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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篇] 叶双月的最终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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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10 00:19:00 广东| 2024-7-21 21:51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未经作者同意,禁止转载本篇小说
2024/7/21更新
想起来还有这个坑没填。没记错这个才是第一篇小说比彩票男那个还早,然后挺早的时候也把结局更完了当时还觉得写得蛮开心的,但后面看来真tm羞耻啊就没发,现在看这个好感慨好感慨,原来我最开始最开始写小说的时候风格是这样的(都是新本格害了他)(换作现在同样的题材我大概会在两万字以内就结束掉的hh)
虽然大概不会有什么人看但还是把解答篇补了()

是新人小白的第一篇小说,去年封校那时候某些奇怪精神状态的产物。
今天先更头两章,有朋友喜欢看就往下更,另外欢迎大家提意见(特别是有什么bug),更欢迎大家猜测剧情走向(其实到四五章的时候谜题篇就差不多结束了)
(另外我的节奏会偏拖沓很抱歉很抱歉)
下面是正文

零 他死去的那一夜
二十二点左右,一辆警车驶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侧的路灯、行道树和宿舍楼上密密的光点飞快流过。疫情管控下的S大静得像坟场,又像一口世界最大的棺材,盛装着一具尸体和无边无际的冷冷清清。纯黑的夜浮着薄薄的雾,像块破烂的裹尸布。
陈与非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反复翻看现场拍摄的照片:死者的床上随意地扔着被褥和等身抱枕;靠墙一侧,数电、模电、算法、大物等课本一字排开,居于正中的则是一张小折叠桌,上面依次摆着一台一半时间用于上网课的电脑、厚厚的草稿本、水壶和一张扭曲的脸。
死去的男孩趴在桌上,脸惨白得像敷了层面膜,两只眼睛像在阁楼顶放了十几年的玻璃珠子,积了好厚一层灰,嘴巴半张着,旁边是一摊酸味很重的呕吐物。他侧着头枕在右臂上面,左臂则朝前方伸出,像要抓住所剩无几的生命。
初步的尸检结果显示,死因十有八九是中毒导致的器官衰竭。而且在现场也找到了毒源和装毒的容器——毒下在死者的饭盒里,而容器——一个用软木塞封装好的棕黄色小瓶子,也放在一样的地方。依据目前从三个室友那里收集到的证词,案发前后没有任何人接近过死者。如此一来,案件基本已经可以定性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又是一起自杀案,死者往自己的饭里下毒后吃下了最后的晚餐,然后将装毒的瓶子放到饭盒里丢掉,趴在桌上安静等死。
“该说不愧是top3吗,连自杀率都数一数二名列前茅呢。”
似乎是觉得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同行的小张说了句玩笑话,虽然并不好笑。
陈与非就苦笑着郁闷地点燃了一支烟。他回想起自己刚调来闵行高校派出所的时候,也在S大撞上一起几乎如出一辙的自杀案。短短四个月内发生两起极为相似的自杀案,都让他有些疑心这背后会不会另有隐情了。
可说句不太负责任的话,他还真打心底里希望这是起自杀案,否则这将是又一起耸人听闻的高校投毒杀人案。他自己的儿子也才上大学,这样的事想想就叫人后怕。当然,没有案件就更好了。这才多大的孩子,在外头读个书读着读着人没了,家里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不想这些了,头疼,回去以后先要重点排查毒药的来源,鉴证科那边也要跟上——总感觉某样物证的数目有些问题,虽说是很微不足道的地方,但还是谨慎一些为好。陈与非在脑子里盘算好,便熄灭了手中的烟,把一成不变的凉飕飕的风关在了车窗外,裹紧大衣往后躺下。希望,希望能做个短暂的好梦吧。

