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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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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16 06:04:02 福建| 发自安卓客户端
未经作者同意,禁止转载本篇小说
写于2022年8月21日,故事灵感来源于2022年5月14日晚做的一个梦,是某次接龙的第四棒。7k字左右。回想一番,也许这是我第一次写出让自己感动不已的文字)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6 06:04:42 福建| 2024-10-18 07:38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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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里,稍显不普通的一天。

  祁答院带我翻过爬满藤蔓的围墙,急切地寻找可以破处的地方,为此逃课也在所不惜。

  技校外的街道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小摊,我们沿街走进可能让我们脱离处子之身的场所,祁答院向每个商铺或是宾馆里化着妆的女人问,做不做那种事?做不做?被骂声轰出来后再去下一家,头昏脑胀不知所以。

  祁答院说人定胜天,持之以恒之后就能遇到善良的女人。他说话喜欢卖弄成语,不晓得这完全是不同的情况。尽管他后来是遇到了一个善良的女人,却不是他想的那种善良。我告诉他我有点兴致阑珊,这个文邹邹的书面词终于被我找到了自以为恰当的使用时机。早知道我不和你出来了,我和他这么说,但实际上我的脑袋早已被祁答院搅乱,一听到破处我就神志不清起来,求着他把我带出来一起。

  祁答院是我同桌,从他的名字能看出他的国籍。有个日本人做同桌是件很古怪的事情,这是其他同学的眼神告诉我的。我会想着这种古怪的眼神在祁答院的感知里被放大了多少。他为什么会漂洋过海来到这个学校,我问过,他说他来追寻爱情。说这话时,祁答院一半嬉笑一半认真。但就我感觉,当一个人说自己在追寻爱情时,如果不是百分百的嬉笑,那就是百分百的认真。作为外国人他邋遢又随性,学习成绩也一塌糊涂,简直不像个外国人,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刻板印象从何而来。

  上课时我在读大江健三郎的书,这时候他醒了,趴在桌上侧着脸瞥向我。

  “这本书我看过。”他漫无目的地说,我不作理会。他读过的书比我多,尤其是我所喜爱的日本文学,我早已被炫耀个够。

  “即便如此,我也和你睡!”他念出这一页的一句话,对我说,“真羡慕。你和别人睡过吗?”

  我摇头,表示没有。心里浮现出很多女孩的脸,有几个格外清晰,但我没有和她们睡过,至多是拥抱、牵手,没有揉过胸,也没有亲过女孩的唇。

  “好可悲,就没有想一起睡的对象吗?”明明是刚睡醒,他却似乎很有兴致。不过他的风格一向随性又夸张,我已经习惯了。听到他的问题,脑中有几个身影使我犹疑,最后我想到了安娜。安娜是我的小学同学,她转学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我记得的事情并不太多,小学对我来说毕竟已经很久远了。可我清楚的是,自己仍很想念她,而这想念和睡不睡有没有关系,我也无法肯定。我还没想到合适的答案,祁答院说,“我倒是有,不过只能想想,希望渺茫。”他只顾着自己倾诉,并不在意我配不配合,手指打了个圈,指向讲台上的老师。

  “是老师。”我的表情倏然从平常变得疑惑,因为台上的女教师年纪已经五十好几。他说,“并不是她,而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老师。”

  “在海对面,哪里呢,应该是这个方向吧?日本的话。”他看向窗户,被建筑物遮盖住远眺的视线,于是又转回来。

  “挺好,老师怎么就没可能。”我随口鼓励。“老师怎么就没可能。”他一字一句复述了一遍,笑了一下,接着摆出沉思的姿态。“你这话说得好,老师当然是有可能的,不管是不是老师,是不是学生,首先都是作为男性和女性的个体。何况同志文化最近不也喧嚣尘上?既然那样的事也能被允许,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彼此能接受彼此…可是,我们相隔太远了,从结果来说,就变得没可能了。”

  我隐约感觉得到,相隔太远只是某种真相的矫饰。我也无意追问,谁知他却反来小声问我,“你想破处吗?”

  看见我讶然的神情,祁答院再次重复道:“想吗?你如果也想,我们现在就出发怎么样。”

  “你说什么?”

  “用钱,其实用钱就可以。找一个,两个也行。”他看着我,脸上的神情令人怀疑他是要进行波澜壮阔的冒险。实则却是去破处。他补充道:“我出钱,一起去吧。”

  我霎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话题的走向,等到我理解他在说什么之后,竟难免地产生了心动。

  “你不打算,就是…”我还在勉力对抗,“留给自己喜欢的人吗?”我说这话不是真的认为应该如此,十五岁之后我就没这么想过。只是希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粗俗,虽然对祁答院无需如此。

  祁答院摇摇头,“太远了,我说了,遥不可及。她现在在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接着问我,“难道你还有希望?”

