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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_运河窃探系列】第七篇:中夜妖狐谜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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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_运河窃探系列】第七篇:中夜妖狐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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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7 09:01:37
北京
第十一章 妖狐再现
娘娘庙旁,眼前那片白花花的庞然大物已经让她不寒而栗,而更可怕的是,那个庞然大物还猛地包裹住一个站在它身前的女人。很快那女人向前跌倒在地,没了声息。那东西又在女人后背上掏了几下,然后一转眼就消失了身影,留在钟小芬脑海中最后的影像,就是那三条幽幽晃动的鬼魅尾巴。
没错!那就是只妖狐!
每当有人在钟小芬耳边提起“娘娘庙”这三个字,她就不自觉地想到了夏至和中元节两次在中夜时分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一幕。尤其是在尹川向她提出质疑,告诉她在这个朗朗乾坤下并没有什么妖狐鬼怪的当下,她依旧不以为然,认定她看到的就是妖狐,毫不含糊。
“当时你也看到了,不是吗?”钟小芬看着直到午夜才从昏迷中醒来的梅露,对尹川始终不肯信她的话十分恼火。
梅露重伤初愈,脸色尚有些惨白,对自己这位小芬妹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妹子,你没必要这么执拗,尹先生只是想让你放下心结。其实……咳咳……其实是不是妖狐又有什么所谓的呢?”
虽然这话听上去是在宽慰钟小芬,但在尹川总觉得她的口吻有点别扭。
“梅露姐,我倒不是执拗,我在意的是……自从夏至那天和王大哥一起看到了妖狐行凶以后,我感觉他似乎像变了个人。不光是因为他每天喝酒突然变成了喝茶,更奇怪的是,原本他热情爽快的性格,也变得像个闷葫芦一样。这样的他,我一点都不喜欢。”钟小芬有些黯然地说着,“要不是有这个妖狐,也许我会对王大哥……”
她哽咽了一下,不再说下去。
刚从王瘸子那儿回来的尹川自然知道钟小芬所谓的王达“变了一个人”真正是因为什么,但在这样的场合和氛围下,自己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很显然并不合时宜。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从三件案子整体来看,堂泽五郎在自己眼前被“妖狐”所杀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梅露不小心说出的那两句梦话,昭示着前后三个被害人中,堂泽五郎被杀的理由就在其中?
她说姓金的……会不会真相是这么回事?尹川冷不丁想到了一种可能,而且左思右想感觉这种可能性完全说得通。
如果是这样,那前后大部分问题都可以解释了。可唯独堂泽就死在自己面前,尸体同时惊吓到了二太太梅露,这个地方不合理!十分不合理!
“小芬你别激动。”尹川对钟小芬劝慰道,“二太太的伤还需要包大夫细加处理,咱们先出去。”说着,他冲包涵递了个颜色,包涵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
“哦……是是,二太太,您刚醒,气血还有些亏,我再给您换个方子,开些固血补气的药。”
趁这机会,尹川把钟小芬领出了房间,然后一脸严肃地对她说道:“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和你私下说比较好。”
钟小芬疑惑地看着尹川一语不发,不过她多少能猜到,这位尹先生是想对她说关于王达的一些事。
“唔——怎么说好呢?如果我告诉你,你那位王大哥并非是因为偶然间撞见妖狐才发生的某些变化,而是被人威逼利诱,故意装成现在这样的,你相信吗?”
钟小芬眉梢一挑,随即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幽幽开口说道:“尹先生,您似乎话里有话啊?怎么着?您这意思是王大哥让人给收买了?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是吗?”
“小芬妹子,其实……”尹川有些犹豫,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真就是这么回事。”
“行!您这话可真是很中听啊!”钟小芬嘴上这么说,但脸色已经被气得通红,“你等着,我这就找王达去问个清楚!”说着,她转身就往外跑。
“小芬姑娘,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尹川想拦住她,但一把没抓住,钟小芬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哎?这半夜三更的,你往三岔河口那边干嘛去?”正坐在外面摇着蒲扇乘凉的邢老寿,看见钟小芬从身边跑过,开口问道。但小芬连理也没理,干爹的话音还没落下,人早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尹川自然知道她去干什么,毫无疑问是去娘娘庙附近找王瘸子,拉回来和尹川对峙。能看得出,钟小芬已经对王达心有情愫,她断不会相信心上人是个对自己口是心非、利字当先之人。尹川心想,也罢,毕竟长痛不如短痛,让她知道心上人的真面目,总比被一直蒙在鼓里要好吧。
等赶到三岔河口的娘娘庙,尹川远远瞧见钟小芬正直愣愣正站在庙门前,离他不远处有个人浑身打颤地瘫坐在地,嘴里自顾自地叨咕着:“妖狐!妖狐!”
“王大哥……王大哥……”钟小芬寻声而去,赶到已被吓得体如筛糠的王瘸子身边,正要把他扶起来。可谁知道王瘸子突然身子一挺,扑通一声仰面倒地,嘴里吐出白沫,人事不省。
与此同时,就听远处悠悠扬扬传来更梆之声,“梆梆梆……哐哐哐……”这六声响预示着此时已经三更三点,也就是中夜时分。
钟小芬十分纳闷,此刻刚刚月上中天,怎么会已经三更三点了呢?更何况……更夫王达就在眼前,这更声又是谁敲的?
带着这些疑惑,她仗着胆子望向原本不敢去看的那个方向。但见就在明月映照之下,一只足有两人来长,一人多高的庞然大物站立在离此不远的矮树丛后,一双如灯一般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而在这东西的背后,摇曳着三条又长又粗的东西。
奇怪的是,钟小芬看到那个大家伙时,并没有吓成王瘸子那样。就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这个情景居然和中元节那天自己所见所感简直一模一样!
此时尹川走到钟小芬近前,看了眼前面的大家伙,随即对她问道:“这就是你中元节那天中夜时分看到的东西吧?”
钟小芬愣愣地把头转到尹川面前,眼睛瞪得溜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妖狐……妖狐……哼!这就是你看到的妖狐?”
尹川说着,一把拉住钟小芬,几步走到那个大家伙近前,一把抓住那个东西的脑袋,生生给拽了下来,“你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钟小芬忍不住地把脸一捂,根本不去看那个东西,自顾自地“呜呜”哭了起来。
“我说尹先生,您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啊?”此时从那东西后面探出个脑袋,正是巡捕房的头头龚老四,旁边还有个拿着更梆的小巡捕,看样子刚才就是他敲的那几下。
“哎?龚探长,怎么是你?”这让尹川有些出乎意料,“杜云章呢?他怎么没在?”
“嗨,您不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几处没想通的地方都和他说了吗?他立刻就回了沙宅,正好撞上我,就把您的安排都和我说了,托我帮他大致做了这么个东西。”
“他回了沙宅?”尹川皱着眉思量了片刻,很快明白了杜云章的心意,“也许他是去找那位肃亲王府的买办纳兰海了?”
龚老四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也没跟我说啊。”
尹川心想,看样子杜云章也和我一样想到了纳兰海的头上,但只怕他那直性子,一旦话说得不妥,把对方给惹毛了,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钟小芬忍不住愤愤地朝尹川大声喊道。
“小芬,我只想告诉你,中元节那天你看到的情景就是这样。”尹川说着,把龚老四手里的假狐狸头拿了过来,往钟小芬脚下一扔,狐狸头上的两盏灯泡闪了几下,很快便熄灭了亮光。
“这东西还挺不好搞呢!”龚老四扯了扯手上连着灯泡的电线和手摇发电机,“要不是我们租界地的巡捕房为了防备停电,总备着这种玩意儿,想马上就弄出这效果可费老了劲了。”
“不过,至少‘妖狐’屁股后面那三条尾巴很容易就弄出来吧?”尹川笑着绕到“大家伙”的后面,此时这只“大家伙”才露出庐山真面目,这哪里是什么三尾妖狐,分明是辆前后盖着一层青布的洋车,车座后面飘着三条翻毛的青色穗子,被夜风一吹,活像三条狐狸尾巴摆来摆去。
“尹先生,敢情这才是所谓‘三尾妖狐’杀人的真相?”龚老四向尹川一挑大拇指,“高,您真是高。不过……有一点您好像猜错了。钟姑娘供述的是一只白色妖狐行凶作案,但您给这辆车披的是青布和三条青色翻毛穗子……哦,我想是不是您只是为了把效果给显出来,至于什么颜色的,其实并不重要,对吧?”
