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发表于 2024-4-15 09:58:36 北京| 显示全部楼层 发帖际遇
第十一章  马王庙

    尹川带着杜云章和一众侦缉队队员马不停蹄赶往五河县南关城门,一路上杜云章问起他究竟如何得知琳琅下落,尹川向他解释道:“我和那五位撂地艺人在县政府大院里给祖县长演花场堂会,到攒底活结束之时,从院外扔进一块瓦片,上面就附着这根竹签。”
    杜云章看着手中的签子,“就是这个?”
    “对,签底写了个‘窦’字,显然是窦铁嘴算卦之物。”
    “可从外面飞进来一块瓦片,上面带着这东西,你就当真?”
    “上面的‘窦’字让我不得不信这条线索啊,死马当活马医吧。更何况上面那四句话所表示的就是个详细的地址,我只能认为琳琅就在此地。”
    杜云章上上下下又看了数遍那四行字,还是有些莫名其妙,“详细地址?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第一句‘丑午未酉亥五时’,说的是旧历的五个时辰,同时也对应了十二生肖里的五种动物,丑牛、午马、未羊、酉鸡、亥猪,这五种是十二生肖里属于家养禽畜的动物;第二句‘东西北面未可知’,东边、西边、北边都不能确定,就只有南边。结合第一句来看,说的就是五河县南关外的家禽牲口市场。”
    杜云章想了想,的确有道理。
    “可后两句‘若访伊人无处去,三目龛奉尚不迟’又是何意?”
    “‘若访伊人无处去’,很显然,他们已经猜到咱们会算到了南关牲口集市,只是找不到琳琅究竟在哪;而第四句‘三目龛奉尚不迟’才是咱们最终要去的地方。这里的‘三目龛奉’指的是马王爷的庙,马王爷有三只眼嘛,所谓‘龛奉’就是供奉神龛之意。所以,琳琅的下落就在南关外家禽牲口市场旁边的马王庙!”
    杜云章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暗中赞叹,尹川这头脑自己真是没的比。
    “对了,娄骷翅儿的案子,你怎么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杜云章将话题一转。
    “在县政府大院里的那场花场堂会里,我大概看出了点端倪,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就在那五个人当中。”尹川随即将堂会的前后大致和杜云章说了说,然后告诉他自己推理的思路,目前只差一个信息就可以确定那个凶手和他当街毒杀娄新迟的手法。
    “唔,临行时谢昭说他在娄骷翅儿尸体上有了新发现,我估计这就是你所说差的那个信息。”
    “也许吧,不过关键的证据还需要你自己去寻啊。”
    杜云章皱了皱眉,的确,关键证据还没有着落,看来这案子一时半会还不好了结。不过他转念一想,此时还是帮着尹川救回琳琅更要紧,还是先把案子的事暂且放在一边。
    众人很快出了南关城门,此地的禽畜集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穿过集市便是马王庙的所在,那里倒荒凉得很,和一街之隔熙熙攘攘的集市形成极大反差。尹川虽然解开了签子上的谜题,但心头一直惴惴不安,似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趟救琳琅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等赶到马王庙门前,看到破旧的庙门虚掩着。杜云章一举手,让众人停下脚步,不要冒失地硬往里闯。
    “你说绑琳琅的歹人会在里面吗?”尹川有些紧张地低声问道。
    “不好说,这个马王庙香火早就断了,前几年成了要饭花子聚集的地方,最近民国新建,很多要饭花子都往京师跑,这里就腾空了,倒是很适合当歹徒临时落脚聚集。”
    “如果那天真是埃利奥特抓住了琳琅,此时他也很可能就在里面,咱们得小心,他手里有弩箭盒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尹川提醒道。
    “哼,弩箭盒子?老子还有镜面匣子呢!”说着,杜云章从腰间掏出手枪,把顶门子儿顶上,举在手中,“倒是看看谁的家伙厉害!”
    “咱们还是小心为上,毕竟他们手里有人质,把他们惹急了伤了琳琅可不划算啊。”
    “我知道了,别啰啰嗦嗦的。”杜云章忿忿说道,随即他叫过两个身手不错的队员,让二人从左右两边的矮墙翻过去,侦查一下里面的情况,切莫打草惊蛇。
    二人领命,左右迂回而入,不多时回来禀告,里面安静异常,没有人出入的踪迹。这让杜云章和尹川都有些诧异,两人互相对视着。
    “里面没人?不对劲啊。”尹川喃喃道。
    “别大意,没准歹人就藏在庙里的暗处。”
    二人一左一右紧贴在马王庙的两扇大门上,仔细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几分钟过去了,里面并没有任何响动。
    杜云章冲尹川一使眼色,意思是别再等了,闯进去算了。
    尹川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朝杜云章一点头。杜云章会意,把枪一顺,刚要抬脚踢开庙门破门而入,冷不丁听见门前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硬物敲击声,还夹杂着数来宝的吟唱:
    “哎、哎,我走得急走得快,今天运气可真不赖,抄上个姓窦的冤大头,刮一下身上满滋油,这一抄就是两块钱,是又娶媳妇又过年……”
    杜云章和尹川同时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要饭花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手里敲着两块牛胯骨,低着头笑嘻嘻地边走边唱,直直往马王庙大门口而来。
    “嘿!别走了!站住!”旁边一名侦缉队队员朝那个要饭花子低声喝道。
    要饭花子好像只顾低头傻笑着唱数来宝,被人喝了一声这才惊醒,抬头一看马王庙门前聚集了那么多身穿侦缉队服装的官差,吓得他一哆嗦,手里的牛胯骨掉落在地。
    “各位……各位老爷……您这是……怎么个意思?”要饭花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别多嘴,我们要进去逮人。你胆敢大声吵吵,小心打断你的腿!”杜云章低声威胁道。
    要饭花子立马不敢说话了,瞪大眼睛哈着腰,两腿直打颤。
    尹川则对他说道:“你可不要走,我一会儿还有话问你。”
