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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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是一傻逼，早把她删了。”


　　干木在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对青鲸说。“要不是你告诉我这些事，或许我还会暗恋她一辈子呢。”


　　“我把你当兄弟，才和你说这些的。”青鲸捅了捅干木的胳膊。


　　运动鞋踩在地上嘎吱作响，头顶是纯黑的夜空。两人肩紧挨着肩，生怕嘴边的话溜出去被外人听见。秋风从他们发梢略过，从他们嘴边略过。风钻进他们唇齿间，钻进他们的胸腔，又被呼出。


　　电波系彼女，是多少年前的作品？那晚的谈话是昨年还是昨日？抽象的轮廓渐渐有了形状，内心涌起得知事实后的悲伤。


　　当时能捂住耳朵就好了，当时能闭上双眼就好了，当时能突然死去就好了。如果人类以外的生物突然出现将他抓走，如果地面突然塌陷将他带走，如果天空掉下地球的碎片——将他送走。就好了，一切就好了，她依旧是那个女孩。
那个脸部有着些许肥肉的女孩，圆脸的女孩，戴圆框眼镜的女孩，大眼睛的女孩，微胖的女孩。乌黑发亮的长发，那次在吃火锅时意外遇见，暗恋已久的女孩。


　　干木以“大”字的姿势躺在床上。期末考将近，他刻满褶皱的脑袋却装满了生锈的铁管，离他梦想的西格玛有着几条大河的距离。嘴里嚼着塑料垃圾却误认为是鲜草用劲咀嚼，吾之砒霜甜如柑橘，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站在跑道的乌龟。蓝色跑道的沥青深深嵌入他的脚掌，背后有高大的运动员追赶，前有望尘莫及的终点线。缩成壳还是伪装成不屈现实的勇士前行？干木拿起教科书，随意翻看几页，脑内却全是那个人的影像。


　　重新回到床上，滚烫的脑浆烫得他无法入睡。
目光左边是一块蓝黑相间的墙壁，木质床脚，冰凉的地板。左边是发光的台灯，漫反射，桌子也泛着光，干木说不清那是什么颜色。也许是自己的视网膜上的眼珠还没干透的缘故。色块，六边形，无规则的运动着，内心喷出悲伤，想起她的脸庞。


　　干木明白自己不能这么下去，左与右，破与不破。他最终放任自己的欲望，那之后删掉了所有她的照片——其实只有三张。一张是入学式的合照，一张是火锅店偶遇的偷拍，最后一张是她穿白色连衣裙的照片。他自己已经记不清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了，也许是偶然看到保存下来的，也许是找她的朋友要的吧。


　　房间里没有声音，手机里没有声音，窗外没有声音。声音一直在干木脑里，他不戴耳机，戴了也不把音量调到最大。因为父亲随时有事吩咐他做，拳头还是下一件事，痛还是烦，如果所有事情和射精一样只需要射出去就好了。干木就这么想着他认为很哲学的话语，一边从桌子上抽纸清理自己裤子里的精液。手机里的电量还能多点就好了，银行卡里的数字还能大点就好了，她要是一直是那样就好了。不不不，试卷上的数字能多一位就好了，两位数的干木在班级很是难堪。因为老师批评干木时，还不忘带上他刚入学时连拿两次第一的光辉事迹。傻逼老师，傻逼同学……干木在翻开书复习前又在内心把所有人都冠上了傻逼之名。


　　此时他的父亲正在酒店和女人买欢，钱带给他短暂的富人错觉，他总在这时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落地玻璃，红色毛毯，白色浴巾。心形大床，暴露阴部的女人在上面搔首弄姿，父亲忍不住，手不自觉碰了上去。


　　“多加钱哦~”女人用挑逗的口吻说道。


　　“加……加钱嘿嘿嘿嘿嘿。”父亲笑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灯灭了，是父亲关的。野兽在人类的床上交配了。淫言秽语，唇瓣相贴，充分享受包裹感后是以亮灯为始的暴打。


　　女人有老公，老公打开灯，父亲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被子被掀开，炽热的肉体瞬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父亲萎了，心脏开始狂跳，拳头打在他的鼻子上，打在他的腹部，脚踢在他的阴茎上，踢在他的头部。


　　父亲挣扎着抓住手机，却开始拨打儿子的电话。“砰！”火光乍现，父亲头顶的男人掏出一把手枪打坏了手机。父亲震惊地长大嘴巴，口水从嘴角滑落，睁得葡萄大的眼珠，从里面可以看见一只反射天花板灯光的魔鬼。魔鬼狞笑着冲进了父亲脑袋里，父亲疼的大叫，却没有声音，脑浆在翻滚，脑浆在沸腾，火山喷发，带走了一个不知名的灵魂。


　　“记得给我们保密，不然你们这家店就别想开下去了。”开枪的男人对门边颤抖着双腿的店老板说。接着看了一眼没回过神来的女人，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不知她何种表情，女人的丈夫离开了房间。


　　干木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袖口有干透的口水。肚子空空瘪瘪，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客厅沙发上没有父亲在打鼾，整个家只有他一个人。


　　整个家只有他一个人。


　　整个家只有他一个人。


　　整个家只有他一个人。


　　整个家只有他一个人。


　　干木发出了动物园里被圈养的猴子的尖叫声。他径直冲到冰箱前，长臂猿似的挥舞着双臂，冰箱里没有食物，只有一瓶罐装可乐和冰冷的触感。干木用尖尖的指甲挠出冰的粉末，含在嘴里，鱼儿一般噘着嘴，最后吐出来用手接住往脸上抹。就这样洗漱完毕，拿出可乐拉开拉环。喝下去一半才发现已经过期，但干木并没有停下。至于父亲在哪，大概不久就会回来吧。