一 想法过多的数院侦探
二二年六月末的下午,叶双月独自坐在书桌前给自己的讲义打草稿。橘色的阳光斜斜地透过落地窗,不偏不倚落在运算纸上,温度、亮度和角度全都恰到好处。风的梯度、散度、旋度当然也很赞,就是后脑勺有点凉。他打了个哈欠,把头埋进层层叠叠的数学公式里去。
其时是夏季小学期,室友陆陆续续都润回家了,只剩叶双月一人还在为周末的线上讨论班忙得焦头烂额。对于一个数院人来说,在家在学校其实没两样,他索性就多待两天了。
自上小学期以来,叶双月几乎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图书馆开放是解封后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不过他今天发现仅剩一人的寝室也蛮适合思考的,便难得地尝试了一次,感觉还不错,相比图书馆更自由放松些,至少被某个定理折磨时可以大声喊叫随便发疯。而缺点则是没开灯也没开空调——一个人独自承担电费实在太贵,他舍不得开。
在这闭目养神发呆冥想的工夫,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敲门声。叶双月怀疑是幻听,便继续趴在桌上,竖起耳朵注意动静。过了约莫十五秒,轻飘飘的敲门声再度响起,他便双手一撑,倏地站起身来,扯着嗓子高喊“来了来了”。可离门半步远近时,他又停下脚步,开始思索敲门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没打开这扇门前,谁知道来者姓甚名谁呢?或许是室友的朋友,或许是来修管道的水电工,甚至可能是对自己仰慕已久混进宿舍楼里来的漂亮学妹。这和开盲盒差不多,充满随机性与未知性,无从预测结果,就像你也无法预测明天这栋楼会不会被封一样。用个很不恰当的比方来说,你只能静静等待观测的瞬间,那个捉摸不透的波函数顷刻间坍塌破灭——
才怪。虽然眼前有无数种可能性,但它们的概率并不是均等的。敲门这一行为中,就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根据敲门的轻重缓急甚至能预测来者的性格;此外,我们所遵循的常理也能提供海量的约束条件。而伟大的贝叶斯公式告诉我们,额外的信息将使某个事件的概率发生微妙的调整变化。说人话就是,根据敲门这一行为可以推断出来者较有可能的身份。
叶双月确信,自己需要的只是排除法加上细致的分类讨论。
首先排除室友。这是显然,他们早就回家吃香喝辣去了。
接着可以排除室友的同学朋友。理由很简单,连室友都回家了,那他们造访寝室只有一个理由,室友丢三落四地忘带了什么东西,想托他们帮忙寄回去。然而,自己这段时间基本都泡在图书馆,鲜少待在寝室,这样一来,他们应该被告知了那把秘密钥匙的存在才对。
没错,门口那个灭火器箱底下就塞着全寝共用的备用钥匙。如果室友托人拿东西的话,应该说过才对,否则万一自己不在寝室,扑了个空咋办?而敲门的人显然不知道这一信息。
当然啦,也不会是自己的同学或朋友。他们在莅临寒舍前肯定会先通知自己的,自己也就没必要在这一通乱猜了。
那么,会不会是推销员?学校好不容易解封了,推销员也是时候该返工复工了。不过嘛,也不太对。哪个推销员会挑这个点来啊?人都快走光了,换成闯空门的小偷还差不多。
那是水电工?也不对,那个敲门的声音实在是太轻了,怎么都让人联想不到人高马大左手扛着梯子右手抡着铁锤的水电工叔叔,自己也并没有报修。
话说回来,为何来人在门口等待了足足有十五秒之久才重新敲响门呢?叶双月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屋里并没有开灯,而门又是关上的,刚刚自己也在发呆,没发出任何动静,如此一来,从门外根本无从判断寝室里有没有人。而且这个点大多数人都润回家去了,毕竟小学期的课还是线上,在家在学校没啥区别。这样的话,等了这么久都没人应门,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屋里没人才对吧?如果有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急着要找上门,想再确定一下的话,敲门声也应该是连续急促的才对啊,哪有隔了十五秒才敲的道理?而且第二遍肯定要比第一遍更用力才对,怎么可能还那么轻嘛?
除非,敲门的人确定屋里有人。
这样一来一切就豁然开朗了。敲门的人必定是宿管阿姨无疑。她完美地契合了一切条件。首先,她并不知晓秘密钥匙的存在;其次,她平常的敲门声也很温柔,不会催命鬼一样敲个没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阿姨知道回家的同学名单,知道自己还在校;而她一直在楼下值班,有可能看到自己中午去食堂买饭后就再没走出去,所以即便寝室没开灯也能断定里面有人,耐心地等了四分之一分钟。
一个完整的推理就在半步之内从无到有建立起来了,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叶双月的两大突出特点——第一,想法过多;第二,想得超快。
不管怎么说,这两者放到数学系学生身上都是不折不扣的优点。
叶双月就这么心情愉快地拧开了旋钮,准备庆祝自己猜想的小小胜利。可眼前却不是宿管阿姨,反倒是一位穿电院蓝色院衫的陌生男孩。他的头圆得像个中等尺寸的地球仪,上面顶着一窝杂草般横七竖八的头发,两只耳朵都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垂下来的刘海也遮住了半边眼镜,脚上则套一双沾满泥土和草茎,辨不出是灰色还是蓝色的洞洞鞋。他有些犹疑地问:“您好,请问一下叶双月同学在吗?”
“我就是。”叶双月草草应付道,心里则懊丧地叹了口气。怎么是来找自己的啊?又猜错了呢。不过这只是意外,自己的推理肯定没完全错,顶多是算出了一个增根。
上一次作出这么蠢的推理还是在上次,叶双月一大早起来就根据室友床底下整齐摆好的布鞋和拖鞋,推测其买了双新鞋穿回家,毕竟这两双鞋就是他仅有的家当了。他却忽略了门口的行李箱,也丝毫没注意到室友的航班因疫情取消,那会正侧着身子躺在被窝里玩手机。
算了算了,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是先努力回想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男生吧。如果自己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还特意记下了自己的寝室号,自己却由于脸盲认不出对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那就太不礼貌了。不过叶双月到底是想不起来,他印象里,最近就没遇到过会穿院衫睡裤洞洞鞋出门戴一副黑框眼镜还拥有如此喜人发量的男生,随便一个定理都比这家伙眉清目秀甜美可人往来密切得多。
他稍加思索后果断放弃思索,这是真不熟啊,也许对方是玩真心话大冒险抽到大冒险来找自己的都说不一定。他便很小声地问:“请问你是?”
“啊,您好您好,我叫朱比特,现在在读大一……”朱比特的声音更小,夹着半生的广东口音,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像是自说自话一样,眼神也躲躲闪闪的。叶双月总觉得自己像个面试官,在应付一位初次参加面试拘谨得不行的菜鸟新人。
叶双月的社交圈子很窄,和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基本没有怎么接触。他唯一能想到的交集,就是自己主持开设的傅里叶分析研讨班。最近班上还是有不少大一生过来捧场的,其中当然也包括其他年级、院系的学生,甚至还有友校的内鬼。那,眼前这个学弟是来讨论问题的?
“是这样的……我最近碰到了一个难题。听朋友说,您经常帮别人答疑解惑,不管什么样的题都难不倒您,所以我就找您来了。我的问题,呃,比较复杂,可能要当面聊比较合适。请问您现在有空吗?要是没空的话……”朱比特说话时还是有些扭捏,两眼直直地看向地板,紧张地搓着手,不像是在问问题,倒像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悄悄话。
“当然有空!”叶双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果然是来找自己探讨的!早说嘛!他对来者大为改观,有人主动上门探讨可是千年难得一见。而且如其所言,他必定是遇到了不同寻常的难题:如果是那种臭鱼烂虾题,加个微信来问就行了嘛,用不着不远万里跑过来。
不过他要先问清楚:为什么学弟会在敲了一遍门之后隔了整整十五秒再敲第二遍呢?他是真的知道自己在屋里吗?
“啊?我只敲了一遍啊,也只是想碰碰运气,赌一把师兄在寝室……”学弟摸了摸脑袋。
叶双月总算反应过来,自己第一次听到的若有若无的敲门声,的确不是来找自己的,那或许是有人在敲隔壁的门……他一时语塞,连忙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一边说着“外边热,站着也不方便,进来聊进来聊”,一边不由分说地把学弟拽进寝室里,拉来室友高价购入的电竞沙发椅请学弟坐下,又把落地窗和遮光帘拉上,顶灯打开,空调开到二十六度。
朱比特连声道谢。可叶双月反倒觉得应该是自己道谢才是。毕竟传道受业解惑是一件神圣的事,有人肯给自己这个机会,那不就约等于是赐予自己无上的幸福吗?而且小学期以来图书馆、寝室、食堂三点一面的生活也颇感无趣,多点人气是再好不过了。若是学弟提出了什么好玩的问题,让自己充分享受了思考的乐趣,那就更是功德无量了。
朱比特像个初来乍到的小员工一样好奇地打量起叶双月用于办公的书桌。桌面收拾得相当整洁,角落里摞着一堆比字典还厚的草稿纸(保证他在发现一个美妙的证明时有足够的空白写下),书架上则整齐摆放着砖头般的英文读本(也有法文的),白色的笔架上贴着一丝不苟写下的纸条——大卫希尔伯特的那句“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必将知道”。
他又兴奋地转着圈,扳着手指头细数听过的种种江湖传说,以及叶双月在校图书馆数学类书籍专柜留下的宝贵真迹,跟粉丝见偶像一样,就差要个签名了。叶双月只是机械地摆着手摇着头使着眼色,强调这些都是在放屁,都是些没有的事,自己太菜了,只是个弱鸡,比起其他大佬还差得远呢,连提鞋都不配。
都怪那几个狐朋狗友,叶双月暗骂道。跟个传销团伙一样,整天闲得蛋疼就喜欢向周围的人宣扬自己的所谓“美名”,一口一个“双神”、“世一数”、“行走的标准答案”、“最年轻菲尔兹奖得主有力竞争者”……还美其名曰是“平生不解藏人善,逢人到处说项斯”。搞得自己“名声在外”,总要疲于应付别人的膜拜,连老师都要拿这事来调侃打趣。
“好啦好啦,闲话少说,咱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叶双月对这种恭维着实有些过敏,“快说说看,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呢?另外,可以不用敬称的。你这也太客气了啊,一直您您您的,说的我跟个老教授一样,我反倒不好意思了。你要不叫我ysy也行啊?”
“可我听说您就是比一打教授都要强。”朱比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开玩笑的啦,我还是叫您师兄吧。我先问一下啊,师兄听说过西区的那起自杀案吧?”
朱比特说的应该是一个月前的事。当时这事的确闹得沸沸扬扬的,毕竟还在上网课,正好又撞上期末周,大家闷得慌就跟风吃瓜了。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这已经不是那栋楼第一次发生自杀案了。把时间再往前拨四个月,才有人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四个月就出两条人命,也无怪乎有关那栋楼的各种怪闻甚嚣尘上了。
不过叶双月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什么问题,怎么还能和自杀案扯上关系了?难不成要建立什么自杀预测模型?那方面自己也只有半吊子工夫啊。
算了,问什么就答什么,想不通就别多想。叶双月老老实实回答了:“算是略知一二吧。我就听说当时封控楼栋下面停了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好几个警察围在宿舍楼门口,连校领导都过去了,阵势还挺大的。然后好像是说,死者生前发了条说说,暗示自己不想活了,在桌上留了遗书就服毒自尽了。不过这事到现在都还不明不白呢,听说现在网上在传的说说图片都是打过码的,遗书的内容也没公开,知道死者身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敢在网上公然讨论的也都被辅导员找了,毕竟这种事吧影响不好。我知道的就这些,大多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也不清楚是真是假啦。”
叶双月确实不怎么关心这种事,感觉远不如数学有意思,听多了也是自寻烦恼。他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洋上随波逐流,时不时一头扎进数学的深海,潜行到失落的亚特兰蒂斯,短暂逃离比抽象代数还抽象的现实;而后又不情不愿地浮出水面,被几米高的浪潮无情淹没。与其被劈头盖脸浇个狗血淋头,倒不如永远在水底的避难所里快活。
不过吧,那阵子流言蜚语发酵得太快,出现了盛极一时的人传人现象,传播速度远甚于病毒,整个寝室里都充斥着风言风语。那他就是不想听也得听了,和吸二手烟一样的道理。
“嗯,其实师兄了解得已经挺多了,现在网上最灵通的消息也不过如此。但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哦。你说的那个死者,就是我室友。”朱比特说这话时似乎有些小小的神气,像在炫耀自己的消息灵通指数击败了全S大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大学生。
“我要请教的问题就和这起自杀案有关。我对这案子的内情了解得也算比较多吧。虽然案子已经结了,可我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单凭我那贫瘠的脑容量又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才来找师兄的,想让师兄帮我看看这里面是不是另有隐情。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等等!请教……自杀案?”叶双月愣了愣。
“再说清楚一点吧,我发现了一些蹊跷,现在还蛮怀疑是我的室友谋杀了死者并伪装成自杀,可这些也没人会相信。我想着如果是师兄的话,应该会有办法,就来问师兄的意见了。”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得缓缓神。叶双月侧过头去,开始处理脑子里潮水般涌现的杂七杂八的想法。不是,为什么是这种问题啊?死者的室友来找自己翻案?这可比什么物院计院医学院的同学来找自己问专业性问题还要莫名其妙啊。自己的业务范围明明仅限于解决数学相关疑难杂症,这种事跟自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边吧?这不应该是什么私家侦探的活儿吗?再不济找个算命先生都比自己靠谱啊?该不会是有谁把自己吹成了什么数院福尔摩斯吧?自己确实喜欢遇到什么事情都来上一波像模像样的分析,可每次的分析都是狗屁不通,刚刚不才作出了一次教科书级别的愚蠢推理吗?反正就是,自己对谋杀的学问一窍不通,这种事绝不应该找上自己,自己也绝不可能帮上什么忙。
而且,这可是和犯罪有关的问题,人命关天的问题,实在没法以一种轻松愉快的玩游戏凑热闹般的心态享受其中。再说了,揽下这档子活也就意味着要把自己牵扯到潜在的凶案中,和犯罪打交道,甚至可能遭到凶手的打击报复!(如果真的有的话)自己只是一个臭数学系的,专业显然不对口,这种事情肯定不应该瞎掺和吧。
唉,不对不对,谋杀这种事情绝对很奇怪啊,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嘛,连对方也只是怀疑啊。而且不就问问自己的看法吗,那原原本本说出来,给对方提供些参考借鉴不就完了吗?至于说的是好是坏就由对方来判断了,自己也没必要瞎操心。对方本来也没硬性要求自己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嘛,尽力而为就好,实在没想法再婉拒也不迟。自己的性格还真是恶劣,明明就一句话的事,还得犹犹豫豫纠结半天,实在是不像样。况且,人家来都来了,总不好意思摆架子一口回绝吧?总之自己只管先应承下来就好,至于能帮到什么程度,那都是后话,是另一码事了。
可是真的能这么轻率地表态吗?对方说怀疑室友是凶手,那言外之意岂不就是,他正和潜在的杀人犯共处一室?这么想来,起初那副古怪的怯生生的样子也能理解了。他肯定很害怕吧,后面说话时恐怕只是在强装冷静故作淡定罢了。正如他所言,他肯定发现了什么蹊跷,可连警方也不相信他的说法草草结案,他正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才有些紧张。不管他的直觉是否正确,自杀案是不是真的另有隐情,自己都应该帮他排忧解难理清疑虑才对。
那就不能敷衍了事了,一定要帮到底。虽然他可能只是从不知道谁那里听说了自己的虚名,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来碰碰运气,可他毕竟是找上了自己。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找一个人商量的时候,他找上的居然是素不相识的自己。这不就说明他充分信任自己,认为自己值得托付吗?那自己又怎么能辜负他呢?虽然也有可能他一点都不害怕,反倒是自己在担心些有的没的就是了。
自己平时喜欢帮别人解决问题,本就是出于这样简单的理由吧?每次一帮到别人,就会打心底里产生一种温暖的被需要的感觉,突然就能相信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了,自己的存在于他人而言是有意义的,有必要的。若非如此,沉迷数学而略微社恐的自己,肯定会在无数个瞬间产生难以言喻的孤独感,觉得自己是除了有点破烂数学功底外啥也不是的废物吧?
扯远了,反正就是必须帮这个忙,也不管理由充不充分严不严谨了。而且话又说回来了,虽说是不擅长的领域,可严格来讲与自己的专业也并非毫无交集吧?案件分析和数学分析哪个还不是分析了?逻辑推演和数理逻辑哪个还不是逻辑了?不都是在靠脑子凭感觉找线索把模模糊糊的猜想整理成严谨的证明吗?说不定走了狗屎运真能理出些头绪呢?
好了,不用再矫情不用再优柔寡断了,干就完了。叶双月暗自下了决心,就勉强客串一回侦探的角色,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吧!
呼,不多不少三秒过后,叶双月长舒了一口气,清空了他脑子里一切或好或坏或感性或理性的想法。“行吧,你快说来听听,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呢?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自信满满的样子就好像从未有过那些自我拉扯自我催眠一样。
“嗯,我相信您一定能行的!”朱比特说着,“不过先说好啊,按道理接下来这些话我是不能对别人说的,所以还请师兄保密。”
叶双月心领神会地答应下来,朱比特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起了自杀案的内幕。
楼主| 发表于 2023-8-13 17:57:01 广东| 来自小霸王手机
好像没什么人看ww,不管了接着更了