    要饭花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此时杜云章已经开始行动,抬脚蹬开了马王庙的大门,率领众队员破门而入。
    “给我搜!”杜云章挥了挥手中的镜面匣子,十个侦缉队队员各自在马王庙里外翻了个底掉,似乎都一无所获。
    “队长,没有。”“队长,没搜到什么。”不多时队员们纷纷前来报告。
    杜云章环视了一圈马王庙的大殿,里面破败不堪,马王爷神像油彩掉得差不多了,上面积满灰尘和蛛网,只有明柱边有两片破毡子,几块半头砖搭了个没法再简易的灶台,显然是那个要饭花子住在这里的证据。
    尹川此时也来到殿中,杜云章对他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尹川皱着眉头在大殿里走了几圈,目光聚焦到马王爷神像右侧斜倒着的供桌上。那张供桌很宽大,足有一人半长,半人来宽底部完全可以放得下一个人。
    “那张桌子有人搜查过吗?”尹川问道。
    十名侦缉队队员无人回答他。
    “这东西也没挡着什么,明面上搁着,有什么可查的?”杜云章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尹川没理会杜云章,兀自走近供桌,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供桌上的蜡烛台怎么会在倾斜的角度上就那么一直垂直立着?似乎根本没有倒落的意思。
    “这张供桌有问题!”尹川低声说道。
    杜云章一听,立即上前伸手就要搬动桌子。尹川突然想起从县政府大院临走时方茂说让自己别乐极生悲,心中不由得一动。
    “别碰它。”
    尹川一拉杜云章的胳膊,可此时杜云章已经伸手抓住了桌面上倾斜着却没滑落的烛台,他顿时感觉烛台很不正常地折断了,刹那间从供桌下面一道银光闪出,“嗖”地一声直射杜云章面门。幸好尹川拉了把杜云章,让他不由自主地侧了下身,那道银光擦着杜云章鼻尖掠过,狠狠钉在了庙门上。
    众人惊骇之余扭头看去,原来是一支二寸多长的弩箭。
    “呼!好家伙,差点就着了道。”杜云章惊魂未定,一个劲地喘着粗气。
    有人将弩箭拔下,送到杜云章手上。尹川看了看,非常确定地说道:“这就是埃利奥特手里的弩箭,每次他袭击琳琅都用的这个,我不会看错。”
    杜云章眼眉一立,咬着牙说道:“这么说,这个狗杂种现在就在这儿了?”随即他举起镜门匣子往马王庙大殿里各个方向瞄准,“姓埃的,给我出来!”
    尹川一摆手,“别喊了,这里没人。”说着,他走到供桌旁边,查找供桌底部,的确有个可以装人的空间,可里面却空空如也。而桌底面赫然是一架连接着烛台的弩箭盒子,上面竖着的蜡烛便是机关,只要一碰蜡烛,弩箭就会射出要人性命。
    “只有这一支箭?”杜云章小心翼翼凑近看去。
    尹川略微思酌了一下说道:“我大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什么意思?”杜云章追问。
    “他们是在拿琳琅当诱饵,拿一个个隐匿的线索指引我,来对我试探。”
    杜云章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你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拿琳琅当诱饵试探你?这些绑匪到底图什么呢?”
    尹川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兀自说道:“看来方茂肯定知道里面的弯弯绕,否则他不会含沙射影地对我说什么‘别乐极生悲’这样的话。”
    “怎么?你又见到这狗官了?”
    “刚才就和祖县长在一起。”
    杜云章忿忿地咬了咬牙,没再说别的。
    “那这里……还会找到琳琅吗?”他又看了看破庙大殿。
    尹川摇摇头,“看样子琳琅不会在这里了。”
    “那岂不是线索又断了?”杜云章一跺脚。
    “也不尽然……”尹川一指马王庙门外那个乞丐。
    那个要饭花子想必是见这么多官差来此,吓得不敢动弹,所以才一直直愣愣站在外面。杜云章和尹川带着十个侦缉队队员走出庙门,尹川来到乞丐面前问道:“这个破庙一直是你的落脚地吗?”
    “是啊大人,以前这里得有七八个要饭的,但听说大清没了,出来个什么民国,这些人就一股脑都跑去京城了,说是京城有大善人开粥场。我是腿瘸了,没法跟着他们去京城,所以才留下。”说着他抖了抖自己的右腿。
    “哎要饭的,你这两天见没见过一个洋人来这个庙?”杜云章紧接着问道。
    “洋人?”要饭的有点懵,“没有,这个破庙又不是洋和尚的教堂,洋人来这里干嘛?”
    “那……你刚才唱的那段数来宝,是现编的词儿吗?”尹川问道。
    要饭花子一咧嘴,“我们打牛骨唱数来宝,可不就是看见什么唱什么嘛,有时候心里一高兴,顺嘴就把心里话唱出来了,您见笑,您见笑。”
    “你唱的什么‘抄上个姓窦的冤大头’是什么意思?”
    “哦,嗨,跟您说我今天运气不错,去县城里做买卖——也就是要饭,您知道九里桥那个窦铁嘴吧?我看他从县衙门出来回到他的摊子,腰里鼓鼓囊囊的,想必是发了大财,我就想跟去碰碰运气。就听他回去和街边卖豆汁的胡吹一气,说什么最近财运亨通,祖县长、杜队长、娄骷翅儿、虾米卫、黄大喜、邹玉山等等都来找他算卦,简直来财挡都挡不住,不过要没有方大人和那个老头子,自己还真没这运势。”
    “哦?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找他要点小钱,拿牛骨给他唱了一段数来宝,那老家伙竟然瓷公鸡——一毛不拔,嘴里不干不净,非要撵我走。别看我是要饭的,但也不好欺负。我就和他说,你要不给钱也没关系,我满大街去唱你卦里有花活,骗祖县长、杜队长的钱,我倒要看看你得罪县里这些大官儿,还能不能在五河的街面上混!反正我这么个要饭的天不怕地不怕。他顿时话软了下来,赶紧塞给我两块大洋,让我别在外面乱说乱唱。这不,今天我就这样发了笔小财。”
    杜云章也在要饭花子的话里听出了些端倪,“按要饭花子所说,不光是祖元铭和我,连娄骷翅儿和虾米卫都在窦铁嘴那算过,这么看来,娄骷翅儿的毒杀案在他身上没准也有线索啊!”
    尹川当然能听得出来这层含义,但他更在意要饭的听到窦铁嘴的那句“要没有方大人和那个老头子,自己还真没这运势”。如果说方茂和窦铁嘴因为前后都出现在县政府中,两者有所牵扯,而“那个老头子”他又指的是谁?难不成“那个老头子”会和绑架琳琅之人有关系吗?
    老头子……老头子……
    尹川脑袋里反复萦绕着“老头子”这三个字,突然他灵机一动——这个“老头子”不会说的是那个人吧?
