层给老大套上猪头,又将现场布置成《死神广播》里的样子,同样伪装成比拟犯罪。”
互目咂舌,自己的推理里面,动手杀人的青森是白井批,才会模仿《死神广播》故布疑阵。现在不是他动手怎么还尽是比拟犯罪?他是觉得大家都读白井吗?会不会过于乐观了些?
“好,下面只剩屋顶溺死之尸和‘活尸’秋叶了。就先说更惨烈一些的秋叶骏河吧。他是怎么在试衣间里变成那副模样的呢?别忘了,这个世界里的秋叶骏河也变成了那副惨状,所以答案就是——试衣间里的其实是这个世界的秋叶骏河才对!你判断那是你们世界里的秋叶骏河,是根据手毛脚毛过度旺盛的特征吧?可手和脚又不一定是秋叶的!”
互目像被甩了一闷棍般猛然醒悟。被保险柜切断四肢的“拼好人”,其实是暗示这个吗?
“早上,秋叶带着包之类的东西,装着一整条人腿打算去抛尸灭迹,他不就是负责处理尸体的吗?可惜他在街上遇到警察怕被缠上不好处理,索性先进了试衣间。没成想锁门后,不小心撞到头发生了交换,这边的人棍秋叶就出现在那边。同时腿的主人也触发脑震荡,又因为腿是最大尸块,便也穿越到试衣间里,包括腿在内的所有尸块则一股脑穿越到这边来。腿的主人看到此等惨状,不得惊慌失措到路都走不利索啊?结果他不慎撞到头,又脑震荡了一回,就把全部尸块又传了回去,总计刚好是两只手,两只脚,外加一地的牙,还有两个眼球!”
“而后人棍秋叶被救出,这时发生了第二次穿越,人棍秋叶来到这边的世界里。你那边的秋叶回归原位并从医院逃脱,却不曾想我也穿越过去,找到他并将他肢解在某密室里。这样就和已知无矛盾了。至于这个密室在哪,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青森如法炮制,照搬互目对白洲密室的解答并仿着她的口吻道。
试衣间的密室原来是这样形成,比起自己的来回脑震荡数十次,就这么几次也算挺靠谱了。诚然,青森话里也有明显的漏洞——牟黑的警察哪敢招惹黑帮,大大方方跟警察打个招呼抽两根烟都行。不过没必要点破,就当秋叶只是想试衣服好了。互目在赶快破案与驳倒青森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她长出一口气,心想太好了,只差最后一个了。
“屋顶溺尸的解释可能也要稍微复杂些,虽说我整点远程机关也不是不行,但可能性终究太小,也不够简洁。还是下面这个好些——教主福光天道上楼之后,便直接坐直升机跑路了。连黑帮都有钱弄个直升机接人了,教主雇个直升机自然未尝不可。福光骗够了钱,准备在警察查自己前卷款逃走。而假装冥想支开教徒独处的时机,正是逃生的不二选择。”
“但他乘上直升机后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这边的世界里,我把飞行员的同位体打成脑震荡。两人发生对调,飞行员稀里糊涂地发现自己居然到了飞机上,一时来不及操纵,飞机发生颠簸,福光天道受到冲击交换到这边的世界,却不成想这边他原本还在海里游泳,没做好准备就突然穿到水里的他自乱阵脚,不幸溺死。与此同时那边的世界里飞机失控,原本在游泳的福光天道直挺挺坠落在屋顶,又脑震荡了,两人又换回来,结果就是溺死的福光以极其蹊跷的方式出现在了没有水的屋顶。”
直升机吗,真是,有够巧啊。互目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心想你说得都对。
“互目警官没发觉说事情的本质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吗?这个解答里,白洲是死于普拉纳里亚工作人员之手,赤麻是被小孩子穿越过去撑死,福光天道是被飞行员无意害死,千贯昆布是被秘书杀死,秋叶则是我穿越过去在某个未知密室里杀死。我根本无需将他们绑到我家里来,也就避开了上一个解答的诸多矛盾!除秋叶外的几人,我只需从窗口丢石子出去把路人砸成脑震荡,就能推波助澜般实现这一切。速度快的话监控也很难拍清。”
“没记错的话,互目说的是‘怀揣杀人意愿导致死亡’,并没说是对谁的,所以我只是出于未知原因对路过我家窗外的人平等地动了杀心,间接导致另一边的几人死亡而已,并不存在‘凶手开了天眼料事如神’一类的槽点。而步波口中的关键道具也呼之欲出了,正是在名作《欧拉式回旋镖》中出现过的——弹弓!我劝你少看《猪的密室》这样质量低下的脑洞推理,多看点正经的,才能真正提高推理水准……”
互目没空听青森掰扯这些,她只是在考虑,这个解答能不能放上台面。前面部分倒还真有些道理,但后面嘛……几人来青森门前一个一个送,且都被青森射中?这种事再怎么都太巧合。而每个密室的解法又都依赖巧合,这便是巧合的n次方……想到这她不禁长叹一口气。就是嘛,哪有人会拼命证明自己犯罪?绝对只是抛出该死的鬼扯的伪解答,逗逗自己罢了。青森下句话马上又会全盘推翻掉吧,一直陪他玩这种侦探游戏的自己真是好耐性。
“那个,青森老师,你的解答确实很强,但还是太吃巧合跟操作了,有没有更加简单又惊人的解答推荐一下呢?”互目抢在青森证伪前试探性问道。
果不其然,青森自信满满地立马给出了回应。
“有的有的,这样的解答只剩一个,但却是版本T0的解答,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共犯,不需要玩文字游戏钻牛角尖,不需要巧合,最重要的是——足够简洁。”
“只需一架小型无人机就能做到。”
十
“听过我方才的解答,你就没感觉哪里很违和吗?”
