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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 【日常推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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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 06:28:43 河南| 2024-12-2 21:29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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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一点十三分。我独自走在郊区的原野里,抬头望了望天空,苍蓝的底调涂上了一层暗灰色。远处的树木被愈发猛烈的风吹的沙沙作响,脚底的青草原本就能没过我的脚踝,在风的教唆下,于我裤腿与鞋之间裸露的皮肤上躁动,触感从轻微的搔痒逐渐过度到疼痛,促使我离开这片草地。
  我双手插在灰色夹克两侧的兜里,脸颊冰凉,过长的刘海本能遮住我的一部分视线,但在这暴风的前奏里,即使不用手特意撩起,也能全然欣赏到这难得一见的视觉体验。
  衣襟在有些压抑的空气中凌乱,仿佛挣扎着想要逃脱我身体的束缚。我眺望天空的尽头,那里只有漆黑的云和被其囚禁的白日。
  找个地方避一避吧,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了。
  回想起来,之前似乎在路边有见过一个小棚子,但要往反方向走。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回去。
  从郊外到市区的这二十里路,不过是从流放改为囚禁的区别。我如同一颗被抛弃的纸团在这之间打转,没有一点自由可言。
  如果我真是一颗纸团就好了,至少不会被饿死。
  咬了口之前买的压缩饼干,我回到了公路上,市中心要往东走,而我站在向西的那条路上。
  黄土和柏油路之间有道模糊的界限,我左脚擦着这条边走着。有辆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随之带动的气流刺激着我的感官。要是跨过这条线的话,说不定就能有死亡一般的体验了。
  风渐渐停了…
  开幕曲结束,麦粒大小的雨滴冷不丁地打在我的头上,这只先遣部队紧连着后面的大部队,没过一会儿我的外套就被水染深了一个色调,正好之前买的时候还嫌它浅呢。
  我带上兜帽,擦了下表上的雨滴,时刻显示着一点二十分。这前奏可真急啊,我还以为能慢悠悠走到那个棚子呢。
  急行的雨弹迫使我奔跑起来,暴雨倾泻使得空气瞬间变冷,呼出的白色气体本来是冬天才能见到的。这种体验自然说不上痛快,要是因为失温不小心死路边上可就太狼狈了。我可不是在暴雨中高呼自由的那种人。
  雨雾开始蔓延了起来,带着几乎是连成线的雨滴,将我的可见范围压缩进十米都不到,这可是白天啊,可我现在却觉得比在大半夜离家出走时还要迷茫。
  又有一辆车飞驰而过,这么大的雨还跑这么快,是想出车祸吗?车轮溅起的水径直洒在我的裤脚上,这地方还真是多灾多难。
  终于能看见那个棚子了,我一个加速闪了进去,棚顶半圆形的板子被雨打的叮当乱响,虽然难听,但这是安全的证明。
  只能等雨停再走了…
  回想起过去,究竟是什么使我落入如此境地,也许是那正义感驱使的一时冲动,又或者是长久压抑后,必然的情绪爆发。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不如思考下回去该怎么忍受那些无理的指责,要是再不小心惹出祸,我这趟算是白回去了。
  如同老式电视机的白噪声一般覆盖了我的听觉,视线中的画面也被模糊成了色块,灰色中隐约能分辨出草地的青。
  仅仅不到半个小时,世界就变了个样子,因为棚子的缘故,我观察不到头顶的天空,镜头被限制在左右移动的范围,座位有限的空间只够我移动不到一个身位,棚子的两侧本应被挡板阻挡,只不过一侧似乎已经坏了。我也懒得去转身,原野不比公路有趣多少,这就是我现在的世界啊,狭小到只有一个棚子的大小。
  尽可能探索这个世界吧,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避雨的过程不比坐在教室难熬。
  我环顾四方,在抽象派的画风中寻找,一颗树木,一株庄稼,还有不知被谁遗弃的破旧自行车,真是荒芜…我挪动了一下身体,尽可能增加我的可见范围,没想到竟在棚子支架所创造出的死角中发现了一抹红色。
  …死人了吗?
