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集之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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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刚从被窝里转过头的三天被刺眼的阳光搅醒。他眨眨眼，眯缝着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细细地听，外面还刮着风，树枝颤悠悠的，看起来听起来都很冷。墙外面还有几个孩子打闹的声音，冷飕飕的也不知道在玩啥。他活动一下肩膀，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接着关上显示着“保温”的电热毯。妻子已经起床了，现在已经在厨房做起饭来。
“我说，”三天清了下嗓子，对妻子说，“外面还没铲雪吧。”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起那么晚。小松已经在外面铲雪了，现在正在扫呢。”
小松是三天的弟弟，他们一家人现在住在一个大院里。
“啥？”
三天不安起来。
他连忙左右搜寻起昨晚脱下的袜子，快速穿上，接着穿上保暖，趿拉着棉拖打开小木门。如果放在平常，非要磨蹭个半小时不可，但现在情况紧急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下了一晚上的雪，早上又下了很长时间，确实不小，厚厚地堆了一层。院子里一圈一圈的铁丝网围着的棒子堆旁边还有不少雪。所幸上面盖着毡布，还用绳子固定住，这才没让雪盖上棒子。这么看过去，棒子堆那边的石榴树梢就像是长在雪地上的杂草。
“小松啊，要不先进来吧，吃过饭再铲雪。”三天向外喊道。乖乖，外面还在下，让风刮在脸上可挺冷。
“我还不饿。”小松向这边看了一眼，停下手中的塑料锨，摆摆手，“哥你们先吃吧，我把这里收拾收拾，最起码上厕所好走点。快了嗷，马上干完。”
三天有些心急，但又什么都不能说。好在看看两边，雪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他关上门，转身去里屋拿了外套、手套和棉靴套上，戴上帽子，哈着热气又出了门。
“这家伙，也不知道帮帮我。”三天的妻子甩了三天一眼，嘟囔着说。
2
现在到我发挥的时候。
想着，三天又拿了一把塑料锨沿着边边角角开始铲着，边注意小松的动作。他确实在干活，动作幅度还挺大，没什么奇怪的。但是时间久了，难免会发现什么。
“那什么，”三天凑到小松身边，小声说着，“小松啊，哥和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笑话我。”
小松听着，也起了兴趣，停下手中的活。
“你说，哥，我绝对给你保密。”小松拍拍胸脯。
“其实吧，我最近腰有点不好，老使不上力。你看，能不能累一点，帮我铲铲屋后的雪。就当我欠你的，回来我带你去省里饭店消费消费，咋样？”
“那没问题。那你先进去休息休息，就别出来干活了，院子里剩下的我来清理。”
“不行不行。你看，你都帮我铲屋后的雪，这院子里的帮你点是应该的。扫一扫还是不伤腰的。”
“那行。要是你还是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屋，等我来哈。千万别勉强。”小松说。
“没事，你放心，这里还有你嫂子呢，伤不着。那啥，屋后铁皮屋上的雪也要清一清啊，梯子在库房里。”
“行，知道，我去找找。”
看着小松拐到屋后，三天慢慢把大门掩上，慢悠悠扫着雪。他看了眼前面邻居屋顶上，那只白陶鸽就像真的一样立在屋脊上。
“还真冷啊，要想办法尽快藏起来把它。”
3
铁锤来到家里已经六年了。六年前，她从隔壁庄嫁到这里来，当年就怀上了孕。现在说来，孩子秋月已经五岁多，在上幼儿园。因为过年，两口子带上孩子回到老家，准备等过了元宵再走。胡同里同龄孩子不多，但都挺玩得来，知根知底的邻里乡亲，所以也都放心随他们在胡同里乱跑。