实际上是好多地方都觉得违和,互目苦笑。
“我来说吧。来自这个世界的断手断脚但一息尚存的秋叶交换后,那边只有他身体,这边却同时存在着他的手脚和另一个他。听上去有点离谱,但毕竟是步波提到过的机制,那在一个世界里同时存在某人,及他在另一世界同位体的部分尸块,想来是可以成立的。”
似乎是这么回事,但这有什么用吗?
“用处大了去了。有了这招,只要收集我同位体的十个脚趾,就能施展空间魔术,轻易突破距离上的限制,随意往来五地完成犯罪。”
互目不多言语,她只是想起某部搞笑漫画里某人的二十个手指。
“就假定这十个脚趾的其中九个,通过某种方式出现在我手上吧?比如你们那边的某人把它们当小物件随身携带,交换到这边来转交给我。剩下个小脚趾还是放你们那边。”
“那么下面魔术开始。首先我触发一次脑震荡,来到随便哪个地方,就比如普拉纳里亚中心旁边。那个小脚趾则来到我家。紧接着我操纵小无人机,把身上带的第五大的脚趾丢进某位组长家中,通过窗户就行,毕竟脚趾头也就那么大。嗯,就比如运进白洲组长家里吧。”
“接着我再触发一次脑震荡,请问会发生什么?我会回到家,小脚趾也会来到那头我的所在之处,但第五大那根脚趾不会有任何变动,还是待在白洲组长家里。”
互目恍然大悟,交换到另一世界后,另一世界里同位体的所有身体残块也会相应来到这边,但位于这边世界的残块呢?处于规则之外的它们只会原封不动吧。
“接着再穿越一次,由于第五大的脚趾比小脚趾大,我就直接出现在白洲组长家里了!而那头的全部尸块,即两根脚趾都到我家。如此一来,杀死白洲套上猪头就只是力气活了。杀完人后打开窗把无人机放出去,再把门窗锁好,现场就成了密室。我操纵无人机将第四大的脚趾丢到赤麻家里,接下来故技重施就好。”
“触发脑震荡回到家时,第五大的脚趾和小脚趾头都会来到白洲家,第四大那根则原地不动。那再穿越我便会来到赤麻家,将其杀死。如是反复,每次都只用无人机丢一根更大的脚趾头重置穿越地点,便可以在外界监控毫无反应的情况下畅通无阻地进入几人家中将其杀害。比较特别的也就福光天道了,解决他的时候,得先端盆水再过去。”
“等等,有个问题,其它密室要么有窗,要么像天台一样是开放空间,试衣间那个怎么搞?总不能用无人机带着脚趾大摇大摆飞进去吧?”
“的确,这样太过招摇。不过先前去过白洲家,那时就可以威胁白洲给秋叶下令,让负责处理尸体的秋叶到约好的地点取走脚趾并销毁。之后把脚趾用无人机送过去就行,秋叶自己会带走的。剩下就碰运气了,可能本来也没想要制造密室吧,只是碰巧秋叶进了试衣间。”
好牵强,不过也勉强能接受?“可还是不对,用脚趾把锚点重置在试衣间并在里面杀掉秋叶后,就没法故技重施用无人机把脚趾送出去了啊?同样会有监视的问题。”
“选择最后一个杀掉秋叶就行了。”
“那这样一来,现场又必定留下可疑的脚趾头。”
青森拊掌称快。“很好,就等你这句话。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前面的小故事里你提出了六个印象深刻的点,其中五个已经回收,可这把契科夫之枪还剩一颗子弹没打响——它就是为这里准备的。没错,带一块布,效仿在大保险箱中造假墙的方法躲在试衣间里就好!众人撞见血腥场面一时慌乱便可能忽略过去,趁机混入其中并不难,就和白洲组高层决计想不到保险箱会凭空造出夹层一个道理。想来也只有这种狭小空间能施展此类手段了。”
青森说罢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互目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个方法听起来不错,足够简单,尽管操纵无人机的难度可想而知,某几个点也不尽如人意,但想跳出五个密室的严格限制,这恐怕就是最靠谱的解答了。
只是,真能这样盖棺定论吗?青森优哉游哉地似乎已神游天外了,他是不是还留了什么后手用以彻底推翻这一解答?必须先考虑清楚再说。
“等等,脚趾要怎样交到你手里?”