二 临终遗言是假命题吗
“第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个,死者写的遗书。你看,那个自杀的理由太牵强了,实在是很不像样。”朱比特从相册里翻出照片,把手机移到叶双月身前。
临终遗言写在半张小小的黄纸片上,随意地搁置在书桌一角。字迹很潦草,依稀可以辨出写的是:封楼封了三个多月,天天吃盒饭上网课,外卖快递也进不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真他妈的没劲,活着也没啥意思了。毁灭吧,我累了。
(以下省略三百字骂学校的话)
啊?就为了这么扯的理由自杀?遗书都快写成小作文了,这未免也太儿戏、太不负责任了点吧?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啊?叶双月粗粗一看,感觉的确有些不对劲。
不过目前还是对此观点持保留意见为好,毕竟这才一个视角,哪能看清事物的全貌呢?那自己也就没资格在那对别人的选择指指点点。就像面对一个未知的命题,除非有充分的条件能严谨地将其证明或证伪,否则就无权轻易断言它正确与否。
再说了,遗书内容也有合理之处嘛。起码学校封锁消息就很合理,毕竟那话骂的确实难听,含妈量极高,把校领导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不过学校还真的罪不至此,大部分的疫情应对措施已经很好了,总不至于花六分之五篇幅把自杀的锅都甩到学校身上的地步。
叶双月小心地整理好思路,字斟句酌地说:“呃,原来内容居然这么草率吗……我之前听到的版本好像是说,死者在说说里面讲什么自杀的原因一言难尽,会另写遗书交代后事的。我没看到照片之前,还一直以为遗书……啊反正是和我想象中的相去甚远就对了。”
“就是说嘛,确实是太草率了一些。所以我也感觉很奇怪啊。”
“而且怎么说,奇怪的还不只这一点啊。遗书就写在这么小半张纸上,也太随意了吧,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的样子;内容就不多说了;字迹吧也很潦草。我没写过遗书,不太好做评价,不过如果让我来写的话,我会用一大张空白便笺,内容的话至少会表达我对父母的歉意的,我自杀的时候他们可能还在数着日历等我回家,我肯定会觉得对不起啊。其他的同学朋友啊也一样,我会有很多很多话想说的。至于字迹……我肯定会写得端正一些的。”
叶双月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的遗书或许会这样写——先枚举想死的十大理由作为引理,然后由上述十个引理自然地导出结论——自己的死亡已无可挽回……再夸张点也许会这样写——我想自杀的理由出于篇幅考虑略过,读者自证不难……
诶,一不留意又走神了,想东想西想了一堆没用的东西。叶双月暂且收住心思回到正题上。他补充道:“不过上面说的那些全都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佐证。可能有的人就是喜欢把遗书写在小纸片上呢?可能有的人就是想写得简单直接一点、随心所欲一点呢?人的心理嘛总是最难以捉摸的,比最复杂的数学题还要晦涩难懂得多。至于字迹就更好解释了,人心绪一乱啊,写字就会很潦草,当然也有可能他平时写字就这样,比如说他是学医的。我只是开玩笑哈,对医学生没有偏见……”
“我们那栋楼住的都是工科生。”朱比特轻声插了一嘴。
“啊,行。我总结一下吧,综上述,这遗书有可疑之处,但也就只是可疑而已。而且你说这案子已经结了,那一定是做过字迹检验了,所以完全没必要担心这遗书是伪造的。”
叶双月感觉出乎意料地好。他有这种习惯,每次给人讲完题,就给自己打分,以激励自己做到尽善尽美。这次他可以给自己打个七十分。他本以为自己八成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这张狗嘴里还是吐得出些象牙的嘛,思路也还算清晰流畅。
“问题就在这里。”朱比特面露难色,“不错,警方的确检验了字迹,确认这是死者亲笔。可我还是觉得这不可能是死者写的。”他停顿了一会才重新开口:“我可不是在说空口白话,毕竟我也和他当了快一年的室友吧,他平时什么样我还是清楚的。说简单点就是有些病态的死宅,如果不是为了解决吃喝拉撒等生理需求,可能都恨不得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生活在床上,搭个小折叠桌摆台电脑就能玩上一天。我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打个点滴插条胃管输尿管挂个尿袋就能cos植物人了,还是想提前适应棺材里的生活。所以嘛,这种封楼生活其实正合他意:躺着就能上课,翘课也轻而易举,饭几乎是喂到嘴里,一天下来算上下楼做核酸平均步数也不过三位数。他老早就盼着封楼了,天天在那里念叨着‘什么时候封楼吃免费餐啊’‘怎么还不传染开啊’。就他这样,要真对隔离生活不满意,那才是见了鬼了。”
死者的风评似乎不是很好啊,而且思想也很有问题……叶双月之前倒没听过啥关于死者的负面消息,也许这就是死者为大的道理吧。不过朱比特的语气听起来也蛮平淡,跟日常吐槽一样,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顶多是和死者不对付罢了。
朱比特咽了口唾沫就接着往下说:“可你也知道,案件发生时我们楼栋还封着,谁都出不去,更别说请那种高人来模仿字迹了,也就不可能模仿到足够以假乱真的程度。所以我再觉得不对劲也没用,笔迹检验结果就摆在那。这封遗书,就是死者写的,千真万确。”
“唔,我想想看吧。”叶双月埋下头去,左手托着额头,右手扶住眼镜捏住鼻尖,双目紧闭,嘴巴也没闲着,两排牙齿不自觉地咬紧了上唇,弄得嘎嘎作响。外头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楼下也清楚地传来“倒车,请注意”的提示音和远处工地上叮叮当当的打桩声。
约莫三秒钟,叶双月的双眉便舒展开来。他迅速抬起头来转向朱比特。
“我知道啦。”话语里颇有几分得意,“其实这问题也没那么难嘛。已知,这些字是死者写的,可这写的又不像是遗书,那结论就是,死者写了这些东西,但不是作为遗书来写的。”
叶双月说着翻出一张不知是什么奖状,背面有半边被他密密麻麻打了草稿。(他依稀记得是某天在食堂吃饭时突然获得了解决某个重要结论的灵感,也随身带了笔,可书包放在别处,皮肤表面积又太小,就只好拿刚拿领的奖状凑合着用了)
他就用笔尖敲了敲空白的另外半边。“你看,就像这样,那张纸只有小半张,说不定就是从一张更大的纸上裁下来的。我的猜想是,死者在草稿纸上写下了那些意义不明的字,这张草稿纸偶然被别有用心的人捡到了,便利用它伪装成了遗书。而草稿纸上的其他地方又像这样被乱七八糟做了笔记,所以才需要把那部分单独裁下来。”
“我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虽然你没说,但你这张照片应该是案发后不久拍的吧?以我的了解,这遗书应该会作为重要物证被警方带走的,如果拍了照片,就只能是在此之前,自杀发生后,那就是案发后不久了。而按道理,你们不能随意破坏现场,也就是说,案发后遗书就摆在书桌上。你又说死者基本生活在床上,还在床上摆了小折叠桌。那么,如果那张纸真是遗书的话,写完也更可能是放在床上才对,没理由要特意下床放在书桌上。由此可见,那封遗书是有人在案发时放到书桌上的概率更高。”
“你刚刚的困惑在于,以死者的性格,对这种隔离生活应该是乐意至极才对。那么死者是出于何种原因写下了这些内容呢?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死者本身对这种生活并无不满之处,只是单纯想向人展示自己被封的现状,来博取一下关注和同情?说难听点就是得了便宜还卖惨。学校在疫情初期的管理措施确实有些问题,发说说发朋友圈骂学校的自然也是大有人在。我就不说是跟风蹭热度恰流量吧,反正就跟国足一样的道理,大家都在骂,所以谁都可以往上面踩上一脚,就算你过得美滋滋的也一样,反正逞点口舌之利总不吃亏。死者想发条说说啊、朋友圈啊之类的,就先在纸上写文案打草稿,写下了这些字。啊等一下,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哈,没有对死者不尊重的意思。我也只是提供一种猜想,说明死者完全有可能出于遗书以外的目的写下这些字。而且死者的确做了这种事吧?他发那条说说,如果不是真的想自杀,那说不定就是这类哗众取宠的把戏了,说要写遗书也只是某种浮夸的表达。”
“那么,推理到这一步,结论就是,死者的草稿被人利用,伪装成了遗书。能做到这一点的当然只有你们寝室里的人。毕竟案发当天你们楼还封着呢,谁都不能随便出寝室。能够接触到死者的草稿纸,精心裁剪并把纸片放置在桌角的,就只有寝室里的人了。”
“不过嘛,目前也还不能下定论。”叶双月转着笔又开始叙述起另一种可能,“我也可以说,死者虽然是个死宅,但封楼多多少少也对他造成了影响。就像他说的那样,外卖送不进来,本来可以吃外卖的,现在却只能吃盒饭。同理,他本来可以睡懒觉,现在却要天天一大早做核酸;本来可以润回去宅在家里上网课,现在却还得留在这鬼地方受罪。或许他有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只是嘴上说得快活,没有表露出来而已。如此一来,他萌生自杀的想法,也不是说就不可能。虽然这种说法稍微有点牵强,但也不能忽略这种可能性。”
“而之所以遗书出现在书桌上嘛,我可以这样解释。你说他基本生活在床上,那书啊电脑啊什么的应该也都搬到床上去了,书桌上应该挺干净。他希望遗书尽快被人发现,就摆到书桌上去了,这样显眼一些嘛。总之,那遗书也有可能就是真的。”
叶双月自己也觉得这说的有点扯了,但他又不得不这么说。平心而论,他还是觉得谋杀室友什么的绝对不可能,更何况警方都确认过了,所以想尽量说服朱比特这里头没有问题,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也确信,现实不同于理想化的数学模型,比小说还曲折离奇的情节都多的是;不管有多少疑点表明这不是自杀,总可以找到某种能自圆其说的解释。
可现在连他自己也有些动摇了。真的只是单纯的自杀吗?如果蹊跷的地方太多,就应该回过头来好好考虑了,毕竟多个小概率事件同时发生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这起自杀案也许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朱比特关于谋杀的猜想真挺在理,并非无端的臆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抛弃先入为主的臆断,认真考虑谋杀的可能性呢?这才是对两个人都负责的做法。
“厉害啊!单凭一张纸就能想到这么多!”朱比特猛地鼓起了掌,打断了叶双月的思绪。从朱比特的眼神来看,他还是相当认可刚刚的结论的。
叶双月倒没多高兴。他把搭着的双腿放下,感觉有点别扭,又换了一个姿势。换个角度思考后,他已经隐隐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犯罪的血腥味,便不禁打了个寒颤,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空调出风太大。他细细想来,自己这二十年的生活还真就干净得像张白纸,鲜有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别说是谋杀案了,连偷窃案,伤人案这样的事,他都没经历过。谋杀这个词遥远得就像是另一个星球上荒诞不经的传说,缺乏重量与温度。可现在谋杀已从两个抽象的字变成了一张具体的脸,以单调递增的概率逼近他。
哎,想这个干嘛!叶双月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么多。放轻松点嘛,何必这么危言耸听的自己吓自己呢?引发了轩然大波的案件,警方有可能马虎应付吗?既然都已经结案了,怎么想都是有更有力的证据导向自杀一说才对。
不管怎么样,目前谋杀一说就仅仅是个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的猜想罢了。一直在这纠结来纠结去的也没啥用,要想作出有价值的判断,起码得先获取更多的信息。
叶双月便让朱比特继续讲述自杀案的细节。这些事他可是一概不知,便把椅子朝前挪了挪,坐直身子握紧笔,拿出上高等代数课的状态仔细聆听。
“那我先说死因吧。死者是中毒死亡的,中的是一种叫欧米伽毒的毒。这种无色、略带酸味的液体毒素毒性极强,且极易被吸收,甚至于皮肤沾到一点都有摄入的可能,而只需微量,即可在二十分钟内致人于死地。”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叶双月莫名想起刚入学时遇到的推销员,卖的好像是写不出字的笔。
“后来警方找到了装有此毒的小瓶子,并顺藤摸瓜查到了死者购买该毒的消费记录。顺带提一句,这种毒的管控力度没有硫酸、硝酸那一类的危险品来得大,网上还是有一些黑心商家非法售卖这种毒,警方正是通过排查此类商家查到了死者的购买记录。或许正是因为有了确凿的消费记录,警方才会更加确信死者是自杀。”
“等等,你说是死者自己买的?”叶双月提笔在纸上沙沙地写了一阵,然后猛地把笔拍在桌上,“不对!如果真是这样,且不说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几乎可以确定遗书就是假的!”
如果刚刚还只是怀疑遗书是假的,那现在就是把猜想变成了定理。不过叶双月没有发现新大陆的欣喜,反倒是头皮一阵发麻。
“为什么?”朱比特下意识问道。他眼里没有惊讶只有迷惑,像是看到了一句“易证”、“显然得”、“注意到”之类的话。叶双月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到底还是过于跳跃了,只好回过头来解释。他习惯了平时在讲题时一手握粉笔一手拿黑板擦,哪只手空了就难受得很,便随便从桌上拿了个无线鼠标攥在左手心,跟捏着一个起爆器一样,讲着讲着时不时还要按两下。朱比特则把身子微微前倾,看叶双月在纸上阐述对这个定理的简要证明。
“因为啊,这种毒的购买途径很窄,不是老鼠药、蟑螂药一类随处可见、极易获得的毒。既然死者真的非法购买了这种毒,那他一定是带有很强的目的性。”
“那么死者买这种毒到底要干什么呢?大致能想到有以下几类情况。第一类,用来毒杀老鼠或蟑螂之类可能出现在寝室里的小动物,那他购买普通老鼠药、蟑螂药就行,完全没必要通过非法途径买这种毒。冒着违法的风险拿原子弹炸蚊子,怎么也说不过去。第二类,用来毒猫猫狗狗之类的。啊,这只是一种假设哈,我必须不重不漏地考虑所有可能性,万一死者真有这种虐待动物的扭曲心理呢?这次还是同样的道理,用一些强力老鼠药就能做到的事,没必要买这种非法的毒药。第三类,用来做实验,比方说他是学化学或学医的,实验时要用到那玩意,那道理也一样,他没必要通过非法途径购买。而且你说了,死者是工科生。”
叶双月越说越起劲,抓起水壶仰面朝天猛灌了一大口水,然后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接下来是第四类,用来自杀。这次的问题在于时间!遗书上说得不错,封校那时外卖快递根本送不进来,死者是网购的毒药,那他当然也就不可能把毒药拿到手!所以毒药肯定是在封校前买的。既然一开始买毒药就是为了自杀,而买毒药又是在封校之前,那自杀的原因不就不可能和封校有关了吗?这就和遗书的内容产生矛盾了。”
“还有一个原因,毒是隔离前买的,如果真是买来自杀的话早就自杀了,不可能等到三个多月后。这被封着也是活受罪,都想死了肯定是早死早超生啊。”
“最后是第五类,毒是买来毒害别人的。那他都通过非法途径买毒了,肯定是抱持着强烈的杀意,在目标未达成前,又怎么会出身未捷身先死,反倒留下遗书饮恨黄泉呢?虽然也有这么一种可能吧,他在被隔离前想买毒杀人,隔离之后又感觉生活顶没意思;杀人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快活,可生活本身已经糟糕透顶,那再去杀人也没意义了;于是他就索性用毒自杀了。可是强烈的杀意会因为被封了几个月就消退吗?不能吧?”
“综上所述,遗书肯定是别人伪装的。”叶双月不带任何感情地念完了这最后一句。他显然是另有心事,不然本该心情舒畅抑扬顿挫地朗诵一番,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一个大大的“QED”的,还要把鼠标放下,双手平摊在桌上,摆出几分完美谢幕的钢琴家的感觉。
“师兄不愧是数院的啊……”朱比特朝叶双月投来钦佩的目光,可他努力想辨清凌乱字迹的样子倒像在调侃叶双月不说人话。这是叶双月的老毛病了,对一个眼见的不证自明的结论,都得啰里啰嗦分门别类地去证明。
叶双月却没理会这些。他单手握拳托着腮若有所思,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手心里。
楼主| 发表于 2023-8-20 15:08:01 广东| 来自小霸王手机
更新喽,不过第三章是过渡加纯发疯(骂人)章节,实质性内容不多

