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发表于 2024-4-30 09:31:17 北京|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第十章  亡者的怨愤

    从包妙手的屋船离开后的这一路,尹川和琳琅十分默契地彼此保持着沉默。
    直到走近五河县东关关厢,琳琅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呼——没有人在后面跟着咱们吧?”
    “应该是没有。”尹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没敢往四下踅摸。
    “咱们何必这么谨慎?”琳琅有些不解。
    尹川耐心解释:“包涵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漕帮分舵的大夫,实际上谁知道他在帮会里真正是什么地位?难道你不清楚在这小小的五河县里,漕帮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吗?”
    琳琅无言以对,继续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问道:“你能肯定,他会老老实实在咱们的算计之内?难道就没有一点风险?”
    尹川知道琳琅指的是什么,自然不会把包涵有意少写一味药作为要挟告诉琳琅,他从容答道:“我估计他绝不会想到,咱们已经算计到了他的算计。只是最后他告诉我要捞出的人让我有些意外。”
    “哦?是谁?”
    尹川耳语了一声,琳琅也颇为出乎意料,“怎么是……那个人?”
    “如果我猜的没错,此人就是连接整个案件九连环的最后一道环扣,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想明白这三个案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不是关键的证据目前还没着落,就只能等着明天天黑,包涵接人的时候咱们才能出手?”
    “当然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尹川一激动拉起琳琅的手,“走,咱们去找个人,我想一定能从他身上有所发现。”
    琳琅的手被尹川这么一拉,不禁脸泛起红晕,“呃……去找谁?”
    尹川没有注意到琳琅神情的变化,而是注视着前方坚定地回答:“米小兴!”
    “米小兴?”琳琅有些诧异,“他不是俄国参赞卡林指名道姓让给放了的吗?想必已经被领事馆的人接走了吧,咱们还能找到他?”
    “你尽管放心好了,别看那个卡林在祖县长那儿大摆威风,叫嚣着必须得把米小兴放出来,其实他才不会在乎米小兴的安危呢。卡林的目的只是不能让卢日涅佐夫身边的人落在警署手里,然后警告米小兴少要多嘴而已。”
    “既然如此,就算咱们找到米小兴,能在他口中套出什么东西?”
    尹川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你别忘了,他有把柄在咱们手上。还记得我和杜云章审他的时候,虽然明显看得出来他和卢日涅佐夫有断袖之情,可他很避坦白讳两人的这层关系。我们就可以拿此事做文章。”
    琳琅想想这的确有文章可做,但眼下的问题是,米小兴还会在先前和卢日涅佐夫同住的旅店里吗?
    “这你放心好了,如果卡林不发善心接走他的话,他也没必要换其他旅店住。毕竟那里是他和卢日涅佐夫最后相处的地方,睹物思人……”
    “得得得别说了,俩男人能发展到那层关系,想想就觉得反胃。”琳琅赶紧打断尹川。
    就这样,他们二人一路打听,终于在离西关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多是洋人住宿的旅店,从店家口中打探到米小兴的房间,尹川上前轻轻叩门。
    “卡林先生,你怎么又回来了?我都答应你的要求了,何必还要再咄咄逼人?”
    尹川听得出来,屋里人虽然显得不耐烦,但里面多少有畏惧的语气,甚至还有些哭腔。
    随着门一开,米小兴出现在门口。发现面前是尹川和琳琅,不免一愣,“你们是……”
    “米先生,你忘了?咱们在警署见过的。”尹川说完,发现他脸上还留着斑斑泪痕。
    米小兴略一迟疑,很快就想了起来。
    “是你?”
    “对,我叫尹川,和杜队长一起找你聊过。”
    米小兴脸色一沉,“我在警署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还找我干什么?”
    “你别紧张,我们想和你聊聊关于卢日涅佐夫先生的一些往事。”
    “我再说一遍,该说的我都已经在警署都说了,你们还想聊什么?我现在没心情!”说着,他就打算给两人吃闭门羹。
    这时琳琅上前挡住房门,“哎!能看出你和卢日涅佐夫的感情不浅,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查清他的死因,惩办真正的凶手,给他一个交代吗?”
    米小兴身子微微一颤,琳琅的话让他听到了心眼里,同时脸上也带出了诧异和畏惧。
    “你……你瞎说什么?我只是他的仆人而已。”
    尹川拍拍他的肩膀,“小老弟,我们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和卢日涅佐夫先生的那层关系,我只问你,你真的不介意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杀了吗?如果你说不介意,我们立马告辞,以后都不会来打扰你。”
    米小兴眯起眼睛,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看起来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考虑了良久,他放下了要关上屋门的手,对尹川和琳琅低声说道:“你们进来吧。”
    尹川和琳琅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走进了房间。把二人让进去后,米小兴探出头左右又看了看,见走廊里没人,便关紧了房门,插上门栓。
    尹川一进房间,头一眼就看见正中的桌子上摆着一摞银元,旁边则是一颗寒光闪闪的子弹。
    “这是……”琳琅也看到了这两样东西,心中顿时一惊。
    米小兴神情黯然说道:“这是刚才卡林参赞留下的,他的意思想必二位不会不明白吧?”
    尹川当然明白,难怪米小兴在威逼利诱之下,很不情愿让两人进门呢。
    “你放心好了,俄国领事馆那边,自有县里的人去应对,如果你能给我们更多有用的线索,至少在民国地界里我们绝对会保证你的安全。”尹川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米小兴冷冷一笑,“你们能应对得了俄国领事馆?我怎么听卡林说,连你们祖县长都对他卑躬屈膝的,像条哈巴狗一样。这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哼——”尹川摆出很不屑的神情,“你不知道有句俗话叫‘人来是客,人走茶凉’吗?如果卡林不明白情有可原,他毕竟是个老毛子国的人,连你也不明白?对了,咱们中国还有句话叫‘现官不如现管’,就算他卡林权力再大,在五河县这一亩三分地上,说了算的还得是祖元铭祖县长。”
    看米小兴还是有点踯躅,琳琅紧接着开口道:“另外,你和那位俄国人之间的关系……想来你也不愿意传得满城风雨吧?再怎么说断袖之情无论在哪儿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其实米小兴能把两人让进来,无非想是挑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说说,然后把他们打发走就算了。可对方似乎知道的远比他预想得要多,再加上他们以公开他和卢日涅佐夫的难言之情相威胁,思来想去,看来不说是不行了。
    “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米小兴把语气软了下来。
    “你实话告诉我,卢日涅佐夫的真正身份是什么?他前日受邀参加花魁之约的目的又是为何?”尹川直截了当问道。
    米小兴咬了咬嘴唇,随即说道:“其实……卢日涅佐夫先生,他是个间谍。”
    “间谍?”琳琅大吃一惊,“他是个俄国间谍?”