  不,这抹红色明显高于地面,总不可能是尸体飘浮在空中吧?我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这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鲜红色彩,在雨幕的干扰下,隐约能看出来是一个三角形。
  三角形?是伞吗?
  这抹红色的三角形形态稳定,大概不是什么被风扬起的红旗之类的,离地面差不多是一个人的高度。
  我的眼睛似乎逐渐适应了雨雾的干扰,离散的色块逐渐变得清晰,我看到伞下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一定是一个打伞的人了。
  黑色的长条状物体在风中摆动,是打伞人的头发吧,排除长发帅哥的可能,应该是一位女性。
  一位在雨中撑伞的女性,富有诗意的画面勾起了我的兴趣。我看了下手表,一点三十分,我来到这个棚子时没有见到她,她是从什么时候来的?
  公路的两侧余有一些空间可供人通行,如果她一开始就站在另一边的道路,我跑来的路上很容易就能发现,虽然雨中清晰可见的距离只有十米,但她撑了伞的话,就像现在这样,即使隔了差不多三十米也依然能被我注意到。
  那么她是从何时出现的呢?
  此时那顶红色的伞不再具有浪漫色彩,在朦胧的雨中甚至显得有些诡异。而且为什么她不停留在棚子里,非要打着伞站在路边呢?
  先思考一下她是如何出现的吧,要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会坐立不安的,这个棚子可能也呆不下去了…
  从另一边来的可能性先排除掉,跑来时已经下起雨了,如果她是正常人的话不可能不打起伞,但那样的话肯定会被我看见,我对自己的视力还是有些自信的。
  和我一样走野路?那里全是草地,走起路来并不方便,正常人不会选择这种路线吧。就算如此,撑起的红伞举过头顶,也会暴露在我的视线中,在绿草的衬托下只会更加明显。
  看来只有一条路了,我抬头看向棚顶,凹进去的铁板正在宣示它是什么结构——半圆形。我又站起身来,棚子的高度不至于顶头,还余裕了一些空间,这也证明了我的猜想。
  红伞女子是从我这侧的路走来的,由于棚子的缘故,棚顶的半圆形结构正好能掩盖住她的伞,挡板也能遮挡住她绝大部分身形,再加上雨雾的干扰,在慌乱的避雨途中,我未能发现她的身影。
  而在我闪入棚中,喘着气的时候,她正巧从栏杆的死角处穿过公路到达了对面,在我挪动身位前,一直未被发现。
  她应该不是女鬼吧…至少刚才的推论解释的通。
  那么第二个疑点,为什么要穿过马路到另一侧,为什么不到棚子里躲雨,反而站在路边?
  很奇怪啊,而且从道路的这一侧走来,却非要到另一边去,虽然公路左右两侧道路有明显的方向划分,但人行道可没有这种规矩。
  除非她要顺应车的规则。
  站在另一侧,也许是在等出租车吧。
  但她穿过马路的时机也有些奇怪,等车的话,最开始站在另一侧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在这一侧走一段路,最后再转到另一边,万一这时候有出租车路过不就错过了吗?