互目自觉抓到了要害。青森经历两次穿越回到家后,脚趾必定还留在那边。按他的计划,得有个人拿着脚趾穿越过来交给他,可他没出过门,监控里就势必拍到可疑交接者才对。那监控里真有吗?互目哀怨地回头和下属对视一眼,决定不多废话了。他果然又在忽悠自己吧。
可青森又给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只要由步波交给我就行。”
“昨天她说是出来打酱油,我也没怀疑。既然如此,那时她手上肯定没带书吧?不然鬼才信只是出来打酱油啊?要说是那种大作家,随身多带几本书,遇到粉丝就签名送出去,倒也未尝不可。可别忘了,笔名白井智子的她是覆面作家!那她后来送我签本,这书是从哪来的呢?肯定也不是我自己带的,谁上吊时还带本书?我摔倒一部分原因就是高脚凳太高站不稳,也排除用书垫脚摔下时抓到书的可能。在那边我一路又只是干走,没去哪里逛过,则书也不是书店买的。这么一来,书的来源只有一种可能了吧?”
互目算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当时你们在市中心商业区可能没啥书店,要想找本书还挺难,于是步波穿越到这边来碰运气,刚好赌对,她在附近找到书,顺手就拿过来送你了。”
“正是如此。”青森满意地笑道,“当时的情况是我在你们那边,十根脚趾在这边。步波穿越到这边来找书,顺便再拿九个脚趾穿越回去后偷偷放我身上,不也解释得通吗?我回来后发现身上的九个脚趾,想出法子充分利用它们完成杀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但步波为什么这么做?”互目完全无法理解。
“因为我曾在不经意间说出心里话‘好想知道我的尸体长啥样!’,可没人帮忙的话,我是注定和我的尸体‘天各一方’分处两个世界的。于是步波听后,便到这边的世界把我所剩无几的尸体带去给我了,会送签本的她就是那么宠粉。而之所以还留一个小脚趾在这边,是因为全带过去的话,这边世界里就没有锚点,我也回不来了。”
青森无比认真道。起码在这时候,他是完全认同互目的。理由嘛当然有千万种,但可以选择挑自己最想相信的那种说啊。
互目却越发目瞪口呆了。倒不是觉得青森扯,这种程度的解释她已经能接受了,问题是,她再也挑不出这个解答的毛病。那青森算是认罪了?不对,他太不按套路出牌,一定还有问题。可饶是她冥思苦想,也再没看出个中端倪。游戏真就这么结束了?可以给个交代了?
互目有些不踏实地低声道:“很好,我认同你的解答了。那我宣布你被逮捕了。”随即取出了银白色的手铐。
十一
“等等,你不觉得这个解答也很扯吗?”
“现在我是要千方百计来定你的罪,提出各种各样离奇但难以被否定的可能性,所以哪怕再扯淡也得充分考虑,不然也有资格当警察?”
互目以牙还牙,将青森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奉还。
“可是很遗憾,即便不考虑这个解答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我也不可能是凶手。”青森吐字流畅清晰,而每说一字互目气势就弱一分。他到底是留了一手吗?可互目现在其实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抓走就行,如他自己所说,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仍有无数种巧合能让他是凶手在理论上成立;要想彻底否决这些解答,无异于恶魔的证明。青森手上究竟有张什么样的底牌,能让他这么放心陪自己胡闹下去?
她很快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啊,那个,其实我看不见了啊。”
青森缓缓拿出医院的病历单。上面清楚写着,青森在头部受重击导致轻微脑震荡后,双眼也被棍子击中,眼角膜脱落,视力严重损伤,几乎失明。
原来所谓的再也无法阅读文字,再也无法写小说,指的是这个吗?互目哑然失笑。也难怪青森有底气说他不可能是案件的凶手了。拿弹弓射人?操纵无人机?绞死溺死杀死?套上猪头?倒吊放血?挖空腹部?所有这些,才刚失明还没适应盲人生活的青森统统没法做到。
青森的无罪证明如钢铁般坚不可摧。
青森继续小口抿着麦茶。他想起昨天下午打车回到家失魂落魄的样子。那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倒也真是双重意义上的黑暗,深不见底的暗。
“我的确秉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强烈执念,没第一时间找袋小路,单纯是对复仇,乃至生活下去这件事,都失去了信心。袋小路能抱白洲组的大腿,可我一无所有,靠两只瞎眼和他斗吗?还不如早死早投胎。”
青森说到做到,因为对家里环境很熟悉,稍微摸索着倒也找得动道,并不妨碍他赶着去死;比较好笑的是因为眼前漆黑一片,进门时明明是白天还习惯性按了灯。只是在黑暗里打绳结实在不方便,花了将近半小时,还因为看不见而滑倒没死成,却也阴差阳错去到了新世界。
青森便出现在普拉纳里亚中心旁,却始终无法一睹其面目,倘若能亲眼得见,也不会以为是恶作剧了吧?毕竟他记忆里的日本才不可能有这种建筑。哪怕是看到街上一水体态异常的路人,多少也该有所动摇。但他只觉突然身处喧闹大街上,焦急追问路人却只给同一个玩笑般的答案,也难怪会疑心是自杀失败后被哪个损友拉到外面调戏了。
而后青森遇到了步波,他对此无比庆幸,多亏了步波牵着他走了一下午,不然在这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青森光凭听力甚至没把握能自行触发脑震荡回家。那时步波真的中途穿越来这边拿书了吗?倒也未必,也可能从一开始,神明就拿了书在那等着戏耍自己,不过青森看不见罢了。他唯一后悔的是只能听见步波甜美的声音,却没法看清其容貌。
拿到签本后,青森理所当然回到家中。虽然家门口就有自动贩卖机,可青森眼睛瞎了不方便操作,正灵感大发也不想随便叫人来料理自己,打断思路,便强忍着没有喝水。家里头的冰箱什么也空了,所以也难得没吃饭。他可把复仇的希望都押宝在这部新作上呢。没想到穷思竭虑之际竟有不速之客主动找上门来,比较好笑的是,她还没发现青森瞎眼。青森那时让她帮忙到门口买瓶水,也是因为缺乏经验,没听出部下就守在门口,不然直接喊互目的部下会方便些。没能察觉到的互目果真迟钝。
不过现在她也是时候该知道了。
“互目警官,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把刚才的推理交锋写成小说吗?”
