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1483|回复: 5

[原创短篇] 冰密室的献祭

简洁模式
发表于 2024-6-21 16:55:56 黑龙江 发帖际遇
未经作者同意,禁止转载本篇小说
楔子
19XX年,冬。

雪无声落下,目之所及皆是纯白。

八岁的我第一次见到北国的雪,裹在厚重的棉衣下,痴迷得望着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消散。我捧起一把雪,它在掌心的温度下迅速消融。

母亲在和外婆闲谈,被冷落的我溜出院子。

长靴踏在雪中沙沙作响,消寂无声的世界遭到了小小的亵渎,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奇异的罪恶感。我短暂驻足,沙沙声也随即消顿,回头瞥了瞥坐落在乡镇一隅的屋舍,母亲和外婆似乎仍未发现我的消失。一瞬的恶作剧般的念头牵扯起心中不明由来的冲动,我用力踩着雪,不知不觉中飞奔起来。

从院子到后山有条蜿蜒的路,山同样是一身银装,其背后是我未曾涉足的世界。那边大概也是一样的白吧。

在我的记忆中,山上有种植物会结出血红的果子,大人叫它血莓。生长于白雪中的血莓是种奇特的存在,厌倦了单调的白,内心的悸动驱使着我爬上山。

修整的山路早已被白雪覆盖,沿着山路向上,沿路匍匐的植物也沾满了雪,我不时驻足,翻开路旁毫无生气的叶片,寻找那抹鲜红。

遍寻不获。

雪随着呼啸的风,霎时间猛烈起来,眼前一时迷蒙。我挣扎着回过头,来时留下的脚印已然被新雪覆盖。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以快接近山顶,遍目所在的纯粹的白意欲吞噬我,雪打在脸上,寒冷似乎慢了一拍才渗进肌肤。

我恐慌起来,这才想起母亲的叮嘱,该回去了。我张皇地环顾四周——

躁动的雪打湿了眼脸,迷迷蒙蒙中,一抹红闪过视野——血莓。

在我埋头苦寻时,它落落大方的地呈现在唾手可得的眼前。

恐慌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地的是某种狂热的憧憬,在狂热的支配下,我迈动扎于积雪中的脚,艰难地向它靠近。

血莓逐渐清晰起来,鲜红的印象在脑海中膨胀。伸出手,我抓到了它——

身子猛然一沉,失重感旋即袭来。

我感到自己在坠落,不过坠落很快停止了。所幸棉衣足够厚实,加之身下似乎有积雪铺垫,全身只感到一阵不痛不痒的冲击。

我挣扎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身处洞穴中。头顶有光,成块的雪断断续续地泄下,洞口周围缠绕着不少植物的藤蔓,看来是错足踏入了被积雪覆盖的洞口。此外,洞穴还连接着一条被黑暗笼罩的长长隧道,风穿透隧道,化为凄厉的尖叫,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狂热仍未从头脑中褪去,我慌张地拿出坠落前拽下的血莓,它们几乎都在下落中被碾得稀烂,鲜红的汁水如血般染红了手掌。

我拣起一颗尚且还算完整的,凭借洞口泄下的光仔细欣赏——

“那个,不能吃。”

我回过头,少女从隧道的阴影处现身。

她也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衣物显然要远比我的华丽。

看年纪似乎与我相仿。语毕,她便安静地审视我,我报以同样的审视。少女的嘴唇率先夺走我的视线,那是与血莓同样鲜明的红,仿佛轻轻挤压便会渗出血。

我们无言地打量着对方,直至少女对审视感到厌倦,抑或对审视的我感到厌倦,她打破了沉默。

“吃了,会死。”

我轻轻点点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抬头望向头顶的洞穴。

少女心领神会般点点头,“我带你出去吧,要是被别人知道,你就惨了……”

不明所以。我姑且起身,拍落沾了一身的雪。

少女默不作声地带着我走入隧道。

隧道颇长,一眼望不到头,虽然两侧每隔几十米安置一盏煤气灯,只是昏暗的灯光对浓厚的黑暗根本无补于事。

“你叫什么名字?”我对少女产生了好奇。

“*”

少女并未回头,轻声回答到道,我努力捕捉了那个字,默默记在心里。

“这座山是仪式用的,平时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她如是说。

接着又陷入了沉默。

我笨拙地寻找话题,但少女似乎毫无兴趣,全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自讨没趣的我只好闭上嘴。

追逐着少女的背影,听着时而传来呼啸的风声,在黑暗中前行不知多久,终于再次见到了外面的世界,这里是山的另一头,果然,笼罩着毫无特色的白。

“要回去的话,就绕山走吧。”少女淡淡地开口。

“唔……”我落寞地瞅了瞅少女——少女如雪一般一言不发。我拿出被手捂得温热的,仅剩的那一颗血莓,递给少女。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我向她挥手告别。

她轻轻点头,消失在毫无特色的白中。



*******  
列车与村落与少女的初遇

1

“夏,去劫持列车吧。”

“诶?”我将视线从车窗外刺眼的白移向坐在身旁的前辈,就算要劫持,可我们所坐的也并不是列车。

“很有趣,不是吗。”泉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为什么学姐自己不去呢?”

刚说出口,我便后悔了。因为她真的会做出这种事——从十月份开始,我就被学姐监禁了。

——因为小夏就算消失一学期都不会有人发现吧。

因为这种荒诞的理由,整整两个月我都被关在学姐的房间里。虽说我在学校孤僻得没有朋友,但也不至于真的没人发现我消失了吧,悲哀的是,真的没人发现。我干脆自暴自弃地屈从于了学姐的淫威之下。

十二月下旬,学姐突然把我拽出房间,塞进了眼下所在的破旧巴士里。巴士喷着黑烟就开始了不知目的地的旅程。纵使我如何询问,学姐也只是报以一个神秘的微笑,我看八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吧。

巴士吭哧吭哧跑了两昼夜,车上陆陆续续便坐满了疲惫的旅人。车窗外的景色逐渐染上了一层冷色调,车里的气温随着旅程的进展开始下降,好在出门前穿的也不算单薄。接着,就来到山区,白雪覆盖了山头,鹅毛般的雪一刻不停地落下。巴士不知疲倦地在雪白一片的山路上前进。

“好吧。”学姐微微点头,我在心中大喊不妙。

“大家好!”果不其然,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只可惜学姐的个子比我差了整整一个头,只比座椅高不了多少,丝毫没有震慑力。乘客三三两两地回过头查看情况。我尴尬地撇开脸,话说哪个劫匪会说大家好啊……

“从现在起,这辆车就被我们控制了!请大家把钱交出来,否则我无法保证大家的人身安全哦。”学姐左手比划出手枪的模样,高举在空中,一边大声宣扬着,另一只手硬拉着我,向车头走去。

越来越多迷惑的视线集中在身上,但是却没一人吭声。此刻,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从未认识过这个缺了一根神经笨蛋,我浑身颤抖起来,凑近学姐耳语道,“学姐,收手吧……”,话一说出口不知怎么就变了味。

“喂!说你呢,把钱拿出来。”学姐自然无视了我友善的建议,将“手枪”抵在一位满脸胡渣的大汉的额头上就开始发难,大汉鄙夷地瞥了我们一眼,轻轻用手拨开学姐的手枪,“发什么神经,”随即向司机提议,“把这俩小兔崽子丢下车吧。”

于是乎,我伫立在白雪皑皑的山路上,眼瞅着巴士喷着黑烟越行越远,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烈。

“泉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可惜,失败了呢。”学姐对着“手枪”的枪口轻轻吹了一口气,不存在的硝烟在空中消弭。学姐一副深感遗憾的神色,满腔的怒火也无奈地熄灭了。

刺骨的寒冷此时才袭上身,生活在南方的我不常有亲密接触雪的机会,但此刻却被鹅毛大雪包裹着,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梦幻之中。不过学姐残酷的发言又把我拉回现实。

“要是太阳落山之前找不到落脚处的话,我们也许会被冻死吧?”学姐又漫不经心的打了一个哈欠,完全看不出任何紧迫感。

“那你还不快走!”我强忍着飞踹学姐的冲动,催促道。

*******  
2
“夏,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天色暗沉,雪也稍作喘息,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灼感。我裹紧棉袄,哆哆嗦嗦地在雪中跋涉,学姐慢吞吞跟在身后。我们翻过山头,遥望到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不禁长舒一口气。

我焦躁地迈着步子,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回过头,不知不觉间已经和学姐拉开了有段距离。学姐赌气般杵在原地,她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竟有一丝空灵感。

“我才不会伤心,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学姐以死谢罪都不足为过。”我冷漠地回答。

“好过分。”学姐慵懒地嗔怪道,随后小碎步跟了上来,“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死啊。”

“那还请走快点吧,太阳就要落了。”

我们继续埋头赶路。不过才过了一小会,学姐又按捺不住开口道。

“夏,你在死之前想干什么呢?”

“实现自己的梦想?”

“意外得很平庸。”

“唔……那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吧……”

学姐故意瞪大了眼。“好无聊!”

“那学姐又想干什么呢?”我不服气地反问。

“抢劫银行,成为名侦探,盗走蒙娜丽莎。再跑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偷偷死掉。”

我哑然失声。

“这是学姐的梦想吗?”

学姐摇摇头,“因为看起来很有趣不是吗?”