  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通,也许她是想步行,结果突然下雨,于是后悔想坐车回去。
  她明明有事先带伞的,下雨应该在她的预期之内,如果想锻炼腿脚的话,这点困难应该难不倒她吧。
  说不定是雨太大,超乎她意料,所以想放弃了呢。真让人搞不懂。
  又一辆车从我面前路过,由于棚子里公路很近,水花再次溅到了我的腿上,在我冰凉的小腿上又添了份刺骨的寒冷。我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一点四十五分。
  还要等多久雨才停呢…
  远处传来轰隆的雷声,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寒意,而此时正值盛夏,强烈的温差令我十分困扰。经过半天的长途跋涉,我一直压抑的疲惫感在此刻涌现出来,雨幕中的场景依旧是那么模糊,我的意识似乎也要跟着同化了,那是寒冷与疲惫催生出来的困意。
  过了一会儿,一辆车从对面的道路行驶过来,是一辆出租车。奇怪的是,红伞女子不为所动,没有招手示意,真让人搞不清她的意图。这两辆车与刚才从我面前驶过的那辆有些相似,我才意识到那原来也是一辆出租车。
  红伞女子依旧伫立在路边,不知为何,她让我想起了从前的经历,我堕落到此处最根本的原因,一名背着红色书包的女学生。
  我那时刚入学,在父母的压迫下,被逼进了所谓的重点高中,完全没问过我的意见。明明有另一所差不多的学校,这所不但离得远,教学质量也未必比其他好,只是挂了个之前校长留下的名分罢了,实际体会过后我并不觉得怎么样。
  我步行上学,每天来往学校需要半个小时。没有住校,我自认为不善与人交往,住宿只会觉得麻烦。
  上下学的途中我经常遇见一位女同学,她梳着整齐的刘海,乌黑的头发不及腰间,骑车时带动的风让长发随之飘动,后背的红色书包在黑发的缝隙中若隐若现,鲜明的对比色十分引人注目,也包括我。
  我并不知道她是哪个班级的,那副面孔在新生典礼时偶然见过,因此我能确定她和是同一年级。我们的关系,仅仅是上下学之间的擦肩而过罢了,每天不足一分钟的会面,甚至都没有真正的面对面过,只是心思复杂的我对她单方面的观察而已。
  日复一日的在学校与家中来来往往,我的人生应该也会在无止境的平淡中度过吧。直到有一天…
  那天放学路上,我观察到了与以往不同的细节。在黑与红交织的背影中,出现了不同的颜色,像是蒙在上面,挥之不去的阴霾一样。细看之下,那是涂抹上去的黄色与白色。
  可能是粉笔吧,同学的恶作剧?真恶劣啊…明明这么干净的书包,或许干这件事的人是她的好友,这只是稍微过头的玩笑?
  我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但纷繁往复的现实被打破也是实打实的事实,我默默为她祈祷,希望她的经历是偶然间无意的伤害。
  但现实告诉我,她遭受的是恶意的,不断加剧的迫害。书包上的痕迹不限于粉笔的涂抹,无法洗掉的记号笔,五颜六彩的水笔,在上面画的鬼脸,侮辱性的词汇,带有强烈性暗示的涂鸦,脚印,被扯坏的拉链,刻画在布面上的刀痕。
  与之同时,她的校服也开始变得脏兮兮,尽管她每次上学都会尽量洗去昨日的污痕,甚至有时穿着尚未完全风干的校服。头发也开始变得凌乱,直到最后连脸上都出现了疤痕。
  我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看着熟悉的人一天天被伤害,我平淡的日常似乎也逐渐破碎。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她没来上学的那天。
  据我所知,她几乎每天都按时到校,而今天我却没有在上学途中遇见她,我股不安在我身体中蔓延。
  到学校后,我凭着记忆中的外貌描述给其他同学,终于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原来她是隔壁班的,最近因一些心理问题休学了。
  我顿时感到一阵愤怒,这分明就是校园霸凌,同时也有种苍白的无力感,受到了这样的遭遇,身为她的同班同学,这些人竟没有丝毫作为。
  事已至此,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旁观者,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愤怒又有何用,她的心已经被伤透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前个月。
  这天,我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次她穿着整洁的校服,乌黑的头发就像之前一样顺直,脸上的疤痕也已消失殆尽。她似乎买了新的书包,和之前一样,是红色的。