只有取材于生活,才能写出最鲜活的小说,青森某种程度上坚信这点。为此,有必要即兴发挥,将自己构思的点子移植到案子上,让互目和自己来上几轮对垒。后面再塞几个诡计进去,多添几条伏线,大概就没有遗憾了吧。
而青森最大的困惑也不复存在了。他清楚自己自始至终都没犯下任何案件,连只鸡没杀过;那身为神明的步波做出那般断言,只是单纯犯错吗?青森还是觉得,自己的偶像不可能故意陷害自己。通过方才的对峙,他总算想到了最合理的解释:步波就是要让互目前来抓捕自己,从而给自己找到写作的灵感和素材。事实是否真是如此,不知道,但不妨碍青森心情愉悦地相信这个他想相信的答案。现在他连写作都更有动力了呢。
“步波骗我过来成全你?好笑……”互目简直要气炸了,“步波不会出错,这次也不会是例外。说什么瞎了就没法犯罪,我不认这种鬼话……”
可饶是再气急败坏,她也不得不承认,在眼睛瞎掉的情况下,青森决计无法实施前面提到的各种行动。那,医院的诊断单可能造假吗?眼疾会是装的吗?互目越想却越是心灰意冷,看青森的样子,不像在打没把握的仗。
还有其它突破口吗?互目碎碎念般呓语起来,方才频繁被提及的几个字突然浮现在眼前。
以形补形……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眼角膜还眼角膜!
互目的眼里有了光。没错,她有点被青森大段的推理输出绕进去了,可本就没必要用推理让青森输得心服口服啊,只需摆出青森无法否认的可能性就好,哪怕是虚假的可能。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还想着用推理公平决斗?那绝对是脑子坏掉了。而现在互目可以高傲地宣称,这种虚构的可能性已经被她攥在手里了。她胜券在握般正声道。
“青森,你忽略了一点!即便前天晚上你是瞎的,现在的你也是瞎的,你也没法证明今天早上的你是瞎的!你依然有可能犯案!眼角膜脱落并非无药可救,移植眼角膜的话是可以重见光明的。前天晚上马上动手术,今天恢复些许视力,也不是不可能。”
“开玩笑吧?做完角膜移植手术,起码得好几周才能慢慢看见,怎么可能短短一天就好?”
“这是你们世界的情况,不代表我们世界也是这样。”互目语带嘲讽,“我们世界里,克隆人可以广泛应用于科学研究,医学方面的进展可谓突飞猛进。做完角膜手术即刻恢复已不是梦想。你也说过吧,那晚你被白洲组的人打成脑震荡。说不定那时你就来到了我们世界,只是你视力丧失没法察觉,后来又在某个瞬间穿越回来这边的医院。比如——因为伤心难过拿头去磕栏杆的时候。既然你是在我们医院做的手术,当然可能隔天就恢复。”
互目强忍住笑。她清楚医疗水平不可能有到这个层次,但只要拿出青森无法反驳的东西就好,比如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情报。手里有枪,谁和你fair-play啊?
“即便这样也不对。”青森脸上肉眼可见冒出了冷汗,“那我又是如何失去视力的?刚移植的角膜总不能马上又脱落吧?还是我故意弄伤?可这里一点伤痕都没有吧……”
“穿越。”互目只慢慢吐出二字观察青森反应,“移植的眼角膜必定来自某人捐赠,如果不是克隆人,那ta必然存在同位体。倘若这个同位体发生穿越会怎样,你也清楚吧?”