三 论作案动机的完备性
“不过啊,既然遗书是伪造的,那死者肯定就不是自杀的喽?”朱比特终于看完证明,冷不丁抛出了这个问题,把叶双月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解放了出来。
“这可不一定。这两个命题并不等价。”叶双月用笔在纸上画了个极其简陋的二叉树,标上“自杀or他杀”。“我们应该还要分三种情况进行讨论。”
“死者不是说过会另写遗书解释清楚吗?那就有两种情况,他写了遗书和没写遗书。我们先来讨论死者写了遗书的可能。那警方应该进行了彻底的搜证,却还把假遗书当作真的,这就说明真遗书被人拿走了。而这种可能又有两个小分支:一,死者是他杀,那就是有人看到死者想自杀的那条说说后,借机毒杀死者并伪装成自杀,调换遗书恐怕是因为真遗书里有不利于凶手的信息。二,死者确实用买来的毒自杀了,不过是出于其他缘由。死者写下真遗书指名道姓点出了把他逼上绝路的那个人,如果这封真遗书曝光出来的话,不管内容是否真实,那个人总会不可避免地背上间接杀人凶手的骂名。于是他在发现死者自杀并留下遗书之后,调换了遗书,这样死者自杀的罪魁祸首就不再是自己了。”
“再来考虑死者没有留下遗书的可能性。死者说会另写遗书来解释。如果是自杀,他不可能还没写就服毒,所以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他杀。死者还没来得及写下遗书,凶手就先行一步下手了。由于死者在说说里说过要写遗书,凶手为了不露出破绽,就只好拿死者以前写过的东西来伪装成遗书蒙混过关了。”
“综上,一共三种可能,两种是他杀,一种是自杀。关于他杀的动机我再补充一点吧。如果某个室友与死者严重不和,又发现死者买了这么危险的毒药藏在寝室里,难免会心生疑窦,担心死者居心不良要害自己,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们寝室里有这样的人吗?”
叶双月直白地说出了他刚刚一直在想的问题——动机。
朱比特怀疑室友下毒,肯定不单是出于遗书的纰漏,想必室友也应该有什么动机才对。
如果是死者做过什么很过分的伤害人的事,类似校园欺凌之类的,而死者又藏了这种危险毒物,那杀人还有那么一点点可以理解可以挽回的余地,起码有正当防卫的成分在,不能说是完全灭绝人性。不过如果是为了屁大点口角冲突动辄下毒杀人,那就太疯狂了。
问清这一点至关重要。毕竟如果这真是谋杀,且凶手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那他就有可能再度铤而走险。他现在还逍遥法外,甚至说手上可能还藏了剩余的毒,那指不定还会再多出几条人命。叶双月也听说过,杀人这种事情是真的可能上瘾的。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是件很严肃的事,叶双月暗暗告诉自己。得知毒是死者自己所买后,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刚刚的分析其实已经隐晦地表明,死者极有可能原本就打算要下毒杀人。不过大概率不是室友,不然被封的三个多月里,想下手的话有的是机会。他想杀的是其他人,只是苦于被封无从下手;而在解封前不久又死于非命。
只要这么一想,叶双月便感觉自己真的窥探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血淋淋的秘密。自己生活学习的地方就潜藏着杀人犯,可能还不止一个,而是一堆。这种耸人听闻的罪犯是真实存在的,而学校这屁大点地儿,说不定自己哪天就要和他们打个照面,其他同学也是。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他想都不敢想。这样想着,他心中便猛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责任感,像是苏格兰场办事不力,又要轮到自己这个名侦探出场收拾大反派似的。
总之,挖地三尺也要把真相给挖出来。而第一步就是先确认动机。
“师兄想问动机吧?这方面师兄猜得还挺准的,我们几个和死者关系都很差,我们都不喜欢他,或者更准确点讲应该是恨他?起码我本人是这样,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朱比特说这话时用的还是很平常的语气,“而且死者的确说过要在饮水机里下毒之类的话,我们也吃不准这到底是开玩笑还是恫吓。跟老师反应情况说要换寝室,也只是简单调解,说是要换也得等到楼栋解封。这次自杀案的消息封得那么严,一部分也是因为死者曾说过那样的话,他又买了毒,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另有所图,影响很不好。这事不算小,只是死无对证,学校才没深究,也让我们几个不要声张。”
叶双月一拍大腿。自己差点忘了这茬,朱比特也是死者的室友之一,他也有嫌疑。不过考虑到他大老远的跑来找自己探讨凶案,那他应该是没有掺和进这案子里边才对。杀人犯到犯罪现场故地重游倒是听说过,可在案件尘埃落定后还要找人自爆,这倒是闻所未闻。
另外,关系差一说恐怕不假。叶双月自己的室友也说过要在饮水机里下毒一人升天全寝保研之类的话,可他只把那当成出格的玩笑话。如果在没发现死者藏毒之前,连这是不是开玩笑都不能百分百确定,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你们和死者的关系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了啊?”叶双月不由问道。
“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如接着讲他的典型事迹吧,讲完应该就清楚了吧。我好像说过,他是宅到有点病态的那一类。上学期他上完课回到寝室,书包一扔被子一盖,就死活不肯再出寝室,饭要别人给他送到床上,垃圾要别人给他拿出去扔,水喝完了也要人给他倒,洗澡就干脆不洗,刷牙也懒得刷。虽然未来人类也可能足不出户床上办公,但他还是太过超前了,领先版本至少三十年,而且给他服务的也不是机器人。”
“师兄可能会问,不理他不就完了吗?还真没那么简单。不给他去食堂买饭吧,他就点外卖,说外卖都送到楼下了,就几步路的事,帮他拿上来就是举手之劳,我们也不好意思吧,就给他拿了。垃圾也一样,吃完就往地上扔,虽然脏的是他自个儿的地,可放那几天不管也会招果蝇的;这垃圾顺便还把过道给堵了,进进出出跟在跨栏一样;而且阿姨查寝的时候还要扣整个寝室的分。这地方也不是他一个人住是吧,我们可不希望这里变成摩尔根的实验室还是垃圾处理场还是跨栏训练基地,所以只要他够不要脸,到头来还是得轮到我们去帮他扔。倒水也差不多,不给他倒呢,他就买一整箱矿泉水,喝完空瓶就扔到过道,一不留神就要踩到。反正他觉得他基本住床上,怎么也碍不着他,最后还得是我们来收拾。我有时会寻思啊,他怎么不自己从床上滚下来让我们一并拿去丢掉呢?可能他连垃圾都不是吧。”
“还有就是他特喜欢打游戏,作业一写完就打,成天大吵大闹,大多数情况还要外放,跟他妈过世了一样。我有一次走回寝室,隔了五六间寝室都能听到他在床上尖叫的声音。他也从来不管别人,你明天有早八关他鸟事,只要他明天没课,他照样玩,玩到半夜两三点,玩个通宵,你睡不着是你倒霉是你活该。”
“作息也跟个鬼一样。他能玩通宵,也就能晚上七八点睡觉。他想睡觉也不理你,把灯一关往床上一瘫,你把灯再打开还要跟你急。一开始我还把他当个人看,他关灯他睡觉我也没啥意见,起码比打游戏好。我就开盏小台灯写我的作业,写字不敢写快,翻页也翻慢点,说话就轻声细语的,都生怕吵到他。后面慢慢知道是我瞎了眼了,真的,我理他去死啊。”
“他还喜欢拿别人的东西,用起来就跟自己的一样。我记得是上学期还在上公共课的时候,我们寝室四个人都在一个课室,上课基本也坐在一块。他要是没带水,顺手就把我的水壶拿过去喝。抄作业也是,上学期他每天早上要上课的时候,就大摇大摆下床走到别人书桌前边搜罗,不过还是会主动还给你的。”
啊,说的好像生活就本该这么糟一样,唯一的幸福还要靠别人施舍。这属实有点离谱了,即便在S大,也还是很离谱。叶双月就这么僵着身子半张开嘴呆呆听着。他给心理信箱写回信时也遇到过一大把吐槽室友的,自认什么奇葩没见识过?可这种极端到能把所有buff一次性叠满的还真是头一次见,算是对物种多样性有了崭新的认识。他想说些什么,又实在是无话可说,除非亲身经历过这种事,亲眼目睹过这种人,否则真的很难做到感同身受。
“上学期还算好的,这寝室真要待不下去了,我还能去图书馆,去自习室。惹不起我总还躲得起嘛。这学期就完了,整整三个多月,两千多个小时,每分每秒都要受这晦气玩意的气。这还是我们和他约法三章后的情况,就是说其他毛病好了不少,就打游戏这点还是死性不改。他反正觉着上网课可以看回放,他就不听,就搁那打游戏,闹得大家都不安生。噪音八十分贝算正常发挥,老师问问题我们都不敢把麦克风打开。这个环境你要想学习,耳机音量就得调到最大,耳膜都要炸了,脑子里嗡嗡嗡的跟有龙卷风在转一样。头痛恶心不谈,血压也一直高居不下,全身上下就没一块是正常的。”
“也别提什么和他好好谈之类的话,你根本就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而且什么事都能靠一张嘴解决的话,那就真是谢天谢地了。我是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但他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看不出有啥负罪感,成天打完游戏乐呵呵的,称呼我们就左一句‘兄弟们’右一句‘兄弟们’的,听得我想吐。”