尹川嘿嘿一笑,“龚探长,恰恰相反,妖狐颜色正是本案确定凶手指向的关键线索。青色?小芬,你说你现在看到的是青色吗?”
钟小芬气哼哼地一瞥头,“什么青色?分明是白色!”
龚老四听罢一脸不解地看看洋车,又看看钟小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我明白了,小芬姑娘是黑白色盲?难怪了。可尹先生您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就在刚才,我去王达那里找他,发现他带的花生瓜子之类的东西从没有剥好皮才吃的习惯,都是现磕现吃,而钟小芬却说去他家看到他摆在桌上的花生瓜子都是给她剥好的,这不是黑白色盲是什么?另外,王达说小芬经常区分不清蚕豆芸豆,似乎也只有黑白色盲才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龚老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您心思可真是细密啊,佩服!可问题是……就算小芬姑娘区分不出青色和白色的‘妖狐’,这又如何成为指向凶手的关键线索?”
“怎么?杜云章没和你交代吗?”尹川反问道,“天津城里各家洋车行洋车上的铺盖颜色都不一样,灰色的是一家、青色的是一家、藏蓝色的又是一家。而青色铺盖的就是沙家洋车行的洋车,所以指向就很明显了。”
“啊?您的意思是……沙子季才是前后三件凶案的真正凶手?”龚老四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么说还为时尚早,虽然沙子季有嫌疑,但我并不认为他是真凶。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整件案子和沙家脱不了干系。”随即,尹川转身对钟小芬说道,“小芬姑娘,咱们还是先把王达弄醒吧,虽然我大概知道了是谁收买的他,但他们之间究竟约定了什么细节还需要他说个清楚,兴许从他的交代中能推断出整个‘妖狐谜案’的全部真相。”
钟小芬虽然一百个不乐意,但情感还是让她听从了尹川的建议,于是便和尹川、龚老四一起把王达抬到了娘娘庙门前的地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浇凉水,折腾了好半天总算让王达醒了过来。
“王大哥,你总算醒了。”小芬见王达缓缓睁开双眼,这才再次露出了笑容。
“我这是在哪儿?”王达幽幽问道。
“娘娘庙门前。”尹川回答。
王达猛地一激灵,嘴里喃喃着:“妖狐……有妖狐……”
“什么妖狐?王瘸子,你就别糊弄自己了!”尹川厉声喝道。
王达被尹川这么一吼,就像被雷劈了一般,登时闭上了嘴,不敢再出声。
“王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钟小芬紧跟着问道,“我陪你一起打更的那天,究竟看到的是不是那个?”说着,她一指不远处的洋车。
王达看了看那里,不知为何兀自低下了头,一语不发。
“小芬,你是在问夏至那天第一次妖狐杀人的场景吧?”尹川适时地接过话,“不,他看到的并不是这样子的‘妖狐’,而是被害人常素芸坐在洋车上被同行之人所杀的一幕,和‘妖狐’根本沾不上边。”
“和妖狐无关?不可能吧?”龚老四不可置信地反问道,“王瘸子当时看到的不是妖狐?就算他看错了,难道和他在一起的小芬姑娘也能同时看错吗?”
“其实严格来说不能算是看错,只是由于一直有流传在漕帮码头的妖狐传说,再加上当时那辆洋车后面三条酷似妖狐尾巴的穗子飘摆,同时有人在车前被杀,所有情形综合在一起,让两人第一感觉就认为那是妖狐现世,索人性命。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也就将那可怕的臆想片断锁定在了脑海当中。”
“那您搞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龚老四捡起假狐狸头,在手上抖了抖,“这不是明摆着的‘妖狐’吗?还需要他们脑袋里去臆想?”
“所以我才跟小芬说,这仅仅是她中元节那天看到的情景,而非夏至那天的中夜时分。”尹川解释道。
龚老四挠了挠脑袋,一脸问号地看着尹川,“您这前后的说法真把我给搞糊涂了,又是臆想又是假妖狐的,到底什么意思啊?”
尹川笑了笑,“干脆我从前到后把娘娘庙两件案子当时的情景还原一下吧,王达、小芬,你俩也听听我说得对不对——首先是夏至那天,小芬陪着王瘸子在中夜时分来到娘娘庙前准备打三更三点的梆子,王达刚站起身要打更,突然看到离他不远处正发生着一起杀人凶案,那是凶手将一把细长的匕首从右向左插进了被害人的脖子,被害人当场身亡。这就是尸体脖子两边有酷似‘妖狐’利齿所咬的痕迹。而后,凶手出于某种原因将死者的后背剖开,但他究竟挖没挖出心脏,恐怕当时的目击者都不知道。而王瘸子目睹了整个凶杀过程,在酒劲的作用下发出一声惊叫,吓到了小芬,她循声望去,看到的不光是杀人现场,还看见了那三条飘摆的‘尾巴’,迷迷瞪瞪就认为自己撞上了妖狐吃人的可怕场景。殊不知那只是辆洋车,还有三条车尾的穗子。小芬惊呼着‘妖狐’,一溜烟就跑没影了,而王达却吓得瘫软在地,一动都动不了。这时行凶之人听见响动发现了娘娘庙前竟然有目击者,也许本想直接杀王达灭口,但因为小芬大叫着‘妖狐’已逃得不知所踪,再杀掉王达灭口已没有了意义。随即凶手灵机一动,想出一条伪装妖狐索命假象的妙计。于是便收买了王瘸子,配合他们等到第二次犯案时演一出以假乱真的戏来。
“然后咱们再说说中元节那天的第二案,小芬和沙家二太太梅露再次来到娘娘庙。同样是三更三点时分,这回小芬是第一个看到的凶杀现场,而且眼前还是真真切切的妖狐,喏,就和今天我们搞的这个东西一模一样,而且真真切切看见了妖狐将被害人后背剖开,这回的确是血淋淋的心脏被掏出来。这场景可真把她吓坏了,干脆就把梅露一人丢在现场,自己撒丫子没命地跑回了漕帮家里。
“二位,我说得大差不差吧?”
听完尹川这一番推断,钟小芬和王达都呆在了那里,二人不可置信于眼前这位尹川先生就好像全程看到现场场景一般,几乎完全还原了这两件案子当时的情形。
“厉害厉害!”龚老师一竖大拇指,“我听闻西洋人发明了一种能把眼见的东西记录在一条条带子上的神奇玩意儿,好像叫什么录影机,我猜尹先生您是不是也有这东西啊?”
“哪有录什么影机啊?”尹川尴尬一笑,“其实就是你给我看的常、房二人遇害后的照片,二人不约而同摆出一个有些古怪的姿势,让我一点点想到了整件事情可能就是如此。”
“不太和谐的姿势?”
“比如常素芸,你还记得她的尸体是什么姿势吧?左臂弯曲,左手虚握,食指微张,拇指略有翘起。”说着,尹川做出同样的动作,“你感觉这个姿势是什么含义?”
龚老四托着下巴略微思索了片刻,“哦——我看出来了,她这是车夫拉洋车的姿势!”
尹川哈哈大笑,“你再回忆回忆,第二个死者房宪峰是什么姿势?”
“记得他是双臂高抬,两手食指拇指环成个圈同时顶在脑袋上。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意指洋车的两个车轮吗?”
“哦!原来如此!”龚老四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二人临死前用自己的动作暗示了被杀时的情景,根本没有什么妖狐索命,纯粹就是被和他们一起坐洋车的同行人所害。”
“小芬,事实情况是这么回事吧?”
“好吧,我承认尹先生您说得差不多都对,”钟小芬终于开了口,“但您还是没解释清楚王大哥究竟怎么个利字当头、唯利是图?他配合凶手做什么了?”
“小芬妹子,你难道没发现我在描述中元节第二起凶案时,故意隐藏了一个问题吗?”
钟小芬一脸疑惑地摇摇头。
“你和二太太梅露在娘娘庙时看到‘妖狐’之前,是不是听到了三更三点的更梆声?你怎么不想想,当时的更梆声是谁敲的?”
“还能是谁?不就是王大哥……”
钟小芬刚说到这儿,好像想到了什么,她转过头,用一种困惑不解的眼光看向王瘸子。
尹川接着说道:“没错,当时他仍然在现场,而且更是凶手安排他去敲这个打更梆子的,所以我才说他被收买了。”
“可我还是没闹明白,”龚老四搔了搔耳朵,“凶手收买王达只是为了在第二起案件行凶的时候敲几下梆子?这又有什么必要?”