    “不,你只说对了一半,”米小兴淡然说道,“他是个双面间谍。”
    关于卢日涅佐夫的间谍身份,尹川已经多少猜到了些端倪,但等米小兴说出“双面间谍”的这四个字时,也让他吃惊不小。
   “怎么个双面间谍?”尹川问道。
   “他不光是为俄国政府收集情报,同时也为日本的谍报机构服务。”
    好家伙,米小兴这话不啻为一个重磅信息。要知道,在1905年日俄大战后,日俄两国虽然没再起过什么大冲突,但暗地中的较量可从来没停过,尤其是谍报领域,简直是针锋相对,互不让步。如今这位卢日涅佐夫能同时给这两家办事,本事可真是不小。
    “难道就因为这个身份,他才被人暗杀的?”琳琅猜测道。
    “不,事情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米小兴赶紧解释,“虽然日俄两国的关系是水火不同炉,但卢日涅佐夫先生毕竟还是个纯正的俄国人,给他的祖国办事是本分。他先前在朝鲜时给日本的谍报机构服务,其实仅限于朝鲜半岛那一地区的情报。”
    这话一下子提起了尹川的兴趣,仿佛身处一团迷雾中不知如何是好时,发现迷雾尽头透出了一丝光亮。
    “这个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给具体讲讲。”
    “这还要从日俄战争刚刚结束时说起。”米小兴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在警署里和你们交代的并没说什么瞎话,只是略过了一些机密之事。卢日涅佐夫当时的确是骑兵营的副营长,我也确实是在那时候被他收编过去,一来二去便和他生出断袖之情。可在战争结束后不久,朝鲜那边又爆发了义兵运动[1],俄国政府认为这是个反攻的好机会,便委派卢日涅佐夫潜入朝鲜刺探情报。当时卢日涅佐夫与我情正浓时,自然不愿意独自前往,便以需要助手和翻译为名,把我带了去。当然,也是因为我多少会一点朝鲜话才能成行。
    米小兴随即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朝鲜的多默教?那是西洋天主教在朝鲜扎根后的一个分支,教众信奉天主上帝,同时借着信教宣扬救国运动,反抗日本人的侵略。尤其在日本人伊藤博文插手朝鲜皇室更替的事情发生后,多默教就更是掀起了朝鲜人的反日浪潮。教会中出了一位叫安重根的信徒,多次行刺伊藤博文,最终在光绪元年,于哈尔滨刺杀成功。虽然被当场逮捕,并在转年被关东军处死,可他所做的事在朝鲜的影响如同惊涛骇浪。这让驻朝的日军压力空前提升,于是日本人更加重视朝鲜半岛的情报工作。就在此期间,由于卢日涅佐夫的一个疏忽,他的行踪让日本方面探知,很快便被逮捕。在日本人的威逼利诱下,卢日涅佐夫答应给他们做间谍,但同时他也仍然为俄国方面工作,于是就成了双面间谍。
    “就这样,等到了清廷下野,民国成立,朝鲜方面也开始发现并注意起他,时不时会派人跟踪盯梢。卢日涅佐夫察觉到了危险,日本人和朝鲜人随时都可能向他下手,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在俄国公使馆的帮助下,带着我秘密潜回了中国东北,用商人的身份做掩饰,逃脱那两方的追捕。
    “不过就算这样,俄国和日本两方还都打算继续发挥他间谍的作用。这回来五河县,便是要找到此地的一处秘密情报站,和那里的人接头后,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打通在京津一带的情报网。前日他接到了彩秀堂的花魁之约,就是为了此事。”
    彩秀堂的花魁之约!尹川和琳琅彼此看了一眼,这下都明白了,原来烟柳之地只是一个掩护,真相竟然是一处秘密情报站!
    “这么说,前日去赴约的所有人,都和你们的目的一样,其实是为了开拓在华北地区的情报渠道喽?”尹川反问道。
    “这我不敢打包票,但从我跟随卢日涅佐夫先生当天所见的情形看,十有八九是这样。”
    尹川点点头,心想如此看来,包涵让我把那人捞出去,应该也和这个秘密情报站有关。
    “可最后卢日涅佐夫还是被人所杀,”琳琅皱起眉头,“如你所言,凶手很有可能是朝鲜方面派来的杀手喽?”
    米小兴叹了口气,“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猛然间,尹川想起了那封从平壤发给李相赫的电报。上面写的是“通缉已解除,但授权仍有效,望教友珍重。”结合着米小兴所述的前因后果,仿佛两件事几乎可以连接上了。假设李相赫是杀害卢日涅佐夫的凶手,那么这一切就都可以说得通了。可如今的问题是,李相赫是在杜云章眼前勒死的红玦,而同一时刻卢日涅佐夫被人杀死在彩秀堂的后巷,如此便排除了李相赫杀害卢日涅佐夫的嫌疑,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我记得你在警署接受盘问的时候,曾说起怀疑凶手是当天也去赴约的日本人佐佐木,你现在还对他有怀疑吗?”
    “不,我在警署和你们说他是嫌疑人,无非是想让你们转移调查方向而已,其实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佐佐木。”
    “哦?那倒是奇怪了。”琳琅提出了她的疑问,“日本方面既然派了卢日涅佐夫去赴约,为何还有个佐佐木?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日本人对卢日涅佐夫先生不放心,派出另一路来当保险?”
    对于米小兴的猜测,尹川不以为然。日本人这么做纯粹是多此一举,也许他们还有某些别的原因?另外,凶手已经确定不是李相赫,更不可能是排在前面上楼的佐佐木,那凶手究竟是谁呢?是那个人?可那个人的动机又是什么?尹川心里画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好了,能说的不能说的我已经都和你们说了,”米小兴黯然说道,当他不经意间看了眼桌上的那颗子弹,顿时脸色一变,“虽然那个卡林警告我要守口如瓶,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尸横当街,而且俄国人明确说我他们没有闲工夫找出凶手。但我已经打定主意,不能让卢日涅佐夫先生死得不明不白。你们答应我,一定要找到真凶,还他一个公道。否则就算我会被他们杀掉,也要代替卢日涅佐夫先生,诅咒你们所有人!”
    看他如此怨愤的神情,尹川和琳琅都禁不住有点吃惊。谁能想到,这个米小兴对卢日涅佐夫感情竟那么深厚,这样的跨国、还是断袖之恋,他们真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从旅店出来后,尹川开始注意起周遭是否有可疑人士跟踪。果不其然,街边总有两三个人拿眼神瞥着他们。两人走,他们走,两人停,他们停。
    “看来咱们俩是被盯上了。”尹川低低的声音对琳琅说道。
    “哦?是哪几个?”
    “茶摊前站了一个,洋车旁边靠着一个,拉洋片的对面还有一个。”
    琳琅略微瞟了一眼,随即微微一笑,“这好办,交给我吧。”
    说罢,琳琅带着尹川滋溜钻进了条黑胡同,后面盯梢的人立刻有人紧随而至,而其他两人则靠近过来,随时准备跟进胡同里。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先进了黑胡同的人走了出来,和外面的两人嘀咕了两句,然后三人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等他们走远,尹川和琳琅从胡同里走出来。
    “看来你的离魂术技艺还是那么炉火纯青啊。”尹川感叹道,“不过你怎么那么肯定跟进来的人有大烟瘾?”
    琳琅白了他一眼,“哼,这可是我的看家本事。你给我一指这三人,我就看得出来离黑胡同最近的那人是个烟鬼。唔——”
    说着,琳琅不禁皱了皱眉头,用手一捂右侧小腹,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你还好吧?”尹川关切地问道。
    “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时不时就感觉腹胀难忍,有时候还岔气。”
    尹川自然清楚,这是包妙手在开的药方中有意做的手脚。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琳琅点点头,“等把我送回家以后,你就回警署,案子的事还需要你操心呢。”
    尹川见琳琅还是紧捂小腹,眉头微蹙,不忍她承受痛苦,于是说道:“不,今天我就不去了。和包涵那边不是说好了明天天黑才交人吗?明天一早我去警署办妥此事绰绰有余。”
    琳琅想想也是,就和尹川一起回到九里桥的家。
    到家时陶寡妇刚把药锅放在火上熬,一见尹川琳琅,赶忙打招呼,“尹大哥,琳琅妹妹,你们回来啦?药一会儿就熬得。”
    尹川本想叫陶嫂子别熬这些方子不全的药了,但转念一想,包涵的方子的确可以缓解琳琅身体中的毒素,如果不吃药,恐怕她就不止是腹胀岔气这样的反应了,没准更抑制不住毒素的蔓延。
    “那辛苦陶大嫂子了。”尹川客气道。
    “能让琳琅妹妹好起来,我出这点力算不了什么。”陶寡妇笑道。
    “谢谢你,静知姐。”琳琅握住陶寡妇的手。
    “妹妹赶紧进我屋歇着吧,一会儿药熬好就趁热喝了。”
    尹川把琳琅送到陶寡妇的房间,然后回到自己家去见老娘,“娘,我回来了。”
    “川儿回来啦?琳琅咋样了?”坐在炕上的尹川老娘问道。
    “她稍有点不舒服,我已经送她回陶家歇着了。”
    “哦,让她好好歇歇吧。你是男人不知道,我们女人月事要是不稳,那可难受呢。琳琅你可得好好照顾着啊,要是马虎了我可不饶你。”
    尹川洗了把脸,边擦边说:“我知道,您就放心吧,这不是还有陶大嫂子吗?”