  像是有了新的希望一般,那天的天空各外晴朗。我心想着如果她能重新振作起来,我这无色的生活也会重新染上鲜红的色彩。
  回到教室后,班里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我像平时一样忍耐着,按部就班的完成自己的学业。放学时,我因为一些事被留了下来,所以走的比较晚,就在我路过隔壁班时,隐约听到了哭泣的声音,我好奇地把头探进隔壁班级,看见了地狱一般的景象…
  那名女生依旧被人欺凌,在他们班这似乎是常态,我不知道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戏谑的嬉笑声是对我心灵的嘲讽,在我的认知中,人不该被这样对待。
  压抑许久的内心终于在这一刻被点燃,熊熊怒火几乎要从我胸膛中炸裂开来,我回想起过去那灰暗的人生,被父母割舍的兴趣爱好,老师无理的说教,以及因孤僻性格导致的同学们的冷嘲热讽。我径直走上前去,抄起一把椅子猛砸过去,正中领头者的额头,击打处渗出的殷殷鲜血,那是我人生染上色彩的证明。
  其他跟随者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傻了,上一秒的吵闹声转眼间彻底死寂。回过神来后,他们马上报告了老师,这时候倒是利用起规则来了,或许他们认为我是个疯子,能做出刚才那种行径的人,就算自己有人数优势也会有受伤的风险吧。
  因故意伤害同学被记处分,我的光荣事迹瞬间在整个年级传开,班上每天都有关于我的传闻,被我吓到的小团体也在我受罚后三番五次的前来骚扰,我一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我的火力吸引,那名女生之后来没再被欺负,与之相对的,灾难全部转移到了我头上,毫无疑问,这比之前更加黑暗。
  父母的忽视再次加剧了我悲观的念头,想逃离,想冲出这灰暗的世界。终于有一天,我和父母大吵一架,在深夜逃离了这个家,经历了一番漂泊,来到了与之相邻的另一座城市。但好景不长,涉世未深的我根本没有在异地生存的能力,就算打工也没人要我,更何况出走之前连手机都没带,兜里仅有一百多块钱,现在早就花光了。
  最后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一个被世界所抛弃,无人在意的垃圾。
  我回忆着过去的种种经历,眼皮如同灌水一般沉重了起来,拜它所赐,我的视线模糊到只能分辨出像素块的程度,困意不断攻击着我的意识,最后彻底沉入幽暗的深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乒乓乱响的雨粒所吵醒,但还有更直接的原因,水花溅在我腿上那刺骨的冰凉将我从意识的海洋里拉扯出来。像是被打了针一样,突如其来的痛感瞬间刺激到心脏,我就是这样被硬生生地拖出潜意识的海洋。
  看了眼表,现在是三点三十分,睡了两个小时啊。我揉了揉眼看向前方,雨相比之前小了不少,雾渐渐散了,那名撑伞的女子仍站在路边。
  居然站了两个小时还不走吗?因为视野变得清晰,我观察到她的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把伞,一把白色的,未被打开的伞。
  原来是在等人…怪不得她没上出租车。
  从外貌上看,她和我似乎是同龄人,穿着学生校服,虽然离得远分辨不清是哪个学校的。经历了两个小时的风吹雨打,却撑着伞等待着那个人,一定是有什么强烈的信念支撑着她吧。
  可究竟是什么人,让她非要站在郊区的公路旁苦苦等待呢?不知是否是潜意识里的某些东西在作祟,我对此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先暂且把他称作A。
  她手里拿着另一把伞,明显是给等候的人准备的,A大概没看天气预报吧,或者是忘带伞了。还有等待的地点十分奇怪,不是明确的地点,而是站在连路标都少的可怜的郊区公路边,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这条路是通往另一个市的必经之路,她选择这条路的原因应该是这个。
  站在靠近车道的地方大概是为了及时叫停吧,撑着红伞也是为了引人注目,那A应该是坐出租车来的,送伞是因为A的目的地车无法直接抵达。
  她大概不知道A明确的目标地点,所以才会在必经之路上等候。这也说明了他们之间没有互相沟通的手段,整装出阵的红伞少女大概率是带了手机的,那A估计就没有咯。
  但这条说法仍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如果真是抱着截胡的想法,那为何不在路口等候,这条公路十分长,现在这个地方距市区还有差不多二十公里的路程,跑如此之远的路程,显然二十公里的这个位置对她而言有这明确的意义。
  整条路差不多长四十公里,差不多是路程的一半吧,在这里等待,难道她笃定了A会在这里下车?