所有尸块会一起交换过去,那眼角膜是否也会包含其中?是否能做到无伤脱离再度失明呢?青森也心知肚明,他已无法否决这种可能。这是不折不扣的,恶魔的证明。
“太犯规了。你就想凭这种话把我抓走?”他话里罕见带上了颤音,再没先前游刃有余的样子。果然应该在最开始就据理力争对互目“疑罪从有”的理念加以反驳吗……
“早就告诉过你,我会相信我最想相信的可能性。不这样,就没法活下去啊。”互目鱼鱼子不多废话,第二次亮出了手铐,“走吧,别逼我掏枪。”
十二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可以穿越了吗?青森忽然把头重重磕在桌上,未果。互目反手便将他撂倒在地。真应该买个能报时的手表的,青森想。
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从何时起,无可挽回地堕向深渊?被前编辑退稿,被袋小路设局欺骗,被警察用歪理针对……青森已无从知晓。他只知道自己突然爆发怪力从互目手中挣脱出来,又拼命撞倒围在外面的一大群警察。
门外似乎就停着出租车,青森奇迹般叫住师傅摸索着跳进车厢随口报出地名,这种事大概没法用他引以为傲的逻辑来解释,只能说危急关头激发了潜能吧。身后的互目则叫嚣着:“我就说他没真瞎。”还好互目让属下都穿了便衣,司机只把他们当成黑帮,一轰油门便跑远了。身后的互目一行人则骑着摩托紧追不舍。
快点,得趁这短暂的喘息机会想出证明自己无罪的新证据,可先前真有哪条线索被自己遗漏了吗?青森使劲敲打脑门,徒劳地打捞着残破的记忆,却仍旧一无所获。车载电台里的歌声更叫他心烦意乱,他忙让司机关掉。等等,电台?电台!
青森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今天那条最新新闻报道——秋叶成了人棍,送进医院不久就挂掉,足不出户的他究竟是从何处获知的呢?
手机坏掉,排除。家里穷到没大件家电,电视一类排除。用来打字的电脑?都瞎了还用这玩意?排除。听到外面人说话?互目重点表扬家里隔音好,排除。想来也只剩电台了。
可青森平时几乎不听电台,为何复仇心切构思小说时会破天荒听这个呢?
一切都缘自那个念头——话又说回来,如果上天让自己再偶遇袋小路并认出他,那亲自将其一刀捅死倒也不赖,甚至都迫不及待想做准备了。
要想认出袋小路,只能靠声音了。而要熟悉他的声线,最好的方式正是——《死神广播》。
所以,青森听到的最新新闻,毫无疑问是正午播送的《死神广播》里的。换言之,这个世界里送医的那个秋叶,十二点左右才死。而步波说过,她们世界的青森是后死的。那他的死亡时间也得在十二点后。可步波又说,他被发现后一个小时内就挂掉。那么——
七点前后在互目世界里被发现的人棍秋叶,只能是青森世界的!
步波又说,她口中所指那五人在二十分钟内相继被发现,可既然她口中的秋叶是那个时间段后很久才被发现,那连锁反应已经形成。早上七点左右被发现的五人,都不可能是步波所指的五人了。如果认为神是对的,那早上五起骇人听闻的案子,就都和自己无关!
太好了,有救了,青森忙喊司机停车,却只听到一声枪声,随即有温热的咸腥味的东西溅到脸上。车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扭动起来,正如曾浮现在青森脑中那架左摇右晃的直升机。
互目是疯了吗?青森发出一阵哀嚎,摸索着扶稳了方向盘,又试着踩下刹车。这下一定会被抓走杀掉了吧,他眼前似乎已出现了走马灯。
但就在这时,不远处人行横道上某人谈笑风生的声音飘进耳中。好熟悉。那人曾在电话里告诉自己,白洲组的人要卖他的器官;也是那人,在电台里肆意谈论着秋叶骏河的话题。唯有那人,自己即便瞎了眼也不会认错。
自己循规蹈矩了一辈子,连只鸡都不敢杀,回首过往实在乏善可陈。要说有没有留下些证明自己来过的东西呢?倒也有的,可都是些易朽的小说,大概很难让人记住吧。那要不生命的最后,就抛开所有世俗的限制,放空大脑来点疯狂的事吧?如果横竖都是一死,总该好好为自己活一次。况且,自己的仇可还没报。答应了步波的事,不能食言啊。
转瞬的工夫,青森微笑着作了决定。他踩死油门,直直冲了上去。袋小路宇立,还有另外十数个无辜的路人,多米诺骨牌一般应声被创飞。这一刻青森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在他的出道作里,侦探开局被创飞,结尾坠向死亡。而自己打从一开始就坠向死亡,那在结尾,就把人统统创飞那么一次吧。他很喜欢的《死神广播》的开头,好像也有个作家坐着出租车冲进事务所呢。一切分不清是结束还是开始,但,都挺好的。
路人里还有个名为秋叶骏河的,一天里稀里糊涂地接连经历了几次穿越,把同位体从这边带去那边的试衣间,又带回这边被人送去医院,死后又给带回那边。他正烦恼着怎么控制突然拥有的超能力,便被一辆出租车拖行了几十米后猛地飞起,又被另一辆避无可避的货车撞出去数十米,直直飞进街边二楼无人问津的小房子里,咔哒一声撞上窗锁。他四肢全被碾断,双眼带着粘液滚落进下水道,牙齿则碎了一地,被人发现后撑不到一小时便咽了气。
与此同时,袋小路宇立的两颗眼球炸裂开来,身体则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头部重重着地。可惜青森已无法亲眼看见,只能听到他凄厉的惨叫。随即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一同掀飞出去,和着风与血,头沉重地落在破碎的挡风玻璃上,耳边像是爆炸一般。失去重力的一瞬,青森安心地像出道作里的侦探一样闭上双眼,脑子里却也有东西忽地炸开。
现在已经推理出,步波口中被自己杀掉的五人,并非早上被发现那五人。五人全部对不上,证明神连续犯了错,这真可能吗,还是有更好的解释?