打雪仗必然少不了，每年都会有这项运动，每次下雪也都会有。早上孩子出门，还特地准备了一副手套。
“啊！”
外面传来一声喊叫。铁锤心里一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到三天还在外面铲雪，她一边向外看一边向前走着。还没打开门，就看到三天捂着头、弓着腰躺在地上。旁边残留的雪上，还有一滴一滴的什么撒在上面，以及碎裂的很突兀的碎砖头。
没法再明白了。
三天的老妈也闻声出来，看到自己的孩子躺在地上痛苦的样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才好。铁锤只好安抚下她，然后叫来屋后铲雪的小松，简单处理伤口后用三轮车让他送到医院里。
幸亏小诊所离这里不太远，医生刚好也在值班。因为棉帽子和羽绒服帽子阻挡了一部分冲击，伤口不太重，但仍需要一段时间的消毒处理和药物处理，这两天怕是要在医院里度过。
几人算是松了一口气。
“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可能是因为医生消毒触碰到了伤口，三天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五官扭曲到皱纹里看不出来，还一边含糊地说着什么一边抽抽。旁人看见他这个样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医生慢慢的用镊子从伤口里扒拉出几块砖头碎粒和白色碎片，然后用棉棒粘走。
“不出来了，不出来了……”三天还在重复着。
4
铁锤还是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啥了。问三天吧，他又不说。
没办法了，只好自己调查，不能吃哑巴亏不是？这要是自己作受伤了还能理解，但要是别人让他受伤了，作为妻子可不能啥也不说。他本来就是个柔弱的性格，往常受了欺负自己只能干着急。
铁锤决定让小松照顾三天，自己先回家看看有啥线索。
从诊所出来回到老妈屋里。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好一段担心，没事就好。啥？有啥奇怪的？也没啥奇怪的呀。我当时正在屋里逗猫，喂它鱼刺，正从盘子里挑刺呢，还没放到碟子里，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我还纳闷呢，究竟发生啥了，就从炕上趴窗户看了一眼，这才看见小天捂着头哎呦哎呦地在地上打滚，然后马上穿鞋走出来，正好和你碰见。你是问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我想应该没有吧。哦，对了，当时在窗户上看的时候，好像正好有什么从屋顶上飞了过去，也没看见是什么。不过，如果在那个时候应该是碎砖头或者塑料袋什么的吧。嗯，就屋檐那块儿，记不清什么颜色了。”
从老妈屋里出来，铁锤又看了一遍三天受伤的地方周围。除了碎砖块，就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现在虽然已经停雪，但刚才去医院的功夫可不短，已经看不到血迹了。往上一瞅，台阶上堆满的棒子上的雪还没被清理过，但并不光滑，好像此前有什么东西放在上面。再往上，屋檐上比较厚，但并没有多少雪，想来是位置太高，风也吹得比较大，把雪都吹散了吧。
5
“啥？我当时听到了啥？”小松觉得有点难想，因为当时一心只想铲雪，啥也没在意，甚至就连喊叫声也没听见。当时哥哥受伤，还是嫂子特意到屋后叫自己一声才听见的。
“我当时就在铲雪，铲子铲着砖地上呲啦呲啦，加上还下着雪打在帽子上，啥也听不见。倒是记得秋月。我当时其实也没听见他，不过他突然从后面抱住我的腿，我一回头，另一个小朋友还往我身上扔雪球，然后他们就急忙忙跑开了。”
“没有别的了吗？没看见啥吗？”