  我的脑子第二次浮现了安娜的模样,想起她不知转去了哪一所学校,现在在哪一个城市,又是否记得我。可就像祁答院从日本来到了中国,她现在或许漂洋过海去了日本,或是阿根廷、意大利、埃尔维顿,地图上的任意角落。我说服了自己,因为那实在太远了。

  在三分钟后的下课,我和祁答院一同离开教室,翻出学校,搜遍了街道的每条胡同,寻找。

  我们从街头走到巷尾,祁答院一路问了数十个人,碍于颜面我只是在后面跟着他,也不开口,那些嘲笑和骂声都由他自己受去了。让我惊讶的是他对这一时兴起的事似乎颇有恒心,可以贴切地用恬不知耻来形容。

  在一条胡同中,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女人。

  她站在一扇破铁门前面吸烟,这很符合我以往的印象。烟的牌子我认不出来,我不抽烟,所有香烟在不抽烟的人眼里看来都是一回事。她靠着墙打量着我和祁答院,我们也打量着她,她的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小屁孩三个字,像是一眼看穿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她先于祁答院开口问我们,“小帅哥,玩吗。”

  祁答院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止不住地点头,脸上露出一种含糊的笑,颇有些复杂,其中大半是狂喜,小半是恍惚和踌躇。但他仍止不住地点头,说:“好,好。”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我们乖乖跟着这女人走进那扇破门,就着烟味在个把小时后或兴奋或颓丧地走出,也不失为一桩美谈,或者丑谈?谁管呢,总之就是记录了两个少年破处的文字罢了。可惜的是,祁答院缺少了一份至关重要的成熟,换言之,他的钱不够。

  “这么贵!我可只有一百五。”祁答院不死心地盯着女人。她吐了口烟,本就不多的热情几乎彻底偃息,但她还是耐着性子,用百无聊赖的声音重新强调了一遍——两百是指一个人的价格,一百五十块钱的话,可以帮我俩用手。女人不为所动吸烟的样子,像是见惯了我们这样窘迫的人。说实在的,对于女人的提议我相当心动,但祁答院显然不觉得这交易划算,他摇摇头,放弃了。

  我们恋恋不舍地在胡同口蹲着,我不晓得接下来做什么,就抠起墙面的泥巴,然后问祁答院:接下来做什么。他问我抽不抽烟,我摇头,不抽。我也不抽,那算了。其实我倒是很有尝试的心思,但一想到我如果说想抽,倒像是在向祁答院索要没成功破处的补偿似的,所以也算了。

  我们聊起天。

  “看来我还得等她。”祁答院的这句话有给自己摆脱尴尬的嫌疑。

  “是啊。”

  “但我实在等不下去。”他说,“不问还好,问了发现只差了五十块钱,就这五十块。反倒忍不了了。”等一等等一等,不是还差我的两百吗?我当然没把这话问出口。

  “不靠钱就靠魅力吧。”

  “魅力,我日了,没必要这么挖苦人。”他作势要给我一拳。我知道他的意思,祁答院在学校几乎不受人待见,无非是因为他是个日本人。他有时候就这点自嘲,会骂道,真是日了。我就会配合他的笑话笑出来。

  “你可以交个新朋友,然后装作是中国人吧,你中文说的很好,外表也没差。”

  “好主意,让我想个中国名字。”祁答院思索起来。

  我们就这样扯着有的没的,在胡同口蹲了很久,腿酸了索性坐在地上,泥土很干,起身拍拍也就干净了。

  事情大概就发生在这时,傍晚六点左右的时间,我们遇见了雪。祁答院好像真的听信了我的建议,当雪路过我们跟前时,他喊住了她。“喂,你好,我是中国人,交个朋友吧!”

  雪大概为此驻足了,可能是因为祁答院这扮蠢的话,或是我们瘫坐路边的狼狈模样。

  很遗憾,我既不能描绘出雪的长相,也不知道她身着的服装。之所以用大概这种说法,是因为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能确定。祁答院忽然开口喊住了谁,接着他和那个人略生涩地交谈起来,以一种把我隔绝开的方式,生涩是我靠祁答院的语气推测的。

  我想,是我有问题,我的眼中忽略了某人的存在。也许我眼睛犯病了,但什么样的疾病会单单使我看不见一个人?直到不久之后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是雪,或者说那团空气的名字是雪。

  我用目光向祁答院发出疑问,他如若不闻,将我向雪——在我看来那是空气——介绍了一番。说实话,他把我吓唬到了。我装作镇定地问他,“不至于吧你,攒攒钱还能再来的。”他却向我投来疑惑的眼神。那眼神是笃定的,就好像我举止怪异。

  “你不认识一下?”