  家住在郊区的可能?如果家住在郊区,那必然是在房子附近等待,可我这一路上根本没看见什么房子。
  常理似乎解释不通,只能加一些特殊条件了,其一就是A必定会在出租车行驶到二十公里左右时下车。
  除了主动下车那只能是被赶下来了吧,也许A钱不够呢,但一般的出租车司机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吧,大概率会不计较这些,且这是必经之路,直接把他送到路口处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要是身无分文估计就没那么好心了。也就是说A有乘坐出租车的钱,但不够,而红伞少女明确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贴心的在这等待。
  没有手机这点依然成立,红伞少女愿意冒着大雨等A,其关系一定不一般,如果A带手机的话,直接转钱给A就行了。
  排除冷酷无情版司机的可能性,A很可能是主动下车的,性格大概内向腼腆,不善于接受别人的好意。
  大概率不是成年人吧,成年人身上没带够钱,而且让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在暴风雨中等他,这也太窝囊了。
  那A应该是未成年,所以极有可能是个学生,我应该可以用某某同学来称呼他,在A的后面加个后缀,姑且叫他A同学吧。
  考虑到A的身份是同学,而现在正是上学的时间,所以A同学辍学逃学的可能性极大,而他身上没有手机,也几乎没有什么钱,大概率是离家出走的,而接他的人并不是父母,是一个学生…
  想必A与父母的关系很差吧。
  推理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好奇A的身份,是直觉吗?还是我潜意识里…希望红伞少女等的那位A同学…是我…
  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与学校里的同学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冒这么大的雨专门去等我,怎么可能?
  我望着那把红伞,红色…红色…我想到了那个背着红色书包的少女,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她…是否会愿意站在雨里等我呢…
  还没来得及思考,一阵狂风袭来,即使身处棚中,也依然能被风中卷起的雨滴淋湿脸颊。红伞少女在风中强行支撑,也许是两小时的等待实在太久,使得她已耗尽了力气,那顶红伞从她手中脱落,被肆虐的风擅自托起,向远方飞去。
  我下意识的冲了出去,奔跑着追逐那顶红伞,在飞奔了五十米过后,终于从风的手里夺了回去。
  “还好…抓住了。”
  我自言自语道。
  身后传来了呼喊声,我回过头,红伞少女在向我招手。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逐渐看清楚了她的脸,不是我熟悉的面孔。
  说到底…那种事怎么可能啊…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喂…你怎么…不理我啊?”
  带着些许轻喘,清脆的女声把我拉回现实,那位一直在风雨里撑伞等候的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呃…用力过猛,有些跑过头了。”
  我含糊其辞,有些不知所措。
  没想到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伞,又把她之前拿着的那把白色的伞撑开塞进了我手里。
  “不用了,我可以去…”
  我本想说可以去棚子里避雨,但当我的视线回到原来的位置,才发现棚顶早已被刚才那阵狂风吹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见我哑口无言,眼前这位少女说道:
  “你就老老实实收着吧,你帮我抓住了伞,我也得好好感谢你才对呀。”
  我点了点头,也是,毕竟我现在除了着白色的伞盖下,根本无处可避。
  “但是,这把伞是留给别人的吧。”
  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说到底我根本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
  “现在就先留给你了,就算他来了,嗯…你们俩也可以伙用一把伞嘛!”
  她笑了笑,像是做出了什么很出色的决策一般。
  话说这个人到底是谁啊,同学的话…关系不至于到这一步,只有可能是兄弟姐妹之类的吧。她让我和A同学伙用一把伞,A同学大概率是位男性,哥哥和弟弟,我更倾向于弟弟吧。她选择在这个地方等待离家出走的A同学,由于A同学是离家出走的,且没有手机,他们之间理应没有沟通才对,现在在这里等待,一定是获得了什么消息,也许是A同学在外地过不下去,去电话亭或者借别人手机打了电话,这通电话的目的可能是A同学想向家人诉苦,同时表达了自己想回去的意愿,A同学的性格应该很固执,为了不麻烦家人,表达了自己坐出租车回来的想法,但很显然他的钱不够,剩余金额很可能被问了出来。A同学自己有没有意识到,我不清楚,但红伞少女早已贴心为他准备好了一切,通过剩余金额算出了大概的距离,也许他并不知道今天有一场大雨,也从未想过,在漫长的路途中,会有人撑着一把伞,在必经之路上等待着他。
  “你是在等你弟弟吗?”我问道。
  她十分惊讶,立马回复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真被我猜中了,于是我把之前的推理过程给她大致讲了一遍,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
  她眨了眨眼睛笑着对我说:
  “喔,你好聪明哦。”
  “还行吧。”
  我敷衍道,这时我仔细观察了下她,乌黑茂密的头发有被雨打湿的痕迹,应该是刚才淋到的,细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滴,雪白的肌肤在寒冷的天气下冻得有些发紫,独自撑着伞等候两个小时,真是辛苦她了。
  看到她校服上的标记,我才意识到她原来跟我是一个学校的。
  “话说,你是高几的?”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是高二的哦。”
  “那我应该叫你一声学姐,我跟你上同一所学校,是高一生。”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很感兴趣的样子。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学弟了,不过…今天不是周三吗?你不去上学来这儿干嘛?”