“没有了。虽然听力受限，但我能保证当时没人通过胡同，最起码没人通过咱那一段路。因为要把雪堆到中间，我就一直注意着中间。咱屋后又挺大的，所以我一看就能看到胡同里有没有人。”
听铁锤这么问，小松摇摇头，表示没有别的发现。
“对了，秋月！”
铁锤突然想起来这小娃子还没吃早饭就出去玩。
“这样，你先看着你哥，别让他乱跑，我下午去替你的班。”
铁锤安排完便挂了视讯，从邻居家把秋月提回来安到座位上。
一个老子一个小子都不让人省心。
“我要找易拉罐放炮……”秋月眨着噙满眼泪的大眼珠说着。
“放啥？快去洗手，这小脏手干啥去了，这么脏，自己兑温水啊。”
铁锤等在秋月后面监督洗手，但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她的视线游走在木桌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然后，她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她靠近木桌，拿起上面的几样东西。果然。
“儿子，告诉妈妈，刚才你……”
铁锤对秋月讲出了自己的推测。
“对……”秋月的小手紧张地揣到一起。
6
众人都很期待铁锤的发言。
“那么，我开始说了，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可以告诉我。”铁锤朗声道。
“首先是老妈的供词。老妈说，当时在窗外看到了什么影子一闪而过，而窗檐下又有碎砖块，那应该有几种推测比较准确：第一，砖块从外面飞过来；第二，砖块从屋顶上滑下来；第三，碎砖块原本就在那里。
“我们先来说说第一种。第一种是最不可能的。先说邻居2家，他们从大年初二后就跟着大儿子回到县城里，现在那里也没有人在住。谨慎起见，我还搬梯子看过围墙外的院子，里面雪还挺厚，根本没有人的脚印，也就不存在从里面扔板砖的可能性。当时，小松刚刚出门，然后来到屋后铲雪。但他并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奇怪的人，也就不存在有人从围墙外扔板砖的可能性。况且，当时三天在扫雪时是把厕所间、围墙、房屋、空地之间的雪扫到空地上，方向也应该是朝着空地的方向，受伤的话也不会是额头而是后脑。
“第二种。在我和秋月吃饭的时候，偶然看见了对面邻居屋顶上摆着几块砖，压在屋檐的地方。让我猜的话，应该是防止底下的瓦片滑落，或者防止雨水冲击远处的地面，而让其导向下面的地砖。既然如此，我们家也应该会有相同的砖头才对。没错，虽然一个在背阴处一个在阳处，但确实有，不过只有一两块。按应说，砖头压在上面是为了让其不滑落，按我的想法，应该有什么事情导致砖块偏离了原来的地方。实话说，我在这里思考了好久，就是弄不清先后顺序。那不妨让我们先放一放，先说说第三个可能。
“第三种。这其实是一般人几乎想不到的一点，有可能砖头碎块和碎掉的砖头根本就不是一块砖头上的。这可能有些费解。我的意思是，这可能根本就是两种砖头。”
说着，铁锤看了看秋月。
“当时秋月和他的小伙伴春山在屋后打雪仗。屋后空地很大，里面堆着盖这几间屋时留下的建筑材料。碎玻璃、拆下的木头门、甚至是砖头。当然，不仅仅是我们的砖头，也有附近几个邻居的砖头。虽然名义上这块空地是我们的，但谁也不能保证这几户邻居没往里面丢东西。小松在铲雪时，锨难免会把碎砖块、碎玻璃连着雪甩到空地中央，这个时候，秋月他们很可能就会把这些东西团进雪球里。毕竟棉手套很厚，也发觉不到。在他们追着玩时，意外击中小松，于是他们拿着雪球又开始捉弄三天。那些小的砖头碎块应该就是那时候掉落在地上的。”
三天点点头。
“那那些大砖块是怎么来的？”小松问道。
“这很简单。”铁锤回复道，“你还记得老妈养着一只猫吗？和那只猫有点关系。”
“你是说，是那只猫把砖块蹬下来的？”
“不，绝对不可能，我当时还在屋里逗她呢，怎么可能会记错？”老太太连忙说道。
