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

219938

我在十八岁那年剪去了舌头。
我们总要留下些什么，作为我们存在的证明。至于证明我曾存在之物的，便是舌头。
导师接过在我掌心像水蛭般跳动着喷洒着鲜血的舌头，颇感兴趣地扶了扶眼镜：“很少有人选择舌头。”随后，他挑了一眼一旁装了一盒子的小拇指。
我想辩解什么，但是剪掉舌头的我什么也说不出，于是我便闭嘴噤声，转身——接着，就看见她捧着自己跳动的心脏缓缓走来。

她的胸膛还淌着血，上交心脏之后，便俯下身在地面摸索什么，血一点点滴落在地面，形成了墨迹测试般说不清道不明的画。她拾起一粒石子，颤颤巍巍地朝着胸膛的空洞塞去。用石子替代心脏未免也太寒酸了一点，我不知由来的同情心泛滥成灾，于是摸遍全身上下，从口袋里翻出十年前就已经存在在那的玻璃珠。
我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她凌冽地扫了我一眼，接着视线停留在我掌心的玻璃珠上。玻璃珠反射着人造光，在一瞬间带给人它是活物的错觉，但这种错觉短暂得可悲，玻璃珠在下一瞬间并重新陷入作为无机质的命运之中。她沉默的接过玻璃珠，放入心脏留下空洞，浸润了血液的玻璃珠似乎是得到了暂时的生机，竟像细胞一样开始分裂，伴随着玻璃生成与碎裂的清脆响动，一串玻璃珠制成的葡萄串成为了她新的心脏。
少女不再流血。
她小声向我道谢。我想回应什么，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玻璃珠是八岁时的我在铁轨边捡到的。
行驶在脱轨上的火车会在3087年7月份停留五分钟，那个唯一可以让我逃离这个时间间隔前往其他时间间隔的五分钟。总会有人来这个贫瘠的时间间隔旅行。而我迟迟没有勇气趁乱逃上火车。
那个青年便是乘着火车来到了3087年的7月，他在铁轨旁的指示灯旁捡到了我，出于好奇心与无所事事，他递给我一颗糖。之后每天，他都会趁这五分钟下车与我闲聊。
他明明没有左脑，但是聪明得很，他教我如何分辨人造光还是星光，他教我火车的结构与运行原理，他教我被人类废弃的古老方言。他还妄图教会我一些存在于上世纪的事物的本质，例如正义，例如道德，例如机械，例如理智，例如爱，为此他在3087年7月停留了好几天。
然后某一天，他跟随着一股蓄谋已久的莫大人群排着队卧轨自杀。火车毫不留情地从他们身上碾过，他的眼珠像子弹四散飞出。
我捡起他的眼珠，放入口袋，然后上了火车。

自杀者没有墓碑。
作为他们存在的证明会在他们自杀后随即焚毁，我在3031年8月所学的所有内容便都是关于焚毁——如何检索存在证明，如何分类放入不同火炉，如何拉下拉杆，如何控制温度，如何处理灰烬。
我讨厌自杀者，他们络绎不绝，为我徒添不少工作量。
少女比我优越的多，她的工作是掌管一个上世纪建成的图书馆。这个世纪没人读书，因此是份闲职。少女邀请我去图书馆，我并没什么兴趣，但还是去了，因为我开口想要拒绝，却说不出一句话。
图书馆的书写满了被人类废弃的古老方言，谁都都不懂。满载着无人能懂的书页不过是废纸，满载着无事生非的人生也不过是狗屎。我们如此交换空白一片的人生。字如其意的空白一片，时间被分裂成无数间隔的这个世纪里，没人拥有过去，没人拥有未来。
少女询问我割下舌头的原因，我想解释什么，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少女献出心脏的原因单纯明了——骨头会成为建筑的钢筋，肌肉会成为武器的扳机，口舌用于宣传，眼珠用于监察，唯有心脏会作为艺术品摆放在博物馆——不、正确的是，在这个世纪留名的家伙的心脏。天才的大脑会被切成46快高价拍卖，籍籍无名者只是化为烟、土、食物。
因此，少女决定焚毁图书馆。
如何检索存在证明，如何分类放入不同火炉，如何拉下拉杆，如何控制温度，如何处理灰烬？我从火炉中盗取了火种，交付给少女。
于是在3079年12月，带着一个世纪的悲鸣，这栋依然留存着古典建筑风格的图书馆与其蕴藏的上亿本天书在熊熊烈火之下化为实现少女无聊野心的冤魂。或许这样也不错，至少，我们见证了今生所见过的最盛大华丽的烟火秀。
热浪一阵阵铺面袭来，我早已习惯，少女被熏得睁不开眼。她便闭着眼踮脚将唇叠加到我的唇。少女的舌头代替我的舌头做出辩解——此乃似是而非的爱。她的胸膛不再流血。我听到玻璃珠在她的胸膛蓬勃地跳动。

少女被胁令自决。她与我兴致勃勃地讨论了一番何种死法最适合她。在排除万般艰难险阻之后，少女敲定了卧轨。她与我告别，然后淹没在那股蓄谋已久的莫大人群之中排着队卧轨自杀。
我没能找到她的眼珠，倒是找回了替代她心脏的玻璃珠，我重新将它放回口袋。至于她的心脏没能进入博物馆，自杀者没有墓碑。
我将她的心脏取出，放入火炉，随即焚毁。

后来我去了博物馆，仔细阅读每一份藏品的主人的生涯事迹，可歌可泣，可悲可叹。而后在离开博物馆的七秒后便忘怀。
我想呐喊什么，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219938

为《Я хочу быть 2D》而作

255388

要是我就直接跟这群人爆了，直接用牙啃死他们，想让我自杀门都没有

170598

发现了个小彩蛋 ，不过“46快高价”是什么？

64512

感觉有点过于强调“我想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