“哪里有趣了……”

眼前的灯火逐渐明亮起来,看来是一个村落。黄澄澄的光在眼眸中涣散,全身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火炉的温暖。

“快到了。”我小声嘀咕道。

*******  
3
我们走进了一家看起来像是饭店的屋舍,脚踩上木质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土墙上布满了斑驳与裂缝,零零散散的桌椅摆放在房间的各处,熊熊燃烧的火炉让人感到心安。正在畅饮的中年大叔们似乎没看到我们。房间内部的柜台处,一个大妈一只手撑着下巴,打着瞌睡。

“你好,请问……”我走上前叫醒了大妈。她迷迷糊糊地瞅了我们两眼,突然像见到怪物般,伴随着一声粗狂的惨叫一跃而起。

顾客们的视线一下子射了过来。

“你们从哪来的!”大妈带着奇妙的口音询问道。

我手忙脚乱地向她解释了一通。

“这个村子不允许外人进入!”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俩从哪来回哪去!”大叔们也跟着帮腔。这下轮到我犯难了。

“外面下这着大雪呢,又这么晚了……”学姐楚楚可怜地说。空气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跑来两个外人,作孽啊!”身后传来不满地抱怨。

“我们这也没地方给你俩住啊。”

“现在赶他们回去也不是个事,叫村长来吧!”

看来我们的命运掌握在那位村长的手上了。

在村长赶来的期间,大妈给我们上了简单的菜,学姐一下子兴奋起来,摇身一变电视节目里经常出现的美食评论家,对着每片菜叶都有评头论足一番。不过我倒是吃不惯学姐赞不绝口的美食,在这个积雪足有三十厘米厚的村落,食物似乎也沾上了一股寒气。

“这道菜!有妈妈的味道!好吃到哭!夏你快尝尝!”

学姐居然一边流泪一边把筷子伸向了我嘴边,我敌不过学姐的热情,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了下去。

“你俩是兄妹吗?”大妈坐在一旁发问。

“他是我的苦力。”“我是被监禁的。”

大妈露出了一副年轻人真可怕的神情。

“我们还只是大学生,她是我大学的前辈。”我重新解释道。

大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许大学这个概念都与这个偏僻的村庄无缘。

“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呀。”

“我还在发育呢。”娇小的学姐满不在乎地嚼着食物。

“说来隔壁的木匠阿彦也是大学生,前几年才回的村,成天捣鼓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你们大学生都很闲吗?”

“诶?这个村里有大学生吗?”学姐突然拍案而起。

“小姑娘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大妈诧异地望向她,我代替学姐尴尬地笑笑。

似乎自知说了多余的话,大妈话的后半段就变得含混不清。

“对了,刚刚我听见有位大叔说什么了‘这个时候’,是什么意思啊?”

大妈面露难色。

“告诉他们吧,反正也瞒不住。”一个大叔突然插嘴道。

大妈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一周后这里要举行雪祭,供奉雪神,祈求今年不会发生雪灾,这是咱村五年一次的祭典。”

看来这个村庄时常发生雪灾,门外积了三十厘米厚的雪可谓是相当有力的旁证。

“我们可以参观吗?”我提起了兴趣。

大妈再次面露难色,“那可不行,怎么能让外人参加,你们明天一早就回去吧,而且我说了也不算,村长同意了才行。”

五年一次的传统正好被我们撞上了,看起来会很有趣,或许我们可以在这多逗留几天?我漫不经心地遐想着,转头望向学姐——她伏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明明上一刻还精力充沛的样子。学姐总是对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到有趣,而真正有趣的事出现时却埋头大睡,我对无可救药的学姐摇摇头。


*******  
4
村长被村民亲切地叫做阿德。这个浓眉大眼,看上去就相当稳重的男人对我们皱了皱眉头。

“这可麻烦了,下一次班车经过我们村子要在十天后。”村长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

看来在祭典之前都要在这度过了。我在心中小小雀跃了一下。

“只能这样了,这几天你们先去我家住吧。雪祭那几天你们可不能乱跑。”

我乖巧地点点头,而学姐在说着不明所以的梦话。

于是乎,我背起学姐跟着德先生去了他家。

德先生为我们准备两个相邻的客房,虽然很简陋,不过比冰天雪地来得好。我把学姐扔在了床上,“风……”,学姐念叨着什么,我凑近耳朵,“……好冷的风……”,然后像婴儿一般缩成了一团,我给学姐盖上了被子

没能抓到学姐把柄的我大失所望,一转头又发现她的口水沾了我一肩膀,我不禁握紧了拳头。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德先生打着哈欠离开了。

我做了简单的洗漱,回了房间。





盯着眼前昏暗的天花板,睡意却迟迟不肯降临,窗外似乎正下着暴雪,狂风猛烈冲击着窗户,发出哐啷哐啷嘈杂的响声。

明明已经很累了,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看来我和这个极寒之地完全向性不合啊。实在是无事可做的我决定起个夜。

我轻轻开门,摸着走廊的墙壁,来到楼梯转角处的厕所。解决了内急,纠结要不要洗手,这么冷的天气把手弄湿实在是不舒服。心想着反正没人发现,于是静悄悄的离开了厕所。

少女站在楼梯口。

安置在走廊墙壁上的壁灯投射出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立体的五官折射下的阴影仿佛为她戴上了一副面具。少女面无表情,一只手搭在楼梯的扶梯上,她身着棉衣,围着围巾,她要去哪?

我们无言地对视了几十秒,她的眼清澈得可怖,侧耳似乎能听见学姐房里传来的轻微鼾声。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不过站在背光处,她应该看不到吧……

少女无关我多余的心情。她轻轻撇开头,轻盈地下了楼梯,寂静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仿佛未曾来过一样。

大概是梦吧。我恍惚地回到了房间。

这次,我转眼便入睡了。

*******  
雪祭

1
“夏是萝莉控吗?”

我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

“哪来的话?”

“诶?我看你一直盯着那个女人看。”

学姐说的是德先生的女儿——绫,正是我昨夜恍若梦见的少女。当然,说这话的当头,德先生和绫已经吃完早饭离开了。

“女人这个词完全没有萝莉的气息啊……”我吐槽到。

“那是我姐姐哦,比我大了五岁,明年就成年了。”一边吧唧嘴一边插话的是德先生的儿子小光。

“夏原来喜欢清纯类型的啊。”学姐用一根筷子插起煎蛋。

“夏哥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光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绫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话突然中断了。

“停止造谣!我只是——”,转念一想,也许是那是少女想要守护的秘密,“算了,没什么……”

好在学姐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这个话题上了。

“小光酱——”学姐把筷子指向自来熟小弟。

“好恶心的叫法。”光皱起了眉头

“小光酱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气氛不知怎么一瞬间骤变了。

光快速回顾四周,确保没有人后,揽手示意我们聚过来。

——“绫姐要被献给雪神了。”

我呆滞地看着他。

光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补充道,“村里人都知道。”

“献给?是什么意思?”

光再次贼眉鼠眼地环顾四周,随后得意洋洋地开口,看来他对“泄密者”的身份很满意。

“你们可不要跟我爸说是我告诉你们的。这是我们这边的习俗啦,每隔五年就要在村里挑选出一个未成年的女孩,献给雪神,以求来年平安以及不要降下雪灾。上一次是我的大姐,这次轮到绫姐了……”

话说着,光两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动作。

“献祭……神都不存在,怎么献啊?”

“当然存在,别的神我不知道,但雪神肯定存在。”光相当笃定。

“献祭要在村里的后山举行,那里有个山洞,会请人在洞穴里制造一个冰棺,到时候就把绫姐放入冰棺,一直到来年春天就行了。”

我再次呆滞了。

“来年春天,那人不是死了吗?”

光沉默不语,他略带悲伤的神情足以说明一切了。“死一个人,总比一村人遭殃好。”

“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种陋习?世上哪有什么神啊!”

“所以说让外人知道很麻烦啊!”光厌烦地挥挥手,“都说了雪神真的存在!你总会见识到的。”

我哑然,侧头寻求学姐的帮助。

“诶,活人祭,不是蛮有趣的吗?”学姐嚼着煎蛋,没心没肺地说着。

预料之中的反应。

*******  
2
“有熊?”

“从洞里传出来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熊。”年轻的守卫气喘吁吁地聚集了民众,传达洞穴的情况。

“不妙啊,要是祭品被熊吃掉的话……”

“总之先去报告村长!”

“爸爸和医生出村了……”五年前,十二岁的绫牵着只有七岁的光如是说。

“偏偏这种时候不在。”“总之我们先去看看吧,要是被熊吃掉的话,一切就完了……”

光紧紧握住了姐姐的手。村民们霎时骚动起来,男人们抄起铁铲,叉子,带上火把。

“你们两个小孩子回家待着去。”

“不行,我们也想看看姐姐的情况。”绫当即抗议道,光也坚定地点点头。

村民见他们如此坚决,也只好点头答应,“那你们紧紧跟着我们,上了山别乱跑!”

众人随着年轻的守卫一同上了山,冬天的白日短暂,到达洞穴前,天色已经昏沉下来。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守卫早已在洞口前等候多时。

“肯定是熊从另一头跳下来了!我一直好好看着这头,一只苍蝇都没飞出去过,那熊肯定还在里头!”老年守卫一见到村民们便囔囔起来。

光看着这个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的老头,心想:除了眼睛还好使一点,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吧。

老年守卫说完便咳嗽了两声,“赶紧进去看看吧!”

光与绫紧紧跟在村民身后,穿过漫长的隧道,终于在终点的空室中停了下来。空室顶部开了天窗,昏暗的光从天窗处泄下。

冰棺正安然摆放在天窗正下方的雪堆上。冰棺拉出的影子随着火把晃动在洞穴璧上摇曳。

“没了……”

众人瞠目结舌地盯着冰棺。

光松开绫的手,奋力挤向前方——冰棺里空无一物,明明前一天早上还亲眼目睹大姐被封入冰棺……

“姐姐?”光甩开从背后制止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向冰棺。

冰棺下堆积的雪似乎被人踩过变得杂乱不堪,不过除了一块石头并无他物残留。石头大概是洞穴的角落捡来的。

光绕道了冰棺的后侧——“啊!”

“怎么了?”

“被人砸开了!”冰棺远离隧道的一侧被砸开了一个口。

众人围了上来。

“难道被熊带走了!”

“不、不可能,从天窗下来简单,但这个角度根本上不去!”

“那他妈祭品去哪了!”

光恍惚得看着发狂的民众们,已经有人跪在地上祈求雪神的宽恕。

光不相信雪神的存在。

“难道是她自己跑出去的?”