“我想凶手是打算把‘三更三点妖狐作祟’的印象深深刻在目击者的心中,再加上三岔河口闹狐狸精的故事口耳相传,这样就能凿实了妖狐行凶的说辞。不过,说到凶手收买王达的目的,也许还延伸到我亲眼所见发生在沙宅门前日本军官堂泽五郎的被杀案中。至于为何凶手明知我根本不会信什么妖狐害人的传说,却还把三更三点的更梆声敲给我听,唔……这个问题我现在还没想清楚。”
“您分析得这么有理有据,那您是不是已经怀疑到谁是真凶了吧?此人和沙家有关系?”
尹川微微点点头,“倒是有个嫌疑很大的人选,就是沙子季的大太太——邱兰。”
“邱兰?”龚老四倒吸了口凉气,“您怎么会怀疑上她了?”
“我听杜云章说,他和你们四个巡捕弟兄在宝德楼吃饭时,看到一位贵妇人和一个瘸子在胡同里碰面,瘸子言称其为‘沙太太’。那时二太太梅露正在沙宅与沙子季一同陪着各位贵客,这位‘沙太太’除了大太太邱兰,还能有谁?我说得没错吧,王达?”
王瘸子此时兀自闷头不吭声,似乎是缓着气。听到尹川的问话,他只是点点头,却仍然一语不发。
“你看,很明显,收买更夫王达的就是邱兰。”
“不太可能吧?不说她是女流之辈,就说她在沙宅深居简出,很少和谁有交集,怎么会去连杀两人?她的动机何在?”
“的确,虽然收买王达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邱兰,但现在还无法确定邱兰便是杀人凶手,”尹川回答道,“一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二是还不知道她的动机,三是……我很怀疑,她是否能一个人独自完成所有这三起案件。也许她应该还有帮手。”说着,他颇有深意地看了眼钟小芬。
幸好此时钟小芬的注意力都在王达身上,否则她很有可能会被尹川的目光盯得心头一颤。
“要说帮手,无非就是沙家她的几个心腹丫鬟,但我还是想不通几个女流能造出这么大阵仗的行凶布局。”
这个问题尹川一时也琢磨不透,当下邱兰的嫌疑确实最大,可毕竟还有很多疑点无法解释,或许只能等杜云章那边在纳兰海口中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才能把很多杂乱的线索串联起来。
众人各揣心事离开娘娘庙,赶回漕帮邢老寿的家。可谁知道正走到门口,撞上了一个谁都没想到会出现在此地的人——英国督察威利斯。
他怎么会来这里?尹川大惑不解。的确,就凭这位根本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的英国督察,万没有可能亲自来到几乎算是平民窟般的漕帮民宅区,而且身边竟没有一个随从。
“威利斯先生?您怎么屈尊大驾来这儿了?”尹川主动上前向他搭话。
“我来送个东西,送完我就走。”他虽然说的还是有些洋味儿的中国话,但让人听上去总感觉愣愣的,有些不太自然。
说话间,他把手中的东西递到尹川手中,然后转身就走。
尹川倒是没特别在意威利斯的异样,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了他送来的东西上——那是把旧式硬纸伞,伞叶上还斑斑驳驳地有几处坑洼。尹川不太明白,威利斯莫名其妙送来把伞是什么意思?
等他随手把伞撑开,一张绕在伞骨上纸条从中掉落。尹川把纸条从地上捡起,展开来仔细观看,不禁暗自吃惊——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那如此说来……也许那天半夜时分发生在眼前的命案,真相和自己所看到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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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11 09:08:18
北京
第十二章 四案相连
一天之后,梅露让两个贴身丫鬟接回了沙宅。自然,这件事是要背着沙子季的。
至于二太太为何假装身怀有孕,以及为何单独去到娘娘庙,又在庙中被何人暗算……对于这些疑问梅露全都缄口不言。尹川也不好强加追问,但他多少能猜到,二太太梅露和大太太邱兰之间不仅仅是共侍一夫这么简单的关系,应该还有更多不可告人的机密。
不过杜云章那边倒是收获颇丰,不仅从纳兰海那里问出了一些重要信息,又在与沙宅主人沙子季的闲谈中套出了更加让人出乎意料的东西。
在杜云章将所有收集到的线索全都告知尹川后,尹川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叫来巡捕房的探长龚老四,让他把沙宅主客两方的人士全都聚齐到正厅,也包括假装一直在静养中的二太太梅露。
“我说龚探长,我家二夫人现在风寒缠身,还有身孕,这样的身子您何必非要让她抛头露面呢?”沙子季苦着脸对龚老四说道。
“沙会长您不必担心,在下保证二太太不会有事。”尹川插话道,“毕竟她也是因为人命案件发生在沙宅门前才受了惊吓导致风寒入体,今天咱们当面把二太太这个心结给解了,对她恢复健康也有好处不是?”
“哦?那按您这么说,前后这几件案子是有定论了?”刚刚坐定的纳兰海听到尹川的话,饶有兴致地问道。
“嗯……可以这么说吧。”尹川微笑着回答,然后对正厅里所有人说道,“各位各位,想必大家这几日在沙宅留宿,虽然沙会长招待得可算是面面俱到,但心中始终不太踏实。就像第一天威利斯先生说的,所谓的妖狐作祟索人性命,其实都是无稽之谈。所有这些都是有人利用流传在三岔河口周边的狐妖传说故弄玄虚,将凶案伪装成狐妖杀人的假象,让巡捕房的人无从查起。”
当即,尹川把昨日和龚老四、钟小芬、王达三人在娘娘庙前的那一幕的前前后后和众人说了一遍,不出所料,众人表露出来的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能把洋车看成妖狐?怎么可能?”
“尹先生,你这话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您是不是喝多了?这种胡话都能脱口而出?”
下面一顿七嘴八舌,总之就是全都不相信尹川所说。
“各位!各位!”龚老四一拍巴掌,“容我说两句。其实昨天安排这件事时,我也不相信,直到看见更夫王达的反应,我心里才有所动摇。最后为了印证尹先生的判断,我还特意让人把巡捕房的照相机给取来,拍了两张照片,可以给大家看看,您各位看过之后说说是什么感觉。”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两张黑白照片。照片都是从娘娘庙门前往案发地点拍的,两张整体来看都很模糊,正中都是白花花一片,唯独右边的三条长长的东西尤为惹眼。而两张照片不同之处在于,虽然两张照片整体来看第一感觉是乌突突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其中一张上赫然有一个酷似狗头一样的脑袋,上面还发着两道光。
照片一个个传递给众人观看,几乎所有人都不禁吓了一哆嗦。
“诸位,实话实说,你们哪位看这两张照片能第一眼看出是辆洋车的?”等每个人看完,尹川冲大家问道。
正厅里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答言。
“就算是半夜黑灯瞎火照的照片可能不太清晰,但别忘了,夏至那天更夫王达看到命案现场时是醉酒状态,所见情景和照片中不会有多大差别。”尹川接着说道。
“依你所说,更夫王达在目睹了夏至那夜的命案后被人收买,收买他的人便是凶手喽。”纳兰海开口说道,“既如此,你就直接告诉我们,收买他的人是谁?”
杜云章自然知道那人是谁,他偷眼看向沙子季身后的大太太邱兰,只见邱兰此时脸色毫无变化,眼皮低垂着,似乎所有事都和她无关。更像是完全不在乎接下来会有人点出她的名字。
“纳兰先生,请允许我先不回答您这个问题。我只是好奇一点,”尹川出乎意料地绕开了他的疑问,“难道诸位都不好奇发生在沙宅门前,日本军官堂泽五郎被杀的案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正厅里有些诡异地沉默了半晌,仿佛所有人被尹川这个冷不丁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还有什么疑问?”纳兰海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不就是和前两件案子一样,都伪装成妖狐作祟杀人。也就是连续杀人,只要把收买王达的人抓住,前后三起案子自然就破了。你还是快说收买他的人是谁吧!”
尹川心里好笑,他很明白为什么纳兰海有意忽略过去第三件案子,无非是想尽量避免提起自己非礼沙家二太太那件事,否则无论是商界的面子还是眼前的巡捕,自己恐怕都难以给个合适的解释。
“您先稍安勿躁,不说是纳兰先生您,我估摸着在座诸位都听说了因为日本大佐堂泽的死,日本领事馆向租界地的英国督察威利斯施压,如果不给他们一个说法,咱们大伙恐怕都难以从这里全身而退,津南商会也会面临极大的麻烦。所以……沙会长,您的意见呢?”