    “来人,”杜云章一声令下,“去九里桥那边,把算卦的窦铁嘴给我带到侦缉队。”
    “且慢!”尹川赶忙阻止。
    杜云章一愣,“干嘛?”
    “像窦铁嘴那样巧舌如簧的金点先生,你这样把他抓到侦缉队恐怕问不出什么,而且接下来寻找琳琅下落的线索也可能会着落在他身上。不如我去卦摊那会会他,说不定能一举两得,既把娄骷翅儿案子的线索套出来,又能寻到琳琅的踪迹,你觉得如何?”
    杜云章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先前已经在卦摊和他打过一次照面了,这次再去很可能引起他的戒心。我一人去,他不会有所顾忌。”
    “可你一人去……我总感觉不太踏实……”
    “你有什么可不踏实的?”尹川笑着说道,“我就以一个算命客人的身份去访他,他还能把我怎样?”
    “那……你多加小心,切莫一人涉险,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赶紧到侦缉队找我。”
    尹川点头答应,然后把那支从消息埋伏中射空的弩箭要到手里。
    “你拿它做什么?”杜云章疑惑地问道。
    “自然有用,你就甭管了。”尹川说罢,向杜云章摆摆手,兀自赶奔九里桥窦铁嘴的卦摊。
    杜云章隐隐感觉尹川拿走那支弩箭有些不妥,可也说不好如何拒绝。算了,还是先回队部吧,谢昭不是说他有什么新发现吗?且听听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对了,把那个叫花子也带回去。”杜云章抬眼看到乞丐还在面前,便向手下队员下令。
    要饭花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去哪都比破庙强,而且听说侦缉队被羁押还管饭,自然甘愿跟着走。
    等众人回到侦缉队,杜云章一眼就看到查洪臻正站在队部门前。
    “杜队长回来了?”查洪臻上前一拱手。
    “哦,回来了,”杜云章冷着脸回应道,“县长大人让你把那五个嫌疑犯给送回来了?”
    查洪臻没有直接回答他,“祖县长在队部里等你呢。”
    杜云章登时一愣,祖元铭怎么亲自到侦缉队队部来了?容不得他多想,查洪臻便转身往里相引,“杜队长,请。”
    没办法,杜云章只能跟着他往里走。路过正厅门前时,碰上了谢昭,杜云章用满是疑惑的目光看了看他,谢昭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小心在意。
    祖元铭此时正在侦缉队队部正厅里喝着茶,他已然在此等候了一个多小时,听有人报事说杜云章到了,他放下茶杯,轻轻咳了一声。
    “县长大人,卑职回来了。”杜云章进了正厅向祖元铭一施礼。
    “杜队长免礼,请坐。”祖元铭微笑着让杜云章坐在上垂手的侧座。杜云章此时才发现,就在祖元铭下垂手坐着个干巴瘦的小老头,正嬉皮笑脸地眯着眼看自己。
    “这位先生是……”杜云章看向那老头问道。
    “哦,忘了引见了。这位是京津一带鼎鼎有名的穷不吝朱绍琼先生。”祖元铭介绍道。
    杜云章自然也听说过穷不吝的大名,不禁瞪大了眼睛,“您就是在京城天桥名声赫赫的朱绍琼朱先生?在下虽然也去京城公干过几次,但一直没机会去天桥见识您的本事,只是您的名声可都灌满在下的耳朵了。”
    “这位大人抬爱了,小人哪有您说得那么邪乎?不过都是同行同业的吹捧而已。”
    “朱先生您这次来五河县,有什么事吗?哦……我猜是您是为两位师弟齐永州和吴劲言而来吧?”
    还没等朱绍琼回答,祖县长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好了,闲话到此为止。杜队长,刚才你带着几名侦缉队队员去哪了?”
    “禀大人,我们去了南关那边的马王庙。”
    “哦?去那里做什么?是有毒杀案的线索吗?”
    “大人,关于娄骷翅儿的毒杀案,我大致已经有了方向。凶手就在给您演堂会的那几个人当中。”
    听了这话,祖元铭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而是摆出略显失望的神情,“原来这就是你查案的进展?”
    杜云章有些纳闷,“您这话的意思是……”
    祖元铭看了眼旁边的朱绍琼,“连朱先生都知道凶手大致的范围了。杜队长,我有点怀疑你的办案能力,难道连这位撂地艺人穷不吝都不如吗?”
    杜云章顿时一股无名火起,“哦?朱先生是如何得知?”
    祖元铭递了个眼神给朱绍琼,朱绍琼赶紧向杜云章一拱手,“这位队长大人,原谅小人多管闲事。其实小人也是瞎猫碰死耗子,就在几位艺人去县政府大院演堂会之时,我刚巧从后门胡同经过,听见刚从县政府院子里出来的算卦先生和一个老头说什么事情差不多都办妥了,他是不是可以把卦摊摆到京城去了?老头说等娄骷翅儿的案子风息浪静了,他想去哪摆就去哪摆。算卦的问娄骷翅儿的案子什么时候了结?老头说很快,反正凶手就是进县政府大院演堂会里的一人,还怕他跑了吗?”
    杜云章一听就知道了那个算卦的就是窦铁嘴,至于老头是谁,自己还没摸门。
    “那我在此感谢朱先生提供的线索,不过祖大人……”杜云章把话锋一转,“我的话还没说完,如果您就凭这点就觉得我在侦缉队是吃干饭的,那您尽可以另请高明。”
    祖元铭眉梢一挑,“哦?这么说你的调查进展不仅于此?”
    “谢昭这边在尸体上还有一些新的发现,这应该是锁定凶手的关键线索,若结合之前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凶手就应该呼之欲出了。”
    “杜队长有如此信心,那……洪臻,请验尸官谢昭来。”
    查洪臻领命,很快就将谢昭带进厅堂。
    “谢验尸官,听说你在娄新迟的尸体上有一些新的发现,这不杜队长也在,你就跟大家说说,杜队长兴许很快就能断出杀人的凶手到底是谁。”
    很显然祖元铭是将了杜云章一军。谢昭看了看杜云章,而杜云章也在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祖县长,卑职的确在娄新迟的尸体上有了新的发现。具体是我发现了两处尸体身上新的中毒点,一处是他右肩窝,另一处是他的左手中指指尖,都是很细微的小点,似乎是细针所刺。而两处的区别是,右肩窝的针眼较浅,左手中指指尖的针眼较深。并且通过卑职的查验,娄新迟致死的毒素就是从这两处伤口入体,而非从口鼻吸入中毒。”
    谢昭的这一发现让杜云章颇为吃惊,这么看来,先前和尹川一起分析的利用娄新迟手上沾毒让他吸入体内的手法就被推翻了,但新的中毒部位又该如何解释凶手的作案手法呢?