    “哼,我是说你。人家静知心多细,哪像你马马虎虎没个正形。”
    “是是是,您说得都对。我不是还得顾着外面的事吗?能跟人家陶嫂子能里能外的比?”
    尹川老娘哼了一声,随即又叹了口气,“唉,静知和咱们家做街坊,想来也得有快十年了吧?人家寡妇失业那么多年多不容易。还记得当初她男人死的时候,我还和你一起去给帮忙发送[2]呢。”
    “是啊,我也记得。而且说句不该说的,发送那天闹出的笑话我到现在都没忘。”
    “可不是?否则我也不会印象那么深。你说哈,那天也赶巧了,对面也有一家办丧事,这两家办事的地方还挺近,结果归置的时候牌位给放错了,陶嫂子前夫的牌位放到了那边,那边的牌位放到了这边。一开始两边祭拜的人还不知道,等办事拜到一半才有人发现不对。就因为这个,对面那家闹了好一阵。唉,静知这孩子也真是苦命人啊。”
    “如今想想还觉得可笑呢,这要当时没发现,等入土的时候就更没人知道了。”
    “就说是啊,真要到了那地步,等以后祭扫,谁能想到自己每次都祭拜的是和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呢?怪就怪当初谁把牌位放错了。”
    老娘这句话,仿佛突然在尹川脑海中打了个惊雷——牌位放错了?等等……对啊!放错了!这么说整个案子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注:
    [1]义兵运动:义兵运动是二十世纪初朝鲜人民自发掀起的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武装斗争。朝鲜历史上对自发奋起抵抗外国侵略的军民称为义兵或义军。义兵运动是在日本加紧对朝鲜的奴役和掠夺的情况下产生的。
    [2]发(伐音)送:北方俚语,特指办丧事。
| 楼主| 发表于 2024-5-6 10:32:20 北京| 2024-5-7 09:02编辑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刀尖上的推理

    一夜无话,转天一大清早,尹川从九里桥出发赶到警署。找到杜云章时,他正趴在审讯室里的桌子上打盹,嘴角还挂着口水。
    看得出来,杜云章在这里熬了一夜,想必是把所有从彩秀堂抓回来的都审了一遍。尹川没舍得把他叫醒,而是拿起桌上的供词记录,从头到尾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从记录上看,彩秀堂里那些姑娘、杂役、护院的供述都大同小异——他们只是做风月生意,当天进出彩秀堂的人也都能说出个七八,只是不知道老鸨潘妈妈,还有紫玉、青玟这些姑娘有什么特殊身份,至于彩秀堂里是否有暗道机关,他们更是毫不知情。
    倒是有个杂役的供词引起了尹川的注意,当问起有关蓝珍之事时,他告诉杜云章,蓝珍似乎和后厨灶上的大师傅臧叔比较亲近,但最近几天臧叔一直找不到人,几乎和蓝珍同时失踪,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两人私奔了也说不定。
    尹川看到这儿,脑海中灵光一动,和蓝珍走得近的男人……会不会是他?
    这时,杜云章被“哗哗”的翻页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面前的是尹川。
    “哟,你早来啦?”杜云章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嗯,来一会儿了。怎么?又连轴转了一宿?”
    “可不是吗?喏,你手里拿的,就是我这一宿干的事。”杜云章一指尹川手里的记录,摆出一脸无奈,“不过一夜问出的对案子没什么大用,这些人全都是一问三不知。”
    “嗯……也不尽然。”尹川说着,把那个杂役的供词摊在杜云章面前,“这人交代的臧叔,和蓝珍走得挺近,你有更详细地问过吗?”
    杜云章挠挠脑袋,眯起眼看了看,又回忆了一番,然后回答:“记得问这个杂役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当时我脑袋瓜子都麻木了,没有注意到他说的什么臧叔。听他说的和前面那些人没什么大差别,就没在意。怎么?你对他的供词有怀疑?”
    “我不是对他的供词有怀疑,而是对这个‘臧叔’有点兴趣。如果我猜得不错,和蓝珍一道去县政府行刺祖县长的,应该就是他。”
    “哦?这倒是个大发现啊,不过该怎么印证你的猜测?”
    “你傻啊!刺客的尸体不就在咱们这儿存放着吗?你让彩秀堂的人认认不就一清二楚了?”
    杜云章一拍脑门,“嗨——你瞧我,都熬晕了。对对对,让那个杂役去认尸。”
    杜云章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让人去把那个杂役提出来,然后和尹川一起来到停尸间。
    最近几天天气正是闷热的时候,停尸间里的尸体尽管都用冰块镇着,但仍然散出一阵阵恶臭。有人带来了杂役,杜云章让他看了那个男性刺客的尸体,杂役捂着口鼻略微看了看尸体的脸,随即点头,“对,他就是后厨的臧叔。”
    尹川再让他仔细看看,以免认差了,杂役十分肯定,这人就是臧叔没错。
    等把人押走后,杜云章紧锁双眉,“如此说来,蓝珍和这个臧叔行刺祖元铭的行动是彩秀堂内部早就计划好的。”
    “是的,而且知晓计划的肯定还有彩秀堂里几个有地位的,比如老鸨潘瑛,还有花魁紫玉等人。”
    杜云章眼眉一挑,“你这话的意思是——昨天紫玉要刺杀谢昭,也和那两人行刺祖元铭县长有关?”
    尹川沉默着不置可否。少顷,他觉得停尸间里的味儿实在难以忍受,便往外走去,杜云章紧跟在后。
    “你说得对,也不对。”尹川走出门外,深吸了口新鲜空气才说道。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说得对,也不对?”
    “这两件刺杀案的确都是这些人所计划的,但两者之间的动机却大相径庭。也可以说,两个案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这话让杜云章有些摸不着头脑,“都是同样这些人计划的,但两个案子却没有关系?这话怎么讲?”
    “如果你知道昨天我和琳琅的经历,你就应该明白了。”尹川将他们二人二次探访包涵的屋船,还有找到米小兴所问出的秘密向杜云章和盘托出,杜云章听完顿时瞪大了双眼,显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好么!你在米小兴那问出如此重磅的消息啊!双面间谍?我只是在京师警察厅内部和一些江湖秘闻里听说过,想不到现实还真有啊!”
    尹川摇摇头,“虽然这个消息的确很重要,但更让我在意的是包涵拿琳琅要挟我办的事,竟然是放了那人。”
    杜云章挠挠脑袋,“他要的人倒不是关键人物……”
    “不,”尹川打断他,“在我看来,此人恰恰正是整个案件最重要的一环,一旦忽略掉,所有事情都解释不通。”
    “可既然如此,那你还答应包涵的要求?”
    “虽然我想通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但还没有找到真打实凿的证据来支撑起我的推断。如果这个人只被死死扣在警署,证据便根本无从查起。这不,咱们放了米小兴,他便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不如咱们再来第二次欲擒故纵,说不定还会有惊喜呢?”