“喂!是你干的吧,为老不尊的东西!”有人揪住老年守卫的衣领。

“完了,完了,整个村庄要被大雪淹没了……”

抽泣声,怒吼声,祈祷声充斥了整个洞穴。

光迷茫地望向绫。绫安静地回视他。似乎从这天起,绫姐就很少说话了。

场面正欲失控之时,一个声音从天窗处传来。

“喂!怎么了!”

是爸爸和医生,他们似乎蹲在地上从天窗探出头。

“阿德!你跑哪去了,怎么在那里!”

“我和医生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想着从另一头堵住熊。”

“你女儿不见了!”村民哭嚎道。

“绫?”

“我在这。”绫慢慢走出人群。

爸爸的表情逐渐崩溃。

*******  
3
“密室消失!”学姐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拍着桌子,对了,她还是个重度的推理厨,自然对这类“不可能”的事件有浓厚的兴趣。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是密室吧!毕竟还有一头可以出去。”我反驳道。

“去解开密室吧!夏!”学姐完全不听我的话,她丢掉手上的筷子,倏得站了起来。

“根本不是密室!一定是大姐自己跑出去的。大姐一定还活着。”光咬着牙说。

“此话怎讲?”

“那段时间,从祭典前就开始了,医生经常来我们家找爸爸。他们一定商量好让姐姐逃出去了。在把姐姐放进冰棺前,就让她藏好石头了……”

“大姐现在一定还在哪里活着……”

我不置可否。光的解释与其说是推理,倒不如说是一厢情愿吧,不过我也不忍心点破他。

“已经死了哦。”

光猛然抬头望向学姐。

“你在说什么学姐!”

“如果没死的话,整个村庄都已经被雪神毁灭了吧。”学姐顿了顿,露出了无邪的笑容,“而且,只有死了才有推理的价值。”

光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学姐。学姐满不在乎地吹起口哨。

“对了。”我赶紧转移话题,“那后来,雪神降下惩罚了吗?”

光用力地一点头。

“死了很多人吗?”

“没有人死。”光垂下了视线,“他们消失了。”

*******  
4
屋外的茫茫白雪叹为观止。昨夜的雪停了,和煦的阳光洒在雪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让人担心看久了会得雪盲症。

学姐拉着我开始了侦探扮演游戏。

虽然我一直抱怨着都过去五年了还查它有什么用。学姐故作神秘地告诉我,“为什么要攀登珠穆朗玛峰,因为它就在那。”

“但说是要调查,你又想从哪里查起?”

学姐露出臭屁的表情,对着我伸出两根手指。

“我可没钱给你。”

“是两个方向啦!其一,搞清楚仪式的流程,最好能进山洞看看现场。其二,收集五年前当事人的证词,包括,绫,守卫,医生和亲爱的阿德。”

不知道德先生听到这个称呼之后会作何感想。

“再加一条吧——雪神降下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很好很好,夏,你已经掌握有趣的精髓了!”

“那我的人生算是完蛋了。”





德先生忙于工作,绫不知所踪,守卫的住所较为偏远,医生似乎眼下不在村里。

结果,在饭馆大妈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木匠铺。似乎是五年前冰棺被打破的缘故,今年制作冰棺的人换成了木匠——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被叫做阿彦的家伙。

我与学姐穿过半个村子,总算是到了阿彦的家。

诺大的仿若车库的空间里摆着不少柜台,木桌,不知何用的机器,木材堆积在车库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的气味,墙壁上挂满各类工具,一盏灯从天花板的正中垂落下来。卷帘门明明大开着,车库里却空无一人。车库的内部还有一扇看起来是通往居住区的门。

“不在吗?”我略感遗憾地说。

“哇,好漂亮!”学姐举起柜台上摆放的冰雕赞叹道,那是一个作腾跃状的兔子冰雕,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学姐的手上脱逃一般。“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吗?”

我环顾了柜台一周,大大小小形态迥异的冰雕似乎都蕴含着某种魔力,张扬地展示着自己。室外的温度低于零度,所以就这么放在室外也不会融化。

“你们是外面来的大学生?”车库内部的铁门被拉开,一个雄浑的声音传出。

我抬起头怔住了。眼前的男人比我高了半个头,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目光炯炯有神。

“啊,肌肉男!”学姐短促的惊呼一声,眯起眼,露出一副猫一般的表情。

肌肉男却害羞地垂下头,他挠挠头皮。“叫我阿彦就好。”

难以置信,如此精细的冰雕竟然出自一个彪形大汉之手。

我和学姐报上了姓名,阿彦热情地招呼我们进来坐坐。学姐愈发像猫一般从喉咙发出咕噜咕噜地声响。我敲了敲她的脑袋制止她的迷惑行为。

“这个村很少来外人呢。”阿彦一边为我们斟茶一边说。

“听说您是上完大学后回到村子里的?”

“唔。”

“为什么?这个村子……这么冷。”

“也没什么。”阿彦坐在我们对面,“无非是想给村子做点事。”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学姐当即质疑道。

“请别在意,她是反社会人格。”

阿彦毫不介意地笑笑,“那么,今天有何贵干?”

“我们想请教一下雪祭的事。听说今年的冰棺是您负责制作的。”

阿彦慢慢放下茶杯。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看来雪祭在这个存在是某种不应该被随意提及的存在。

“没错。”他爽快地承认了。

“祭典的大致流程我们已经清楚了,所以想问问冰棺的具体规格。”

祭典的流程是从大妈的口中得知的——祭典前一天起,作为祭品的少女就要净身,不能食用任何食物,祭典当天,少女会一丝不挂的被放入木质棺材中,由村民抬进洞穴,然后便是将少女放入提前安置好的冰棺之中,最后冰棺将被封死。按照惯例会留下两名守卫把守洞穴,除照看冰棺情形以外,任何人都无法进入洞穴。仪式直到来年春天结束,如果此时冰密室中只剩下一具枯骨,则证明雪神接受了祭品。村民们便会拆除冰棺,安葬少女,五年一次的祭典算是圆满结束。

“还是直接看来得快吧!”阿彦站起身,走进了居住区,不一会,他带着图纸走了出来。他将图纸摊在桌上,一边为我们讲解。

“小绫的身高是一米五五,所以冰馆也大致按这个尺寸来做。”

冰棺成立方体,在图纸的一侧标上了数据,内径160cm,外径165cm,冰厚5cm。



“诶?比我还矮呢!”学姐沾沾自喜地说道。

“人家才十七岁,老阿姨。”学姐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阿彦笑着看着我们嬉笑打骂,继续说道。

“到时候我会先做出冰板,运送到洞穴里再进行组合。”

“怎么组合?好像也没有榫卯结构吧。”

“粘合剂是过冷水。你们大学生应该知道的吧。”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哦。”学姐像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学生一般举起了手。

“所谓过冷水是那些因为缺少凝结核,导致即便温度下降到0度,依然呈液态的水。”阿彦丝毫没有给学姐炫耀学识的机会。学姐不爽地嘟起了嘴。

“啊……”

“这样的水是不稳定的,所以只要稍加摇晃就会迅速结冰,怎么样,是不是刚好可以作为冰与冰之间的粘合剂。而且,过冷水的制作过程也很简单,只有在灌满水的矿泉水瓶外包裹一层毛巾,再放入冰箱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我只能被动地点点头。

“难道要带着过冷水上山吗?在山路就要结冰了吧!”

“有便携式冷藏箱啦。到时候会放到山上守卫的屋子里,在那里制作就行了。”

“嗯……看起来没什么机关嘛!”学姐摸摸下巴。

“机关?”

“阿彦知道五年前的发生的事吗?”我岔开话题。

他再次沉默,随后缓缓开口。

“我听说了,那天我不在村里。”他的神色淡漠,但不知为何,眉间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悲伤,“我和她……很小就认识了,突然发生那种事……”

“你为什么不在?”学姐直盯着阿彦。

“我……搞错时间了……”

“真好笑,就好像劫持列车不带枪一样。”这是冷笑话吗,还是独属于学姐才有的幽默?

我张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大汉细腻的表情就已经透露出了他和那个少女的微妙的关系。

“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制作冰棺,所谓的雪祭不过是用以处刑的闹剧罢,你所作的难道不是助纣为虐?”学姐难得义正言辞地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阿彦却摇摇头。

“雪神真的存在。”

“如果祂存在,那就杀掉祂。”

“你什么都不懂。”阿彦厌烦地甩甩手。

“哦。”学姐露出狡黠的笑,似乎计划得逞了一般。“我当然不懂,也没必要懂,不过我并不讨厌扭曲的事物,所以我会好好期待雪祭的。”

*******  
5
一进屋子,学姐就飞快地甩掉了鞋子。

“哇!好多木屑!”她翻过鞋子,鞋底的纹理中卡着几片木屑。我这才想起阿彦原来还是个木匠。

我慢慢脱下鞋。学姐已经一边喊着“小光酱”,一边上楼了。

我把学姐乱飞的鞋摆放整齐,捡起一片散落在外的木屑,手感干燥而毛糙。

“诶!阿德还没回来吗!我好饿!”

“现在才十点!”光崩溃的声音随后传来。

“那我睡觉去了,吃饭了记得叫我!”门被打开关上的声音。

光叹了一口气走下了楼。

“夏哥哥。”

我朝他点点头。“绫也还没回来吗?”

“爸爸和姐姐都要中午回来。”随后光露出了警觉的目光。“你不会真的在打我姐的主意吧!”

我尴尬地笑笑,“只是有点问题想问她。”

明明说是要调查,结果到头来我反而成了最关心的一个。

我和光玩起了扑克。一直到十二点,德先生和绫才回来。

我上楼敲敲学姐房间的门提醒她吃饭。

“啊啊,抱歉,夏,我身体不舒服,你把饭给我送过来吧。”学姐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疲惫。

“没事吧学姐?”