——这起案子与你无关,真正的白洲完全可以死在另一个密室里,那个密室的环境不会造成矛盾。至于这个密室在哪,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怀揣的杀意,不一定是对那五人的杀意。
——移植的眼角膜因为原主的穿越而脱离被捐赠者。
尸块一般七零八碎的词语涌进脑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形补形,将心比心,一命换一命。肝脑涂地,牵肠挂肚……心脏要逃走了……
想通一切后,青森的意识彻底归于混沌。“真惨,好在这边的牟黑不归我管。”在他身旁的互目摊摊手,对着世界末日般的惨状发出一声惊叹。
十三
赤麻组的老大赤麻千禅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倘若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在外,势必招来无止境的攻讦。前一阵子,组里就有个高层被人毒杀。听赤麻百禅报道的情况,对方还使用了极为复杂的诡计,甚至扯上了什么异世界?这世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敌人处心积虑要致自己于死地,不得不防。
所以他隐去组长的名号躲在暗处,明面上百禅才是组长,暗地里却要服从他的管教。黑帮就是这点好,外界根本摸不清底细。像那些个公司的社长可就得公开透明,作不了假。也就是警察不敢招惹自己,不会细查这些东西罢了。
赤麻千禅不知道的是,有着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白洲丸时不时在外抛头露面,可实际上,白洲组真正的组长是一个小女孩,名为白洲梓。至于伊拉卡卡组组长,同样不是外界熟知的千贯昆布,至于叫个什么名字就无人知晓了。
那日赤麻组与白洲组罕见地爆发冲突,平时扮作小喽啰的赤麻千禅也不幸被卷入其中,落了个器官衰竭,做了肝肾联合移植。事实上多年以前他就做过其他器官像是心脏的移植手术。这一身零件细数下来,竟没几个是原装出厂,想想也挺好笑。
白洲梓同样受了火力波及,脸部严重烧伤。她的部下白洲丸听说猪皮用于创伤后修复挺不错,
自作主张杀了她心爱的猪,还说只是一条贱命而已。正在住院的白洲梓听罢怒不可遏,即刻派亲信杀掉白洲丸,剥掉他的脸皮,拿他看不起的猪头套在他头上,让他死后也好好认清斤两。至于白洲梓自己?她坚持要拿异体皮肤临时覆盖在创口,为以后植皮做准备。至于人选?当然是那个害自己损失惨重的家伙了。他的全套器官正在绝赞售卖中呢。
伊拉卡卡组社长倒只是大出血而已,需要同血型的全血急用。可这医院里怎么全是克隆人的血?他厌恶地咂咂嘴,吩咐属下找点真人的血。最终灌满他身体的,好巧不巧,也是那个引发帮派斗争的混蛋被放干的血液。
牟黑一神教的教主,确实叫福光天道,只是平时在信徒面前现身的是替身,他才不愿意在天台枯坐好几天,还是背后敛财来得快活。大混战中他也挂了彩,去做了个肺部移植手术,效果不错,不久就恢复了些许活力。傍晚时分,他让护士把自己推到医院的天台上透透气。
“老大说要那个猪头面具。”
即便面部烧伤严重,不便以真实面目示人,也没必要买个玩具头套吧?那玩意叫啥?嘴平伊之助是不是?亲信抱怨着,还是把头套买来了。戴也戴上了,大小姐很满意,属下们也能松口气。他们默默撤出VIP病房,只在门外严加看守。其中一人似乎听到了些微喘息声,但大概只是幻听吧。医生说了病情稳定,不会有大碍的。
他们并不知道另一个世界里,青森驱车撞飞了袋小路,那一瞬间触发了穿越。
这个世界里的心、肝、脾、肺、肾、血液、皮肤……在一瞬间统统去往彼方的世界。
白洲梓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眨眼工夫便昏死过去。
赤麻千禅腹中的肝和肾凭空消失。多年前移植的其他器官亦然——那些人在另一个世界里还好好活着,坚持活到了被青森创飞的这天。而那群被撞的人里还包括一个小孩,他不知所措地出现在了赤麻腹中。
福光天道在上天台前喝了一小口水含在嘴里。可摇动轮椅时,他突然感到体内一紧,很快便无法呼吸,被嘴里那口水活活呛死。
而伊拉卡卡组的组长呢,无需住院,回到了自己的山庄里休养生息。只是体内的血液似乎还没来得及更新,就被无形的力量隔空抽走,面色苍白倒在地上。
“白洲组组长戴着猪头,面皮剥落死去。”
“秋叶骏河四肢截断牙齿碎裂双目剜出,被发现后苟延残喘了快一小时,但还是不治身亡。”
“赤麻组组长内脏消失死去,体内出现了孩童的尸体”
“牟黑一神教教主在楼顶吸入水后窒息而亡,但现场没有一丁点水。”
“伊拉卡卡组组长死在山庄中,血液几乎一滴不剩。”
“他们都是今天去世,被人发现死亡或重伤并报案的时间集中在20分钟内。而且,五起案件的现场,无一例外呈现出密室的特征。”
“而怀揣明确杀人意愿导致五人送命的有且仅有一人,他就是原本生活在另一世界的青森山太郎。他没有寻求任何共犯的帮助,只依靠某件简单的工具作辅助就轻易达成了这点。”
神明的预言犹在耳边回响。
“互目酱,那样道具,就是XX呀。”
步波诡计得逞般露出了纯真无暇的笑。
后日谈
昨日我市又发生多起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多人以离奇方式惨死,且他们生前均接收了来自著名作家袋小路宇立捐赠的器官或血液,而后器官神秘消失。更为离奇的是,先前被确认死亡的袋小路宇立奇迹般出现在众人眼前,只是双目受创严重。
按死而复生的精通黑魔法的推理作家袋小路宇立的说法,“会不会是有人利用他们几个体内的器官展开献祭仪式,将我召唤出来了呢?”