    “怎么样,杜队长?你的调查有结论了吗?”祖元铭的语气中有种戏谑的味道。
    杜云章咬了咬嘴唇,开口说道:“大人,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哦?是谁?”
    “就是给娄骷翅儿量活的搭档虾米卫,也就是卫子琦。”杜云章十分肯定地回答。
    “哦?那你说说吧,他是怎么给娄新迟下的毒?你的证据又是什么?”祖元铭步步紧逼。
    “这……”杜云章开始张口结舌起来。
    眼看他回答不上祖元铭的问题,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了出来。
    “祖县长!这些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一个声音从侦缉队正厅门外传来。杜云章回头看去,顿时眼睛一亮,尹川恰到好处地赶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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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白沙撒字的玄机

    侦缉队正厅里所有人都看向尹川,杜云章也不顾祖元铭就在面前,转身迎上前。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琳琅有消息了?”
    尹川笑意盈盈,似乎是把所有难题都已经解决了。
    “放心好了,琳琅已经没事了,咱们还是说说眼前这个案子吧。”尹川说完,走进正厅向祖元铭施了一礼,“祖县长,杜队长说的没错,毒杀娄骷翅儿的凶手就是虾米卫。”
    祖元铭点点头,“既然你也这么说,那我就听听你是怎么推理出这个结论的。他的证据、作案手法、还有动机。”
    “证据其实很多的,娄骷翅儿的尸体、他身上那件沾了很多毒物的大褂等等。不过最直接的证据现在还在他家,我已经托冯三哥去取了。不过,我需要补充一下杜队长所说,凶手应该不是虾米卫一个,他还有个帮凶。”
    “哦?两个人作案?”祖元铭略加思索后说道,“来人!把卫子琦给我带上来,还有另一个凶手。尹川,你告诉官差另一个是谁。”
    尹川摇摇头,“不,大人,和虾米卫一起作案的并不在另外四个人当中。”
    “不是他们里面的?那是谁?”
    尹川一笑,“祖大人别着急,另一个凶手一会儿就会到,咱们先把虾米卫叫上来吧。”
    祖元铭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不多时有人把卫子琦带到正厅。
    “卫子琦,老实交代吧,你是怎么给娄骷翅儿下的毒将他当街毒死的?”杜云章抢先问道。
    虾米卫顿时脸色骤变,“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冤枉啊,小人怎么会给娄骷翅儿下毒呢?没有的事啊!”
    尹川笑眯眯地看着虾米卫大呼冤枉,等着他不说话了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杀他的动机,虽然娄骷翅儿那人人性很差,还总用打哏脏哏来埋汰你,但毕竟他立得住杵,你也就忍了这些。可有一件事你是忍不了的,因为你为他借二百块大洋的债务做了保,他却不想还这笔钱,所以只有他死了,你才能脱得了保人的责任。这就是你为何非要杀他不可的原因。”
    杜云章有些纳闷,“哎?娄骷翅儿不是一直没找到保人吗?他找过卫子琦,还有齐永州、崔三凤,这些人都没给娄骷翅儿当保人啊,怎么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到虾米卫的身上?”
    “但事实上娄骷翅儿确实最后拿到了那二百块大洋,所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这些人里有人说了谎。”尹川看向虾米卫,“没错吧?卫师傅,你最后还是答应了娄骷翅儿给他做保,并且在借据上按了作为保人的手印。”
    此时的虾米卫把脑袋往下一低,来个睡佛爷——满不搭理你。
    尹川哼了一声,“哟?卫师傅,来这手是吧?我可记得前天你刚进侦缉队的时候,嘴里的量活之道滔滔不绝,又是贯口又是绕口令的,简直把审讯室当成使活的场子了。怎么刚过两天你就瘪茄子了?哦对了,刚才在祖县长那儿使的两段活,你可实在有点崴泥[1],要不是你师傅和师大爷在旁边托着,恐怕你都下不了台吧?”
    虾米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得出他此时心里已经五味杂陈,但就一直低着头,如同老和尚坐定一般。
    “得,您继续入您的定,我继续说。其实您给娄骷翅儿下毒,无非就是看透了他的人性,知道那二百大洋的债保准不会还,所以索性就给他弄死,你就不必担保人需要担的责了。”
    “且慢,”祖元铭突然开口打断了尹川,“卫子琦最后答应给娄新迟做保的事,你是从何而知的?”
    “您算是问着了,其实就在刚才我还对此事一头雾水呢。也许是天意使然吧,我从一位证人口中得知了此事。来!进来吧!”
    说着,尹川往外面一招手,只见一个黑黢黢的精瘦老汉领着一个小丫头从外面走进来。杜云章一看就认出来了,这不正是那个老皮匠和他的孙女吗?