“没事没事!我梦见雪神了哦!”又是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我摇摇头,只好先不管她了。

结果,我,光,绫和德先生在一片沉默中用完餐。

饭后,绫当即回了房间,又错过了和她说话的机会。我帮着德先生一起洗碗,顺便向他询问能否参加雪祭。

“希望你们尊重我们的传统。”

“我们不会捣乱的,只是在一旁看着。”

德先生叹了一口气,也只好点头答应。

我又委婉地询问了五年前德先生和医生的动向。

“这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妙。”被断然拒绝了。





一个下午,学姐都没有出门的迹象。闲得无聊的我一个人跑去了守卫的家。那个年老的守卫已经去世了,接待我的是当时跑来村里通风报信的年轻守卫。

只可惜除了得知了雪祭期间会有两个守卫把守洞口,为期一星期,驻扎在洞穴一旁的小屋子里,其他似乎并无有用的信息。

我不死心,又询问了他听到的熊叫声。

“那个老头一口咬定是熊,我说不准,反正洞里很少传出声音,而且还要穿过这么长的隧道声音早变样了,鬼知道是什么!”

我败兴而归。在德先生家里一直熬到了傍晚。

学姐还是没有出门,我把饭菜放到房间门口,学姐在在里面发出几声哼哼的叫声,证明自己还活着,我也对她无可奈何。





饭后,德先生开始打扫屋子。

“我妈去世后,爸爸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打扫一下。”光见怪不怪地说,似乎不是我能插手帮忙的事,于是我只好陪着光一起看电视。

今天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  
血莓

1
暴雪。从一大早开始天空便是阴沉沉的。

这天气完全不适合外出,德先生今天也呆在了家里,学姐和绫都躲在各自的房间。只在早餐时露了一面。

学姐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一脸倦意,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大概是感冒了吧。”她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可紧跟着的两声咳嗽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早餐后,学姐立即缩回了房间。

绫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发。似乎到现在都没听过她说话。德先生则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于是,一整天都在陪光嬉闹中度过了。

光硬拉着我玩捉迷藏,德先生的房子在这个村庄中已经可以算得上豪宅了,虽然对在别人的地盘到处乱晃稍有抵触,最终还是禁不住光的软磨硬泡,勉为其难答应了。

我躲进了地下室安置在墙角的柜子后,安静地等待光的到来。

地下室相当宽敞了,散发着一股受潮的气味,温度也较屋内略高一点,靠墙摆满了金属架,堆积着木质玩具、工具等等杂物,上面都已蒙了一层灰。

无聊的等待过程中,不知不觉便开始回想学姐。




我取回被挂在树上的外套。不断有污水从上面滴落,一股刺鼻的味道直钻鼻孔,不过我全身上下也没好到哪去。

放学的铃声第三次响起。落日西斜,学校的大道上已经没多少人了。浑身的疼痛仿佛此刻才在体内复苏。

确认四下无人,我溜进教室,偷走了始作俑者的书。也许明天会遭到更猛烈的报复吧,不过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明天我已经不在世上了。

我把书一股脑的扔在空地,堆成小山丘,摸索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我紧紧盯着那微渺的火焰。正当我准备把打火机扔出去时。学姐不合时宜地登场了。

“暴殄天物了哟,袋鼠先生。”

我转过头,学姐双手插在口袋中,一脸轻佻地走来。我死死盯着这个矮个子女人。

“我有个有趣的提议。”说着,学姐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晃了晃。

“从学校实验室弄来的,怎么样,试试吗?”学姐露出明媚的笑。

……

打开书,白磷在接触空气不久后便自燃起来,窜动的火焰像蛇一般咬住了始作俑者的眉毛。他大叫一声,慌忙把书丢了出去,只可惜眉毛还是被烧光了。

在同学和老师震惊的视线之中。我俯着身笑得抽搐了起来。

我在班级里的处境并不会因此改善,不过如此愉快的复仇乃是我整个灰暗青春唯一的光。




我考上了学姐所在的大学,于是乎,这段孽缘便一直延续至今。初见的那天,学姐之所以叫我袋鼠只是因为我不断跳起去够挂在树上的外套活像一直袋鼠。没错,学姐躲在暗处偷笑了许久。

“因为很好玩嘛!这场面我真没见过。”在狡辩时学姐也难掩嘴角的笑意。

我调整自己的表情。慢慢走出了藏身的柜子。光也太慢了,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吧。

我正欲走出地下室,一眼晃见对侧的金属架后面似乎有一扇门。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一扇门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上前。金属架上意外地没有灰尘,似乎经常被移动。我推开金属架,仔细端详起整扇门——一扇相当普通的木质门,圆球把手中间有个锁孔。

我抓住手把试着转动一下,门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被锁上了。

“——不要有多余的好奇。”

我回过头,绫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她的声音异常空灵。

“我……”我正欲解释。她抓起手边搁置在金属架上的围巾,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2
翌日,暴雪还在持续着。今天从早上开始空气中就弥漫着难以言明的躁动感。

学姐的身体状况似乎好转了不少,没有继续闷在房间里,我们和光围在一起打扑克,虽然学姐一直耍赖,不过玩得也很开心。

下午,似乎是为了应证不安的氛围,噩耗如期而至。

“阿彦不在家里?”德先生抓着电话粗暴地发问。

我一时走了神,侧耳偷听德先生讲听话。

“会不会是出村了?”德先生的声音透露出浓重的焦虑。

“到你出牌了,夏!”

“啊,好……”我一边敷衍着一边打出牌。

“这天气上山就是送死!冰棺完成了吗?”

“又到你了,专心一点嘛!”学姐拿手指弹了我的额头。

我无奈得回过头应付她。

“好,等雪小一点就上山,现在只能祈祷他平安无事了。”德先生挂断电话,看似怒气冲冲地回到了书房。

“阿彦出什么事了?”虽然知道问学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过还是习惯性地发问了。

“阿彦?”学姐歪着头。

“就是那个木匠。”

“啊!肌肉男啊!也许是死了吧!”

我果然还是不该发问的。

结果,暴雪一直到深夜才有式微之势。




白茫茫的雪如洪水般涌进眼脸。

我不禁怀疑这是个没有色彩的黑白的世界。我感到强烈的风割开皮肤,却听不到一丝风声,暴雪夹着冰砾坠下。

缓缓环视一周,我身处在白雪的海洋,望不到边界。

迈开腿,前进一步。白雪涌动了,起伏的白雪如波浪般将我带回原位。我试着转身,向反方向前进,同样的波浪涌起,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无法迈出一步。

无垠是白雪似乎是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我感到口渴,呼吸困难,雪即便飘进嘴里,也完全不见融化。

雪还在越积越深,它抵达了我的腹部,一点点向上蚕食。

啊,我要死了吗。心中浮现出泛泛的杂感,似乎死是件稀疏平常的事。

既然要死了,那就这么死掉吧。我闭上眼,干脆将全身依托于雪。

“夏!”

我睁开眼,茫茫的白雪中并没有人的身影。奇怪,好熟悉的声音,是谁在叫我?

“夏!”

我在这——明明张开了嘴,喉咙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醒醒!”脸颊传来阵痛,我猛然从雪中坐起。

“学姐?”我揉着惺忪睡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德先生给我准备的客房里,似乎还是深夜,窗外传来猛烈的风声,不过雪声小了很多。我做了一个噩梦?

学姐一脸担忧地跪在床旁。

“学姐怎么在我房里?”

“你做噩梦了,一直在囔囔,吵得我睡不着,所以我就不得不来叫醒你了。”

“是吗……抱歉抱歉。”

“你梦见蒙娜丽莎被偷了吗?”

“诶?”

“要是被人抢先一步偷走不就是最大的噩梦吗!”学姐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  
3
清晨,德先生便与集结在一起的村民出门了。

也许是个不错的借口上山的机会,我跑去敲了敲学姐的房门。

“唔……才五点……”门里传来学姐埋怨的声音。

“说不定能看到洞穴哦,学姐不行的话我可自己去了。”

“啊!”随后扑通一声,好像是掉下床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还不成……”

……

“不行。”德先生拒绝了我们同行的请求,“阿彦那边我们照顾好的,怎么能让客人掺和这种事。”

“就是,小孩子还是回家里待着去吧!”

我看着临时组成的救援队渐行渐远,心中满是无奈。学姐赌气地双手环胸。

“好不容易早起一次!”学姐怒气冲冲地拉着我往背向救援队的方向前去。

“要去哪……”

“夏是对老师说的话言听计从的好学生吗?”

我摇摇头。

“我们找另一条路上去。”

“哪有说找就能找到的。”




“唔……没想到山的背后还有一个村庄。”

绕着山脚前行了几十分钟,还真找到了一条适合上山的路,也许五年前德先生和医生也是从这里上山的。山脚下不远处能望见一个村庄,看来两个村庄是隔山而建的,不知在这个村庄有没有活人祭的风俗。

“我们来比赛吧!”学姐突然提议道。

“比什么?”

“当然是比谁先上山喽。”学姐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论体力,学姐自然是不可能赢过我的,不过现在也不是玩乐的时候。

“学姐不要忘了正事!”

“什么正事?”

“当然是搜救阿彦啊。”

“阿彦?”

我不禁对学姐鱼般是记忆感到绝望。

“啊!肌肉男啊。他又不一定在山上。夏居然对一个陌生男人的这么上心,难道是……”

我作势去打学姐。

她像兔子一样跳开了,“输的人要请客吃饭哦!”随后一溜烟跑上了山。

“谁跟你比了!”



两旁茂密的灌木侵占了山路的空间,我一边拨开挡路的植物,一边艰难的前行。叶片上的积雪不断抖落到身上。

“好累……”学姐大喘着气跟在身后,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自信和我比赛的,“夏你背我上去呗……”

“输的人要请客吃饭哦。”我淡然回答到。

“好绝情!”