  “因为…一些个人原因…”
  她没理会我说的话,对着我发了一会儿呆,随后猛地对我发话:
  “你就是那个因故意伤人被处分的高一学生吧!我听说过你的事迹。”
  “不是什么值得谈论的话题…”
  我把脸别了过去,对于那件事,我本能的反感。
  “那件事我其实私下调查了一番,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唯一一点就是做的有些太过火了,被砸的那家伙可是贴了一个月纱布呢。
  “不过如果是我的话,估计下手比你还要狠吧。”
  我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说法。
  “没想到学姐你还是个暴力狂。”
  “什么暴力狂?怎么能这么说,那些欺凌弱小的人才是暴力狂好吧!”
  “是吗…那我还是被这些暴力狂打倒了…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
  “不,才不是这样。”
  “欸?”
  她突然认真的看着我,似乎要把我内心的黑暗全部看穿。
  “你明明是一个英雄。”
  …英…雄…?
  这个词汇我本就十分陌生,更别说用来形容我了。我有些错乱,她的这句话似乎有强大的生命力,要把我从死的漩涡里抽走。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雄…”
  “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你很适合这个词吧,我认可你的行径,要是我弟弟能遇到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谈到弟弟时,她的神情有些哀伤。
  “是校园霸凌吗?”
  她点了点头。
  “我弟弟比我小两岁,现在是在上初三吧,他在学校也遇到了和那位学妹一样不幸的事。如果当时他能遇到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她望着我,眼神里满是遗憾。
  我对她弟弟的遭遇感到悲痛,同时也在自责,关于那位女同学,我并未尽早出手相助,直到事态快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才因愤怒制止了那群人的暴行,与其说是拯救,不如说那是自我的发泄,是我遭受所有压迫激发的一次情绪喷涌。
  所以,我根本算不上什么英雄。
  但学姐的这番话仍旧令我触动,恰到好处的温暖,如同在雨中为我递了把伞。
  于灰蒙雨雾中,撑起的那把红伞。让我的人生再次染上了色彩,而这次的红色是那么的温暖。
  “我的家庭并不美好,母亲早早的就去世了,父亲在外地打工,所以就只能由我来接他了。”
  她露出苦涩的微笑。
  “不过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我才会在这里等他嘛,就这样撑着伞,在雨一起回家,即便这世界已是倾盆大雨,我也想和他一起笑着生存下去,毕竟我是她姐姐嘛。”
  她抬头望向天空,眼中闪烁着光芒,就像被囚禁的阳光在雨水的折射下冲出乌云的黑暗,即使遍体鳞伤也要坚强的把光芒照射在他人身上。
  “所以,你也一定要去学校。”
  她坚定的看着我。
  “我知道后辈你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和我弟弟一样,你的心情我能感同身受。说实话我也讨厌学校,讨厌社会,如果有机会我也一定想逃离这一切。
  “但我也深刻的知道,我们现在并没有这个能力,年龄不够,能力不足,连打份工都没人要,更别说离家出走了。可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强行忍受那些苦难,在雨里挣扎着的人,只有彼此给互相撑伞,才能坚持下去,等到有一天我们能独自面对这残酷的世界,才能不顾一切,尽情的在雨中奔跑。
  “所以,遇到伤痛就暂时避避雨吧,作为学姐我也会帮你的,毕竟你也是曾经为别人撑伞的人嘛。”
  她向我伸出了手,坚定有力的话语深刻印入了我的脑海。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为我递伞,只觉得人生是单调的,活着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忍耐,甚至一度认为这就是常理,是烙印在世界上的规则。
  原来,我一直是淋雨的人啊…
  我握住了那只比我略小的手,在风中,在沙沙的雨声里,我们相视而笑,地面的水坑倒映出我的脸,我发现这是我第一次笑得如此灿烂。
  
  “等他来了后,我们一起走吧。”
  学姐看着路过的车辆对我说。
  “连我都要带,会不会太麻烦了。”
  “那你要怎么回去,连把伞都没有,准备一个人等雨停吗?”