    “哎?尹川,他们……”杜云章一指祖孙二人,想说“他们怎么让你带来了?”但还没等他说出口,尹川即刻打断了他。
    “你先别说话。祖大人,这位姓金的老皮匠知道关于娄新迟债务的内情。老金头,你给县长大人说说。”
    这位姓金的老皮匠给祖元铭鞠了个躬,“县长大人,草民姓金,在五河县九里桥一带以修鞋钉掌为生,这是我的小孙女。”
    “免礼免礼,既然尹川说你知道这里的内情,那就说说吧。”
    “是,那草民就和各位老爷说说,”金老皮匠又鞠了一躬,“其实前天我和小孙女眼睁睁看着娄骷翅儿当街中毒死掉时,对他的事真的毫不知情。随后还被侦缉队的诸位老爷当成嫌疑犯,被押到大牢里。后来多亏各位大人明察秋毫,我们祖孙的冤屈才得以昭雪,转天就把我们爷俩给放了。虽然如此,我们爷俩哪经历过这个啊,出来以后就一直心惊胆战。也许是我们流年不利吧,也有可能是犯了什么冲,需要找个明白人破解破解,所以我就去找九里桥街面上有名的窦铁嘴,让他给我们爷俩卜上一卦。
    “等我把所遭所遇和他一说,他就对我说真是来着了。从京城刚来了一个大官,到五河县来寻访什么请愿团招人的事,就专门找娄骷翅儿,还在他那算过一卦,说要借给他一笔钱,而且连债务、保人都已经画了手印。我很奇怪,问他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窦铁嘴说,他之所以叫窦铁嘴,就是因为他能掐会算。他算准这笔钱这个大官肯定是有去无还了,不过需要办的事并不会随着钱的损失而办不成,只是缺少一个节骨眼上的人。他莫名其妙地说我就是这个节骨眼上的人。”
    “哦?这话怎么说?”杜云章颇感疑惑地问道。
    “我也纳闷呢。不过后来他还是跟我说了实话,那位京城来的大官也找过他算命,他为了糊弄大官的钱,就说这趟五河县之行一定能马到成功,那个大官很高兴,就赏了他不少钱。可后来因为娄骷翅儿的死,大官的事就没办成,于是他来找窦铁嘴算账,窦铁嘴就说他少了个节骨眼,说是得有个命硬之人来冲这位大官的事运,才能让他功德圆满。于是我这个无儿无女,只有个隔辈孙女的人就让他给看中了,跟我说只要帮着那位大官把事运给冲了,你的晦气也会一扫而光。随即他和我说毒杀娄骷翅儿的人一定就在侦缉队扣押的那五个人当中,因为娄骷翅儿的债让那个保人很难办,你去找那个大官把借据的文书要来,在县大老爷审案的时候拿出证据,那上面写的谁是保人,那人就一定是凶手。”
    “你是说,这个证据就在你手上?”杜云章追问道。
    他的话刚落地,虾米卫猛然扑向老皮匠,面目格外狰狞,好像要吃人似的,双手一下便卡住了老皮匠的脖子。杜云章赶忙上前抓住他,嘴里大喝:“好小子,在这儿你还敢撒野?”
    尹川倒是不慌不忙,“卫师傅,你这又何必?那张借据又不在金老皮匠手上,”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喏,他早就交给我了。”
    虾米卫顿时傻了眼,此时已被杜云章控制住,再想去抢已然不可能了。
    “就算那上面的保人是我,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了娄骷翅儿?”虾米卫终于开了口。
    “证据吗?很快就来了。”尹川胸有成竹地答道。
    杜云章此时捅了下尹川,低声说道:“哎,谢昭已经告诉了我他的新发现。原来娄骷翅儿致死的毒并非是从口中进入的,他右肩窝处和左手中指指尖两处都有一个针孔伤,肩窝的针孔浅,中指的针孔深,致死的毒是从中指处进入体内的。”
    “哦?竟然是这样?”尹川不禁一皱眉。
    “这样的话,咱们先前推断娄骷翅儿口中中毒的情况就不成立了,这下该怎么解释啊?”
    尹川略做思考,然后说道:“哦!怪不得堂会的时候虾米卫对自己的大褂,尤其是鸽子扣那个地方十分忌惮呢,敢情是因为这个。不过这样也无所谓,对他是凶手的结论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且他的手法我也差不多能猜到是什么了,只不过需要验证一下。”
    “尹川,我有个问题,”祖县长开口问道,“既然卫子琦很清楚给娄新迟做保的风险,一开始他也拒绝了,可为何之后他又答应了呢?”
    尹川苦笑了一声,“县长大人,您真是不知道民间疾苦啊。虾米卫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吃张口饭的艺人,今天有饭吃,明天也许就得挨饿,更何况他还有一家子妻小等米下锅。一开始他拒绝,也许是还相信娄骷翅儿还会和他搭伙撂地,但后来得知他没那心思了,自己又找不到合适的搭伙,只能冒着风险做了保,毕竟保人还有一分利在里面。这对他一家来说绝对能解燃眉之急啊。”
    “原来如此。”祖元铭语气中略显惭愧,心想自己还是有“不食肉糜”的官架子在身,不了解底层民众之苦。
    正在此时,冯三从外面走了进来,向祖元铭施礼道:“大人,另一个人犯和证物都带回来了。”
    祖元铭有些纳闷,尹川赶紧接过话,“那请冯三哥把人和东西都提上来吧。”
    冯三答应一声,很快领进一人,同时肩上还扛了个用皮绳系紧了口的皮口袋,里面时不时一动一动的。
    旁边的虾米卫一看来人,如同卸了气的皮球一般,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激动。杜云章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前天在侦缉队队部门前哀求放了她丈夫卫虾米的康氏。
    “是她?她难道也是凶犯之一?”杜云章不解地问尹川。
    “没错。冯三哥,把口袋打开吧,让大家看看。小心点。”
    冯三立即放下皮口袋,把口上皮绳解开,里面出现了数条长相古怪、活蹦乱跳的鱼,其中有不少条身子还鼓成了球状,从腮到腹都是一些棘刺。
    “这是何物?”杜云章一脸疑惑。
    “这难道是豚鱼?”祖元铭一看就认出此鱼。
    尹川笑着回答,“是的,还是祖县长见多识广,这就是康氏在曹家甸的娘家所特产的豚鱼,在当地也称为‘青郎君’。”
    “可这鱼能做什么证据?”杜云章还是一头雾水。
    “你别着急,等谢昭当堂做一下检验,即刻就可以水落石出。”
    随即尹川将谢昭叫来,对他耳语了几句。谢昭会意,命人找来个木盆,自己戴上双皮手套,从皮口袋里取出一条豚鱼,用刀剖开它的肚子,当时鱼血流到了木盆中。而后谢昭用他的验毒工具在鱼血中一番查验,很快便有了结果。
    “祖大人,此鱼的血液里含有剧毒,而且和娄骷翅儿所中之毒完全一致。”
    听过谢昭的禀报,祖元铭和杜云章同时明白了尹川的意思。
    “这样的话,娄骷翅儿大褂上的毒就是虾米卫和康氏两口子下在上面的,没跑了。”杜云章点了点头,“可是他中毒的中指指尖……”
    尹川摇摇头,“其实谢昭的勘验已经足可以证明凶手就是卫子琦和康氏夫妻二人了,至于娄骷翅儿如何中毒而亡的,倒不是那么重要了。如果你非要弄清楚,也并不是很难。”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左肩窝处,“娄骷翅儿撂地的时候穿的是大褂,这里有鸽子扣,我猜那件大褂是虾米卫和康氏夫妻二人给他准备的,康氏将豚鱼的毒素涂抹在大褂的各处,没准什么时候娄骷翅儿的手沾上毒,再不小心碰到嘴上便中毒而亡。不过虾米卫更熟悉搭档的表演做派,知道说的这段《八大吉祥》他一定会拍一下自己的肩窝,他便将一根涂上豚鱼毒的细针别在鸽子扣上,这样做更为保险。于是便出现了尸体上肩窝处有比较浅的针孔,而因为娄骷翅儿胳膊腿都比较短,所以才导致细针更深地扎在了中指指尖处。等娄骷翅儿中毒身亡时,他离得最近,顺势上前假装查看,暗中就把沾毒的细针拔出来扔掉,查案的官人便很难找到。”
    “如此看来,动机、手法和证据都齐了。”杜云章向正厅里的侦缉队队员一挥手,“来人,把这夫妻二人拿下。”
    两人见事已败露,只能低下头,伏法就擒。
    “尹川,这件案子你办得漂亮,”正座上的祖元铭微微点点头,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你是怎么知道这种鱼含有足以致命的剧毒的?”