“我也没说是那只猫，只不过，‘嫌疑人’也是一只猫而已。老妈养的这只猫是从邻居2家抱养的，当时他们家要回县城，于是将他们家的两只猫分别送给我们家和邻居1家，我们称其为‘花花’和‘白白’。花花当时正在老妈屋里，白白反而不老实，没有了春山的看管，白白偷偷溜了出来，爬到了我们家屋顶上。因为当时下了大雪，我们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就连三天也一样。当然，她自己也认为是这样，所以才这个时候出来。乡村的猫时常会爬到树上或者屋顶上伺机抓鸟，但不巧的是我们附近因为习俗的关系根本不会在院子里种大树，只有石榴树，但石榴树不能支持白白上去捕猎和休息，于是她只好爬上屋顶。当时正在下雪，根本没有其他的鸟类家雀驻足，因为风雪蒙蔽了视野——虽然对人来说没什么关系但对猫来说根本分不清那么小的目标——白白将屋脊上白陶鸽当做真正的鸟类扑了上去。当然，根本没有成功抓住猎物，却将其撞了下来。白陶鸽滚下来，撞到砖块上；砖块摔在地上，吸引了三天的注意力，白陶鸽却借着风雪的掩护，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砸在他头上。当然，白白也在雪的掩护下离开了屋顶，顺着围墙和屋顶回到了家里。”
听到这里，众人难免震惊，纷纷慢半拍地点一点头。
“应该是这样吧，应该，应该……”
7
终于好些了。
回到家里，三天不禁对妻子喜笑颜开。
“你说，我怎么这么好福气，娶了你呢？嘿嘿嘿，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你说想要啥，我就给你买。最近我在网上看到一套不错的书，叫《伊邪那岐的热闹》……”
铁锤一言不发，直盯着三天看。
“老婆，你怎么了，我有点心里发毛……”
“我给你三个数，自己坦白，兴许还能留十几二十块的，要不然私房钱全部充公。”
铁锤板着张脸。
“没呀。天地良心，我三天这辈子只对你好，怎么可能有私房钱呢？所有赚的钱全给你了，工资条上都有，我总不可能拿这撒谎吧？”三天已经渐渐察觉出气氛不对，但还是决定装傻。
“好，你别后悔。”铁锤开始又一轮“演讲”。“之前说那些只是因为在老妈和弟弟面前给你面子，现在我要说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天吞了一口口水。
“其实白陶鸽只有两只。一左一右，分别在屋脊最左侧和最右侧，不管附近哪座房子都是一样的配置。如果你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出去看看。我之所以敢在老妈和弟弟他们面前说这句显而易见的谎话，一是因为几乎没人会对白陶鸽这么上心，会观察得像我这么细致，二是因为，就算他们发现了，我也可以推脱说在此之前有四只白鸽，不过某些原因脱落了一只，才掉落的那一只落在雪里被扫出去了。毕竟他们也不会为了一只白鸽把院子搅得天翻地覆。
“再说，究竟是什么砸到了你的头呢？小天天~”铁锤走到桌案旁，三天已经满头都是汗，“你说，这桌子上的花瓶去哪了呢？”
“什么花瓶，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呢？”
“还装傻呢？行吧，那我就一气儿说了吧。当天你趁我在做饭的时候，把小松支出去扫雪，老妈眼睛不好看不清，秋月也出去玩了，可是不可多得的私人时间。你趁这个时候，偷偷又回到屋里把花瓶拿出去，接着使用搭棒子毛毡时放在门外的梯子，攀上围墙，顺着屋檐到达屋顶，然后用毛毡裹上花瓶，固定在屋脊上。这也就是为什么屋檐上没有雪。因为是在乡村，一般每家每户都会有一两个烟囱，在远处尤其是下方根本看不清并且也不会注意是真是假。然后，你在屋顶上看到秋月和春山在屋后玩，为防他们发现，才急急忙忙下来。出乎你意料的是，因为下的太快，从围墙上跳下来时，上面的砖块突然滑落，导致你摔倒了头部，这也就是为什么会在伤口里同时发现有砖头碎粒和白色玻璃碎片。”
三天顿感大事不妙。
“不劳你费心了，小天天，要不是你的乖儿子我还不知道呢。我已经买了我想看的那套书，《俄狄浦斯不会言说》，全套1850。”
“不……”三天欲哭无泪。
（完）
2024.2.21下午1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