沙子季听尹川的这番说辞,心头一紧——的确,像大佐这样高级的日本军官死在自己家门口,不说是天降祸事,多少也够沙家喝一壶的。于是赶紧迎合道:“是啊是啊,还是得把前前后后的真相都搞清楚,才好和英国、日本等国的朋友消除误会,大家说呢?”
无人答言。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尹川这才接着说道:“那我就再说说第三件案子。其实要提起这第三个案子,我可算最有发言权的。怎么呢?因为那是我亲眼所见。虽然不像王达钟小芬那样目睹了从伪装狐妖杀人、掏去心脏和晃着三条‘尾巴’离开的整个过程,但至少陈尸现场和‘妖狐’的三条尾巴我都历历在目。咱们先说尸体,毫无疑问,和先前两个被害人几乎一模一样,脖颈左右的各一处刀口是匕首捅穿的致命伤,而且也从背后掏走了心脏;而那三条尾巴在我的印象里,也与昨天娘娘庙时效仿出的感觉没有区别。而对于第三案,我更在意的是案发当时我听见‘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和闻到的一股幽香。杜云章和纳兰海两位在案发头一天,也或是听见、或是闻见这两个细节吧?”
“看来是铃铛声让你开始怀疑妖狐是洋车装扮的?”杜云章若有所悟。
“是的。之所以前两次娘娘庙的目击者没有听到铃铛响,我估计是因为当时‘妖狐’仅仅是站立在当场,洋车并没有走动,铃铛自然不会响。而我目击的时候,洋车正在离去,铃铛便响了起来。”
“难道行凶之人就不怕铃铛声暴露假妖狐吗?”龚老四问道。
“不,这并不是致命的漏洞,”尹川回答,“既然妖狐都成精了,身上戴个铃铛也不算违和。更有可能,凶手早已习惯了洋车上的铃铛声,不自觉地把它忽略掉了呢。”
这句话明白人都听得出来其中的指向,此时沙子季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难看了。
“至于闻到的那股香味,纳兰先生说那是茶叶的茶香,而且是那种上好的南方明前绿茶。纳兰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给肃亲王采办江南名茶的江华毛尖才来的吧?而且还是明前茶。但如今月份已经入夏了,您采买的茶为何还没运回京城王府呢?”
“这……”纳兰海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这是我们王府的私事,我觉得和案件没什么关系吧?”
“可为什么杜云章会说他没有闻到茶香味呢?是否有这种可能,这茶香味正是从您身上散发出来的,他只是在门外的上风口,没闻到茶香?而我第二天却闻到了,这说明什么?”
众人一下子将眼光聚焦在了纳兰海身上,仿佛每人都在投票——他就是凶手!
“你……你可别胡说啊!”纳兰海嘴里结结巴巴的。
尹川看他神情紧张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您别激动,我可没说您就是凶手。至少在前两件案子发生时,您应该还没到此地呢。”
“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龚老四不解地问道。
“咳,我偏个题。诸位还记得第一天,就在这间厅堂里发生的下毒事件吧?”尹川没头没尾地问出这么一句,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又扯到那儿了?”龚老四开始不耐烦起来。
杜云章扒拉他一下,低声告诉他:“你别着急,尹川提出的所有问题,一定都和案件有关,你就放心好了。”
“我猜大家可能都会认为,这起下毒未遂案仅仅是一件单摆浮搁的案子。起初我也这么觉得,但后来因为堂泽的死,我就开始怀疑投毒案是否另有隐情。至于说到它和纳兰海先生的明前茶有什么关系,这位凶手,你不就是用这个小伎俩想把嫌疑矛头转向他身上吗?”
很显然,尹川这话就是摆明了说凶手就在房间里,但所有人都在沉默,目光都聚焦向尹川。
尹川从桌上拿起一只茶壶,继续说道:“诸位还记得当时二太太给胡、林二位倒茶时的情景吧?在案件发生后,我和龚探长还原了作案现场,从每个人的位置和行动上分析,得出了堂泽是下毒之人的结论,但苦于没有证据,此事便放在了一边。然而转过天的夜里堂泽便被‘妖狐’杀死在沙宅门前,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会让人觉得十分蹊跷。首先,‘妖狐’先前索命杀人的目标都是南方商人,怎么第三次突然换成了个日本军官?其次,怎么就那么巧下毒案刚刚把他锁定成凶手时,转天他就莫名其妙被杀了?第三,他究竟为什么要向胡、林二位素未谋面过的商人茶里下毒?动机何在?事后经过龚探长的问询,胡林两位完全不知情,而凶手之后又被杀,这便又成了件悬案。”说着,他从茶壶里往自己面前的茶杯中倒满水,幽幽地继续说道:“如今我在想,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堂泽实际上并非真正的下毒者,有人借着厅堂里众人的位置嫁祸了他。而真凶为了坐实他的罪状,转天又用假冒妖狐的诡计,故意安排在我眼前将他灭口。这样既可以掩盖其投毒的真相,又能让我目睹妖狐,让我无法怀疑妖狐的存在。而后再拿茶叶的香气,把妖狐杀人案的疑点引向纳兰海。”
“可你说了这么半天,那个收买要挟更夫王达,假扮妖狐杀人的真凶到底是谁啊?”龚老四有些耐不住性子,急扯白脸地问道。
杜云章实在忍不住了,“尹川你也别绕圈子了,我实话告诉大家吧——”说着,他一指沙子季身边的大太太邱兰,“她就是收买王达的人。”
正厅里的众人顿时一片哗然。虽然沙子季心里已经多少有了谱,但听说凶手是自己的大太太,还是愤然站起,“你……你别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杜云章冷冷一笑,“就在投毒案发生的那天,我和巡捕房四个兄弟护送我们琳琅姑娘去码头船上,回来的时候在宝德楼吃饭,通过宝德楼二层窗台就看见你家大太太和一个瘸子在胡同里说话,那个瘸子还管她叫‘沙太太’,还说什么‘您了吩咐我的事我都做了……’虽然我第一眼看身形有点像二太太,但毕竟那时我没见过大太太邱兰,把她误认为是二太太也很正常。而事后我才知道,那天二太太一直在沙宅,根本没出过门。所以那人只有可能就是你家大太太了。”
“你这是胡噙[1]!根本没这么八宗事!”沙子季还妄图否认。
杜云章把眼一瞪,“怎么着?说我胡噙?那四位巡捕房的弟兄——老张、小马、小王、安子可都看见了,沙会长,你不会认为巡捕房的人也在冤枉你夫人吧?”
说实话,当时那四个巡捕根本没看见胡同里的那一幕,杜云章只是在沙子季面前虚张声势。不过沙子季还真吃这一套,一听有巡捕房指名道姓的人作证,当时就没词儿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自己的正堂夫人邱兰,目光中仿佛在向她求证——这个姓杜的说的是真的吗?
可邱兰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因为她根本就毫无反应,仍然端坐在他身边,不慌张、不解释,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化。
“老杜,”尹川有些无奈地看了眼杜云章,“你这么说不太合时宜啊。人家沙家毕竟是东道主,你这么直眉瞪眼去指控女主人,于礼不合吧?”
杜云章眉梢一立,本想呛尹川两句,但转念一想,也许他还有另外的打算,自己就先隐忍一时罢了。
“就算大太太和一个瘸子碰过面,那又能证明什么?证明她是杀人凶手?这不是笑话吗?”沙子季故作镇定地反唇相讥。
“沙会长,咱们且不论伪装狐妖行凶的人究竟是谁,我只是想为大家解释清楚整个案件前前后后的真实情形,等我说完,大家应该自有公论。”尹川给了沙子季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咱们还是再说回第三件堂泽大佐被杀案……”
“堂泽被杀还有什么可讲的?”杜云章不解地问道,“除了被害人身份的差异外,不是也和前两件案子一样吗?都是她把洋车伪装成妖狐杀人的样子。”
尹川摇摇头,“不,不光是动机问题。这件案子的前后还有很多困扰我的疑点,比如,龚探长头天派人盯着堂泽,为何转天午后盯梢的人就找不到人了?纳兰海先生在用茶点时的古怪反应是因为什么?而最关键的,我当时把被妖狐吓晕的二太太护送回屋后,二次返回沙宅门前,又是被谁在后面袭击的?这些问题要是没有合理的解释,就无法串联起前后三起案件的脉络。如果只揪出某一个凶手,恐怕这些疑问的答案便会石沉大海,真正的凶手也就逍遥法外了。”
“真正的凶手?”龚老四惊愕地看着尹川。在他看来,大太太邱兰已经是凶手无疑了,但尹川又来这么一出,着实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没错。因为我一直认为光凭一个人是没法实现如此大手笔的诡计手法的,她一定会有个帮凶。当我把我假设的这个帮凶代入到前后所有线索和疑问中,似乎能解释绝大部分问题。我猜那人想必现在也能预想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吧……”
尹川这话还没说完,突然大太太邱兰把头一抬,对离自己不远面对面的纳兰海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肃王爷十年前的债我可都放下了,你还要我怎样?”