朱比特并没有歇斯底里或语无伦次,他从头到尾都在用一种从容、平淡的语气描述,吐露得很流畅,有条不紊,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像在唠嗑话家常一样,又像是小时候和妈妈讲述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即便是脏话也是不带感情地脱口而出。
那些似乎就是朱比特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的全部。
“这种极品室友,你就该写篇小作文匿名挂到校园社区上,阴阳怪气一些都无所谓。”叶双月忍不住插了一嘴,这崽种玩意已经给他听得有些冒火了,甚至想隔空给死者一巴掌。就算躺平摆烂一整天啥也不干,有这么个逆天舍友也够不自在的了,更别说学习压力本就很大啊,这是屋漏偏逢十八级台风暴雨。叶双月无法想象,如果封寝的时候自己要顶着八十分贝的噪音写那些天书一样的难题,那会是怎样绝望的折磨。
朱比特叹了口气。“真不想这样。可能是整天待一个寝室里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没想着把脸皮撕破,关系也不敢搞得太僵,能忍则忍,顶多就是冷战一会,挂人这种事情想都没想过。很好笑吧,我这十三年来所接受的来自父母或学校的教育,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强求别人’,都不允许我以这种方式回敬他。”
“而且吧,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生活是这个鸟样。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多少也会抱怨一下,可什么话都只敢说三分,今天不是特殊情况我也不想说这么多。每次爸妈打电话来,我都得到阳台去,然后千篇一律地回答说我在这边过得很好,吃得好睡得香学习轻松身体健康和室友相处得不错总之不用担心,脸上尽量挂着微笑,语气尽量保持温和,努力编织一个到梦里都实现不了的谎言。和朋友聊天也一样啦,不想他们变成我倾倒负面情绪的垃圾桶,也就不敢吐露实情。唉,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就是觉得如果是别人向自己烦恼的话,自己怎么都会尽力的。但反过来给人家添麻烦就是件很可耻的事了,对方大概会这么觉得吧——‘好烦啊,长这么大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吗’,所以还是自己一个人不快活就够了吧。”
“那其他室友呢,总不可能一个个脾气都这么好吧?就没人出来和他硬刚?我觉得你们硬逼他卷铺盖走人都说的过去,拔网线断WIFI之类的手段就更没问题了。”
“还真没有。”朱比特苦笑了一声,“感觉我们几个都是那种偏胆小怕事的性格,当老好人当惯了,总觉得以德报怨是理所当然的事,与人交恶就万万不可了。恐怕这也是警方断定为自杀的理由之一吧。我们明面上几乎没有起过比较大的冲突。”
“不过具体来说,我们的情况也有所不同。先说我吧,我是真的永远学不会和人吵架,哪怕我是占理的那一方。我情绪一激动就会掉眼泪,虽然可能是基因决定的,可我还是免不了觉得自己懦弱;为了不显露出这一面,也就只好强装心平气和。我可能就是这么个天生的孬种,来上大学前只知道念书,连句脏话都不会说,这么看来进步也算挺大了吧。”
“别这样说,碰到这样的傻逼也不是你的问题……”
“没事,其实也还好。要是我实在受不了呢,就当我是他亲爹,倒了八辈子血霉得给这个十九岁了还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少爷端茶倒水喂饭擦屁股,这么一想就爽多了。”
叶双月想笑,可他又笑不出来。
“再说说另外两个室友吧。对了,接下来我不可避免地要频繁提到他俩,不过我又不好泄露他俩的信息,所以还是先取个代号吧。我姑且就叫他们小A和小B,这样说清楚吗?”
“没问题。”叶双月缓缓竖起三个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设未知数他可太熟了。
朱比特接着讲。“小A也是不喜欢招惹事端的那一类。而且死者并没到穷凶极恶的地步,也没干过啥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事,所以拿他也是一点办法没有。不过他也有他的想法,听上去比我那变相的精神胜利法还要再靠谱些。他说以死者这种性格,以后出到社会上绝对活不下来,所以现在对他的纵容与隐忍,就是对未来的他最好的报复和惩罚。可话是这么说,他要是真忍不下去提前动手了,我也毫不意外。”
“这些你有和警方说明吗?”叶双月赶紧问。小A应该不会蠢到无故给自己增加嫌疑招惹事端,如果朱比特也没提及这些的话,警方大概率就不了解动机,也会影响判断。
“肯定有说过啦。警方都了解过我们三个各自的情况,不过怀恨在心这种说法还是挺薄弱的,警方估计也没多在意。”
“再说小B吧,他的话呢,和死者的关系居然还不算很差,不过也仅限于会和以前一样满足死者的一些无理要求,比如死者旁若无人地从他桌上拿作业去抄时,他不会拒绝。我和小A早就被死者颐指气使惯了,有脾气了,他也就不敢再随便呼来喝去的,可对小B还是一个劲使唤。我跟小B话不多,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可能只是比我更加隐忍吧,觉得把事做绝只会更糟;也有可能是想提前适应和智障和谐共处的生活,为将来做好准备。我是真不觉得他会杀人,不过真要被逼急了干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叶双月总算是听明白了,为什么朱比特一直固执地认为这案子有问题。照他的描述,这死者还真是人人得而诛之,谁杀了他都不意外。死者混账到这份上,三个人居然都毫无反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水有多深了。
他一时竟没有了起初对杀人犯的畏惧与反感。如果真的是哪个室友忍无可忍动了手,他也能稍微理解些。他自己活在阳光普照风和日丽的童话故事里,别人拿到的却有可能是地狱难度的游戏副本:全副武装与Boss战斗,在周而复始的循环里徒劳地积攒着疲劳度与怒气值,却始终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叶双月以前总把杀人犯看作从刑侦剧和推理小说中走出的与人类有生殖隔离的某种冷血动物,几乎不存在现世中的影子。可现在看来,他们也可能是普普通通的人,也会受一样的伤,流一样的泪。杀人有时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
当然,也不能就这样把杀人合理化正当化,杀人这种事肯定是最最差劲的了,不能原谅也无可饶恕。朱比特也是这样的想法吧?如果他觉得室友杀人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的话,警方以自杀结案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也无需再找上自己。他来找自己,就说明他是渴望了解真相的。而且,他也没有对警方有所隐瞒,选择包庇可能的嫌凶。
叶双月望向朱比特的脸,对方却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像是一口气反刍了太多苦涩的回忆,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灼热的沉默。
太阳快下山了,落地窗外风声大作,由远到近都是灰蒙蒙的一大片,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叶双月莫名想出去收衣服,以逃离这尴尬的处境。但他想了想,还是从桌角抽出一个小塑料杯,走到饮水机那洗净,给朱比特接了杯水。长长的走廊里回响着无数欢快的脚步声。
“喝点水吧,说这么久也该累了。”
朱比特抿了一小口。“啊,不好意思,一吐起苦水来好像就停不住了,现在还总觉得漏了点啥,可又想不起来。”他笑着说,“算了,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我想表达的其实是,我确信我们几个室友都有杀死者的动机。另外,死者的脸皮比墙都厚,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他自杀都完全是天方夜谭。就算真有谁自杀,那也是我们仨,还轮不到他。”
确实是这样。不过还是有些疑问啊——
“这些话你应该也对警察说过吧?我指的是室友的动机。而警方手上又有那封遗书,他们的底牌和我完全对等。而在犯罪的领域,我总不见得能比警方更高明吧?那连你我都能看出遗书有问题,判断出这很可能是他杀,这些警方总不可能想不到吧?那他们之所以敢断定是自杀,总还有其他原因吧?”
“啊,确实是这样。很抱歉,我还没讲到这案子的核心。真的很抱歉,我讲的好像有点太拖泥带水了,一直在抱怨,一直在说无关紧要的废话……”
“没事的没事的,也怪我,总是要打断你,发表些长篇大论。你慢慢讲就行,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数学学累了,偶尔换个口味,感觉也蛮有意思的。”
“那我就开始讲吧?我晚上还有课,再拖拖拉拉的就讲不完了。”朱比特说,“接下来就进入最重要的部分吧——当天的案发经过。”
“等等!”叶双月连忙翻出一张全新的草稿纸。“那个,能不能尽量讲慢一点?不然我很容易跟不上的。最好呢,就像讲故事一样。”
“没关系的,师兄要是有哪里听不明白,尽管打断我就是了。我会尽量把关键部分都解释清楚,不必要的细节我也会略去。”
朱比特便闭上眼睛,仰面朝天对着天花板,开始了漫长的讲述。
楼主| 发表于 2023-9-9 22:38:19 上海| 来自小霸王手机
好久没更这篇了,发一下存货~