另据从地狱归来的,对美食研究颇深的推理作家袋小路宇立所说,“人肉确实很美味。”
——摘自牟黑日报
托撞到前挡风玻璃的福,青森也在脑震荡后发生了穿越。这回的目的地是步波家中。
“你该不会有珍藏我脚趾的恶趣味吧?”
“只是想最后和青森君玩个游戏罢了。”步波双手交叠身前玩味地打量着青森,又朗声道,“你现在明白那几句断言是什么意思了吗?”
“指的是我怀揣杀意撞飞了袋小路吧。你点的那几人全部移植了他的器官,触发脑震荡后器官脱离身体而死。所谓的道具,正是那辆出租车。互目之前完全搞错了身份,不过也不怪她,那些身份,只有神可能知道。”
“猜的八九不离十嘛。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性哦。他们移植的并不是袋小路的器官,而是你的。”
大作家青森被斩断脚趾后卖到黑市上,这事青森还记得。不过那几人不可能移植青森的器官吧?如互目所说,当时青森能穿越到大街上,正说明残存的最大尸块,是小到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等等……
“你也注意到了吧,青森君?你在昏迷前从之前的解答里凑出了真相,但第四个解答并没用上,你的契科夫之枪里,少了一颗子弹呢。”步波不疾不徐道,“你的四解里,我可以将脚趾带去给你,让你和你的脚趾处于同一世界,那同理,许多人携带你的尸块统统穿越到你那边,也是有可能的吧?这边只剩脚趾,所以你才出现在大街上。而你回去时,所有器官又统统回来了,正好被我给回收掉。我又转手再送到了有需要的人手里,有这种可能吧?那故事就变成了,你脑袋撞上前挡风玻璃发生穿越,将他们的器官带出。”
“但这有什么问题吗?只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那再问一个问题,你真的清楚,那晚被打中脑袋后是否发生了穿越吗?”
互目也说过类似的话。的确,青森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那你知道今年是几几年吗?”
青森同样答不出来。毕竟他瞎了,而自打醒来之后,甚至还没找人问过时间,他的手表也是无法报时那种,唯一听的电台也不会说今夕是何年。时间于他而言似乎有些无足轻重。
“很好,那从这些缝隙中就诞生了第二个真相。那晚你被打成脑震荡后就去往了另一个世界,住院醒来回到家中第二次穿越并与我相遇时,已经回到了你原本的世界。负负得正。”
“且慢,那个世界里有普拉纳里亚中心,有那场大疫情,不可能是我原来的世界。”
“所以说这就是你最大的误区啊。你不是有可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沉睡了整整七年吗?”
步波舔着嘴唇,像在细细咀嚼什么东西。
“这七年里你原本的世界发生沧桑巨变,一场疫情摧毁了无数家庭,也间接促成普拉纳里亚中心的建立,成就了另一个青森。他在风口上写出《晚安人面餐》一炮而红,享誉无数。抱歉,我只说过平行世界的差异是那场疫情,我好像从没说过发生在哪个世界。”
青森瞪着无神的双眼久久无语。他想起来他坏掉的手机,脏乱外加停水的家……这些要说是因为过了七年,好像也讲得通?他苏醒时觉得一下衰老了十岁,是深受打击,还是真就如此?