这话一出口,纳兰海即刻脸色骤变,豁然从椅子上站起,“你……你……你是穆家人?”说着,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把旁边的茶几都给撞歪了。
“大太太,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你栽赃纳兰海的动机是什么,但你用这样的方法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也过于刻意了吧?”尹川没有在意被突然打断,轻笑着看着邱兰,“而且,这句话按理说不该是你的那位同伙先说出口吗?你的好姐妹——梅露!”
沙子季此时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怎么着?连自己的二太太都和案子有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沙会长,诸位,也许大家乍一听觉得我在满嘴跑眉毛,不着四六,但大家如果按照这个假设代入到前后这些案件中,就会发现二太太是大太太的同伙这个推理完全合乎情理。”
“是吗?不对吧?”突然,一直沉默无语的日本商人小笠原开了口,而且还是一嘴字正腔圆的中国话,“尹先生如此言之凿凿地说二太太梅露和大太太是同伙,但如果我没记错,你刚才可说在堂泽君被害的那天夜里,她和你是同时看到的‘妖狐’作案,当时便吓晕了过去。而你把她护送回房后,才再次看到妖狐扬长而去。如此来说,她该如何与大太太合伙行凶?”
“哈,这位日本朋友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尹川胸有成竹地答道,“请注意,此处才是二位太太所设诡计最精巧的地方,有意布局让我参与进案件之中,给二太太亲自做不在场证明。当我想通了整个手法后,感觉这诡计设计得实在精妙得紧啊!”
“你别那么些废话了,赶紧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诡计?”杜云章轻轻削了尹川后脑勺一巴掌。
“你别着急啊!听我慢慢说。”尹川胡撸了一下脑袋,“虽然说是堂泽大佐在我眼前被杀,但仔细回想一番,我似乎记得并没有真正看到他被杀的瞬间,只是他和前两位被害人一样仅仅是具直挺挺倒伏在地的尸体。”
“那么说,二太太还是根本不可能行凶作案啊!”龚老四问道。
“但你别忘了,堂泽大佐已经失踪很久了。如果这是凶手故意在那时让我看到恍若刚刚被害的尸体,而实际上早在数小时前他就已经死了呢?”
“那更不可能了,数小时前?那天的晚宴可很晚才结束,你中夜时分就看见了他的尸体,凶手又是如何在数小时前杀了人又把尸体放到那么显眼的大门口呢?更何况,二太太可是一直在宴会上作陪,除非她有分身法,否则又是如何去参与这场凶案?”
“嘿嘿……嘿嘿……”尹川冷不丁发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龚探长!都按你这么想,她们自然就逃脱了嫌疑了。如果真实的情况是,我目击三尾妖狐的时间根本不是中夜时分,而是后半夜五更天,也就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呢?”
“不可能是凌晨!”纳兰海脱口而出,“我发现你出门的时候,刚好听到了正厅座钟敲响午夜十二点的钟声,而且不久之后远处还有三更三点的更梆声,哪会是后半夜五更天?”
“钟声?更梆声?纳兰先生,你就是凭借这两样东西确定时间的?那如果这两样东西被人临时调到需要的时间,那又怎么说?”
“这……你根本就是异想天开!”纳兰海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哎!你别说,如果按照尹先生先前的怀疑,这还真不是异想天开。”龚老四似乎琢磨过味来了,“沙家的座钟,自然是沙宅的主人最有机会去改动;至于更梆声,那不正是大太太邱兰收买了更夫王瘸子,用上他的时候吗?”
“哈哈,龚探长睿智!”尹川大笑道,“利用两个报时假象,再加上前两案都是发生在中夜时分的固有印象——纳兰先生你和杜云章不也是因为头一天的目击就确定了妖狐出没的时间吗?这便让我一直深信于目睹凶杀案之时就是在三更三点,也就是零点三十分左右。于是乎,二太太的嫌疑自然便毫无破绽地一扫而光。这招可真是绝啊!”
“那你又是怎么看破了她们的诡计的?”杜云章问道。
尹川伸手从桌角旁拿起一物,正是琳琅让威利斯送来的那把硬纸伞。他把伞撑开,将伞面展示给众人看,只见伞面上满是坑坑洼洼的痕迹,几乎都快破掉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拿出把破伞干什么?”沙子季大惑不解,其他人也都一脸茫然。
“因为就是这把伞,才让我看穿了两位太太经过精密策划的这场杀人谜局。”尹川回答得格外坚定,眼中透出如同匕首般的锋利光芒。
注:
[1]胡噙:北方俚语,指胡说八道。
228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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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12 09:55:34
北京
发帖际遇
第十三章 十年轮回的旧怨
时间回溯到沙宅众人聚齐的第一天,当日天色阴沉,绵绵细雨一直下到了月上枝头。刚过定更,不知从哪一阵悠悠扬扬的歌声传到了停靠在运河边的商船上,无论是船上的水手,还是码头的艄公,全都听不懂歌词在唱些什么,因为全是英文唱词,唯独有一人听懂了歌中的含义,那便是不久前被杜云章和四个巡捕护送回来的欧冶琳琅。
歌词大意是:
哦,我心爱的异域姑娘,把偷走的心还给我。
哦,我心爱的异域姑娘,不要对我冷漠,让我忧伤。
哦,我心爱的异域姑娘,这支曲子带去我的相思。
紫色玫瑰代表着我对你的心,炽热且奔放。
欧冶琳琅听在耳中,虽然河岸上的英国绅士嗓音着实不赖,但心中不免生出烦躁与无奈的感觉。
这位威利斯督察真是个痴情的种子,在沙家正厅里自己已经明确告诉他已经心有所属,这人怎么脸皮那么厚,还追到码头纠缠不休?
琳琅想着自己不去理会,估计他过不了多久也就觉得无趣,自行离去罢了。可谁想到,威利斯就像个狗皮膏药——贴上还就掉不下来了。不管有没有人出来,只是兀自唱个不停,英文歌曲唱完了唱拉丁歌曲,拉丁歌曲唱完了又唱葡萄牙语歌曲,甚至连中国的江南小调都来上几嗓子。
偶尔有胆子大的漕帮头目出来盘问,威利斯身边的随从把眼一瞪,警告他们别多管闲事,这样便给他们的主子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歌唱环境。
一直到了临近晚上十点,琳琅实在待不住了,不说自己尴尬,就说影响到周遭漕帮船工的休息,也让她坐立不安。于是她出了船舱,来到船舷边。威利斯一见琳琅现了身,立马停止了歌声,微笑着来到河岸边向琳琅招手示意。
琳琅耐着性子和威利斯寒暄了几句,一方面表示很欣赏他嘹亮温和的嗓音,一方面以身体抱恙为由婉言谢绝了对方第二天共进午餐的邀约,望他早些回去休息,切莫被夜雨淋出病来。威利斯此时已经陷入单恋无法自拔,对琳琅的话自然是百依百顺,连声答应后这才带人离去,码头上总算平静了下来。
可哪知道到了第二天午后,威利斯再次来到船边,这回索性往岸边的凉棚里一坐,也不唱歌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盯着琳琅的船舱一动不动。
随着天色愈发阴沉,直到夜色降临,威利斯仍然没有走的意思。这一切琳琅都看在眼里,她自是不愿与这个英国人纠缠不休,却也实在无可奈何,想来若是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难免更会让他感觉有希望达成心愿,恐怕自己就更说不清道不明了。
又过了数个小时,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噼里啪啦从天上下起了冰雹,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威利斯再是痴情,这下也坐不住了。虽然他所在的凉棚有片毡布遮顶,但落下来的冰雹足有鸡蛋大小,打在顶棚上“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他不免心惊胆战。
过了一会儿,冰雹的个头小了一些,但仍然让威利斯进退不得。而不知什么时候,琳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凉棚里,将一把硬纸伞交给了他。这让威利斯大为感动,忍不住又是对琳琅一番赞美。
“请您别再为我这么个出身低微的中国女子屈尊大驾了,”琳琅彬彬有礼地用英文说道,“这样的天气让您受伤可就不好了。”
“凯瑟琳小姐哪里的话,作为一名生长在绅士国度的大英帝国子民,对您这样谈吐优雅,举止端庄的女士倾慕那是理所当然的。您真不应该委身于这样的环境中,如果您不介意,就到大英租界地中我的宅邸,在下一定将您照顾得无微不至。”
琳琅赶忙摇头,“威利斯先生千万别这么说,中国有句话: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您贵为一方督察,怎能把精力都放在我这样的一个不起眼的民间女子身上?小女子也实在配不上您这样的高贵绅士。”
就这样,又是一番来回的恭维扯皮,琳琅总算是说动了威利斯离开码头。威利斯撑起硬纸伞,边走边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直到龚老四率人赶来相接,才在冰雹雨水中消失了踪影。
琳琅原本以为这回总算摆脱了威利斯的纠缠,但她忽略了,那把硬纸伞成了威利斯再次登门的理由,而更让她没想到,此物同时也是尹川看透沙家两位太太设下谜局的关键证据。
“大家都不清楚这把伞伞面为何坑坑洼洼吗?”尹川看着正厅内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问道,“那上面都是冰雹砸的,而且就在堂泽五郎被杀的那天。怎么?还不明白?”