    杜云章凑近尹川问道:“哎,要不你给我说说,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动机让我身处云里雾里,完全不明所以。”
    尹川神秘一笑,“现在还不是和你说的时候,这可是我的杀手锏,等到了关键时刻,我自然会交代清楚的。”
    “什么关键时刻啊?”谢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即他走进审讯室。
    “谢署长,早啊。吃过了?”尹川向谢昭打招呼。
    “吃过了吃过了。老杜,看你这俩黑眼圈,又熬夜审人来着?”
    “嗨,家常便饭嘛。”
    “得注意休息啊,身子垮了还怎么查案?”谢昭这口气顶头上司范十足,让杜云章颇感不爽。不过谢昭似乎并没在意,转而问向尹川:“你刚才说的‘关键时刻’,言下之意你心里已经有所计划了?”
    尹川搬了把椅子让谢昭坐下,对他说道:“我和琳琅昨天造访包涵的屋船,已经算计到了他的计划,咱们可以将计就计,按他画出的道走,实际上是利用他来找到最后的证据和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
    随即,尹川将自己的想法和谢昭与杜云章交代了一番,谢昭还没说什么,杜云章提出了异议,“你这个计划……此中的风险可不小,难道非得是你一个人去涉险吗?”
    “明面上确实是我一个人,可你们也不是在一边干看着嘛。放心好了,按照咱们定好的安排,我是不会有事的。”
    杜云章还想再说什么,谢昭拦住了他,对尹川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就这样办吧。提出的人你还要交代些什么吗?”
    “不用,有琳琅呢。你们把该准备的做好就可以了。”
    谢昭和杜云章点头称是,各自去安排尹川所需要他们办的事情。
    转眼一天很快过去,当夕阳刚刚落下,街上的铺面纷纷点起灯烛之时,包涵便出现在了警署门外,有些惴惴不安地等着里面的人。
    正当他左右踱着步,心中焦躁之际,从旁边突然走来个跨着木匣的小贩,用有些生硬的口吻向他问道:“这位爷,上好的玉石,您挑一块吧?”
    包涵自然没心思理会,摆摆手,“不要不要!”
    “您就看看,我这儿有上好的青玟玉。”
    包涵原本想把小贩轰走,一听话里有“青玟”二字,心中不由一惊,忍不住向小贩望去,嘴里还念叨:“什么青玟玉?我看看。”
    在一番讨价还价后,生意最终没做成。等小贩刚离开,尹川就带着包涵要的人出了警署大门,径自来到他面前。只见那人身披着长斗篷,全身几乎遮个严实,头上的帽沿压得很低,在夜幕中看不清脸颊。
    “人给你带来了,缺的那副药也该告诉我了吧?”
    包涵从怀中取出张纸交给尹川。尹川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乌蕨”两字,看来这就是缺的那味药了。
    “走吧。”包涵对放出的那人说道,那人点点头。
    “你就这么走了可不行,”尹川拦住他,“谁知道你的这味药有没有作用,我得跟着你们去验证一下。”
    尹川这话说得其实毫无道理,但包涵没有丝毫犹豫,回答道:“那就一起走吧。”
    就这样,一行三人起身离开了警署大门,在五河县的胡同里七拐八弯地走着,似乎并不像要去东关外埠头屋船的样子。
    包涵来到一家处于西关南边的药铺后门,门上挂着条锁门的铁链,他上前掏出钥匙打开锁头,解掉铁链后推门进屋,后面两人跟着他走了进去。屋里一片漆黑,包涵点上油灯,然后找到角落里的一个立柜,拍了两下。很快,立柜“吱扭”一声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女子。尹川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去,原来是彩秀堂的青玟。
    “怎么样,人带回来了?”青玟问道。
    “带回来了。”包涵回答。
    青玟转头想去看看带来那人,没想到尹川竟然在旁边,不由得一愣,“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尹川淡然一笑,“是老包带我来的啊,有什么奇怪的?”
    “包涵?”青玟又看向包涵,“你这是什么意思?干嘛要带他来?你不知道这个地方不能让官府的人查到吗?”
    没等包涵回答,尹川先开了口,“哎?这位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可不是官府的人。只是为了救治中毒的朋友才铤而走险让老包把我带到这儿来。至于你们这里有什么秘密,我压根就不关心……”
    刚说到这儿,尹川突然感觉脖子后面一股冷森森的气息扑来,同时有个女子用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哦?你不关心?不对吧?我怎么觉得你关心得有点过分啊!”
    尹川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头一看,只见一柄寒气逼人的锋利匕首横在他的脖子前面,握着刀柄的是一只纤纤玉手。
    “紫玉姑娘,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啊。”尹川稳了稳心神,镇定说道。
    “是吗?我以为你不会想不到呢。”紫玉冷冷答道,“尹先生,您的大名可在五河县里如雷贯耳啊,什么离魂舟案、嘉阅戏社连环命案、熬鹰俱乐部双生子凶案,全都被你信手拈来地破了。要说对我们彩秀堂的命案毫不关心?你骗鬼呢!”
    尹川生硬地“嘿嘿”一笑,“紫玉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有话好好说,拿这么个吓人的凶器放在我脖子上,我可真是承受不了啊。”
    “哼,你少给我来这套。今天是你自己送上门的,要么你就把命留在这儿,省得我们的秘密落脚点泄露出去;要么你告诉我如何干掉谢昭,事成之后我就饶你一条性命。”
    “怎么?你还是想着杀谢昭,不怕重蹈昨天在彩秀堂二楼的覆辙?”
    紫玉把刀尖往尹川脖子上贴近了半寸,“给你一分钟时间,你是选生还是死?”
    刀身上的寒意已经传到了尹川的肌肤之上,不过他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不慌不忙地叹了口气说道:“唉,紫玉姑娘,其实你的目的早就达到了,干嘛非要做和你无关的事呢?”
    紫玉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真正想除掉的绝不是谢昭,而是……”尹川说到这儿,有意顿了顿,“而是红玦吧?”
    说完这句话,尹川明显感觉到紫玉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而他对面的青玟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随即低声怒道:“你胡说八道!紫玉姐姐怎么会要杀红玦妹妹?我看你是死到临头想来一出缓兵之计吧?”
    “难道不是吗?花魁紫玉?”