　　在大约十五分钟后，干木发现自己的日常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便不再亢奋了。干木开门，下楼，外面没有烈日，不必装模作样用手遮住眼睛。但他是近视眼，他不戴眼镜，每个人都是未知，外貌性格心理体格素质。干木习惯后脚跟用力着地，前脚掌使劲拍打在地面的走路方式，时不时还会踮起脚尖。他总认为这样十分有节奏感，他的人生在行走时就是一首HipHop。他喜欢HipHop，他喜欢很多风格音乐，没有最爱。就像不戴眼镜，不需要观察他人表情，不必刻意控制瞳孔放大缩小的程度。干木喜欢和所有东西对上电波，不论火爆与冷门。但对上的概率仅是用半自动手枪自杀还能存活的概率——百分之一。


　　迟到了，教室蓝色的钢门紧紧闭着。干木用三个指关节去敲，仿佛在敲头骨。老师从教室钻了出来，并没有过多刁难干木，只是让他遵守班规，自觉站到后面去。
干木穿过同学组成的过道，快到尽头时习惯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闹钟。他想起来自己正在被孤立，如果一直低着头走到后面会十分难堪。


　　干木是在青鲸的提醒下才知道自己被孤立的。在干木调到青鲸旁时，“你怎么和这家伙坐啊。”青鲸的好朋友在干木离开后对青鲸说。


　　孤立和喜欢一样，是不需要理由的。青鲸把这件事告诉干木，他仅仅是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他只需要能倾诉的对象，和自己喜欢的人，就够了。


　　只是最低限度地奢求。下课后干木拖着僵硬的双腿瘫倒在座位上，随即而来的是不知所措。是拿起笔用手指旋转它，还是用手肘支撑脑袋佯装入眠——全都否决。他开始后悔没有认真读书。如果自己的成绩还是和以往一样优秀，想必会有许多同学会趁着下课来拍拍他的背吧。


　　他回想起，青鲸与自己再次熟识的那天。刚入学时，青鲸与干木还有一人本是无话不说的三兄弟。不知什么原因，干木和青鲸吵了一架，剩下的一人因为老早就认识青鲸。所以选择了对干木口诛笔伐。就此干木与其他两人不欢而散，后来干木总是一人回家，体育课时也是一人孤零零地提着跳绳赶往场地。


　　再后来，青鲸发现了“那个人”的秘密，并且感到自己和三兄弟的最后一人合不来，便重新和干木重归于好了。
只做到毕业前的朋友，干木这么想，毕业后也没有任何和青鲸相处的理由了。恨着她，这就是两人的相似之处吧。


　　——知道吗，她在和别人交往时还和别的男生保持纯友谊的关系呢。


　　——嗯？真的吗？


　　——我把你当兄弟，才和你说这些的。


　　心脏的齿轮急速转动——咔擦咔擦咔擦，刺耳的尖叫填满了胸腔。漂浮在夜空上的皎洁月光染上污渍，瓷盘与地面相拥至脆弱的一方破碎。男孩无意看见暗恋的旅馆前台小姐与房客搞在一起。


　　干木接受滤镜的污染，自愿败于坚硬的地面。
另一边，干木父亲的尸体已经被妥当处理完毕。用枪打死干木父亲的，正是当地最大的从事非法行业帮派的老大青齐。他们偶尔参与毒品的贩卖，一般是绑架女人逼迫她们卖淫，从中收取高额保护费。毒品在这一带不怎么流行，在临镇却很泛滥，帮派也靠当打手赚钱。有传闻说帮派还和当地医院有勾当，贩卖人体器官给大学或者有特殊食癖的人。
青齐之所以会出现在酒店，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快要放学。接儿子的路上顺便处理事务罢了，儿子在一次回家提到自己有个很喜欢的女生，可惜女生似乎没有发觉他的情感。


　　——如果是父亲的话肯定有办法吧。


　　就这么想着，儿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青齐。


　　“交给我吧，我会安排你们两个见一面。”


　　青齐爽快地答应下来。


　　“——想什么呢？”


　　“——啊，过了几节课了？”


　　青鲸笑了，没有露出下牙。


　　“都放学啦，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坐在学校干了什么。”


　　“这样啊，那走吧。”


　　干木起身就要离开。


　　“今天我爸要接我，不能和你走了。”


　　青鲸尴尬地微笑，眼神中似乎表现着不愿意。


　　“没事，家人重要。”


　　出了楼梯口，大片白灰混杂的瓷砖尽收眼底。干木想起之前与青鲸的对话。


　　他们从学校的仓库偷偷翻出一个大箱子，上面还有大片的粉笔灰。


　　“我们的一生就像这个箱子。”


　　青鲸不知道对谁说，但此时只有他们二人。


　　干木沉默地看着箱子几秒后。


　　“为什么不能是蛋糕呢？”


　　“——因为不是甜的吧。”


　　青鲸立马回答。


　　两人撕开胶带，打开箱子，发现里面一无所有。干木先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废品，就不能偷偷拿去卖钱买东西了。青鲸跟着叹了口气，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仓库。


　　青鲸就在前面，一个高大的男人把他带进了黑色的轿车里。


　　“我讨厌他，就像人们看到粪便会皱眉着躲开一样讨厌。”
干木脑海里浮现出青鲸说过的这句话。


　　风捶打在行走之人身上，干木眯眼。他发现和两个男人上车的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在火锅店意外遇见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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