“我懂了!”杜云章若有所悟,“你是想说,如果你所看到的堂泽被杀现场的时间确是三更三点,那个时候应该是在下冰雹,对吗?”
尹川继续说道:“龚探长,记得那天你把巡捕房的人都带走去码头接威利斯督察,我猜你一定清楚当天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雹子,又是什么时候停的吧?”
龚老四点头答道:“我记得是从凌晨十一点半左右开始下雹子,一直下到将近午夜一点。”
“喏,那就没错了。”尹川把伞一收,“大家听清了吧?两位太太就是这样打了个时间差。我估摸着二太太先在晚宴上第二次下药,而我那份是确保后半夜能醒过来的量,然后再用和大太太设计好的一连串布局,包括调座钟指针、王瘸子打假更,我才亲眼见证‘妖狐’杀人的情景。二太太则假装被惊吓晕倒,让我搀扶回了房间,等我二次回到现场要看个仔细时,她再偷偷溜到我身后把我打晕。这样,我就只留下了‘三更三点妖狐杀人’的记忆。”
“那我有个问题,“杜云章问道,“既然她们打算让你留下妖狐的印象,为何头天晚上也让我看到了伪装的妖狐?“
“也许我一个人的印象并不能保证最后会拿妖狐行凶定案,所以头一天二太太才给大家的饭菜下了药,而你没有在沙宅用饭,于是她们便选了你作为目击者。但纳兰海半夜的举动,让计划出了点意外……“
“哎?你别胡说八道啊!姓尹的,我对二太太可什么都没做啊!”纳兰海指着尹川辩白道。
“纳兰先生,我说你什么了?你何必这么紧张?”尹川一皱眉。
“我……我只是烟瘾犯了,这才半夜醒了过来。我真没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哼,真的没做什么吗?”梅露冷冷冒出一句,“穆家、黄家的旧怨,你说没做就没做?”
“穆家……还有黄家……”此时的纳兰海已经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们俩是……”
沙子季不知为何,也和纳兰海一样脸色非常难看,站起身站到了她们的对面,“邱兰、梅露,你们和穆家、黄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沙会长,你现在还相信二太太梅露给你沙家怀上了后代吗?”尹川这句话狠狠扎了沙子季的心尖。
在沙子季满是疑惑的眼神中,梅露轻轻一笑,“是啊,怀孕是假的,身染风寒是假的,就连我的名字也是假的。兰姐姐,既然您也和纳兰先生坦白了,我也就不再瞒着了。我不姓梅,我姓黄。兰姐姐也不姓邱,她姓穆。”
“难道……难道你们真的是穆家和黄家的人?”沙子季瞪大了双眼。
“老爷,对不起,我们并非有意隐瞒于你。”邱兰这时才一改刚才沉默无语的神情,抬起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沙子季说道,“本来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但我们被逼无奈,只能利用津南商会会长夫人的这个名头掩盖我们的身份。”
沙子季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自己两位夫人的真正目的。对于天津的穆、黄两家的遭遇,他自然心知肚明,想来这场旧怨早晚会结出如此恶果。
那是光绪十八年,也就是距今二十年前,当时天津商界以赵、冯、穆、黄四家最为兴盛,赵家经营本地商铺杂货、银庄当铺,冯家主营酒楼餐馆,穆家的主业则是船务漕运,而黄家做的是鲜鱼海货的生意。四家经营范围互不相交,但彼此都有生意往来,一来二去便自发成立了天津商会,由四家家主轮流担任会长。
光绪十八年春,由南方沿运河北上而来的两家商界大户,一个是浙江常家、一个是江西魏家。两家原本是要北上打通和京城的达官显贵的供货渠道,顺便找天津本地的赵家做些南北货物倒卖的生意,但偶然间发现运河航路运输生意利润颇丰,就开始打起了漕运的主意。怎奈在天津三岔河口一带,穆家掌管的漕运生意就连漕帮都要礼让三分,常魏两家想要插手十分困难。
后来和两家有茶叶生意往来的肃亲王府的买办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让常家和魏家同时打点了官府的漕运衙门和江湖的漕帮,分别以打击非法漕商和护卫漕帮为名,两面向穆家施压,有时甚至兵戎相见,穆家承受不住两方压力,最终被整垮。穆氏家族的人被抓的被抓,逃难的逃难,在几个月之内便在天津商界消失无踪。
随着穆家的垮台,天津商会便由赵、冯、黄三家把持,而江南的常家和魏家联名入股了三岔河口的漕运生意,和漕帮分庭抗礼。
就这样又过了十年,也就是光绪二十八年。这十年间赵家由于经营不善,逐渐沦落,而冯家也因为一些新兴的酒楼餐馆占了市场,生意一天比如一天。而随着津南沙家、津西沈家等商界新贵的崛起,原来的天津商界格局便彻底打破,重新洗牌。原先的商会四大家,也只有黄家还能维持。
好景不长,在八国联军打破塘沽口,一路杀进京城后,老佛爷被迫和洋人签订了一系列丧权和约,天津出海口的鲜货出货量再难以保障,黄家的海货生意无法维计。这时还是肃亲王府的买办献计,让江南的常魏两家再次联手,一边勾结洋人打压出海渔民,一边趁此机会以极低的价钱接手了黄家的海货生意,就这样将黄家挤出了天津商界。即便如此他们还不依不饶,用各种卑劣的手段将黄家人逼成渔夫、船工等社会底层,任他们驱使摆布。
说到邱兰,当年穆家遭到常魏两家陷害时,年仅七岁。家道中落后,穆家主母将她交给了津南一户邱姓富户代为收养;而梅露更为凄惨,十二岁那年被逼给渔户当碎催[1],饱受风霜疾苦,后来才让大渔商梅家的女主人看中,收她做了丫鬟,而后才拜为义女,对外只说是流落在外好不容易寻回的亲生骨肉。
就在数年前,有一个自称从京城来的老人以教书先生的身份接近邱兰,将从前穆家衰落的前因后果说给她听,并且告诉她如果想在将来了结穆家的旧怨,就按他的计划行事。邱兰虽然和家人分别时年纪尚小,但家破人亡的经历让她把怨愤一直埋藏在心底,此时听说这位老人能帮自己报仇,自是满口答应。老人告诉邱兰过些日子津南沙家的主人沙子季会张罗娶妻,你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嫁入沙家,成为沙宅的女主人。
邱兰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既然这是计划的一环,自己照着做就是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自从嫁入沙家后,那位教书老人就再没出现,她只是和普通的富户女主人一样,出入厅堂,做好夫君的贤内助。只不过沙家的子嗣始终没有着落,为此沙子季终日苦恼不已。
在一次邱兰独自去娘娘庙上香之时,偶遇了渔商梅家的小姐梅露,交谈中发现她境遇竟和自己一样,并且也受一位教书老人指点,打算潜入沙家。邱兰当即答应给她帮忙制造机会,先以封海为契机,凭借沙家的关系让梅家无法贷款周转,从而挤垮梅家生意,而后在沙子季枕边吹风,让他贷款给梅家,条件就是娶梅露进沙家做偏房,美其名曰希望沙家的血脉不在沙子季这里断了香火。这样一番操作下来,既让沙子季觉得自己这位夫人如此贤良淑德,更加对她信任,又促成了梅露进入沙府的目的。只等那老人后续的安排,自己和梅露二人配合行动,心里便更加有底。
“就在梅露进了沙府成为二太太不久,我们便接到了消息,说是常家和魏家很快就会有重要人物沿运河北上到此,我们借此机会对他们下手,一解这十年轮回的旧怨!”梅露最后说道,“事实也的确如此,常素芸是常家的独女,常氏产业只能传给她;而房宪枫这个入赘魏家的女婿,因为魏家如今实际上都是他在掌控生意,其他同辈不是纨绔子弟就是远嫁他乡。自然除掉这俩人,很快常魏两家就会家道中落。”
“我想,既然你们姐妹俩定好了行凶计划,想着如果沙家人多耳杂,就在娘娘庙里用娃娃来传递消息。于是,拴娃娃这个渠道便顺理成章成为你们接头最安全的手段。”尹川说道。
“说到拴娃娃,尹先生,你猜错了。”梅露坦言道。
“哦?怎么说?”