    当他用着重的语气将“花魁紫玉”四个字说出口时,紫玉手上的颤抖更为明显了。
    “紫玉姐姐……他……”青玟脸色骤变,瞪大了眼睛看向尹川身后的紫玉。
    “哦?青玟姑娘,看样子你并不清楚内情?我还以为紫玉姑娘在所有计划定好时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呢。”
    青玟一脸茫然,看了眼紫玉,又看向尹川。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我就告诉你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尹川从容说道。
    “你闭嘴!”紫玉的匕首紧紧抵着尹川的喉咙。
    “你让他说!”不知什么时候,青玟手里竟然多出一把手枪,直直瞄着紫玉。看这意思只要尹川有什么好歹,青玟就能立即开枪射向紫玉。见此情形,紫玉也惊呆了,不敢轻举妄动。
    “紫玉小姐,我之所以说你真正要除掉的是红玦,其实是红玦身上留下的那两个字告诉我的。还记得是哪两个字吗?对,是‘子’和‘乙’。其实一开始我乍看这两个字,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以。但在另一个被害者卢日涅佐夫身上同样发现类似的两个字‘丑’和‘丙’后,自然而然我们便会想到,后续会不会还有相似的字出现呢?果然,就在潘妈妈托米小兴送到彩秀堂的那个荷包里,就是刻着‘寅’和‘甲’两个字的簪子,加上你们突兀地送来一封约请函约谢昭前去彩秀堂,我便觉察到你会对谢昭下手。虽然最后及时赶到破坏了你行刺的计划,但我那时还是没弄懂这六个字里究竟蕴含着什么意义。
    “直到昨晚在和我老娘不经意间的闲谈中,我才猛然想明白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其实‘甲乙丙’和‘子丑寅’这六个字,指代着不同的六个人。天干的‘甲乙丙’指的是被害者,地支的‘子丑寅’则指的是凶手。
    “首先,红玦身上的‘子’‘乙’二字,其中指代被害人红玦的是‘乙’,‘子’字指代的是凶手李相赫;而卢日涅佐夫身上的‘丙’‘丑’两个字,‘丙’指的是被杀的卢日涅佐夫,而‘丑’则是当时杀害他的凶手;至于紫玉姑娘收到的‘甲’‘寅’二字的暗号,自然就是让谢昭成为第三个被害人‘甲’,花魁紫玉自然就是那个凶手‘寅’了。”
    “可是……你刚刚说紫玉姐姐要杀掉红玦,这又是怎么回事?”青玟厉声问道。
    “哼哼,这就是策划整个案件之人的高明之处了。”尹川冷笑道,“如果紫玉直接去杀红玦,不说对方有没有防范难以得手,就算得手了,官司一犯,动机最明显的嫌疑人就是她。其他两个案件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杜云章因为蓝珍和臧叔行刺之事找上彩秀堂,偶然撞见李相赫的杀人现场,还有我及时发现紫玉姑娘要对谢昭下手的先兆,恐怕这三个案子都会变成无头公案。而其中的真相,三个案子三个凶手的错位杀人手法,一定会瞒过所有人。同时被害人身上留下的字还能非常隐晦地给其他参与的凶手暗示,真是好精巧的设计啊!”
    “错位杀人的手法?”青玟还是一脸不解。
    “你还没明白吗?紫玉动手杀谢昭的原因是有人帮她杀了红玦,那人便是李相赫;而李相赫真正想杀的人是卢日涅佐夫,有人便帮他杀掉了那个俄国人,至于这个凶手真正想要杀的人才是谢昭。这就是所谓的‘错位杀人’。”
    “紫玉姐姐,他说的是真的?”青玟紧盯着尹川身后的紫玉。
    紫玉紧咬着嘴唇,沉默半晌才说道:“没错,他全都说明白了。红玦必须死!”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红玦妹妹威胁到你的花魁之位了?”青玟声音颤抖着问道。
    “哼,谁让她那么跋扈,说什么她才应该独坐花魁之位,我上位不就是伺候过袁大公子那样的高官显贵吗?论色论艺都比不上她……”
    “哈哈哈哈……”尹川冷不丁一声大笑,“紫玉姑娘,你可真会避重就轻啊,而且还不惜自降身价。把本来冠冕堂皇的杀人动机说得如此鼠肚鸡肠,在下佩服佩服!”
    “你什么意思?”青玟的枪口指着对面。
    “红玦真的只是这样威胁到紫玉姑娘花魁的地位吗?还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你们背后不可告人的机密,借此要挟你把花魁之位让给她。”
    “你是说情报站的事?”青玟开始有点明白了。
    “还记得红玦被杀的那晚吧?杜云章告诉我,那天接待所有收到花魁之约贵宾的,一开始就不是紫玉,而是红玦。这是为什么?无非就是她知晓了你们的秘密,让老鸨潘瑛安排她来顶替你作为花魁,借着所有贵客之口把她的名头打出去,以后自然她便顶替你成为新一任花魁了。但她万没想到,有人已经安排好了‘错位杀人’的计划,就等她往这个死亡陷阱里跳呢!”
    “紫玉姐姐,他说得是真的?”青玟眼中含泪,向紫玉质问道。
    紫玉此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好半天才说道:“没办法,我万没想到红玦会拿情报站的机密相要挟,如果再要她活着,这个秘密早晚都会泄露出去,而且后续所有的计划都可能被她搅乱。”
    尹川又是一声大笑,“哈哈哈,干嘛还可能啊?你们的计划已经被她给搅了!”
    “你什么意思?”紫玉不解地问道。
    “你怎么不想想,设计如此精妙的杀人布局,如果没有一个被外人搞出来的漏洞,怎么可能让警署抓住那一点点的线索,查出这一切?”
    “漏洞?什么漏洞?”
    “就是蓝珍和臧叔二人去县政府行刺祖县长,行刺成功万事皆休,即使行刺失败,两人就算都被抓获或者当场毙命,也能保证没人知道他们和彩秀堂有关。坏事就坏在蓝珍行刺所用的匕首上留着非常不易察觉的四个小字‘彩秀,蓝珍’。你们想想,一个行刺朝廷命官的杀手,怎么会把自己名字和出处明目张胆地刻在使用的凶器上?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不过当我知道了红玦很可能了解了你们背后的秘密时,就大胆做出了个假设,或许在蓝珍这场行刺之前,红玦便已经有察觉了,所以她偷偷在蓝珍的武器上留了几个篆体字作为记号,目的就是一旦行刺失败,官府的注意力便很快聚集到彩秀堂,此时她手中的筹码分量就更重了,让你不得不就范。”
    虽然此时尹川背着身看不到紫玉的神情,但从贴近脖子边的呼吸中能感觉得到,她此时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哼,就算如此,红玦被李相赫所杀是你们巡警队长杜云章亲眼所见,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件事和我有关?即便你们可以指控我行刺署长谢昭,但我完全可以说是出现幻觉或者被人要挟,你们也拿不出所谓的‘错位杀人’的证据。而且……青玟、包涵,你们俩干得也很好,把咱们想要的人给要回来了,这下他们更拿咱们没办法了!”
    “你们想要的人?”尹川瞥了眼包涵身旁的那人。
    “没错,我们要的就是把潘妈妈给捞出来,这样你们连人证都没有了。”紫玉有些得意。
    “青玟,你们要的是潘瑛吗?不对吧?老包,这和你跟我说的不一样啊!”
    “什么?”紫玉和青玟同时瞪大了眼睛。
    青玟紧走两步来到捂得一身严实的那人近前,一把扯开长斗篷,等看清此人的面目,顿时愣在当场。
| 楼主| 发表于 2024-5-7 09:15:25 北京|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第十二章  杜勒茨情报站

    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紫玉和青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孔。这哪是什么老鸨潘妈妈,分明是个年轻的男人。同时还发现,男人还留着条稀松的辫子,显然是位前清的八旗子弟。
    “他……他是什么人?”青玟忍不住低声喝道。
    还没等这个年轻男人回答,尹川倒是抢先开了口,“他不就是你们要的人吗?老包,没错吧?”