    尹川笑着答道:“祖大人,其中原因有三,一个是先前我和大鼓艺人邹玉山结伴去过卫家,眼见这些鱼就在他家的木盆里活蹦乱跳的,我一时出于好奇伸手去碰,却被康氏喝止,吓了我一跳。之后想想,也许是她怕我不小心刺破手指中毒,这样就露了马脚。另外,我们第二次去齐永州家时,从胡同口听到卫家之中康氏在大声责骂他家的孩子,说什么‘非要动那东西!是不是不想要你的小命了?’我猜也是因为孩子要去碰那鱼,才被康氏训斥。第三,因为康氏的娘家偶尔会捎来这种十分鲜美,却含有致命毒素的鱼,只有聚兴楼这样有特殊手艺的大师傅才能做,所以卫家自己不可能做这种鱼,只能卖给大饭庄来补贴家用,而取出有毒素的鱼血不会费劲。结合谢昭验出毒物的来源是某种动物体内的结论,所以我才推测此毒应该是他们夫妻在这种鱼身上所取。至于我如何得知此鱼名为豚鱼,和它含有剧毒的事情……这就得感谢我刚救下的欧冶琳琅了。”
    而后尹川便从离开马神庙,独自风是风火是火地赶奔九里桥窦铁嘴的算卦摊子讲起。
    在马神庙里被触发的机关暗弩虚惊一场后,尹川将弩箭和那支标记着“窦”字的竹签揣在身上,一路紧赶慢赶,很快就来到了九里桥窦铁嘴的卦摊。
    此时窦铁嘴刚送走一位客人,正乐呵呵地把卦资划到钱匣里,尹川一屁股就坐到了他对面。
    “先生,给我算个卦!”尹川毫不客气,气冲冲开口说道。
    “哦?您要算卦?您是要测字啊,还是相面看手相?”窦铁嘴不慌不忙地问道。
    “测字。”
    “那您把要测的字写在上面。”说着,窦铁嘴把桌子上的笔和纸推给了尹川。
    尹川连看也不看,“不用这么麻烦,算这个字就行。”说着,他从身上取出那根写着“窦”字的竹签,连同从马神庙机关中射出的那只弩箭一起,“啪”地一声狠狠拍在桌上,吓了窦铁嘴一跳。
    等定了定神,窦铁嘴看清了那根竹签和弩箭,登时心里一惊,但表面上还是十分从容镇定。
    “那您是要算什么?”
    尹川眼睛死死盯着窦铁嘴,“咱们别拐弯抹角了,你就说人在哪吧。”
    窦铁嘴一阵犹疑,勉强咧嘴一笑,“您是要找人?想要找什么人呢?”
    “少废话。秃子哈九腰带上的‘欧冶’、邹玉山大鼓背面的‘琳琅’,还有黄扒拉眼弦子上带着“窦”字的竹签残片,再加桌子上差点要了我性命的东西,你还在这儿装糊涂?”
    窦铁嘴脸色往下一沉,一下子把声音压到很低,“尹川尹师傅是吧?我虽然在此处摆摊时间不长,但九里桥、乃至五河县的街面上都知道您的大名。我和你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你刚才说的这些,有的我知道内情,有的我并不清楚。你要找的那位姓欧冶的姑娘,我的确知道下落……”
    “长话短说吧,接下来你就该提条件了是吧?”尹川抢白道。
    “不,我没什么条件,算卦无非是为了赚钱糊口,你给了该付的卦资,咱们就两清。”
    尹川从衣兜中掏出五块银元,扔到桌上,“这些可以吧?你说说她在哪?”
窦铁嘴阴恻恻地笑了笑,反问尹川道:“我听说您会相声量活的那一套?”
    “你什么意思?”尹川有些不耐烦了。
    “那白沙撒字这手艺想必您也会吧?”
    尹川想了想,“白沙撒字……我倒是多少会一些。别东拉西扯的,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窦铁嘴指着摆在桌面的竹签上的“窦”字说道:“你可以用白沙撒字的方法在这张桌子上写一遍这个‘窦’字,你就应该猜出欧冶姑娘的下落。如果你参悟不透,那我也没办法了。”
    尹川十分疑惑地看了看竹签,又看了看窦铁嘴。窦铁嘴向他努努嘴,“你试试呗。”
    尹川半信半疑地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面握在手中,在卦摊的桌子上用拳头底部流下的沙子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个“窦”字。
    就当他写完“窦”字上面的穴宝盖,刚写到下面“卖”字的第三笔横勾时,尹川一下子明白的窦铁嘴的意思。他突然一把将手里剩下的沙子往窦铁嘴脸上扬去,然后一掀卦摊桌子上铺的围布,只见桌子下面赫然有个蜷缩成一团的人,脑袋上套着麻袋。他抬起脚一下揣翻了窦铁嘴的卦桌,将下面的人抱了出来。等把头上的麻袋掀去,露出了里面的面孔时,尹川看得真切,这不是琳琅还能是谁?
    只见此时的琳琅双臂双腿被绑得十分严实,嘴上堵着毛巾,紧闭双眼,面容憔悴,一看就是遭了不少罪。尹川赶紧帮她解开绑绳,掏出口中的毛巾,又是按人中又是揉太阳穴,好半天琳琅才苏醒过来。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阵的干呕和咳嗽,等她缓过劲,一眼看见面前的尹川,琳琅激动得眼泪夺眶而出,哑着声音说着:“尹大哥!可算见到你了!”