“其实我们俩在除掉常素云之前,并没有在娘娘庙用拴娃娃的方法接头的想法。”梅露说道,“记得那天夜里我们二人借着招待常家贵客的辞令把常素芸用洋车带到娘娘庙旁边,趁着夜深人静时背后偷袭杀死了她。然而万没想到杀人一幕被更夫王达和钟小芬看到。一时间我们确实有些慌了手脚,见王瘸子吓得动弹不得,邱姐姐就提议一不做二不休除了二人灭口,不过钟小芬和我有挺不错的交情,不忍心对她下手,而如果只把王瘸子灭口的话,小芬那边就更没法解释了。于是我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对王达一是金钱收买,二是断了他的酒,拿茶叶堵他的嘴,顺道也可以栽赃纳兰海。在软硬兼施之下,王达虽然同意就范,但一口咬定小芬误以为是妖狐杀人,不要让我们对她下手。我灵机一动,不妨让钟小芬再一次眼见为实,使她心里牢牢打上了‘妖狐行凶’的烙印。这个计划定了后,娘娘庙顺便就成了我们通气的最佳地点。”
“于是你们就在她面前真真假假地演了出戏,”杜云章点点头说道,“真是真的杀了魏家的上门女婿房宪枫,而假是假装再现一出妖狐杀人的场景。”
梅露微微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但我不明白的是,堂泽五郎是怎么回事?这个日本军官不太可能和你们二位那十年轮回的旧怨有关系吧?”尹川问道。
“的确,堂泽和常魏两家无关,但这是我们的交易任务,我们必须要完成。”
“交易任务?”尹川只疑惑了片刻,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时也印证了自己先前的推断,“你们和那位教书老人是各取所需,他帮你们了结十年轮回旧怨的同时,你们也替他除掉了堂泽,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对吧?”
“你明白了?我可不明白!”杜云章一脸懵,转而问龚老四,“你明白吗?”
龚老四摇摇头,表示完全不理解。
“很简单。”尹川解释道,“那位教书老人帮他们铺好了复仇的道路,自然不会那么慷慨。所以两位夫人联手除掉常房二人之时,那位教书老人就已经和她们谈妥了条件,就是帮他顺道杀掉堂泽五郎。简而言之,这是一场涉及三条人命的交易。但有一点我很疑惑,胡、林二人的那场假装投毒的闹剧又是怎么回事?虽然我猜到了这是二太太梅露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但这出戏又是演给谁看的呢?”
“当然是给你了!”梅露很干脆地答道,“因为他们和常房一样,都是来自南方的商人,在常房二人被杀后,有人再把目标瞄准他们,这就让查案者驽定幕后凶手定是同一人。所以我故意利用你的推理将堂泽摆了出来,自然就把我的嫌疑给洗了个干净,这下懂了吧?”
“原来是这样!”杜云章和龚老四同时恍然大悟。
但尹川仍然紧皱双眉,“不对!你这个解释说不通。要是按你所说,你想把所有杀人罪责都转嫁到堂泽身上,那为何转天他就同样被你们用‘妖狐索命’的方式杀了?更何况还是有意摆在我眼前,这不就证明了堂泽不是前两案的凶手吗?这你们还怎么栽赃他?”
梅露被尹川这么一问,一时间无言以对。
“哎!是啊,这样的确是前后矛盾了。”龚老四总算琢磨过味儿来,梅露说辞里果然有瑕疵,“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尹川微微一笑,“呵呵,你们是不是都遗漏了一个关键的疑点——为什么被杀的三人,心脏全都被掏去?而且还是从后背掏走的?”
“难道不是她们为了渲染妖狐吃人心肝的假象,有意这么做的?”龚老四问道。
“如果仅仅是掏去心肝,龚探长这个解释也可以说得通。但一般挖去心肝都应该是从胸前下手,为何三人都是后背?你不觉得很违和吗?”
龚老四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但突然心念一闪,感觉一阵凉意从脊背直冲脑门,仿佛要是尹川再说下去,能要了自己命的秘密便会公之于众。
尹川见龚老四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沉默了好半天都不说话,忍不住问道:“龚探长?龚探长?对这件事你真的不好奇吗?”
“哦?哦……”龚老四打了个冷战,很快稳下心神,“嗨,既然凶手都认了所有罪名,这件案子便可以结了,我也可以和威利斯先生有个圆满的交代了……”
说着,他当即叫来了数名巡捕房的弟兄,不顾沙子季的抗议,上来将沙家大太太邱兰和二太太梅露拷上铐子,打算强行带走。
这一切让尹川看在眼里,一开始十分纳闷龚老四为何突然打断自己的问话,并且不由分说直接抓人。但转念一想,莫非龚老四也和那些人是一伙的?还真别说,堂泽被杀那天,他突然从沙宅把所有巡捕撤回巡捕房,或许真和他暗藏的身份有关。结合着梅露偷偷去娘娘庙和邱兰接头,突然被暗中的杀手袭击,这个龚老四在里面指不定起着什么作用呢!
“先别着急抓人!”
突然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从外面传来,同时有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沙宅正厅。尹川一看来人,又是高兴又是忧心,还有那么一点酸溜,原来走在前面的正是欧冶琳琅,英国督察威利斯跟在她后面。
“嘿!你和谁说话呢?”龚老四眼眉一挑,一指琳琅,“这儿哪有女人说话的份儿?”
“这是你们威利斯督察的意思,你不听是吗?”琳琅把眼一瞪,转头看向威利斯。
“照她说的做!”威利斯木讷地说道。
龚老四一怔,一时不知所措。
“你没听到吗?先把两位太太放开。”琳琅提高了嗓门。
其他巡捕房的人一看英国督察发话了,没等龚老四开口,乖乖把邱兰和梅露松开。琳琅这才来到尹川面前笑着说道:“尹大哥,你继续吧。”
尹川自然明白琳琅对威利斯做了什么,用一个尴尬的笑容回应了她,然后接着向众人说道:“那我继续说了,三个被害人被挖去心脏这件事,我一开始觉得十分费解,不明白凶手为何非要从后背下手。而通过龚探长给我看的死者照片,我起初认为是他们在临死前暗示是洋车伪装的妖狐,但现在我认为这并不是被害者的本意。比如第一案的死者常素芸,左臂弯曲,左手虚握,食指微张,拇指稍稍翘起。表面上看起来,这个动作确实很像车夫拉洋车,但按理说她当时只想着防身,怎么会在被杀的刹那间想到暗示洋车呢?”
“防身?你是说……”杜云章似乎懂了尹川的意思。
“没错,她并不是暗示洋车,而是正要掏枪!”
这个说法一出口,让整个厅堂里一阵哗然。
“而第二个案件被害人房宪枫死亡的动作,是双臂高抬,将食指拇指搭成环的双手顶在头上,这同样也并非暗示洋车车轮。而是他在抵抗凶手,双手紧握住袭击而至的凶器,只是被帮凶掰开了其他六支手指。他之所以将双手顶在了头上,就是因为他本想把凶手的手顶开自己的要害后,去缩手取腰间的手枪,却没想到刚把手缩到靠近脑袋时,就被后面的帮凶所杀,这才形成了那个样子。”
“唔……原来如此……”杜云章举起双手一番示范,而后点点头,“那堂泽呢?堂泽尸体虽然被凶手挪到了巡捕房附近,但那个姿势你应该还有印象,他是这样……”杜云章做了个手搭凉棚的姿势,“这又怎么解释?”