    “没错。”一旁的包涵回答。
    “胡说!包涵,咱们在屋船上不是说好的,把潘妈妈捞出来吗?怎么你不承认了?”青玟眼眉倒竖。
    “哎!这可没有!你们和我说好的可不能不算数啊!”年轻男人很不耐烦地插言道。
    “你究竟是谁?”紫玉对年轻男人喝问道。
    “我?我去过你们彩秀堂啊,你们还送了我一封约请函呢!正白旗马佳氏,你们忘了吗?我叫端鑫啊。”年轻男人慌忙答道。
    “端鑫?”紫玉和青玟一时间都没回忆起来这个名字。尹川琢磨,这也难怪她们不记得,花魁之约的名单应该都是由潘妈妈定的,若是那些洋人间谍倒还好记,忘掉这个端鑫很正常。
    “哎不是,你们把我捞出来,不就是为了……”
    “如今她们都自身难保了,还能顾及到你?”尹川适时打断他,“更何况她们压根不是要捞你,而是彩秀堂的潘妈妈。”
    “包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玟再次瞪向包涵质问道。
    包涵没有回答,而是往后倒退了一步,紧靠住了药铺大门,随即抬手使劲一甩,他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着先前锁住大门的铁链,只听“咚”地一声,铁链重重打在门板上。
    紫玉和青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点懵,转瞬间紫玉便明白了包涵在做什么——他是在给外面打信号。
    很快药铺里的众人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至少有数十人的样子,风驰电掣般便到了门口。“喀嚓”一下清脆地拉枪栓声传来,有个人大声呼喝:“里面的人听着,警署的公差已经把这里包围了,识趣的赶紧出来受缚归案,否则我的镜面匣子可不是吃素的。”
    是杜云章!尹川一听就听出来了。
    “咱们上当了!”青玟惊呼道。
    “别慌,这不还有尹川这家伙在咱们手里嘛!”紫玉狠狠说道,匕首死死贴着尹川的喉咙。
    “要不……咱们还是进暗道吧。”青玟此时显出了些许紧张。
    “不行,你这样是引狼入室,情报站的秘密就会彻底暴露……”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谁都没料到端鑫像是被提了醒,突然一个健步跃到立柜前,拉开门便钻了进去。紫玉和青玟都吃了一惊,不等和紫玉商量,青玟也紧跟着钻进立柜。
    这一连串的变故就发生在转瞬之间,紫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听着外面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咬了咬嘴唇,将手中的匕首猛地甩了出去,目标直指门口包涵的脑袋,随即也不管是否要了包涵的命,揪着尹川也进到了立柜当中。
    就在此刻,外面的杜云章正打算靠近药铺后门,然后闯进去抓人。可听见里面动静不对,在一声惨叫后,“扑通”一声有人倒地。他顿时大惊失色,以为是尹川在里面遭了毒手,上前一脚踹开门板。
    此时房间内的两盏油灯被外面的风一刮同时熄灭,屋里一片漆黑。待杜云章让人再次点起灯烛,才发现包涵正倒在地上,脸上脖子上满是血迹。
    放下杜云章在药铺里如何抢救包涵,寻找尹川踪迹不说,单表钻进密道里的几人。尹川发现这个密道虽然不算太宽敞,且只能哈着腰前行,但还足可以并排通过两个人。此时他被紫玉用手掐着脖子,虽然这位花魁美人的玉手看上去纤弱无骨,但真使劲起来,尹川竟感觉如同钢钩一般硬实。
    “紫玉姑娘,你别这么使劲掐着我好不?怪难受的,我肯定会老老实实跟着你。”尹川边走边央求道。
    紫玉这样又哈着腰,又掐着尹川,在暗道里走的确感觉很别扭,于是警告道:“我可以放开你,不过你得给我老实点!”
    尹川自然满口应允,并主动提出走在前面,为的就是她能随时监督着自己,不会心有所忌。
    一路上下颠簸,足足走了二十分钟,尹川都是凭借前面青玟留下的微弱灯光来辨明方向。可此时突然灯光一晃就没了,眼前一片漆黑,尹川只得慢下脚步。
    “不用停,前面是个拐弯。”紫玉在身后提醒道。
    又走了十几步,尹川才恍惚看出暗道在此处往左拐去,不过这个拐角像是一个六边形的边角,这让他觉得有些突兀。
    拐过去后,他再次看到了远处微弱的光亮,跟着再走了五分钟左右,光亮开始往上游弋,随即便看不到了。
    “他们到了,前面到头该往上走了。”紫玉告诉尹川。
    果不其然,尽头是一架牛皮绳梯,直通头顶。尹川回头看了看紫玉,“我猜这上面出口就是你那间房吧?”
    紫玉没有回答,而是推了尹川一把。
    等尹川沿着绳梯爬到顶,推开头上的隔板,这才看到眼前正是花魁紫玉的那间闺房,而自己身处的出口就位于房间靠窗口一边的书柜下侧,而摆放的书籍样子全都只是盖住暗门的一张外皮。尹川心想,难怪当时杜云章让人检查整间屋子一无所获,原来查到此处,搜查之人怎么都想不到排列整齐的书全是幌子,真正的玄机在后面。
    等他和紫玉钻出来,正看到端鑫张着双手坐靠在墙边瑟瑟发抖,青玟正举着枪瞄着他。
    “别……别杀我!你们……你们不能这么没信用啊!”端鑫颤颤巍巍地说道。
    “哼,这下你满意了?情报站的暗道已经被你泄了密,官家的人很快就会查清这里的一切,你还想让我们有什么信用?”青玟说着,拉开保险就要开枪。
    “青玟姑娘,且慢动手!”尹川赶忙叫住她。
    青玟扭头看向尹川,露出不解的神情。而旁边的紫玉则问道:“你干嘛为他求情?以你的聪明,应该能看出来这个端鑫也是个倒卖情报的无良之辈吧?”
    “对,没错,这我早就知道。但他同时也是你们整个计划里隐藏最深的那一环啊。”
    紫玉和青玟同时一愣。
    “你们难道不好奇包涵为何表面上答应让我捞出潘妈妈,而实际上管我要的却是他?”尹川一指倒在地上的端鑫。
    紫玉青玟互相看了眼,没有说话。
    “因为真正策划整个案件之人很清楚,他才是最后那关键一环。他可比只是知道计划皮毛的彩秀堂……或者说是隶属于情报站的你们要重要得多。”
    紫玉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尹川不紧不慢地往八仙桌边的椅子上一坐,继续说道:“刚才我在药铺时话只说了一半。整个‘错位杀人’的计划是由三部分组成,首先是紫玉姑娘你要杀红玦,这一部分你都已经说清楚了。第二部分是李相赫要杀卢日涅佐夫,这个故事是俄国人的仆从米小兴告诉我的,因为卢日涅佐夫是个双面间谍,既有俄国间谍机构交代的任务,同时他又给日本人服务。当然,吃两头的差事可不好干,尤其他还被朝鲜多默教的人盯上,李相赫便是平壤那边派来的,他虽然也有和你们情报站接头的工作,但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除掉卢日涅佐夫。所以嘛,杀人计划里便有了他的位置。
    “至于第三部分……端鑫,正白旗马佳氏,这个其貌不扬的落魄八旗子弟,表面是经商家族,但真正家世鲜为人知。我还记得他主动登门找上警署,穿得非中非洋、不伦不类的,尤其衣裳还打补丁、鞋子还钉着掌,和他表现出的气质实在有些不搭。”
    “你……你……我……我……”靠着墙瑟瑟发抖的端鑫又恼又怕,在一阵结巴后,总算稳住了心绪,“我家家道中落……这样有什么稀奇的?”
    “没错,你的确家道中落,那样穿戴也并不稀奇。但你真的是那个样子去的彩秀堂赴花魁之约吗?恐怕你连门都进不去吧?”
    “这……”端鑫被问得张口结舌,“我……我赴约自然不会穿成这样……”
    “哼哼,当然了,你赴约肯定不会穿成这样,除非你压根就没进过彩秀堂。杜云章昨日审了一宿彩秀堂抓回来的人,所有供词里都说赴约的只有洋人,你这样留着辫子的八旗子弟如此显眼,难道一个人都没看见?可你来警署提供线索的时候,却说当日进了彩秀堂,只是猫在角落无人注意,显然你在说谎。可问题是你又能很准确地说出上二楼去见花魁之人的顺序,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当时身在彩秀堂后巷,谁第一个出来谁第二个出来你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你就是最有可能杀死卢日涅佐夫的凶手。”
    “你……你胡说八道!我既然是凶手,怎么会傻了吧唧地上门自投罗网?”