  “…说的也是。”
  毕竟说了要相互扶持,这点好意还是欣然接受了吧。
  又有一辆车从我们面前穿过,我看了看表,三点四十五分,距离上一次有车经过相差十五分钟,根据我之前的观察,大概平均十五分钟有一辆车路过吧。
  下一辆会是他弟弟吗?学姐为了让她弟弟尽可能少的淋雨,选择的路段应该是比下车路段略微靠前的,红色的伞一眼就能看到,如果车上载着学姐弟弟的话,他一定会直接下车的。
  已经过了两小时了,学姐虽然嘴上不说,但身体已经冻得有些发抖,略微发紫的手也应示着这一点。
  我把外套递给了她。
  “咦?是给我的吗?不用了我不冷。”
  “你明明都冻得发抖了,快披上吧,不然会感冒的。”
  她推辞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接受了我的好意。
  虽然没了外套身上有些冷,但比起被雨水溅到腿上的感受,这还不算什么。
  下次一定要选条足够长的裤子。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有些奇怪,有种说不出的,像是游离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我的目光又转到了那已被风毁坏的棚子上,原先我就是在那避雨的。虽然不大,但勉强能遮住我的身体,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公路太近,每次有车路过都会送我一份冰凉的大礼。
  冰凉的感觉…两小时…那两小时我似乎在睡觉。
  我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连醒来都是被水滋醒的,平均十五分钟一辆车,在那个棚子里,我怎么可能会睡着?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那两小时内,没有任何车辆通过。
  为什么?这让我感到诡异,到底是什么原因?心中的不安蔓延开来,我在脑海中不停的思索,最后我回忆起了那道雷声。
  那真的…是雷声吗?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一个糟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升起,恐惧感随之到来,一旦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要证实我的结论是错的,于是对学姐说:
  “学姐你带手机了吗?能让我看看时间吗?”
  “嗯?你不是有带…算了,让你看看吧。”
  学姐掏出了手机,打开屏幕,一条新闻蹦了出来。
  “咦?”
  她下意识点开,里面的内容足以让她的目光从此黯然失色。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郊区公路发生了一起车祸,死者有两人,根据死者遗物,其中一位是初中生。
  她浑身颤抖着,手机在她手掌的剧烈晃动下直接摔到了地上,双目失神,已然流下了两道泪水。
  随后她蹲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头,呆呆的望着手机屏幕。
  这便是两小时无车通过的原因——一起车祸导致的道路封锁,那两辆相似的车大概是同一辆,车祸堵住了道路,不得已之下原路返回。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双手死死握紧,嘴里满是苦涩。
  …为什么…为什么世界总是喜欢打碎希望…连仅存的美好都不放过…
  沉默降临在我们头上,耳朵里充斥的只有沙沙的雨声,让人十分烦躁。她在路边蹲了许久,外套的两袖早已被地面浸湿,蜷缩着,仿佛无声的缀泣。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口说:
  “你应该猜到了,自己明明有手表,却还向我问时间,是想确认一下对吧。”
  她的语气十分苍白,之前的那股活泼劲在巨大的悲痛下荡然无存。
  我以沉默作答。
  她缓缓站起身,脸颊颤抖着挤出一个笑容声音颤抖着对我说:
  “别不说话呀,又不是你的错,只是这一切…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脸上毫无表情,如同一张纸,上面却白得发紫。蕴藏在平静之下的是难以言说的复杂与揪心。
  “我该走了。”
  她朝我挥了挥手。
  “那把伞就送给你了,我…已经用不上它了。
  “对了,外套还你。”
  “不,还是留给学姐吧。”
  我没有接受,她还要在雨里奔波一段路程,比我更需要这件外套。
  “那…好吧,再见。”
  她转身离开,背影显得十分孤独,我咬紧嘴唇,心中有许多不甘,有许多话想要说,有许多事情…还没问她。
  …短暂的相遇…这就要告别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她说过…她明明说过。
  …一定还有…一定还有我能做到的事…
  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几乎是呐喊着向她问道:
  “学姐,你之后还会来学校吗?”