在暴雪的淫威之下,整座山都浸没在雪中,我突然回想起昨晚的噩梦,难以言明的求知欲在心底被牵起,那个梦到底是什么?某种无形的力量似乎介入了梦境,它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啊!”在我埋头思索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学姐的惊呼。

“怎么了?”

我顺着学姐手指的方向望去,高耸的树林的里面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背后露出了一双脚。

“肌肉男不会真的遇难了吧……”学姐喃喃自语道。

我们立即冲了过去。不妙啊,不妙啊……阿彦被积雪压住了,他身旁摊开了一滩血。我用力拨开他脸上的雪,才看到他血色全无的脸。我立刻将手指伸到他的鼻子旁——气若游丝。

“还活着!不行,心肺复苏!学姐帮我一把!”

学姐怔怔地盯着阿彦,半晌才反应过来。我们合力把阿彦从雪里拖了出来,我这时才注意到原来那摊红色的液体并不是血——阿彦右手紧攥着一个篮子,其中塞满了一种红色的果子,果子破裂流出的汁水鲜红地如血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了,还好在学校学过心肺复苏的方法,我将右手放在左手手背上,十指交叉——

“啊!”学姐抓住了我的手。

我疑惑地望向她。

“还是……还是不要贸然行动比较好,还有一点距离就到山顶了,阿德他们就在对面,还是找他们帮忙……”学姐语无伦次起来,她的眼中难掩惊慌失措,看来遇到这个场面学姐也无法保持一贯的冷静了。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可是救人的关键!”

“唔……对……这样吧,心肺复苏交给我吧!夏你体力好,赶紧跑过去把德先生他们叫来!”

我盯着学姐的眼睛,她坚定的回视我。

“你一个人行吗?”

“当然啦,我高中时就会心肺复苏了!”

我叹了一口气,朝山顶飞奔而去。

肆意生长是树枝抽打在脸上,可这个关头也顾不上这么多,希望德先生他们还在山上。我在内心祈祷着。

我在积雪的山路上狂奔,大口吸入冰冷的空气,肺部却炽热得隐隐作痛。

“德先生!”我隔段距离便大声呼救,空谷传来回音,倒是激起了不少飞鸟。

事关人命,我也不敢停歇,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个洞穴凭空冒出。

我迅速调节身体的姿势,紧急刹车,险些掉进洞里。我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到山顶了。

“德先生!”毫无回音。一阵绝望的茫然占据了心头。

继续下山吗?救援队真的还在山上吗?把学姐一个人丢在那里……

我打定主意,回过头。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洞里传来。

——“喂!小子!你怎么跑这来了!”年轻的守卫从洞口仰望着我,面露愠色。

“找,找到阿彦了!”

……

回到石头旁,便看见学姐埋头在为阿彦做心肺复苏。她瞥见我们,长吁一口气。

“完全不起作用嘛!”学姐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没事了。”我安慰她。

“还活着!快把他抬下山!”德先生发号施令后,突然转向我们,“你们差点害死他!”

突如其来的指责让我不明所以,还没等我们询问。德先生又自顾自摇摇头,“算了,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下山吧。”

结果,就在不明所以中,我们随着救援队下了山。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医生佝偻着腰,一脸和蔼地微笑着,从他稀疏的头发上便能看出他的医术绝对出类拔萃。

医生的家的装饰相当古典,挂钟,红木壁橱,摆满外文书籍的书架,最值得一提的恐怕是无处不在的动物标本——兔子,鹿,猫,狗,鸭子,猫头鹰,甚至有一头熊。在进屋的一瞬间让我吓了一跳,它们逼真的仿佛还活着一般。

“怎么样,很漂亮吧,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这张熊皮可是花大价钱搞到的,费了我大把功夫才把皮扒下来。”医生慈爱地抚摸着熊。

“那个医生,阿彦他没事吧?”我把话题拉回正轨。

“哦!没事没事。”医生摆摆手,“你们知道这个吗?”

我凝视着医生手中的红色果实,那是从阿彦的篮子里挑出来的。

我摇摇头。

“这玩意叫血莓。是这山上独有的植物,有毒性。少量服用会致人进入类似冬眠的休克状态,量多了就永远醒不过来了,阿彦是服用了这个。”

“他是不知道有毒吗?”

医生神秘一笑。“这有时也能当作某种偏方哦,在山上遭遇雪灾的人,会主动服用一点血莓让自己休克,这样反而能在暴雪中撑得更久,记载上有村民被埋在雪里整整五天,到被发现时还活着。有时毒药也能成为解药啊。”

我懵懂地点点头。

“不过,有时解药也会变成毒药。”医生还维持的温和的笑,不过谈话的气氛却发生了骤变,“对因血莓休克的人做心肺复苏反而会导致死亡。”

我不寒而栗。学姐茫然地垂着头,心情低落地坐在我身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沉默的学姐。

“还好小姑娘用的力气不大,阿彦身体也棒,要是小伙子你来做的话,恐怕就……”医生摇摇头。

学姐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颤颤巍巍摇晃了几步,突然崴了一下,我及时上去搀扶住她。

“小姑娘你没事吧,也不用太自责,结果是好的嘛!阿彦过几天就没事了。”

学姐勉强笑了一下,“大概是低血糖了吧,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医生微妙地眯起了眼。

我们和医生道别,我搀扶着学姐回到了德先生的家。

*******  
卢浮宫

1
“夏!早啊!”一大早,学姐便元气满满地跳出了房间,似乎将前一天发生的事全部抛之脑后了。看到这样的学姐我也安心了不少。

“早上好。”

但是,学姐的眼神中隐含着某种无力的绝望。还是,我的错觉?

学姐撇开视线。

“去看看阿彦吧。”她小声嘟囔道。

“好。”

看来这次学姐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




“哟,是你们啊。”阿彦一见到我们便愉快地打起招呼。他正坐在车库的工作桌前,面前摆着一大块冰,手里握着刻刀,似乎正在制作冰雕。

“多亏你们我才得救了。真是感激不尽。”

“不不不,是阿彦你命不该绝啊。”我半开玩笑地回应道。学姐一言不发的看着阿彦。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也与平时大相径庭。

“谢谢你,泉。”阿彦转向学姐,再次道谢。

“如果你被我害死的话,你还会这么跟我道谢吗?”学姐撇开脸,又说出了毫不率直的话。

阿彦沉默了。气氛陷入胶着之中。

“啊!对了,阿彦你恢复的还不错吧!”我赶紧插话。

“啊啊,当然,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说着,阿彦挥挥了手中的刻刀。“我现在在制作后天祭典装饰用的冰雕。”

“好逼真。”他雕刻的是少女。

“小绫被献祭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姑且已这种形式纪念。她……越来越像她的姐姐了,无论相貌还是性格……”阿彦神情落寞地说,“为被献祭的少女制作冰雕是每年的传统了,事到如今也不知道已经制作过多少少女的冰雕了……明后两天,正式雪祭以前,村里会办饯别庆典,要在那之前做出来才行。”

“唔……不知道方不方便透露一下,阿彦为什么会在暴雪天上山?”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趁着天晴的时候把冰密室的材料搬上山,一时兴起想采点血莓当作冰雕的颜料。结果,突然就刮起暴风雪了……”

“血莓还能当颜料用啊。”

“这是我的独家秘方,请勿外传哦。”

“唔……”话题又终结了。学姐像睡着般,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我用手肘戳戳她,示意她好歹说点什么。

“啊!”学姐大梦初醒般开口,“好漂亮是冰雕!”

“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

“唔……这个血莓是干什么用的?”

“这也已经说过了。”

学姐懊恼地瞪了我一眼。

“对了对了,车库里这么多机器都是干嘛用的?”

“啊,那些啊,大部分是加工木材的。要制作雪祭当天搬运绫的棺材。”阿彦顿了一顿,“那台有点特殊。”

我们朝着他的视线望去,并看不出那台机器有哪边特殊的。

“那是制造干冰的机器。”

“干冰?”

“固态的二氧化碳,夏连这个都不知道?”学姐坏心眼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不要当我是白痴好吗!”

“哈哈,其实我在尝试用干冰制作冰雕。”

“诶?真的可以实现吗?”

“大致部分可以完成,但做不到像用冰做得那么细致。”

“唔。”我点点头,看来也不是我专长的领域。

再次沉默。

“说起来,也挺不可思议的。”阿彦缓缓地开口。“没想到已经过去五年了。”

我凝视着他。

“刚刚,你问我,如果我死在了山上,我还会感谢你吗?”阿彦转向学姐。

“我会的。”阿彦如是说,“那恐怕是我的报应,所谓命运的回归吧!”

*******  
2
在庆典那天,如期看到了阿彦的冰雕少女。她伫立在村里的广场上,嘴唇用血莓的汁液涂成了红色。冰雕少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有着远胜于真物的冷彻的美。

绫从这一天起开始净身,不再食用任何食物。

村里的各户人家都已经挂起里灯笼,如果不知道活人祭的恐怖风俗,恐怕会以为是其乐融融的年终活动吧。

村里大摆宴席,在冰雕少女的注视之下,村民们陷入狂欢之中,珍藏一年的美酒,平日难得一见的山珍都被摆上了台面。学姐也玩得不亦悦乎,在各家各户大快朵颐,畅所欲饮。

仿佛在庆贺自己因少女的牺牲而取得了额外的寿命。嘴里泛起一丝苦涩的味道。

“夏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个性吗?”学姐满不在乎地说。

我摇摇头,当然不是,少女再如何牺牲对我而言都只是陌生人的死亡。只是……

“人类就是这么冷酷的生物啦,所以不用放在心上,再过几天我们就能回去了,趁现在好好玩吧!”享乐至上的学姐又灌了自己一壶酒。

我没有理由责怪学姐,也没有理由责怪村民,未经他人之苦,何以劝人为善?而且,我早就答应过德先生绝不干涉村里的事务。我把少女的事抛之脑后,总而言之,不能让学姐喝的太多。

庆典一直持续到半夜,第二天又重新开始。

一开始到还能阻止学姐喝酒,到后来,我和学姐都被村民们灌得酩酊大醉,在这关头,村民们倒是很好的发扬了热情好客的风俗,偶然闯入村庄的外人对他们来说也很新奇吧,我的家底都快被他们翻出来了,虽然也并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东西。

醉生梦死的两日,绫已经完成了净身。




雪祭前一夜,宴席终于散了。醉醺醺的我闷头倒在床上,迅速陷入沉睡。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了我,我睁开眼,学姐站在我的房内。

“学姐?”