    尹川轻轻抱着琳琅,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找到你了就好。”
    “尹师傅,既然你把人找到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吧?咱们回头见。”窦铁嘴的声音传进了尹川的耳中。
    此时卦摊前已经围满了不知发生什么事、打算看热闹的人群,尹川抬头想再找窦铁嘴,他已经钻进人群不知所踪。尹川想去追,但顾及到琳琅刚被救下,身体虚弱需要人照顾,只好任凭窦铁嘴逃之夭夭。
    幸好此处离自己家不远,尹川便搀扶着琳琅回到家中。尹川老娘和陶静知一看琳琅被救回来,又惊又喜,赶忙让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然后又是做吃的又是擦洗按摩的,忙得不亦乐乎。尹川本想等琳琅精力恢复以后再问她被绑的详情,但琳琅偏要尹川先说说自己被绑架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娄骷翅儿的案子到底有没有结果。
    无奈之下,尹川简要地给她讲述了侦缉队对娄骷翅儿毒杀案的探查情况,随后说道:“结合着我在寻找你下落过程中发现的一些线索,大致能推断出来,这个案子的真凶就是给娄骷翅儿量活的虾米卫,还有他的妻子康氏。只不过我现在还没太捋清楚他的动机,总归是离不开娄骷翅儿的借债,而虾米卫在里面的作用还是个疑问。另外,我对在他家看到的那些怪鱼也有些好奇,这种鱼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又含有致命毒素,同时鱼肉又十分鲜美,是大饭庄里的高档珍馐?”
    琳琅答道:“我对此有些了解,通过你描述那鱼的样貌,我猜应该是一种海河两生的豚鱼。直隶一带就是离滦州不远的曹家甸盛产此鱼,长相比较怪异,而且相当敏感,一遇到外界威胁便立即鼓起气来,将下颚到肚皮的鼓刺亮出来威慑对方。而且这种鱼的血液毒性极强,只要进入人的血液或者嘴里一丁点,不超半分钟必定毒发身亡。同时它的肉质极为细嫩,我在回国后也曾经有幸尝过一次,的确非常美味。”
    尹川点点头,“原来如此,这下我心里有数了。”
    正说着,陶静知从外面进来,对尹川说道:“尹大哥,外面有个小丫头找你。”
    尹川一愣,转而便猜到了来人是谁。待他出门一看,果然是那位金老皮匠的孙女。
    “尹先生,你好啊。”小姑娘冲尹川打招呼。
    虽然尹川先前也和这个小女孩儿多少打过交道,但像这样单独见面还是头一回,此时小女孩说的话一字一句听在耳中,让他总感觉有些别扭。但要说别扭在哪,却又说不清楚。
    “丫头,没跟着你爷爷去街面上出摊?”
    “我爷爷叫我来找你,他刚才看见你把窦铁嘴的卦摊给掀了,想起先前在他那算的那一卦和娄骷翅儿有关,越想越觉得得和官府把事情说清楚。他知道你在侦缉队里能说得上话,所以就想托你带我们去找县官,否则我爷爷他总是吃不好睡不着的。”
    “哦?那他在哪?”
    “他就在侦缉队大门口摆摊修鞋,只要我把你带过去,他立马就和你一起进侦缉队交代清楚。”
    尹川心中虽生疑窦,但一想既然老皮匠在窦铁嘴那得到关于娄骷翅儿的线索,不妨听听他的话,兴许能解开虾米卫夫妇毒杀娄骷翅儿的真正动机。
    尹川在和家里知会了一声后,随小女孩赶奔五河县侦缉队。等到了侦缉队门口,果然金老皮匠就在一旁的街边摆摊,见孙女把尹川带来,赶忙把摊子收起,上前拱手施礼。两人打过招呼后,老皮匠便将在窦铁嘴那算卦,说自己是那个京城大官来此办事的节骨眼,林林总总的来龙去脉和尹川和盘托出。
    尹川一听就知道了,他所说的京城大官无疑就是方茂,这样也就解释通了卫子琦夫妻毒杀娄骷翅儿的真实动机。
    案件终于真相大白,卫子琦夫妻被侦缉队押进牢中等待祖县长判罪。而一旁全程听审的朱绍琼在虾米卫被押进牢房之前,对他们夫妻承诺,自己会和师弟齐永州、吴劲言一起抚养照顾他家的两个孩子长大成人,让他们不必挂心。卫子琦夫妻对朱绍琼千恩万谢。
    随着娄骷翅儿毒杀案的告破,还有琳琅被安全解救,杜云章终于松了口气。不过想起了和这两件案子都有牵扯的窦铁嘴逃案在外,他便感觉如鲠在喉,于是向祖县长请令抓捕这个窦道风。
    “杜队长,”祖元铭说道,“既然案子已然告破,真凶认罪伏法,何必还要对一个算卦的穷追不舍呢?”
    杜云章语气坚定地说道:“大人,案子虽破,但个中因果都与这个窦铁嘴脱不开关系,而且他也不是简单人物,”说着,他把声音压低下来,“您要卑职暗查的事情,我在这个窦铁嘴的身上已发现些许线索,如果能捉到他,一定能在他嘴里问出与吴将军被刺案相关的重要口供。”
    祖元铭顿时眼睛一亮,“哦?如果真是如此,我便即刻发出缉捕令,全县捉拿此人。”
    “谢大人,卑职定将此贼擒获。”
    杜云章刚领过祖县长的缉拿令,祖元铭紧跟着说了一句:“如有必要,我让洪臻助你一臂之力。”
    杜云章赶忙推辞,“不不不,查护卫就不必出手了,这本来就是卑职的责任。”
    “既然如此,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娄新迟的案子,你明天把结案卷宗交到县政府,不得有误。”祖元铭说完站起身,带着查洪臻离开了侦缉队。
    众人行礼目送祖县长离去,杜云章这才长出了口气。
    “各位老爷,这里是不是没我们爷俩的事了?”金老皮匠拉着孙女问道。
    “哦,没你们什么事了,”杜云章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大洋,“多亏你们提供的线索和证据,这算是给您的酬谢,您收好。”
    “哟,这哪行这哪行?”老皮匠虽然这么说,但手却诚实地伸了过去,接过那两块大洋。
    “您回去吧,我们就不送了。”杜云章挥了挥手,便不再理会他们。
    尹川插过话来,“别啊,这样多没礼数,老爷子,我送您和丫头出门。”
    金老皮匠连连道谢,领着小孙女跟随尹川往侦缉队门外走去。
    “哎老尹,”杜云章开口叫住尹川,“我很好奇,你在窦铁嘴那用白沙撒了个字,怎么就知道了琳琅在他卦摊的桌子下面?”