    “呵呵,你当然心里有谱才去的。当包涵跟我说要把你捞出来时,我就猜测你十有八九是漕帮的人。而之后我让警署那边暗中调查了你家的产业,全部都和漕帮有瓜葛,这就充分证明了我的推断。”
    端鑫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吭哧半天才挤出一句:“哼……你……你只是胡想瞎猜的,根本没证据!”
    “你要证据吗?”尹川从容不迫地一笑,“呵,你是不是忘了,卢日涅佐夫被杀后,留在他洋装内侧‘丙’‘丑’两个字是用黑墨写下来的,而且当时字迹还未干,我特意留心闻了闻那块墨迹的味道,有股很刺鼻的墨臭味。而转天你来警署时,你身上隐隐也散出一样的味道,我当时隐约觉得里面有古怪。而今天把你从牢房里提出来时,我特意叫你换了这身衣服,就在你换掉的那身里,内衬上找到了一大片墨迹,气味和墨色和卢日涅佐夫身上的一模一样。这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这下端鑫彻底无言以对。
    “可是你说他真正要杀的人是警署署长谢昭,又有什么根据?”青玟紧接着追问道。
    “我估摸着,应该和谢昭升迁为警署署长有关吧?”尹川眯着眼看向端鑫,“具体是怎么回事,要不你说说?”
    端鑫起初并不想吭声,但又一想,现在自己杀掉卢日涅佐夫已证据确凿,再隐瞒动机毫无意义,索性长叹了口气,“你们不知道我的家世不稀奇,本来我们马佳氏在八旗里没什么祖上的荫泽,历来是以经商立家。光绪爷在位时,随着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家族内也逐渐人丁凋零,我这一代就只剩下我一个独苗。民国建立后,作为族长的伯父便在赵秉钧赵大人那里打点疏通,希望我在五河县里找个有地位的差事。赵大人承诺,等侦缉队改制为警署,趁着杜云章降职,署长位置空下来时,便让我坐上这个位子,五河县这一方的地面治安,就都是我们马佳氏说了算,振兴家族便指日可待。
    “按理说警署署长的位置应该让京师警察厅任命,赵大人便能让我立时上任。可万没料到的是,他祖元铭楞是提拔了原来的仵作谢昭坐上了署长的宝座,而且赵秉钧那家伙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一声。我伯父气不过就去找姓赵的理论,赵秉钧托词说忌惮祖元铭和他背后的同盟会势力,不敢得罪。但他同时也放出话来,只要谢昭出了什么意外,位置空出来了,他保证能让我上位。这就是我要杀谢昭的理由。”
    尹川一下子恍然大悟,心想这个赵秉钧可真是无耻至极,不想撕破脸和祖元铭对着干,就起了暗地里借刀杀人的心思,既想表面上一脸无辜,又想抓住一切机会铲除异己,真可谓杀人诛心,十有八九行刺祖元铭背后也有他一份儿。不过转念想来,作为狗腿子的赵秉钧能有如此阴毒的手段,难道不都是他背后那位袁大总统授意的吗?
    “哼,不管你们都出于什么目的,个个都心怀叵测,没一个好东西!”青玟怒目圆睁瞪着端鑫。
    “青玟,你别这么说……”紫玉忍不住说道。
    “还有你!紫玉!”青玟转而又冲紫玉吼道,“红玦是和我最亲的姐妹,她平时对你也不错,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你就这么狠心要杀她吗?就因为她知道了情报站的秘密?是不是我也知道秘密,你心里也打算除掉我来着?”
    “青玟,我不清楚潘妈妈是怎么和你说的,但既然她愿意把杜勒茨情报站的机密透露给你,还让你维持住与漕帮那边的关系,说明我们是很信任你的。”紫玉有些激动,竟把最后的一点秘密也泄露出来。
    杜勒茨情报站?尹川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不由一动。他曾经不止一次听琳琅讲过身在万里之外欧罗巴洲的所经所历,杜勒茨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像是个德国人名。转念他又记起了蓝珍和臧叔闯入县政府行刺祖元铭时枪上装着的消音器,那种货色确实只有德国人能造得出来,这样也就说得通了。
    “难不成,你们这个情报站是德国人创建的?哦——我说花魁之约时,第一个叫上去的就是德国西蒙斯财团的多尔公子呢!”尹川微笑着自问自答。
    “尹川先生,你知道的太多了!这可对你没好处。”紫玉冷冷地盯着尹川,然后对紧握手枪的青玟说道:“青玟,端鑫可以先不管,尹川才是优先要除掉的人,你还不赶快!”
    青玟此时有些犹豫,她心中不光在考虑端鑫和尹川之间的选择,还在想紫玉是不是也在自己应该除掉的名单之中?不过看眼下的境地,当务之急还是要保住杜勒茨情报站的机密不被泄露出去,这样来说,尹川的确是最先要除去的目标。
    就当她迟疑着将枪口慢慢瞄向尹川,眼看就要扣下扳机之时,尹川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随即从正门、两边窗户同时发出“哐哐……”几声巨响,十多名巡警如狼似虎般闯入房间,房间里除了尹川之外,其他三人都被吓懵在当场。趁着他们愣神的当口,冲在最前面的冯三一脚踢飞了青玟手中的枪,众人一拥而上,将青玟、紫玉和端鑫一并按倒在地,绳捆锁绑。
    此时谢昭从外面走了进来,上前拍了拍尹川的肩膀,“尹老弟受惊了,你这声东击西之计真是高啊。”
    尹川微微一笑,“哪里,要不是你和老杜的配合,哪能这么顺利?”
    “这怎么可能?”紫玉还有些不服,“我根本没听到你们上楼的声响,怎么会突然闯进来?”
    谢昭走到她近前,冷笑道:“你以为我们是刚刚赶到吗?错了,我们在此地已埋伏多时了,就等你们从暗道出来,听尹川传出信号给你们来个瓮中捉鳖。”
    “难道你们早就知道药铺的暗道会通到这里?”
    “自从你那天行刺谢署长未成,从这里凭空消失后,我就想到了这点。”尹川答道,“其实就算当时杜云章的人没发现此地暗道的出入口,我也断定这里肯定有机关,仔细去查不会查不出。一个是因为花魁之约那天,那些赴约的洋人凭什么没出这屋门就能直接能到后巷?一定走的是暗道,只不过在通往药铺的暗道内有个分叉而已;另一个让我笃定的原因是,杜云章在救谢昭时,从窗外开了一枪,破窗而入,他当时隐藏的地方便是在一楼二楼之间有个突出的空间之上,从外面看很不显眼,在里面更是发觉不出有任何异样。可杜云章能栖身于此,我就留意了那处,想必这里面有一个空出来的地方,除了是密道的出入口,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所以,我就让杜云章带着一部分人去围住药铺,谢昭带另一部分人在彩秀堂埋伏,这样来个两头堵,你们插翅也难飞了。”
    “你不怕我们还有第三个出口?”紫玉问道。
    “就算有第三个出口,想必你们也不会放弃杜勒茨情报站吧?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知道情报站在哪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地方就在从药铺到彩秀堂暗道中间的那处六边形状的拐角处吧?”
    紫玉紧闭嘴唇不置可否,但尹川能看出她脸色骤然一变,便知道自己十有八九猜对了。
    这时杜云章也赶到了,一看屋里的情形,哈哈大笑道:“不错啊,都给抓着了?”