“夏。”她的声音有种令人胆寒的温柔。

“学姐你在梦游吗?”

“来做吧。”她无视我的提问,自顾自就开始脱衣服。

“做……做什么?”

“当然是做爱啦。”学姐已经脱得一丝不挂,朝我飞扑过来。

“等等等等……”一股浓厚的酒味钻进鼻孔。

“学姐你喝醉了。”

“叫人家泉啦!”学姐说完这句就挂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帮学姐穿上衣服,把她丢到了床上,学姐又猛然睁开眼盯着我。

“唔!”我吓了一跳。

“夏是那种正人君子吗?”

我摇摇头。

“我还在学姐的监禁之中呢。”

学姐咯咯咯笑了起来。我和学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这个问题我思考过很多次,最终还是把丢在不了了之之中,只是隐隐感到,这种关系一旦被确定下来,我和学姐都会覆灭吧。

“夏是我第一个朋友。”

“你也是。”

“我从小身边就没有年龄相仿的朋友,我是那里最小的一个,比我大的孩子都不愿跟我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结果也只是我单方面的仰慕罢。所以,夏是我真正的,第一个朋友。”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从未见过如此煽情的学姐。

“你……也是。”我像机器人般重复道。

“夏喜欢我吗?”

“喜欢。”

“我也喜欢夏。就像喜欢春天的小熊一般。”

“你是村上春树吗?”

“就像喜欢狭义相对论一般。”

“这次是爱因斯坦吗?”

“就像喜欢蒙娜丽莎一样……”

学姐在语焉不详中熟睡过去。我为她盖上被子,在一旁睡着。




“我在卢浮宫等你!”

学姐留下这样的字条便消失了。

*******  
冷酷与自私与冰的密室
1
我满世界地寻找学姐。

遍寻不获。

学姐消失得彻彻底底,除了那张字条,这个世界似乎再也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如虫噬般的缺失感刺痛着心脏。我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道上。

村民们已经开始准备雪祭,他们去了阿彦的家,搬出了他制作的棺材,似乎绫已经在里面了。

“也许泉已经找到回去的方法事先回去了。”阿彦尽其所能地安慰我。

“不,她一定遭到了雪神是惩罚!”光却在一旁反驳道。

“雪神从梦里带走了她!我早就说过了,雪神真的存在!”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雪神惩罚的真身。

我回忆起我所做的那个噩梦,将人拖入,掩埋在雪中的噩梦。雪神的力量介入其中,一旦迷失在梦里,也会在现实世界消失。经过一段时间,将到达真正的不复存在——任何人无法记起被抹除者的姓名,样貌,个性……正如古罗马的遗忘刑——“记录抹杀(Damnatio Memoriae)”,留给当事人的只有知道自己失去了某个重要的人的心痛,而无论如何也无法记起失去的到底是谁。

光的母亲便是雪神处以了遗忘刑。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忘记学姐吗?我绝对无法接受,我在心中默念着学姐的名字。

德先生遗憾地望着我。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眼下要举行的雪祭远比一个外人的消失重要。是啊,人都是冷酷的生物,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消失罢。但是,为什么,我会如此心痛。

“一起上山吧。”阿彦邀请我,“也许她在上山。”

酷爱恶作剧的学姐的确有可能提前上山埋伏我。我一厢情愿地如此想着,跟在队伍后面。

村民们沉默地抬着棺材向着洞穴前进。天空飘着细雪,悲伤的鸟鸣在远处响起,不知不觉中真的有了出殡的悲哀,但是,绫还没有死,她会被活活冻死在冰棺中。

我不由得头晕目眩。这是个密室,既是冰制成的密室,也是冷酷与自私编制而成的密室。

队伍只是一味冷漠地前行。洞穴张开巨口等待着供品,众多村民在此刻停步,两名守卫做好架势各自站到洞口的两侧。

我,德先生,阿彦,光,以及另外两名搬运棺材的村民继续深入洞穴。

隧道长而黑暗。光开始小声啜泣起来,到最后干脆放声大哭。学姐或许就在黑暗中等待着吓我一跳吧!我期盼着。

洞穴终点的空室在眼前展开,半身高的雪堆上伫立着一个漂亮的冰制立方体,面朝我们的一面尚未被封上,一块冰板斜倚在洞穴壁旁,薄纱般的光随着飘雪一同从冰棺正上方的天窗飘进。学姐最终没能出现。

光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德先生背过脸抹着眼泪,两个村民也不忍直视接下来的一幕,而我只是呆滞地看着阿彦推开棺材板。

他从中抱出绫。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女一丝不挂,精致的脸庞苍白无比,我终于得以好好看清她的脸,初见少女的场景在脑海中复苏,任谁也无法想到那时生动的少女如今却如尸块般毫无生气,但是,那的的确确是她。不知为何,心中小小的期待被击碎了。

少女紧闭着眼,经过两天的净身,她显得如此瘦削。绫的四肢不自然得绷直着,浑身萦绕着若隐若现的白雾,这是神显现的痕迹吗?那个残酷的神此刻一定贪婪地舔舐着少女的躯体罢!

“最后再看一眼吧。”阿彦轻轻开口。

德先生摆摆手,恐怕再看一眼就再也无法忍心放任女儿死去了吧。

“不要!”光大叫起来,“爸爸,让姐姐活下去吧!”

德先生紧紧抱起光,光在他的怀里痛哭。

阿彦裹着厚厚地棉袄,戴着手套,恐怕他也不忍心直接触碰柔弱的少女。他将少女放入了冰棺之中,正如当初设计好的一般,少女完美的与冰棺相匹。随后,阿彦抱起搁置一旁的冰板,立在冰棺缺失的那一面前。他从便携式冷藏箱中取出了过冷水,沿着冰板与冰棺之间的缝隙一点点倒出,过冷水接触到冰面便立刻结冰,完美的填满了空隙,冰棺被彻底封住了。

我们一同注视着封在冰棺之中的少女,在微茫的光下,少女呈现出神圣而妖冶的美感。仪式就此结束了。

学姐依然没有出现。



我们沉默地往回走。

阿彦拎着便携式冷藏箱,里面还有仅剩的一瓶过冷水。

行至半程,阿彦突然停步,“我把这箱子留在里面吧。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修补冰棺。”

德先生点头答应后,阿彦便迅速反身,没过五分钟,他便从身后追了上来。

村民已在洞口等候已久,

“今年棺材好像变重了,是用更好的木材了吧!”

“今年应该是能过个好年了。”

他们看到我们露面,纷纷松了一口气。

“我们还以为你这小子要捣乱呢!”他们开着玩笑。

见我并无心情,纷纷噤了声。

“那小姑娘一定没事,估计藏在谁家里呢!”他们又手忙脚乱地安慰我。

可心中早已有了莫名的预感——我再也见不到学姐了。

*******  
2
“她会不会去那个村子了?”我在晚饭时偶然想到。

两天后,会有一辆巴士途径村庄,我已经预定好在那一天离开这里。在此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寻找学姐。

德先生面露难色,原本已经很冷清的氛围变得更糟了。光吃完饭一言不发地回了房。

“这我不好帮你。我们和那个村庄井水不犯河水。”德先生的声音也相当疲惫。

“那我自己去找吧。”

德先生叹了一口气。

“如果被误会成我们村庄的人,恐怕……”

我望向他,等着他的解释。

“他们是叛教者,那些人摒弃了对雪神的信仰。跑到山后面建立了村庄。他们很憎恨我们献祭的习俗。”

“唔……”

“他们也因此被雪神诅咒了,身上流着那些人的血的人活不过四十岁,绝大多数都在二三十岁得了怪病死去。就算这样,那群人还是犟着不肯屈服。你要去的话,别说自己是从这里来的。”

“唔。”我点点头。

翌日,我一个人去了隔壁村庄,无功而返。




我回来时已是日薄西山。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在我抵达洞穴后,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的噩梦般的场景——冰棺的内部被染的血红。聚集的村民也全部霎时失语,谁也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向雪神祈祷的力气也彻底丧失。

我缓缓围绕着冰棺巡视一周,冰棺完好无损,但红色的液体阻碍了视线,完全看不清内部的情况,冰棺上唯一可疑的地方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冰斑,这块冰斑似乎连外侧也被染红了。



在震颤得无法动弹的众人之中,阿彦似乎是唯一一个还保持着理智的人。

“喂!把锤子拿来!”他从一个村民手中抢过锤子,便开始砸冰棺。

砰——砰——

面朝隧道的那面冰面在锤子的震击之下逐渐分崩离析,那块外侧染红的冰斑也被敲掉了。彦砸出了一个足以供人进入的洞口后,便半身钻入了冰棺,我们紧张地注视着他,就好像等待法官下生死判决的罪犯一般。

阿彦浑身不自然地震颤了一下。

“阿彦,怎、怎么了……”

“不行!她的皮肤被冰黏住了,根本拽不动!我要把底面的冰也敲掉了!”

冰棺中又传来沉闷的破冰声,几秒后,声音停止了,阿彦的身体开始向后退。

在他彻底把里面的少女拖出来后,冰棺终于不堪其重,纷纷破裂,轰然倒塌了,但已经没人在意冰棺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个根本不能再称之为少女之物上——

一具无头尸。阿彦拖出了一具无头尸。惨白的皮肤上沾着几片破碎的冰,毫无生机地耷拉的乳房,脖颈处早已不再滴血,在这种天气下,恐怕连血液都结冰了吧!