  我脑子发麻,起身就走,看也不敢看雪所在的地方,更来不及提什么破处不破处的鬼话。走的时候还听见身后祁答院稍带怒气的声音,随后是他为我的匆忙离开而对雪道歉。于是我从走变成了跑。

  那天晚上我去敲他的租房房门,没有人应,他一夜未归。我想,他真的被鬼缠上了,不过他是日本人,缠上他的是鬼还是所谓的式神呢?不管是什么,他大概都没活路了。但没等听闻他的死讯,第二天他又出现在我面前。

  “你该得个演戏的奖。”我锤他的胸口,他一脸迷惑。

  “我下午要去约会了。”祁答院无视我的举动,说秘密似的告诉我。

  还来?我想调笑他演戏还演全套,看到他一脸跃跃欲试的喜悦,我一点点把话咽回肚子。“和谁?”我冷静下来问他。

  “雪。昨天那个女孩。”他的模样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我怎么就没早点想到你这个方法呢,原来变成中国人之后我战斗力这么强,以后我就叫王小麒了,嘿嘿。”

  “哦,是她啊。她什么情况?”我继续附和他,如果他真在演戏,我一定会被嘲笑得体无完肤,可当下好奇心还是让我问出了口。这假如是表演,此时此刻结束并嘲笑我应当就圆满了,但祁答院没有,他很认真地回应我。

  “雪,她叫雪。二十岁,是个学生。”他说,“我们一见钟情,妈的,一见钟情是这么用的吧。”

  “如果确实有见到的话。”我谨慎地回答。他像是自动过滤了我的话语,还在为他与雪的相处沾沾自喜。

  “你了解她多少?”

  “你说什么?”

  “你对她知道些什么?怎么感觉你一下子就陷进去了,这不是有点奇怪吗。”我试探地问出这个问题。

  “你是想说我被骗了?你是在嫉妒我吧。”祁答院愣了一会,接着用嘲讽的语调回应,我隐隐听出一些愤怒,这在他身上很少见。

  “我是说…我担心你。”聊到这个地步,我选择实话实说,因为这的确是我心中所想,尽管我们对这担心的理解可能大不相同。“你以前是那种相信一见钟情的人吗?”

  “一见钟情,是一见钟情吗…”

  “什么意思?”

  他稍稍沉默了。

  “我不太明白。但她…”祁答院捂住脑袋,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又像是在思考一个无解的问题。但没过多久,他抬起头,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开始倾泻起来。

  “好吧,我回答你。我对她了解多少呢,可能没有很完全,但有一个关键你得要知道——她很真诚。她会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任何,即使是显而易见的玩笑。你能明白这样的女孩的存在吗?如果要我比喻,她就像一本书一样……这个比喻也许有些拙劣。但我的意思是,她很坦诚,很宁静。即使读不懂她也没关系,她笃定会有读得懂她的人…我倒没说一定是我。总之会给人这种印象。说到书,读书兴趣也很像,她也喜欢读推理小说的,她这么文静的人,虽然你还不懂她的那种感觉啦,但也能想象到吧?却喜欢推理小说,这种违和的地方不也很吸引人吗?究竟为什么,不,我也不懂,真的,我可以全部告诉你尽管我也不懂……你知道吗,上课的时候,我的书经常被她没收,但实际上,实际上她也爱看那些书。这是最出人意料的,简直不像是个老师。每次我大大咧咧地掏出书,她都在讲台上严厉地批评我。你能想象她的声调吗?她总是说:祁答院,你啊你,真是屡教不改呀。但她的眼睛不是这样的,她的眼睛会看着我悄悄说,今天推荐的是这本吗?然后拿走我的书,带回教师宿舍读。我把自己读完后觉得喜欢的书带到课堂上再读一次,等待她来取走。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在下课后找她,问她喜欢看什么样的书,没想到她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跑的远远的。那时候我冲她背影喊,我喜欢看推理小说,明天我会继续读,好不好?她已经跑到了教师宿舍区,却回过头来,向我挥手告别。脸红了吗?我看不清楚。她另一只手还抱着我的书。还抱着我的书…”

  他的情绪渐渐从平静变得激烈了起来,是一种类似酒劲的精神,倾吐着错乱到令我听不懂的胡话。前言不搭后语,我一点也插不了嘴。

  “她还戴眼镜,你应该不知道吧,虽然昨天她没戴,但她在课堂上,或是读书的时候会戴的。她看书眼睛凑的很近,我问她,她就告诉我了。在她读我的鹭与雪,读我的宵待草时,就会戴上眼镜。她读了今年的梅菲斯特赏吗?今年的获奖作风格很强烈,直白又粗鄙,我猜她应该不喜欢,我下午会去问问她。我对她的了解就这些,零零点点。哦对了,她是个中国人。操,说了句废话,她当然是中国人,是福建人。我不是福建人,但我现在也算是中国人了,不是吗?”