“这不难解释啊,因为堂泽回沙宅的路上,正巧开始下雹子,他扬起手遮挡冰雹,自然就是这个姿势了。”
“他不是午后失踪的吗?难道不是凶手抓去的?”龚老四问道。
尹川向杜云章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神情,“我猜堂泽的失踪并不是两位太太干的,而是另有其人。直到晚上,他才匆匆回来,正被埋伏在那儿的凶手伏击。”还没等龚老四追问,尹川继续抢先说道:“你先别问我另外的人是谁,我只告诉你,从常房二人临死前姿势的真正意义,我猜测他们的身份绝非是南方商人这么简单,通过二太太自导自演毒杀胡林二人的事件来看,我就开始怀疑起这四个人也许都是同一个身份。于是我让杜云章和蒙古朋友巴彦泽布尔来了一出打戏,借大家洗澡的机会,观察胡林二人的身体。果然,老杜,你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吧?”
杜云章嘿嘿一笑,“这还多亏了我这位新交的蒙古朋友,老巴,拜托你了!”
正站在胡林二人身后一直没动静的巴彦泽布尔突然一伸手,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们拎了起来,两人再挣扎都无济于事。他将二人放到了杜云章身边,然后用蒙古话说了一大通,杜云章哈哈笑着点点头,然后把二人背后的衣服往下一扒,露出了后背。
所有人全都看了个真切,在二人的后背左侧,赫然纹着一把匕首,匕首尖上插着几只老鼠。
“这是……什么意思?”琳琅有些奇怪。
“我猜他们应该是某个南方组织派到京津一带执行某项机密任务的特派人员。”尹川答道:“而堂泽被挖心,无非是为了让案件和前两起手法一致,不会让人脱离妖狐杀人的印象罢了。”
说到此处,尹川原本以为无法接受两位夫人瞒着自己做了如此惊天大案的沙子季应该是这个房间里脸色最难看的,但此刻龚老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这让他驽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果然这位龚探长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龚老四也的确是在担心自己知道的事情,还有密告二太太梅露的行踪让其暗中被人用飞刀偷袭的事给抖落出来,夏之汉一定会问罪自己,恐怕自己身家性命不保。他不安地看了看威利斯督察,见他似乎根本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琳琅身后。
“龚探长,”尹川瞥了眼瘫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胡承祖和林迁礼二人,对龚老四说道,“您要逮捕邱、梅二位夫人,顺便也把胡、林二人一并带去巡捕房吧,他们身上的事情,恐怕不是表面上来此经商这么简单。”
龚老四一看机不可失,赶忙就顺坡下驴,“哦,好好好,我这就带人回去。”说着,让巡捕房的人押起二男二女四人就要离开。
还没等出门,沙子季突然追上前去拦在邱梅二人面前,一脸不舍地高呼:“且慢!请容我和我两位夫人再说两句话。”
龚老四一愣,生怕夜长梦多,便对沙子季说道:“沙会长,不必了吧,等巡捕房那边把事情问清楚,你可以亲自去探监。当下还是别妨碍我们公务!”
邱兰勉强笑着说道:“老爷,不必为我们惋惜,我们俩只是在利用你,不值得你在为我们上心。”
梅露也从容说道:“是啊,我们姐妹很开心在沙宅的日子,我也一直在骗你。把我们忘了吧……”
沙子季还想说什么,邱兰和梅露绕过他,头也不回地随巡捕房的人离开了沙宅,只留下沙子季眼含痛泪,斜靠在廊檐下捏呆呆发愣。
等尹川、杜云章和琳琅三人从沙宅回到运河码头船上,杜云章一边喝着茶一边问尹川:“难道你没看出来那个龚老四也有问题吗?”
“哼,他当然有问题,”尹川鼻子里哼了一声,“但咱们自己的事都还没搞清楚呢,何必去管他们的事?让他把胡林二人带走,也让咱们可以全身而退,不至于惹上别的麻烦。不过说真的,琳琅,你怎么那么寸就控制了威利斯,还一起来沙宅救场?”
“嗯?你怎么还问我?”琳琅疑惑地问道,“不是你让一位漕帮的老爷子去找我,让我即刻去找威利斯的吗?然后借着他的威风来震慑沙宅,你才能顺利揪出真凶。”
“我?我什么时候托人找的你?”尹川一脸懵。
“你看,这不是你给我的信吗?上面的字迹我一看就是你的。”琳琅从衣兜里取出个信封。
尹川把信封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需要琳琅立即带着被催眠的威利斯去沙宅,否则自己无法抓住真凶并且从容脱身。
“琳琅啊琳琅,你怎么不仔细想想,”尹川有些无奈地说,“我当时怎么会知道威利斯能被你催眠?而且,我根本不可能借一个陌生人之口,让你去利用那个英国督察。最关键的是,你的离魂术绝活,我到什么时候都管它叫‘离魂术’,从来没和你说过‘催眠术’这三个字啊!”
琳琅登时就是一惊,“那这……”
尹川皱着眉说道:“我大致猜到了去找你的那个老先生是谁了。”
“就是好几次留下奇怪汉字的金氏爷孙?”杜云章也当即猜出了端倪,“那个老头子还一早就开始给邱梅二人铺好了复仇之路,真是处心积虑啊!”
尹川拿起了信封翻了翻,里面再没有什么东西了。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信封,发现信封边缘裱糊的浆糊还很新,似乎是刚沾起来的。他用力一扯,将信封撕开,朝内的那层上果然有浅色痕迹留下的一行小字:
我猜到你会揪出两个真凶,但很遗憾,堂泽的案件,你并没有推理出真相。
尹川赫然发现这一行字里,只有“堂”字是加粗黑色字,其他都是和信封颜色很相近的棕色写的。
“堂泽的案件不是真相?”杜云章看过之后大为惊诧,“那真相是什么?”
“嗨,他说得未必可信。”琳琅见尹川脸色阴沉,赶忙宽慰道。
“不,没错,我的确没看出来真相,”尹川片刻之后,眉头舒展,“那个死的堂泽五郎,其实并非是日本大佐,他真实身份只是个日本商人,而真正的日本军官是那个从始至终沉默寡言的小笠原幸三。”
“你是怎么知道的?”杜云章颇为震惊。
“首先,日本领事馆虽然在命案发生后很快向英国督察施压,但一连过了几天,竟再没有人过问过堂泽的案子,也根本没人关心小笠原在沙宅的安全问题,就好像先前只是做个样子。其次,有两个这二人的行为细节,如果我当时在意了,也许就能看破他们的诡计,一个是堂泽五郎和咱们初次见面寒暄时,行了个欠身礼,那是只有日本商人才会做的礼节,军人是不会那样的,当初在彩秀堂时佐佐木就是如此行礼;另一点,那个小笠原只要坐在桌边,一定是双手握拳,胳膊肘拄在两腿膝盖上。琳琅,还记得当初咱俩在五河县土地庙和那个叫西井的浪人见面时的情景吧?他早先可是个日本军官,在咱们面前就是双手握拳,胳膊肘拄在两腿膝盖上,这是日本军官的习惯姿势。最关键的是,堂泽竟然和纳兰海、巴彦泽布尔一起去偏房抽大烟。试想,一个堂堂日本军官,怎么可能有大烟瘾?日本军队可是严禁军官沾鸦片这种东西的。”
“哦!原来是这样!”杜云章和琳琅同时恍然大悟。
“那这两个日本人互换身份的目的是什么?”杜云章接着问道。
尹川摇摇头,“他们搞这些猫腻的原因我还不清楚,也许和这回留下的‘堂’字有关吧。字体和先前的六个字完全一样。”
又一个新的神秘汉字出现了。
琳琅猛吸了口气,“这是第七个字了吧?”
“对,没错。而且我已经猜到,他们留下的这些字,大致含义是什么了。”尹川将被拆开的信封揉成团,随手抛到了运河中,同时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注:
[1]碎催:北方俚语,别称小催巴儿、碎催子,指跑腿、跟班的底层人。
第七篇完
228448
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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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9 09:54:54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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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725
发表于 2024-7-9 11:53:39
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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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
这是短篇小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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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20
发表于 2024-7-9 12:38:58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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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
大中午的看的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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