“这样一来,我所预言的凶手,就不再是你。我说的是‘原本生活在另一世界的青森’,而我所处的是你原本的世界,那我指的凶手就不是你,而是你的同位体才对。”
“那么,真相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你的同位体在死前抱着怨念,主动让黑帮把他的尸体卖到黑市上。他对那帮人一视同仁地怀抱着恨意,决定让自己的器官流落进黑市被人移植,哪怕概率极小;如此一来只要你穿越,他们就必定死亡。而机缘巧合下,他的器官竟也真进入了最重要的几人的身体里。既然如此,那他使用的那样道具,就是青森君你啊。”
青森无法反驳。如果他看到秋叶骏河被自己撞飞的话,如果互目查监控时将监控内容说出的话,青森当然能判断真相是第一个。可没有如果。于是他只能露出苦涩的笑意,对着步波的话咬文嚼字起来。怀揣杀意导致五人送命的仅有一人,这里的杀意可以对别人吗?可以的话,就是真相一;不能的话,就是真相二。看上去无甚区别,但如果是真相二的话……
自己竟然被当成了复仇的棋子吗?明明临死前想着要豁出一切为自己活一次,想彻底不受世俗拘束,为此连鸡都不敢杀的自己害那么多人丢了性命,到头来却仍在别人的支配与算计中吗?这好像也没什么,但平生最恨别人把自己当工具利用的青森不知为何就是产生了某种极其拧巴、别扭的遭到背叛的感觉,让他无论如何不想接受这个真相。
步波饶有兴趣地看着青森,他却迟迟下不了决定。处于叠加态的真相是哪个?自己又身处哪个世界?现在是什么时候?道具是车子还是自己?怀揣的杀意可以是对无关者的吗?瞎眼的青森到底没能,也没敢对这些做出观测。
后日谈2
今天,青森也仍旧坚持着写作。他口述文字让助手帮忙敲下时,总能回忆起多年前告别步波的那天。那时他沉溺于无用的真相,似乎四面都找不到出路,不知该往哪走。
打破迷宫的是先前未曾察觉到的某处违和感。
当时他身处有普拉纳里亚中心的世界,抓着街上行人问问题大多却只是敷衍。可借着社会热点大红大紫的青森,无疑是在这个世界里出的名。那明明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为何却没人认出他呢?他和同位体的区别,只在于手毛脚毛的多少吧?但那天,青森穿了大衣长裤,看不出分别。没理由无人问津。要说是正主青森已死也不对,袋小路穿越后都被认为是死而复生,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呢。
这件事该如何解释呢?解答有很多种吧?比如只是整过容。但青森更愿意相信这种——
某个陌生人以“青森”作为笔名,写下了《晚安人面餐》。就像黑帮组长可以有真假两个一样,笔名当然也可以。想想看,步波介绍时也的确没说那就是自己同位体,不过是自己虚荣心作祟一厢情愿,想把那当成自己罢了。
而为什么那人也用“青森”当笔名呢?也有很多可能,比如单纯只是出生在青森县。但青森更愿意去相信这种——
某个读者很喜欢自己寥寥几部作品的风格,自己却因某种原因停更。为了致敬心爱的那个作家,他写出那部大作后使用了自己的笔名。
在这个前提下,青森依旧无法推断自己身处哪个世界,也无法推断自己是否昏睡了七年。两种可能性依旧同时成立——
一,普拉纳里亚中心位于另一个世界,而那边的青森山太郎因某种原因早就死去,故出现了粉丝代写。青森没有昏睡,自杀未遂穿越后去到那边,因为样貌对不上没被认出。
二,普拉纳里亚中心位于青森原本的世界。但青森山太郎在疫情发生前就因被打晕穿越到那边的世界,并在医院里昏了7年,后自杀未遂再度穿越回到原来的世界。他消失了整整7年,所以原来的世界里出现粉丝代写,相貌也对不上。
但这些都不再重要了。无论是哪种可能,青森都不会被利用了。毕竟被黑帮杀掉,贡献出全身器官的,是那个笔名青森的大作家,并非青森的同位体,自己怎么穿越都和他无关。那真相二已被排除。青森投影到自己想要的平面后,获得了慰藉和满足。
于是青森无条件相信了以上种种,不这么想,神月步波,或者白井,在心里神一般的形象就会崩坏掉。自己不希望她是玩弄粉丝的坏女人,自己必须相信她做的一切都有她的道理。将二选一的难题摆到青森面前,也是让他在挣扎中通过推理解开谜题完成自我救赎——只要青森想到笔名替代的解答,一些很重要的问题,像“这个世界上真有真心喜欢自己的读者吗?”“自己的作品是否真能给他们带来些什么?”“自己死后是否真有人会记住自己写的东西?”,便统统有了一个满意的答案,青森也才有活下去的念想。青森也必须相信白井都是为自己好,那他无可救药的爱终于不算白费,那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白井gachi。
所以,今天,青森也依旧坚持着写作。以他从未设想过的方式,宣告着美食家侦探的归来。只是这究竟是不是自欺欺人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相信他最想相信的可能性。
毕竟不这样,就没法活下去啊。
158342
发表于 2025-3-23 21:27:46
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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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
呜呼我的原子弹回来了!
话说这个新结尾感觉有一种无力感诶 原来那个感觉更加积极向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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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502
发表于 2025-3-23 22:28:51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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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波是想起大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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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342
发表于 2025-4-4 17:46:43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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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
只🐷侠都有五个赞,凭什么这篇这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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