    “包涵怎么样了?”尹川关切地问道。
    “他还好,右耳朵让匕首给豁个大口子,我让人把他送医救治了,没有性命之忧。”
    尹川这下松了口气。
    案件的收尾还需要很多事情要做,一方面三个凶手端鑫、李相赫和紫玉三人全部供认了所犯罪行,虽然紫玉算行凶未遂,但毕竟是奔着警署署长谢昭去的,罪名不比其他两人轻。至于幕后策划与主使之人,只有紫玉供出了是一个小女孩儿口头交代的计划,另两个人都是自家情报机构的上线分派的任务。
    另一方面,杜云章顺着那条暗道找到拐角处,经过仔细搜寻,终于发现了开启暗门的机关。暗门之后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里面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尤为显眼的是,房间地上摆放着一个炭火盆,里面满是纸灰,显然是被焚毁的情报资料,除了桌上放着的几本德语字典书籍之外,再找别的诸如发报机、密码本之类的,都一无所获。
    杜云章多了个心眼,想来如果有人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焚烧纸张,避免不了会腾起浓烟,这里定然设置了排烟道,就算不排烟,密室若要空气流通,也得有条通向外面的通风口。他抬头寻去,很快便找到了房间上方有个巴掌大的孔洞,杜云章叫人沿着孔洞放了只绑住绳索的老鼠,让它探出出口所在。万没想到,老鼠钻出孔洞的出口竟然就在五河县县政府后院墙外。
    “如此说来,原来的知县大老爷方茂很有可能也知道下面这条通道的存在啊!”尹川听了杜云章勘察的结果,若有所思道。
    “哼,那老小子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他在暗地里有没有勾结过德国人……哎?难怪当年他对德国记者克里斯低眉顺眼呢,莫不是也和这个杜勒茨情报站有关?”
    尹川知道,这种陈年旧事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但紫玉供出的传信小女孩儿让他颇感兴趣,想来再审的时候一定得问个清楚。
    可还没等到再审,从牢里传来消息,花魁紫玉在被捕的第二天凌晨,用发髻上藏着的一根簪子戳透了脖颈,自尽身亡。尹川、谢昭和杜云章同时都大吃一惊,等赶到牢房,紫玉的尸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单子。尹川眼尖,发现尸体左手攥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见是一块半指宽、外侧有个缺口的环形玉饰,上面还写了个“谢”字。
    这下又让尹川心中一凛,这是第五个字了!
没错,设计如此精密计划,还能把俄国、德国、日本、朝鲜这么多地下势力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也就是那个神秘组织了。
    可是他转念又想到一个问题,计划原本杀害三人,但谢昭并未被害,这个“谢”字写在此处又是何意?他灵机一动,问起杜云章紫玉娘家姓什么。杜云章曾经细审过两次彩秀堂的老鸨潘瑛,根据潘瑛交代,紫玉沦落风尘之前,娘家本姓杨,但因为其父吃喝嫖赌恶习满身,在她五岁时就把媳妇和女儿卖了还赌债。于是紫玉便和其父断了关系,改姓其母改嫁夫家的姓氏,她继父就姓谢。
    这下就错不了了,尹川恍然大悟。至于如何解释另外两个被害人,他心里也有了数——紫玉手中带缺口的环形玉饰,就是“玦”,指的是红玦,而她手中捏着玉饰,对应的是卢日涅佐夫。
    且不说如此解释是否牵强附会,但至少从前面四个案子最后留下的字来看,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毫不奇怪。更何况玉饰上的那个“谢”字,和先前四个字字体完全相同。
    把这些事想通后,尹川自然又想到身中慢性毒药的欧冶琳琅。他找到了正在养伤的包涵,此时这位包妙手半边脑袋被包着,纱布上还隐隐渗出血迹,而且面色憔悴,无精打采,仿佛被紫玉的飞刀把魂吓没了一半。
    “老包,好点没?”尹川问候了一声。
    “哎?是尹老弟啊……”包涵有气无力地说道,想在床上直起身子。
    尹川赶紧拦下他,“别动别动,你重伤未愈,得好好休养。”
    “老哥真是对不住你,拿琳琅姑娘的性命要挟,还自作聪明算计你们,我真不是个玩意儿!”包涵激动地捂住了脸。
    “嗨,你别这么说,其实我们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刚出了警署大门,琳琅就装扮成卖玉的小贩,给你施了离魂术,利用你找到了紫玉她们的藏身之地。”
    “哦……哦,是这么回事啊。”包涵这才恍然大悟,摆摆手,“嗨,这也是我不仁在前啊。那味药我给你们补上了吧?”
    “补上了,不就是乌蕨吗?”
    “嗯,没错。不过……”包涵有些为难地顿了顿,“不过琳琅姑娘所中的毒,只靠我开的药方,虽然能起到缓解作用,但撑不了多久就被毒性相适,若再反复,就不止是痰中带血和月事不调了,恐怕她会有更严重的症状。”
    “更严重的症状?”
    “比如目力下降、脱发、咳血块、短暂晕厥等等,后期就是四肢麻木,筋骨寸断,最终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他这么一说,让尹川更加紧张了。
    “老包,那该怎么办?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等死吗?”
    包涵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这样,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想必你们已经把杜勒茨情报站的一切都查清楚了,青玟就是和我单线联系的联络人。而我这边的情报来源,就是漕帮在运河周边的耳目打探到上到朝堂政客、下到江湖市井的大量情报。在通过某个组织的筛选后交到我这里,再转至杜勒茨情报站,分售给各个国家的谍报机构。”
    “某个组织?”这勾起了尹川的兴趣,“什么组织?”
    “不知道是个什么组织,我只知道总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说是那个组织的接头人,把筛好的情报送到我的屋船上。”
    又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尹川对这个形象已相当敏感。
    包涵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那个小女孩儿曾经提起他们组织会用一种慢性毒药来威胁某些人为他们卖命,一旦有人违逆了组织,中毒之人一定会死得很惨,症状就和我刚才说得一样。”
    尹川顿时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找到那个组织,也就有了找到解药的希望?”
    包涵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说是这么说,可那个组织极其神秘,想找到他们又谈何容易?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你有什么主意?”
    “你可以沿运河南下,装作漕帮的运河巡视,沿途留意情报收集人员,没准就能碰到那个组织的人,再顺藤摸瓜……你懂吧?”
    这倒的确是个办法,尹川接着问道:“运河巡视?在你们漕帮应该算是相当重要的差事吧?你们主事陆宗继会同意?怎么说当年我也曾经得罪过他。”
    “这你放心好了,虽然他带着护漕卫闹过县衙大门,但毕竟你没冤枉那个德国记者,他也对你的破案能力赞赏有加。再加上我还欠你的情,给你多说几句好话,我想他不会不开面儿的。”
    有包涵这句话,尹川心里多少有了底。
    等回家后背着琳琅,和老娘、陶静知把这件事一说,尹老太太当时就泪流满面,哀叹琳琅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命就这么苦!陶静知作为琳琅最贴心的姐姐,自然同意尹川去寻解药,但她提议最好让琳琅跟随尹川一起去,否则独自在家呆着,这件事迟早是瞒不住的;而且若是寻到解药,也可以第一时间服下,省得来回奔波耽误了时日。另外,也让他不必担心家里,老娘自会有她照顾。
    尹川心底不由得感叹,陶静知不光不吃琳琅的醋,让她跟在自己身边,还主动担负起本该属于自己的责任,这样好的女人天底下哪找去?心里对她更加感激和敬重。
    当然,面对琳琅自是另一番说辞。正巧杜云章前来告知他们警署查抄了杜勒茨情报站,根据京师警察厅的命令要继续追查情报来源的线索,尹川便顺水推舟,将包涵的提议换了个说法告诉杜云章。杜云章觉得是个好主意,便提请谢昭和祖元铭批准。
    县里和警署的批示很快下来,准许杜云章、尹川和琳琅三人表面上以漕帮巡视的名义暗查情报线索。此时包涵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便带着他们赶奔漕帮总舵,拜会了主事陆宗继。
    几天后,尹川、欧冶琳琅、杜云章三人踏上了沿运河南下的征途。殊不知,前路等待他们的,却是一件件诡谲莫测的血案与杀机四伏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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