已经有人昏厥过去。

“头……头在哪?”

阿彦摇摇头。随着他的动作的结束,众人彻底陷入崩溃之中。

此乃雪神降下惩罚的前兆。

*******  
3
事情的前因后果是通过守卫补足的

傍晚时分,守卫在打盹时梦见了雪神。

“雪神很生气。他在指引我进入洞穴。”但问及雪神的模样,他便语焉不详起来。

预感到大事不妙的守卫立刻召集了全村的人,那时候我刚好回到了村庄。

于是便看到了那一幕。

当天进入过洞穴的人只有阿彦一人,而洞穴另一侧的天窗也已经被证实不可能有人进入,因为这两天基本没有下雪,如果从天窗进入无可避免地会留下足迹。

所以,如果这是人所为的话,只有一个可能——是阿彦做的。

但是,少女的头究竟去哪了?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因为阿彦在中午进入洞穴时,是空手进入,并且空手出来的。

“因为事先就把冷藏箱放洞穴里了,我只是进去修补冰棺而已。那时并没有任何异常。”阿彦面不改色地否认了指控。人头这样大的东西也不太可能藏在衣服里带出去。

我清楚记得当时冷藏箱里只有一瓶过冷水,而这么一瓶过冷水要达到冰棺的厚度的话,最多只能形成拳头大小的冰块,恐怕这就是那块可疑的冰斑的成因,人头自然也无法通过这么小的洞口。

这件事彻底成了谜。

村民们已无心怪罪谁,他们更倾向于雪神不满祭品,决定毁灭整个村子。惧怕雪神惩罚的村民早已风声鹤唳,不少人已经准备好了出逃,就算,逃到哪里都没有用。

对我而言,这终究也是与我无关的琐事。在待在村里的最后一天,我依然寻找着学姐。

“德先生有什么打算,会离开这里吗?”

他摇摇头,洒脱地说,“去哪都一样,命该如此。”

我不知作何感想。

在离开村子前的前一晚,只剩下唯一一个学姐可以藏身的地方。我从德先生的书房偷到了地下室那扇神秘的门的钥匙。

我战战兢兢地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咔嚓——门开了。

学姐就在里面吧!我祈祷着,打开门——

那里只有一具十字架,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  
少年与少女的故事

1
巴士如期而至。

夜已深,我朝着巴士的内侧前进。随后选定座位,那是来时学姐所坐的位置。

“哟。夏!”阿彦也上了车,他热情地和我打招呼,随后坐在了我旁边,我们隔着过道而坐。

不一会儿,巴士便坐了不少人,在发动机的震颤中,巴士起步了。

我侧头望向窗外的景色。

“夏,去劫持列车吧!”

“欸?为什么学姐不自己去呢?”

“好吧。”学姐莞尔一笑,随后于眼前消失。

夜色浓厚,疲惫的旅人们都已经熟睡了,时不时传来轻微的鼾声。我咬着嘴唇,望向阿彦。

他还没睡,玛瑙般的眼珠闪烁着光。

“阿彦,这次是永远离开这个村庄吗?”

他轻轻侧了身。

“也许吧。”

“和绫一起?”

沉默。

“和绫一起。”他说。

“为什么杀掉学姐?”

“一开始没想杀她。她太聪明了……她不愿为我们隐瞒……我迫不得已……”

“唔。”我说。

“你恨我吗?”

“恨。”

“我会把我的命交付于你。”

“不必。”

沉默。

“可以听我说点旧话吗?”

“请便。”

*******  
2
我和枫从小就认识了。

我并非出生在村子里,但我的父母是这个村子的人。他们畏惧雪神的力量,逃离了那个地方。在我出生后不久,父亲酗酒驾车死于意外,母亲一心以为这是雪神的报复,于是带着我回到了村子。

那时,因为对雪神的信仰产生了分歧,叛教者们聚集在一起,在山的另一头建立了一个新的村庄。

我在反叛者的一头,而枫在信奉雪神的另一头。

反叛者们理所应当地遭受到了雪神的惩罚——所有人的寿命都无法超过四十岁,绝大多数人在生下第一个孩子不久后,死神便会降临,甚至不少人二三十岁就会染上怪病死去。即便如此,这些人们也不肯向雪神屈服,乃至如今,那个村庄依然存在于山的另一头。

两个村庄的人几乎没有交流,对彼此而言,对方都是异端者。

我与枫相遇在仪式的山上。那时的我并不了解这么多的条条框框,带着年少的莽撞便闯上了山。

枫虽然年幼,却带着超脱世俗的冷酷,即便知道自己的命运是成为雪神的祭品,她也从不会流露出一丝恐惧。她冷峻地对待世间的一切,让人无法看透她的心。枫那是总是独自上山,在天黑后又孤身一人回来。

现在想来,那也许是一种向死愿望,自我毁灭欲。我不知道如此可怖之物为何会寄居在一个少女心中。我被她深深吸引,我想拯救她。

不久之后,终究是害怕死亡的母亲重新回到了信奉者的阵营。我与枫也得以能天天见面,我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对待,相信终有一天我会消融她冰冷的心。我这么做了,也差点做到了。

祭典的那段时间,我正在外地上大学。虽然早就计划好在祭典时带着枫逃跑,但是,母亲阻挠了我。

她也许很早就看出我的想法了吧,或者知道我和枫亲密的关系不可能放任她死去。不愿遭受雪神惩罚的她告诉了我一个错误的时间。

在我处理好杂事回到村庄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不,这样把所有的罪推至母亲的我才是真正的罪恶深重。经历过这么多次雪祭了,我早就察觉到时间和往年有出入,可为什么我还是如此相信母亲呢?

我……我在内心深处也抗拒着雪神的惩罚吧,牺牲掉枫就能拯救自己。就算救出了枫,活不过四十岁又有什么用……

我的软弱害死了枫。这是我背负一辈子的罪孽。

而救赎的路只有一条——绫。

*******  
3

在这个纷杂的谜团之中,最重要的是两点——冰雕与地下室所藏之物。

不过还是从第一个谜说起吧——绫在深夜拜访的究竟是谁?

引起我注意的是木屑,那天,从阿彦家回到德先生家时,我和学姐的鞋底上都沾满了木屑,那时的我也在一旁捡到了一片木屑,不过那片木屑比较特别——它是干燥的。

村庄的道路上常年是积着雪的,也就是说,我和学姐带来的木屑必然是被雪濡湿的。那么这片干燥的木屑从何而来?

限定一下时间吧,我们是中午发现的木屑,而德先生有每天晚上打扫屋子的习惯,如果有木屑的话一定会被清理掉。所以,木屑被带来的时间应当是前一天晚上到那天中午为止,而且加上干燥时间,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

那天我、学姐、绫、德先生都有出门,大家都是中午以后才回到家里。所以唯一的可能是半夜出门的绫带回来的,所以,绫所见的人是阿彦。

无论两人是什么关系,会在半夜见面就足以证明两人之间非同一般。

第二,地下室里的东西去哪了。

具体是什么东西暂且搁置一旁,首先关注它的流向。这也是一条简单的推理。

线索是绫来地下室拿围巾。地下室的温度要比地面高几度,所以,绫可能在进入地下室后摘下了围巾,而后落在了那。

地下室唯一没有积灰的只有那扇门前的金属架,那么绫的目标自然也是门后的东西。

加之绫与阿彦的特殊关系,那件东西也就有途径转移到阿彦的手上。

第三,五年前的“密室”消失之谜。

准确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密室。

入侵者显然是从天窗进入的,那么特意绕过守卫来这种地方究竟是有何目的?

我想大致能分为两种人,知道守卫存在而意图带走少女者、不知守卫存在偶然闯入者。

但现场的状况却十分古怪。

根据光所描述,冰棺附近的雪上只有一块石头,所以冰棺必然是从外面被石头砸开,导致碎冰落在了冰棺之内。

但是究竟哪类人会使用石头砸开冰棺呢?

意图带走少女者必然会做充足的准备,不至于使用随地捡的石头。无意闯入想拯救少女的人又难以带走少女。

实际上却是既使用了石头、少女又消失了。

那么最合理的猜测是两类人都存在。守卫听到的“熊声”恐怕是无意闯入者见到冰棺中的枫而发出的惊呼。

显而易见的是,意图带走少女的人只有当时不在村的德先生和医生。

世界上任何一个父母都不可能忍心自己的子女白白送命吧!德先生想必也是如此,他和医生合谋,制定了拯救枫的计划。

在此出场的便是血莓。少量服用血莓能够暂时熬过雪灾,枫被放入冰棺前就被事先喂下了血莓,因此即便被关在冰棺中度过整整一天后还能活着,而德先生和医生也计划一天后从天窗救出枫。

计划既成功了,也因为一些变故彻底失败了——枫被救了出来,却不幸死亡。

以上三条线索串联起来,便足以洞悉阿彦原本的计划。



死亡的枫被医生剥下皮,制成标本,存放于德先生家的地下室里。

医生家摆满了动物的标本,证明他有足够的技术剥下枫的皮。而德先生的则是出于纪念的目的拜托医生这么做了。

这张人皮被绫偷走,交给了阿彦。计划所需的必要之物便齐全了。

仪式当天,被放在棺材里的并不是绫,而是枫的人皮和干冰冰雕组合而成的干冰少女!