  他渐渐平静下来,像被挤干了水的棉一样松弛开,露出软绵绵的微笑。

  “要继续为我保密啊。”

  我陷入无言,下课后祁答院略显恍惚地离开了。

  接下来三五天,他索性没有来学校,我偶尔会在几条街外看见他一个人有说有笑地在街上游荡。也偶尔会来我的小租屋和我聊聊天。那天他说,他们已经进展到那个地步了。

  “什么地步?”我装个了傻。

  “有了两百块钱之后的地步。”我发现此刻他面上的微笑反倒不是天上掉饼的那种沾沾自喜,而是一种镇静安然的喜悦,这微不可察的转变击打在我的心上,使它震颤了。

  “祝你好运。”我踌躇着回以他这句话。经过几天的思考,回忆祁答院对我的倾吐,我好像明白了他身上发生的事,但同时也内心纠结。不论如何这是一种错失,它的表与里暧昧不清,我只明白这不能归结于个人,归结于世界又略显草率,是人与人世二者之间相处时诞生的产物,也因此无可避免。

  他说就在今晚了,然后匆匆离去。

  之后的每天,见面时他都满脸喜悦,他似乎成功了,把我一人搁置在蒙着雾的世界里。他想再让我和雪认识一下,我拒绝了。

  “你们做的时候,我可以去瞧瞧吗。”我斟酌着用词问他。

  “你傻逼吗?”他确实以看傻逼的眼神看我,在别人做爱时旁观,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是个没法更冒犯的请求。祁答院当然不会同意。

  “好吧,我只是想学学而已。”

  “我可以借你黄片。”

  “你应该借我两百块钱。”

  这样的诨插打科每一天都在我们之间发生,我正疑惑于这样的一如既往。直到闲聊结束,祁答院离开,我翻找出钥匙锁好了门,偷摸着跟在他身后。

  雪也在。她牵着祁答院的手,驻足在书屋外的玻璃柜前,书屋上新的书总会摆在玻璃柜的最下面一排。她和祁答院一起蹲下,直至我看得腿酸才起身。坐在外边摇椅上的店主不时瞥向他们,亦或他。我不知道。祁答院时笑,时惊奇,借由他的举止,那团空气在我眼中有了隐约的形体。

  我想起祁答院借给我玩过的日本卡带游戏,里面存在一种名叫空气墙的东西,分明看不见却有棱有角地阻断着玩家的去路,那或许是游戏开发者的小小疏漏或者玩心。祁答院告诉过我,如果遇到打不过的怪物,逃跑时一定小心别撞上空气墙,容易Game over。

  他走进两层楼的爱情旅馆。我从回忆脱身,狼狈地追上他,听到老板面色古怪地说,楼梯上去右拐最里头那间,祁答院接过钥匙,牵着雪走上去。我走进去,想开口问老板,掏掏口袋却身无分文,于是转身退出来。望了望旅馆的高度,我绕到侧边,决定踩着旅馆外面的街椅爬上去。

  扒住水管爬上二楼外壁,借着内陷的墙隙绕到了祁答院房间的窗外。我背靠窗边,听着浴室传来的花洒声。他在洗澡。我环顾面前的道路,一个人也没有,县城狭窄的土路延伸消融进月光夜色里,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玩某种大型的单机游戏,正作为特工完成秘密任务。这副躲在外墙窗边的小偷架势,要是被谁发现后通知学校,或许会被记过。可事到如今,我已是记过也无所谓的状态。

  水声渐渐消失,屋内像雪花自顾自飘落般毫无动静。良久,我探头望向里面。

  祁答院在自慰。

  他跪坐在床上,时快时慢地揉搓着自己的下体。眼睛闭得死紧,就好像睁眼会瞎。

  这过程并不很长,他的揉搓频率逐渐加快,在射出前他猛地调转方向,草草瞄准垃圾桶结束了自慰。什么声响也没有发出。一阵不知长短而令人恍惚的寂静中,他终于睁眼站起身,扯出纸巾,将下体、地板、还有床单上沾到的精液擦抹过。清理干净后,他躺回床上,又闭眼,一个人睡去了。

  我收回目光,一点点扒着墙缝沿原路从外墙跳下,心情难言的平静。坐在旅馆外的街椅上,我等待着。

  雪来了。她像是月光洒落一样自然地从黑暗里浮现,背着手一蹦一跳走到我跟前。那似曾相识的面容促使我笑着望向她说,“好久不见。”

  她说,“你爬墙我都看到了,在做什么坏事吗?”