四 关于作案可能的讨论

事件发生在5月底,那时,除了下楼做核酸、倒垃圾、领盒饭、打热水之外,大家都不能出寝室门半步。我们寝室便由大家轮流带饭倒垃圾,跟值日生一样,当天刚好就轮到死者。
直说也无妨,这规则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寝室里其他人实在是受够了之前给他当牛做马的日子,必须让他也给寝室出份力。而且这样也很公平,谁都没资格抱怨。

“请稍等一下。按你的说法,你们的盒饭是食堂专门运到宿舍楼下,到了饭点,每个寝室再派一名代表去领吧?然后宿管阿姨会问你寝室有几个人,再数几份盒饭,拿个大白袋子装好递给你,领饭的同学就提着袋子带回寝室,是这样吧?”

这种细节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的。毕竟大多数情况下叶双月解题出错,都是因为审题不仔细。而且他确实听说过,不同楼栋的领饭规则也有差异,像他自己的楼栋,就是每层楼的层长轮流派一个寝室去领整层楼的盒饭,再负责发放给那一层的每个寝室。

“差不多吧,不过还是有所区别。我们的盒饭都是散装的,没有袋子,得自己用手捧着。那种用大白袋子打包的我也听说过,感觉挺好的,袋子能当垃圾袋,算是物尽其用。”

叶双月点了点头,用笔飞快记下。“好的,那接着讲吧。”

那天大家都有课,得上到五点四十分,不过小B是游泳课,在床上蹬了一个下午的腿。而死者嘛,他翘课早成家常便饭了,那会他把腾讯会议一挂,便一边外放音乐一边补起了作业。这样写作业的效率也不知道能有多高,不过恶心人的效果倒还不错。

大概五点半的时候吧,宿管阿姨在宿舍群里发消息说饭到了。死者看到消息二话不说,屁颠屁颠地就跑下去拿饭了,顺便提了过道上的垃圾袋去丢。吃干饭这块他还是很积极的。

死者把饭领回来甩在书桌上,先拿了一份上床去吃,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兄弟们开饭了”,当然只是自讨没趣——我和小A都在全神贯注地上课,懒得回过头去理他,更耻于和他称兄道弟。而小B则录完运动视频,闻着味下床干饭了,也不想多说啥,只是拉长了声音“哎——哎呀——哎哟喂呀”嘀咕了好一阵。直到这时,死者才把那连响了好几个小时的不知在鬼叫啥的音乐关掉,我总算是熬了过来。

约莫五分钟后小B就吃完了。他打了个饱嗝,从桌底下拿出新的垃圾袋来丢垃圾——垃圾袋都放他那,接着他就上床睡觉了。别惊讶,他作息习惯就这样,一吃饱就犯困,一犯困就睡觉。他有时还会一觉睡到下午,翘掉一早上的课,把早饭的包子豆浆留到晚上当夜宵。

又过了大概三分钟,也就是五点三十八分时,死者也吃完了,下床丢完垃圾又上床了。

当然啦,他应该是为了继续补作业才会下床——小折叠桌的空间本就不够,如果不把吃完的饭盒拿下来,空间就更捉襟见肘了,写起作业来会相当不方便。而唯一有可能帮他的小B上床了,我和小A又还在上课,他就只好不情不愿下了床。你可能会想,既然这样干嘛还要上床吃呢?没办法,狗的思维就不是人能够理解的。

我和小A在五点四十分准时下课,之后也各自吃了饭。那天他约我吃完饭双排,封楼的日子里总还是要找点乐子做的。小A吃得快,就先等我两三分钟,之后我们便面对面开黑了。那时大概是五点五十分,其时我瞄了一眼,小B还在睡觉,死者好像也还在补作业。

酣战三四把过后已近七点,死者却还没有倒垃圾的意思。可宿管阿姨已经在宿舍群里开催了,说有垃圾的寝室都快点拿下去丢掉。最后一把打完,我实在耐不住了,就动身去叫死者。我以为他又死皮赖脸不去倒,因为当时的垃圾袋是新拿的,他极有可能会找借口说垃圾袋没装满,拖到第二天让下一个人去倒。可按规矩,我们寝室是从不会把垃圾留过夜的。

我就对着他的床远远地喊了半天,可他愣是没回半句。明明也没有戴耳机听音乐啥的,显然是在装聋作哑;平时扮残疾人没人会管你,有正事了还百般推诿,就真说不过去了。我在心里骂了一阵,便和小A一起快步走到他床下,没成想一抬头就正对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我本能地把手伸到床上去探死者的鼻息,一摸,就知道已经没气了。

我的手指冷得厉害,背也凉了半截,可转瞬又是一阵大热,感官似乎出了问题。我平时也没少在背地里诅咒那家伙去死,但他真两眼一翻死在我面前,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只是脑子空空的,心脏失控般乱跳,两条腿触电一样不住地抖。

小A倒是相当冷静,教人怀疑是不是连死者的后事都精心考虑过了。“这种情况得交给警察处理,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保护现场。”他没多废话半句,刚对我说完就利落地转过身去径直摇醒了还在睡觉的小B。小B揉着眼睛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我们好不容易才给他讲清楚现场的状况。他还以为在做什么美梦,笑得很大声。

“大家都待在原地不动,互相监视着等到警察过来,确保各自都没有破坏现场的机会。”小A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军官,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指挥我们。接下来他联系了楼栋管理老师,让老师帮忙通知警方;又吩咐众人一起拍摄现场的照片,为警方办案提供更大的便利。

这个小A确实很冷静啊,叶双月心想,换作是自己的话,可能已经不知所措地等着别人给自己发号施令了。就算脑子还转得动吧,思路也不一定有他那么清晰。

警察不久后就到了寝室,几位警官把我们仨拉去楼下的党团活动室里分开问话,之后还对我们进行了彻底的搜身,似乎是说楼上负责尸检的警官确认了死者是中毒身亡,所以要在我们身上搜搜看有没有毒物。虽然我是觉得这样的搜身毫无必要,谁会冒险把毒带在身上嘛?最后警官也确实是无功而返。我们三人身上都是啥也没带,连张面巾纸都没有。

但是凶手也的确有可能把毒带出来趁机扔掉啦,虽然有些铤而走险的感觉,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要是警方疏忽大意,那就让凶手得逞了啊。

警方似乎在死者的口腔里检测到了微量的欧米伽毒,全身上下也没有发现注射的痕迹,故而判断毒从口入。而那种毒的毒发时间又比较短,撑死了就二十分钟,所以中毒时间基本锁定在约五点三十分后。依据我们的证词,死者五点三十分之后就只吃了饭喝了水。警方就根据我们的线索去寝室里搜证了,搜查重点是饭盒、水壶以及装毒的容器。

“有没有可能是吃了零食喝了饮料之类的呢?”叶双月插了一句,“毕竟你们那时候又是在上课又是在吃饭的,死者又在床上活动,你们也办法完全留心死者的一举一动吧?”