  她怔住了,过了几秒后平静地对我说:
  “…也许吧。”
  …也许…吗?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请你之后一定要来学校!”
  这很难吧,经历了那种事,谁还能振作起来,但我的自私依旧驱使着我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自私,明明只有过一面之缘,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你,但我还是想把这些话说出口!在学校东侧五百米处有一个公园,我会打着这把白色的伞,放学后在那等你!无论盛夏寒冬,无论天气与否,都会在那等你!即使你无视我的请求也无所谓,因为这只是我个人的,无比自私的愿望。你明明才对我说过‘一定要来学校’这句话!可你所遭遇的一切,我根本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撑着伞在必经之路上等待,这是我现在最真切的希望!”
  我感受到有两股热流从我脸颊上划过,那是我溢出的,抑制不住的泪水。
  如果知道有人等着自己,如果明白就算雨再大,也会有人撑着伞在同一个地方,锲而不舍的给予自己支持与鼓励,如果得知这一切的话,是否能让被雨淋透的心得到一丝慰籍。
  雨渐渐变大了,风夹杂着雨丝吹到我脸上。
  她缓缓转过身来,早已泪流满面。
  雨与泪混合交织着,难以分清,但此刻飞舞在空中的一定是泪水,因为只有泪水是有温度的。
  “好,我答应你。”
  她带着哭腔承诺道。
  “真是卑鄙啊,如果知道有人一直等着自己,我一定会因内疚而不得不去的吧。
  “所以你也一定要遵守你的承诺,撑着伞在必经之路上迎接我。”
        她眼角闪烁着泪花,如此约定着。
  “一定会的。”
  我郑重宣誓道。
  “一定!”
  “一定!”
  带着彼此的约定,我们向不同方向走去,相信着终有一日会再次相见。
  
  雨依旧下个不停。
  现在是四点四十七分,距离市区大概还有十几公里。
  照这个速度,天黑前应该能赶到吧。
  抬头望去,阴暗的幕布下透不出一点光,灰色的穹顶把我笼罩其中,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
  我眺望远方的天际,灰黑色的分界线并没有指明终点的方向,似乎没有尽头,任凭何种方法都无法逃出雨幕。
  但我心中有股抑制不住的冲动,想奔跑,想逃离,想冲破这灰暗的雨幕,找寻真正的阳光。
  但雨依旧不停的下着。
  庞大的造物主不会听从这渺小的请求,弱小的我们只能互相依偎,尽力生存。
  强颜欢笑,内心早已是倾盆大雨。
  如果没有伞,我们又该去往何处。
  回首望去,那抹红色早已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中。
  我会在雨中撑着伞,默默等候你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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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4 15:27:00 上海| 发自安卓客户端
写的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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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9 15:49:25 山东| 发自安卓客户端 发帖际遇
推理耽误了你的文采
环境氛围塑造太好了,完全不拖泥带水,也不矫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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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4-12-10 03:32:39 河南| 发自安卓客户端
回头看了遍,学姐从市区来的,主角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反着走的,这点忘解释了
其实是因为她坐出租车过来,路边突然看见一个棚,就好奇自己弟弟会不会坐在棚里等她,正好位置也差不多了,就下车反过来往棚子的位置跑,结果不是她弟弟,所以就穿过公路到另一边正常等待了
发表于 2024-12-10 15:29:39 湖北| 发自安卓客户端 发帖际遇
这个写的真好哈哈
发表于 2024-12-10 17:52:33 江苏| 发自安卓客户端
由于我的阅读速度过快看叉了,后期还以为主角和学姐遭遇车祸成了两个阿飘,,,还好又仔细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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