那天所见的少女四肢僵硬,白雾环身,正是因为冰雕不可能像活人一般改变姿势,而干冰挥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白雾。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阿彦当时裹着厚厚地棉衣又戴着手套,因为直接接触干冰会导致冻伤。再来村民们感到棺材变重的错觉,也是由于干冰的密度是1.56g/cm^3,同等体积下,要比人重不少。

阿彦车库中那台制造干冰的机器恐怕正是为了制作这个冰雕,干冰冰雕包裹在枫的人皮之下,所以也不用过于精细就能骗过人的眼睛。

阿彦把干冰少女放入冰棺封起来后,曾一度借口折返,他利用这个机会在冰棺上砸了一个小洞。干冰的熔点是-56.6度,所以在那个气温下也能顺利气化,气化过程产生的巨大压强会使得整个冰棺炸裂开,因此必须开孔排出二氧化碳。

在干冰彻底挥发后,冰棺中便只剩下枫的人皮,轻而易举地便能从那个大小的开孔取出。或是事先在人皮上缠了线,或是用鱼钩钩出。随后,将洞口用剩下的一瓶过冷水填补完毕,密室重新变得完美无缺。阿彦将枫的人皮缠在身上一同带出,便能营造出空手进入空手出来的假象。

不过这个计划究竟能不能骗过村民们?毕竟五年前也遭遇过一次消失,如果这次村民不买账,硬是搜索到底,导致自己和绫没机会出逃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为此,他又加了一道保险——血莓。

血莓的汁液与血极其相似,如果密室被发现时,从内侧沾满了血,惊慌失措的村民一定会认为是雪神杀死了祭品,而非人为使其消失的。

因此在干冰雕像内部,阿彦还制作了一个能自动染红冰棺内部的装置,只需要一个矿泉水瓶,一个塑料袋和一些干冰即能制成。就像干冰挥发产生的压强会导致冰密室炸裂一般,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就能使装在塑料袋里的血莓汁液从矿泉水瓶中喷出。

具体而言,是在矿泉水瓶底部事先放入干冰,在将塑料袋塞入瓶中,注意留一点边缘在瓶口外部,随后在塑料袋中灌入血莓,最后拧上瓶盖,因为事先在瓶口外留有一点塑料袋的边缘,因此拧上后能紧紧卡住,为了使血莓汁能顺利喷出,只要在瓶盖上戳个洞。



把这个装置埋入干冰冰雕中,随着干冰挥发,装置也就能定时将冰棺染红。在回收时同人皮一同回收即可,塑料瓶也可以压扁后贴身携带。

至此,便是阿彦原计划的全貌。

*******  

少女与少女的故事
1
“夏,你在死之前想干什么呢?”

“实现自己的梦想?”

“意外得很平庸。”

“唔……那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吧……”

泉这次不再反驳,她莞尔一笑。

“也许这样是挺好的呢。”

我深吸一口气,我必须告诉阿彦——

“你错了。学姐不是那样的人。”

阿彦似乎动摇了一下,他正式面对我。

“我早该发现的。学姐把带我来到这边,是为了迎接自己的死期,如你一般,完成最后的救赎。”

“我不明白……”阿彦悲伤地说。

“逼你杀掉自己,也是学姐计划好的部分。所以,她如愿以偿了,既然这是她的决定,那么无论我多恨你,都没有理由责怪你。”

沉默。

*******  
2
但是以上的三个推理对学姐是不适用的。

第一,学姐发现了木屑,却根本不知道绫夜晚出门这个事项。因此无从得知绫与阿彦的关系。

第二,学姐根本不知道绫进入地下室。甚至根本不知道地下室有着一扇隐藏的门。

第三,五年前的事件,学姐与我所得的信息几乎一致,即便推理出人皮的存在,又如何预知会被用来制作密室呢?

那么学姐究竟如何进行推理?

重新回到第三条。这次来审视一番那个不知道守卫存在无意闯入者的身份吧。

不知道守卫存在,意味着其绝非这个村子里的人。

闯入者砸开密室,拖出枫之后,会如何行动?

眼前的是尚有一丝气息的少女,救人心切之下,采取的第一个行动便是——心肺复苏。

但是,食用血莓而休克等人是无法经受心肺复苏的。阴差阳错之下,闯入者反而害死了少女。

枫死了……我明明想救她的,为什么她会死!闯入者瞥了一眼天窗——这个高度根本上不去……

而在闯入者慌神之时,德先生和医生赶往天窗意图救出枫。

脚步声,有人过来了。闯入者往隧道躲去,那里的黑暗能保护自己不被发现。

德先生和医生发现冰棺被破坏,枫被拉了出来,大吃一惊,有人已经闯入了这里,但是临时更改计划也来不及了,姑且先把枫救了上来,两个男人合力从天窗带出了枫,又急匆匆离开。但是,直到很晚时才发现枫已经死亡。

枫被带走了。闯入者无计可施,总之先从这里脱身吧,闯入者只剩下从隧道离开这一条路。

但是此时,被“熊叫”吸引来的村民已经聚集在洞口,正朝着空穴赶来。

被他们发现是我害死了枫的话……闯入者已经泫然欲泣,重新跑回了空室,再过一会村民就要过来了,该怎么办!

两条路都被堵死的闯入者该如何脱身,答案只剩下一个——她依然藏在空穴中。

阿彦在打破冰棺时有两个很奇怪举动,其一,只打开一个容身的洞口便立刻钻了进去,只有他自己能看到冰棺中的情况,其二,打碎了冰棺底面的冰。

第一是因为冰棺的干冰雕像挥发之后根本空无一物,第二则是为了将事先藏好的尸体取出。

闯入者移开冰棺下的雪,果不其然,出现了一个木台。只有经过简单的估算就能得知冰棺的质量很大,却能安稳承载在足有半身高的雪上,除非积雪足够厚实,否则其下必然有支撑物。

而空穴里的积雪完全依靠天窗飘落,难以想象能积到这么高……

木台就像矮桌一样,刚好有一个容身之所。闯入者快速躲进了木台之下,随后用雪堵住了拨开的洞口。

随后便是村民与德先生轮番登场。

至此便是五年前事件的全貌。木台的尺寸大概和冰棺相差无几,闯入者既然能躲入冰棺之下,她的体格估计和能放入冰棺的枫相似。

*******  
3
“我从小身边就没有年龄相仿的朋友,我是那里最小的一个,比我大的孩子都不愿跟我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结果也只是我单方面的仰慕罢。所以,夏是我真正的,第一个朋友。”

学姐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她从进入村庄以来便开始处处暗示我了。

一边流泪一边品尝菜肴的学姐;对活人祭见怪不怪的学姐;知道山路捷径提出跟我比赛的学姐;支开我,假装为阿彦做心肺复苏的学姐;即便没有害死阿彦,依然神色落寞,心怀愧疚的学姐……

“学姐,她也是反叛者村庄的人吧。”

“我从没见过她,估计那时我已经和母亲搬回原来的村庄了。”阿彦垂下头

“学姐背负着雪神的诅咒,也背负着失手杀死枫的罪孽。你的罪孽并不比她深重。学姐察觉到你同样背负着罪孽,因此知晓你的计划并非依靠推理,而是——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这是破解自私与冷酷的密室的唯一钥匙。

“学姐的身体从来村子前便已经开始出问题了,预感到雪神将来索命的她,决定完成最后一件夙愿。”

救赎之路只有一条——绫。

“她恐怕打算代替绫让自己成为祭品。让雪神接受被自己诅咒的祭品,也相当符合学姐那性格啊。”我苦笑道,眼泪却从眼角溢出。

“你能拯救绫自然是好事,但无论如何,学姐必将死亡的命运却无法改写。她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她要用自己仅剩的生命献出最后一出恶作剧,这是对村民的报复,也是对雪神的报复。”

“她引导你杀害她,凭空冒出一具尸体必然难以处理,那么用于冰密室之中再合适不过。从这里起,你的想法开始和学姐不谋而合——既然多出一具尸体,不如用其进行复仇吧!命运被操控着的弱小的人类也有不容小觑的愤怒。”

“你割下了学姐的头,一是为了身份替换,二是学姐的身高要高于绫,与设计好的冰棺并不相匹,三则是为了恐吓自私的村民们。

你将无头尸事先藏在了冰棺下的木台里,并且小小改造了一下了——在木台面开了一个贯通的孔,这样,木台下方与冰棺内部之隔了一层冰。之后便是你自导自演的闹剧。这大概是整起事件的全貌了吧。”




沉默良久。与学姐相处的时光不断在脑海中闪过,这个拯救了我,拯救了绫的少女,却无法得到我的救赎。学姐不断暗示,是在期盼我能看穿,并阻止她吧。如果那个晚上,我接受了学姐——那么最后的这段时光,就和夏一起度过吧。她一定会这么说吧。

后悔么?

不知道……这已然成为无法参透的谜。

阿彦为我擦掉眼泪。绫不知何时站在我的面前,她依然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背叛了雪神的他们会被处以遗忘刑?还是因怪病死去?为什么他们明知结局还是如此坦然?

不知道……不知道……

“夏,你今后有何打算?”

沉默半晌,我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回答——

“去卢浮宫。”

————————————————————————
22/12/11

七千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图片或附件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加入学院

发表于 2024-6-21 17:04:23 河南| 2024-6-21 17:15编辑 发帖际遇
这一篇我记得是去年浙大刊里的吧。
不过人皮部分,我记得见过西藏那边的实物,这个可操作性其实我觉得不如换成充气娃娃。
当然了,这样话的氛围感就差了很多,故事会有点搞笑。
另外这个冰棺还有一种斩首方法。
登录帐号可查看完整回帖内容
楼主| 发表于 2024-6-21 17:11:42 黑龙江
本文收录于浙大社刊《求是集录》中,趁此机会姑且写一写后记。
本文最初是的构想是非常闹剧性质的推理小品文,并没有设置故事情节,也没有设立人物,纯粹出于对机械诡计的热衷才创造的。本文曾投给学院的大赛,不过似乎纯粹点子式的推理并不是很符合大赛的性质,因此作罢。而后,便开始为这个诡计创作故事,然而对我而言,这个过程实则是失控了,学姐这个形象开始主导整个创作过程,推理反而被弱化,仿佛整篇都是在其教唆下完成的一般。从收获的评价来看,确实不少人都很喜欢学姐,不过可惜的是,这种注目于对人物的刻画对我而言是不可多得的,我更习惯以纯粹理性的方式构建谜题,这大概是我唯一的一篇异色作吧。
感谢您的阅读,也请不要吝惜您的评价。
尚未登录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