“不会。寝室里压根就没这种东西。学校倒是会隔三差五发一些水果、点心之类的物资,但几天前都被我们吃光了。而且搜证过程中也确实没发现这些东西,垃圾袋里就只有吃完的盒饭,死者的小桌上也只有他的水壶。硬要说的话,学校发的维C泡腾片就是寝室里唯一还剩下的食物了,但死者从来就没吃过那玩意。警方其实也考虑过吃药的可能,不过我们都能作证,死者的药箱丢在储物柜快有一年没动过了。另外,死者桌子上放着一大瓶农夫山泉,当时楼封了,饮水机用的大桶水送不进来,只好买大瓶水凑合。”

确实,S大是这样的,叶双月默默想着,如果事先没屯货的话,基本就只有三顿正餐可吃,物资也少得可怜,顶多可以去楼下阿姨那买碗泡面。(这时他大概想不到,下学期这栋楼又要被封一次,哦不,三次,那会学校的经验就丰富多了,发的水果根本吃不完)

“警方搜遍了现场几乎所有物证,包括死者的水壶和开封过的大瓶水,但只在死者的饭盒及里面的一次性筷子上发现了毒物反应。也就是说,毒肯定就是下在了饭盒里面……”

“等一下!我好像懂了!”叶双月两眼一亮,举手示意朱比特先打住,然后站起身来在落地窗边来回踱步。“我懂你的意思了,为什么警方判断死者必定是自杀。”叶双月说,“是因为没人有机会能给死者的盒饭下毒吧?”

“第一,当天是死者下楼领的盒饭,也是他自己选了一份去吃。这就排除了有人事先在盒饭里下毒的可能,因为没人知道死者会选哪一份。第二,死者是在床上吃的,这就排除了有人在死者吃饭时下毒的可能。他吃饭时你们三人都在床下,一个在吃饭两个在上课,根本没机会下毒。那有没有可能有谁从短暂地从座位上离开去投毒呢?毕竟你说你和小A都在全神贯注上课,而小B只用五分钟就把饭吃完了,想必也很专注,我们便必须考虑有人偷偷下毒的可能。但这也是不可能的,你去找死者的时候,得把手举高伸长才勉强够得着死者,在死者吃饭时要以这样的姿势在他眼皮子底下投毒显然很荒谬。而且死者只有吃完饭时下过一次床,也就不存在中途离开被人趁机下毒的可能。因此,死者只能是自杀了。除非是死者往自己的盒饭里下毒,否则盒饭里根本不可能有毒。”

“完全正确。警方的结论就是这样。他们应该也怀疑过我们有串供的可能,可把我们分开来单独讯问,也没有发现自相矛盾之处,这才相信我们。”朱比特用手指缠着头发打卷儿,把话锋一转,“不过啊,警方之所以对自杀一说深信不疑,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装毒药的容器也找着了,恰好还就在死者的饭盒里——埋在还没吃完的米饭里边。除了死者本人,我们没人有机会能做到这点。”

“警方认为,如果单单只是饭在无人接触的情况下被下了毒,那还存在一种可能,即死者有往饭里加调料的习惯,比如随身携带一小瓶辣椒油之类的,而调料就正好被下了毒。可他们也没找到所谓的调料瓶,倒是在饭里又发现那个装毒的小瓶子——上面还贴着标签呢。这样事情就再清楚不过了,只能是死者自尽后把用不着的毒药连同饭盒扔掉了。”

“这倒不能算是很有说服力的证据吧?”叶双月摸了摸额头,“小B是没法做到这点,不过小A可以。他在丢饭盒的时候,完全有机会顺手把小瓶子放到死者的饭盒里去。我猜小A吃完饭就顺手把饭盒扔掉了吧,毕竟之后都在打游戏了。他比你先吃完,所以如果他倒垃圾时做了什么小动作,你可能也没注意到。”

叶双月伸了个懒腰,继续说:“你刚刚没提到这点,可能是忘了吧,倒垃圾这种小事的确没必要特别提一嘴的。不过猜也猜得出来,你说寝室不会把垃圾留过夜,而你七点时又去催促死者倒垃圾,那此时你和小A肯定都各自丢过饭盒了吧?以死者那个性格,你们总不会指望他帮他们把地上的饭盒拿起来装到垃圾袋里丢掉吧?”

“确实,每次轮到他倒垃圾,我们都得自己把垃圾装好,他肯把打包好的垃圾拿去楼下就顶不错了,我的要求也就这么高了。不过师兄所说的那种可能性并不成立。因为啊,饭盒是用橡皮筋绑紧的。我们楼栋的管理老师要求大家吃完饭要把盖子盖紧封紧,这是为了避免运送垃圾时汤水溢出给保洁人员造成不便。我们寝室在这方面还是做的很好的,毕竟除了我会把剩饭剩菜吃干抹净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只吃菜,会留很多剩饭,把盖子封紧就更有必要了,除了把盖子严丝合缝地按紧之外,通常还会用橡皮筋。”

“小A的确是吃完饭就去丢了饭盒,但如果他要在扔垃圾时把装毒药的小瓶子丢到死者的饭盒里去,就势必要先把饭盒上的橡皮筋解开,把瓶子埋到死者的剩饭里去,再把橡皮筋重新绑上。这不止要发出不小的声响,更会花费相当的时间。而那天他丢垃圾时的动作很迅速,我也都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这个我可以作证。另外,他那天就只丢过一次垃圾。”

“可是你们也不能保证死者当天就用了橡皮筋吧?也许没有呢?然后小A丢垃圾时把小瓶子装进去再用额外的橡皮筋绑上?”叶双月怀着一丝侥幸问道。

“也不可能啦,大家包括死者平时都是这么干的,没理由那天就搞特殊。就算死者当天真的忘了用橡皮筋绑上,小A也不可能事先预料到这一点,在丢垃圾时还特意带一条过去迅速绑上。再说了,单是把瓶子埋进饭里和绑橡皮筋这两个动作也得花不少时间了。”

“行吧。”叶双月机械地应了一句,开始对着纸上的一团乱麻埋头梳理迄今为止获得的所有线索。死者的饭盒在无人接触的情况下被下毒,还在无法打开的情况下被放进了装毒的小瓶子,似乎真的只有自杀这一种可能了。要真是他杀,那这简直是隔空取物般的死亡魔术。

诶,如果只考虑装毒的瓶子是如何凭空进入死者饭盒的,叶双月倒是有个大致的思路。但对凶手如何下毒这点,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不定是这样呢?他以超级计算机般惊人的速度将纸上的线索排列组合,居然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勉勉强强的假说。接下来就是验证环节了,得来挖掘更多隐含条件。

“你确定警方在现场没有发现其他含毒的东西吗?他们真的彻底搜查了整间寝室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毕竟都搜了我们的身,这不搞得彻底一点也说不过去吧。虽然我也怀疑这样的搜查是否合法。”朱比特似乎很小心地斟酌了措辞。

“你确定除了扔垃圾之外,你和小A就再没离开过座位了吧?”

叶双月对这件事还是蛮关心的。他意识到,在这个事件里,空间位置上小小的改变,就有可能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

“当然啦。我们的书桌和床是相邻的,谁要是动了半步,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朱比特没有过多思考,回答得相当干脆。

“那吃饭的时候,如果小A短暂离开了座位,你有没有可能没发现呢?”叶双月尝试把自己代入到现场的情景里去,便发现了一个漏洞:相邻的书桌间是有书柜和梯子隔着的,而吃饭时一般都低着头,那出于视角原因,对方短暂离席是有可能不被发现的。

“绝对不会。实际上,吃饭的时候我们还一直在聊天呢。当然由于小B在睡觉,我们俩都尽量把声音压低。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清楚地分辨出小A一直在座位上没离开过。”

“那开黑的时候,你俩不可能一次都不死吧?有没有可能一人在等待复活期间离开了座位?那时候另一人还在专注操作,所以就没留意。”

“也不会。我说过吧,我们是面对面开黑的,而且也一直在交流,就算阵亡了也一样,也会自嘲一下自己这波操作有多铸币。呃,反正就是没那种可能就对了。”

这样啊,看来是真的都没离开过座位呢。叶双月一边在草稿纸上做笔记,一边思索着下一个问题。“对了,那你真能确定小B一直在床上睡觉吗?你说你和小A的书桌是相邻的,那小B的床位应该在你们背后。如果他趁你们开黑的时候偷偷下来干了什么坏事,再爬回到床上去装睡,你们应该也不会发现的吧?甚至说,他当时吃完可能压根就没上床,在之后把小瓶子放进了死者的饭盒里。”

叶双月尤其关心后一个问题,当时朱比特和小A都在专心上课,自然不会去注意身后的小B;而那时死者是一边外放音乐一边写作业,为了能降低噪音,他们应该会把耳机音量调高,也就很难听到小B的动静。小B在五点三十五分上床这事,可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不会的,我们寝室上床的梯子包括床板都有些老化了,上床下床都会不可避免地发出很大的声音,而且也能很清晰地听出来声的方位。五点三十五分那会小B的的确确就上了床,而之后如果他下来了,不可能说我和小A两个人都没察觉。”

“那五分钟里小B真就一直在座位上吃饭吗?他中途有干别的事吗?短暂离开座位也算。再比方说,死者不是有这样的陋习吗?让人帮忙给他倒水,或是从床上把垃圾丢下来。小B在那五分钟里有没有帮死者倒水或丢垃圾呢?”