    尹川冲他咧嘴一笑,“你别着急,我一会儿回来告诉你。”
    等三人出了队部大门,老皮匠向尹川作了个揖,“尹老爷,您就不必送了,我们爷俩多谢您的关照,后会有期吧。”
    尹川嘿嘿一笑,“哎——我再送送你们。”
    金老皮匠有些奇怪,不过既然人家执意相送,自己也不好推辞。就这样,三人走出差不多一里地,在一处小胡同口尹川停下了脚步。
    “老皮匠,我就送到这儿了。”
    “哦,那多谢尹老爷相送了。”说着,老皮匠便要拉着小孙女离去。
    “等等,”尹川叫住他们,“难道你就没什么东西要留给我吗?”
    老皮匠一愣,“您这话是?哦,您是想……”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向尹川递过去,“这是给您的辛苦钱,杜老爷就给了两块钱,您给我们剩一块就行。”
    尹川冷冷一笑,“您就别装了,这儿已经离侦缉队和衙门很远了,旁边也没有官人,您再和我装还有必要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咱们水贼过河——甭使狗刨了,那个葡国的术士埃利奥特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一步步故意留下线索引导着我去找人,又是什么目的?别以为把我引到窦铁嘴那儿,把人救出来这件事就完了。我猜二位也一定料到了我会看透你们吧?”
    老皮匠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好半天没说一句话。倒是那个小女孩率先打破了沉默,用十分爽朗的语气说道:“人家都把话问到这份上,您就别和他卖关子了。尹川,我们果然没看错你……”
    “够了!”老皮匠瞪了一眼小姑娘,尹川顿时发现他的眼神突然和先前那个老气横秋的皮匠判若两人。随即金老汉紧接着说道:“尹川先生,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想试试你的能耐而已。至于那个葡国术士埃利奥特,他不过是我们组织的一个底层办事员。只是在履行保护欧冶琳琅小姐的承诺这一点上,你可是不太合格的哦。”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的组织又是什么组织?”
    “抱歉尹川先生,我们并没有回答你这个问题的义务,我只能告诉你,我和丫头都姓金,这是千真万确的。”说罢,他把那块银元收回口袋中,重新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往前一递,“喏,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吧?”
    尹川一看,老皮匠的手心里是半跟竹签,和窦铁嘴卦摊上的签子一模一样。他接到手中发现,竹签底部同样也写着个“窦”字,只是字体和和窦铁嘴的竹签有明显区别,尹川隐约觉得这个字体似曾相识。趁他出神思量之时,老皮匠和小女孩一闪身飞快钻进了胡同中。
    “你们这是……”等他再回过神,想问个究竟时,一老一少早已不知所踪。尹川忍不住一跺脚,心想这两人身上一定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就这样让他们溜了,实在可惜。
    当尹川回到侦缉队,杜云章已经将人手撒出去,全县缉拿那个算命先生窦道风。他看到尹川回来,十分兴奋地让他说说到底是怎么知道琳琅就在卦摊桌子下面的。
    “嗨,其实就是灵光乍现才知道的。”尹川勉强一笑,“当时窦铁嘴让我用白沙撒字的方法写出那个‘窦’字,‘窦’字上半部分是一个‘穴’字,下半部分则是一个‘卖’字。其实把这两部分结合着看,‘穴’字在江湖行话里有‘走穴’之意,是指江湖艺人游走四方、身无定所,而‘卖’字恰恰是指卖艺糊口,合在一起,不就是说他窦铁嘴浪迹江湖游走四方,靠着金点手艺糊口吗?但如果只通过把‘窦’字拆开看,我还是没法想到琳琅的下落,可他非要我在桌子上用白沙撒出字,还说这样就能知道琳琅的下落了。当我照做到一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细沙往桌子上撒,加上对‘窦’字的拆解,我当时灵光一闪,他的意思不就是琳琅就在这张桌子下面吗?所以我才把沙子往他脸上一撒,趁此机会去看桌下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杜云章这才恍然大悟,“还得是你啊,脑子真是好使。要是换成我,恐怕还是摸不着头脑呢。这个姓窦的敢在我们这么多人眼前绑人,真是吞了熊心咽了豹胆了,等把他拿住,看我怎么收拾他!”
    尹川本想把金老皮匠爷孙的事告诉杜云章,但一听他这么说,转念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此时终于想清楚了刚才疑惑之事,那个“窦”字的字体和先前的“乔”、“嘉”、“辰”三字的字体一般不二,莫不是说这次的案子和前三宗案件都多少有所联系吗?
    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之前留下的三个字“乔”、“嘉”、“辰”,都是案件被害人名字中的一字,可这次的被害人是娄新迟,而自己收到的字却是“窦”呢?
    这个问题让尹川百思不得其解,想到最后,他只能用这些字也许和案件被害人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来解释了,于是他也就放下了对这个疑问的执拗。
    然而两天之后,运河边的一起浮尸报案解答了这个疑问。就在五河县运河埠头往南三里地的岸边蒿草丛外,有人发现了一具泡在水里的尸体,接到报案杜云章率领侦缉队飞马赶到出事地点。待将尸体打捞上来才发现,死者正是潜逃在外的窦道风。
    接到冯三送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尹川正和琳琅在九里桥街边散步。一听说窦铁嘴死于非命,尹川心中不禁一凛,原来“窦”字还是代表了一个受害人。
    琳琅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尹大哥,这让我想起了前几天自己被绑架时的经历。就在我被麻药捂晕昏昏沉沉之际,恍惚中听到埃利奥特老师的声音,他言语似乎铿锵有力,不像是被催眠了。而另外有两个说着东洋话的一男一女,音调很低沉,还有一个就是这个窦铁嘴。虽然我无法睁眼观看,但断断续续从他们的谈话中能听到有人叫他‘窦道风’。之后我又被打了迷药昏睡过去两天,等再次睁开眼时,才看到尹大哥你在眼前啊。”
    尹川知道这场风波让琳琅一时间难以释怀,便一个劲地安慰着琳琅,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运河岸边。
    琳琅看着运河水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不禁感慨道:“这条大运河春去秋来有这么多船啊人啊的,日夜不停地穿梭其中,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宁静片刻。”
    尹川说道:“就算能真的宁静片刻,那也仅仅是表面上的平静,水下那些足可以翻舟覆船的暗流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注:
    [1]崴泥:北方方言,意为事情糟糕、但糟糕程度不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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