  我点点头,“或许吧。我不想爬墙,也没想过你会来。”她不回答,只是微笑着看我。我明了,也回以微笑。

  我问雪,你记得我吗。她不应。你认识祁答院吗。她不应。你转学去哪里了,我没有找到你,你为什么要转学。一概不应,她自顾自指着身后的旅馆问我,“要做吗?”

  我摇摇头,给她看身无分文的口袋。她说,“你混的好惨噢。”

  我想伸手碰碰她,可目光一触碰到她悲悯的眼神,手就颤栗着缩了回来。我坐在椅子上抬头愣愣地望雪,你是我心,还是我梦。我像陷进泥里一样坐在长椅上动弹不得,努力分辨某种不明晰的界限,但此时此刻我或许连太阳和月亮都分辨不出。

  雪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对她说谢谢。端详手上的烟,看不出什么牌子,这也不重要。总之它适合现在的我,我感激雪的贴心,只限于感激。叼在嘴上,她为我点燃。我尝试吸,然后吐。喉咙微呛,烟倒是成功溢出来了。我笑着对雪说,安娜,连你也学会抽烟了吗,这却是我第一次抽。雪仍像雪一样静默,回以我永远的微笑不语。

  可雪很快就化了,像月光一样淌落进黑暗里。烟的烟蒙住我的目光,我从一场梦中闭眼,去到另一场梦中。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正大,面前站着祁答院。嘴角叼着的狗尾巴草滑落,因为他毫无疑问、没有犹豫地给我一拳。我被这一拳揍了个清醒,摸摸吃痛的脸颊环视,问他,“你醒啦,王小麒同学。雪呢?”

  他一言不发,憎恨地看我。看来雪不在了,我哈哈大笑。祁答院转身离开。

  伤痛延迟发作,他那一拳一点儿不轻,把我送进了医院住了半个月,左耳险些被打坏。这半个月里没有人来看我,只有舅舅偶尔来缴费时同我说上两句话。连雪也不出现。

  我回校时,同学们告诉我,祁答院被退学了,因为那一拳。祁答院没有被记过的阶段,只有退学。我默不作声,好像不溺在梦里,就要面对太现实的现实。另一件我才知道的事情也是这同学告诉我的,他喜悦地说,你知道吗,北京申奥成功了,双喜临门。为了回赠他的好消息,我回应他,你知道吗,祁答院破处成功了,悲哉哀哉。他不明所以。

  结果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祁答院,他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和雪一起。同学们说,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我想也是,一个中国人一般不会有一个日本朋友。我也许再也不会脱轨。08年,北京奥运会将举办时我听说过一次祁答院的消息,他骚扰一位女教师被抓,因为言语举止混乱而被送去精神鉴定,就此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精神病。国内精神病院不收他,于是被遣送回国。

  17年,我听说了塞尔达系列的新游戏旷野之息发售,出于莫名的心绪,我购买了游戏机与卡带。在海拉鲁的世界里形单影只地四处晃荡,爬上每一座我看到的山,在每一个缝隙中寻找呀哈哈,近乎有了自由。来到地图边缘的山顶,我纵身一跃,撞上了熟悉的空气墙。它对我说,这个世界你只能到这了。好的,我欣然接受。

  后来游戏机积灰无用,我将它借给了重逢不久的安娜,也将祁答院的事告诉了安娜,只是略过了雪,给我点上第一支烟的雪。

  安娜说,他病了,那不是他的错,真可怜。我说,或许你曾经见过他呢,他有个中国名字叫王小麒。我看见安娜的眼中带着难言的悲悯,令我霎时间想起雪。

  雪…安娜…你知道吗?我用手摩挲安娜的脸庞,发丝,喃喃着。她疑惑地看我,知道什么?什么,不,没什么。好久不见。
发表于 2024-10-17 11:34:05 广东 发帖际遇
这篇不是很久以前发过吗,还是说是在其他地方发的我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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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17 12:27:55 黑龙江| 发自安卓客户端 发帖际遇
怎么还炒冷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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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18 00:13:15 湖北| 来自小霸王手机
小小的悲恸,这种感觉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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