“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这样问,不过小B应该是一直在吃饭才对。我只听到他嚼东西的声音和拿垃圾袋的声音,以及此后上床的声音。如果死者有让他帮忙倒水或是丢垃圾的话,起码会说一声的,可我也没听到。如果他离开座位去了别的地方,我也应该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震动才对。再说了,我的余光也没有瞄到任何人影从我身后飘过。”

完蛋了,自己的路全被封死了。叶双月趴在桌上懊丧地想,手里的笔无力地垂在半空。头顶上的灯光像是被什么遮住了一样,突然变得好暗。

他无奈地看着自己苦心建立起的猜想挂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楼主| 发表于 2023-9-9 22:43:48 上海| 来自小霸王手机
五 第n+1次错误推理

叶双月对凶手如何下毒的猜想相当简单:如果没人能往死者的盒饭下毒,死者的盒饭里又确实有毒,那饭里的毒只能是通过某个媒介间接转移来的。这个媒介恐怕就是某种用来拌饭的配菜,或是警方所说的,加碘盐之类的配料。又或者,死者自己的嘴。

先说嘴的可能性。朱比特曾说,小B仍对死者某些无理的要求言听计从,他当然也就有可能帮床上的死者倒水——大瓶水直接喝挺奇怪,一般都是倒到水壶里喝。或许,小B在五点三十分前帮死者倒过一次水,那时他在水壶边沿抹了毒,死者在上床吃饭时先喝了水,就此中毒。而后他让床下的小B再给他倒一次水。

于是,小B搭上这趟顺风车堂堂正正擦洗了杯子,又装了一杯无毒的水,所以水壶上并未检测出毒性。而饭里的毒,只是死者口腔里残存的微量毒素带进去的罢了。

然而,朱比特说小B一直没离开过座位,这就彻底否决了这一假想。

再来谈配菜、配料假说。叶双月自己就有这样的习惯:从家里带一罐橄榄菜,喝白粥的时候加一点进去拌着吃。如果有人给自己的橄榄菜下毒,那最后吃完的白粥里也可能检验出毒性。朱比特说当时寝室里没零食了,可万一死者自己藏了从家里带来的某样配菜呢?像鱼皮花生、小鱼仔之类的都有可能。而他和其他人又不大对付,所以就自己偷偷吃了。而且,朱比特还说过死者只吃菜,会吃剩很多饭,那加了点配菜也很合理。

若真是这样的话,就要先解决一个问题,真正被下毒的食物的包装到哪去了?警方已经彻底搜查过现场,为什么没找到这样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包装被凶手带走了。

那小B就不可能是凶手,他的作案可能在于死者有可能在他拿垃圾袋时把包装从床上扔下来给他,小B乘机收走就是了。但朱比特同样否定了这一点。

而小A呢,他全程基本都在座位上,唯一能带走证物就是离开座位丢垃圾时。死者去扔垃圾恰好是朱比特上课时的事,谁会去东张西望关注死者的活动嘛,所以他大概率没看到死者具体扔了啥,如果死者吃了配菜,包装肯定会一并扔的,关键证物就在这时进了垃圾袋,而后小A扔垃圾时把那样证物顺手拿走就行。小A比朱比特更早吃完,他完全有这个机会。

可问题是,就算小A取走了关键证物,也没办法处理掉。小A自此再没离开过座位,没法把证物拿到阳台扔掉,也没法丢到厕所的下水道冲走。就算是藏起来吧,也难保不会被警方发现,毕竟座位那空间本就有限。而如果藏在身上呢,搜身的时候也一定会被发现的。总不至于把那玩意一口吞掉吧?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他真的取走了什么关键证物,一定会想方设法制造独处的机会去清理掉的。可他却主动提出要和朱比特开黑,在发现尸体后又要求大家相互监视,给现场拍照取证,完全不像是急着处理证物的凶手。

小B也是,他有大把机会把证物处理掉,却几乎全程都在床上睡觉。

所以自己的猜想基本已经宣告破产。唉,果然还是自杀吗?

真麻烦啊。叶双月抱着头顺势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用修长的五指凭空比划了下,依旧是思索无果。朱比特好奇地探过来,他只好把自己刚刚的一通分析都如实道出。

“原来师兄的想法是这样啊。”朱比特干笑了几声,略微抬高音调,“其实吧,我也有一个类似的想法呢。就是说,凶手用了延时的诡计。师兄知道吧,只要把毒物注射进胶囊或硬糖一类的东西里面,死者吃了之后,毒性就会延缓发作。”

“警方之所以判断中毒时间是在五点三十分之后,是因为毒性发作大约需要二十分钟。他们应该是先判定了死者准确的死亡时间与中毒剂量,再由此回溯得到中毒时间。但如果凶手使用了上述诡计,那这个推定就站不住脚了。”

“具体说来是这样的,我们以为寝室里没零食了,可死者却偷偷摸摸藏了几块糖吃独食。凶手把毒注射进硬糖后,那天死者在约五点二十五分时就吃了糖,他又要去倒垃圾,就顺手把包装纸扔进垃圾袋里带到楼下扔掉。这就是为什么寝室里找不到包装的踪迹。而约五点三十分时糖在口中彻底化掉,死者才中毒,警方就此产生了误判。”

“至于饭盒里为什么会有毒,我的解释就和师兄差不多了。那完全是因为口腔里有毒,死者吃饭的时候,筷子沾上了口腔里的毒,顺带着就让盒饭也带上了毒。虽然有点扯就是了。”

“妙啊!”叶双月不由得拍手叫好。他自觉思维还是有些局限了,犯罪这块终究是缺乏了些许想象力。的确,真正被下毒的包装可以在更早之前就被带离寝室。

“不过啊,警方并不认同这种解释。因为这样还是不能说明小瓶子是怎么出现在死者的饭盒里的啊。不过我听师兄的说法,好像已经有思路了?”话里是小心征询的语气。

“没错。把我们俩的思路结合在一起,应该就能解释整起事件了。”叶双月很有把握地说,“如果这真是他杀,那我们就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死者的盒饭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用什么方法下毒的?第二,死者的饭盒里又是什么时候被人用什么办法放了那个装毒的小瓶子的?”他在草稿纸上麻利地写下这两个问题,然后用笔在第一个问题下打了个勾。

“我们容易陷入的误区就是把这两个问题混为一谈,也就是说,当作是同一个人所为。可如果这两个问题本就是毫无关联、相互独立的呢?那我们就需要分而治之。”

“你已经解决了第一个问题。那我们就单独来看第二个问题好了。按你的说法,没人能把小瓶子放到死者的饭盒里去。我想说的是,没错,这就是真相。”

“死者确实是被他人毒杀,但是小瓶子是他自己放的。小瓶子并非是死者自杀后扔掉,也并非是凶手放到盒子里进一步强化自杀假象,单纯只是死者想处理掉这种危险品。当初死者买来毒药,的确是想要杀人,但他良心上终究过不去,挣扎了很长时间后还是反悔了,决定就此把这玩意丢掉。总之他就是打算把这罪恶的东西扔掉,又不好把这东西单独放到垃圾袋里,毕竟有泄露的可能,沾上毒素可是要命的。所以他就把毒放到了饭盒里封紧然后丢掉。饭盒里同时有毒和装毒的小瓶子,只是一个巧合。”
叶双月不相信巧合,但这也是他深思熟虑后唯一能得出来的结论了。

但朱比特听完只是微微摇头。“还是不对。其实吧,警方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他们之所以排除这种可能性,还有另一个原因。欧米伽毒的量不对。死者的饭里面残余的量可不小,如果死者从别的地方摄入毒素又吃进饭里,那毒药的量不可能这么大。师兄那个拌饭的猜想倒还有些可能,可我这个就彻底行不通了。”

“那会不会是把装毒的小瓶子丢在饭盒里的时候,毒溢出来了呢?也就是说,死者死于胶囊里的毒,而饭盒里的毒则是来自那个小瓶子?”
“也不对。小瓶子用塞子封的相当完好。”

两人相视无言。最后这几句话无疑为此前的所有猜想一并宣判了死刑。叶双月的思路到此也戛然而止。唉,自己的确是不知深浅不自量力,警方都已经盖棺定论的案件,自己又能想出什么新花样呢?尽管总感觉有疑点吧,可铁证如山,这起案子的确已经没有可讨论的余地。破案和证明一个命题一样,得有真凭实据,不能靠感觉。

可他就是不想放弃。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点。而且他之前作出的种种推理,的确让他看到了更进一步的希望。

自己对于第二个问题的解释还是勉强过关的。那么,欲证死者有可能是他杀,只需证明凶手有办法下毒。这是个构造性的证明,给出一种可能就行。

死者吃饭时在床上,而嫌疑人在床下,同时也在吃饭。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不存在下毒的可能。朱比特从时间上着手,提出延时中毒的诡计。那空间上呢?

比如,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凶手事先在死者头顶上的天花板涂了毒,毒液滴落下来滴到死者的饭盒里。毕竟死者桌子的位置是相对固定的,而上面又摆了电脑和书册,能空出来的空间屈指可数,大致方位基本上是可以确定的。凶手就是趁死者下楼倒垃圾和领盒饭的空当,爬上死者的床,在上面涂了毒。

啊,不对不对。爬上死者的床,还在天花板上涂涂抹抹,这种动作也太刻意、太引人注目了,只要寝室里有其他人,终归有被发现的可能。而且毒能不能滴落下来也是个问题。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设置了其他机关,能精准无误地把毒送到盒饭里去?这回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起码叶双月自己想不出什么好的机关。不过如果死者的室友有机械系的……也不行,他们被封楼,手上不可能拿到什么器材,组装出什么高科技投掷机关就更无可能了。
再说,事后也没时间处理掉机关。

果然这种思路也行不通啊。不过叶双月并不觉得沮丧。要是这个问题能被他这种门外汉轻而易举地解决,那他才会感到由衷的失望,一方面是警方居然看不出这么小儿科的把戏,另一方面则是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在这种掉价的题目上面。他的宗旨向来是垃圾题目不做也罢。

刚刚朱比特给出了新的信息,即饭盒里毒的量很大,所以不可能是经由别处中毒,吃饭时再转移到饭盒里。换句话讲,毒是直接下到了盒饭里。而自己又基本已经排除了吃饭时下毒的可能性,包括利用机关。那也就是说——毒是吃饭前就下在饭盒里的。

这有可能吗?叶双月想。死者的确是自己去拿饭,自己挑了一份。可是如果他的选择都在别人的预料之中呢?叶双月知道魔术师的强迫选择法一说。比方说,魔术师要观众从他左右手拿着的物件中挑一件,如果观众选了左手,他就会把左手的物件交给观众保管,用右手的物件表演;如果观众选了右手,魔术师就会说“好啊,那就用右手的物件表演吧!”不管怎样,最后都是用右手拿的物件表演,观众其实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根据这条思路,他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朱比特说过,领饭时,其实是阿姨把盒饭递给领饭人的。她先问你要几份,就数几份给你。如果阿姨和某位室友串通好了呢?她把毒下在某份特定的盒饭里面,等到死者来拿的时候,阿姨就把毒盒饭和三份无毒的盒饭一起递给了死者。

死者是第一个吃的,他有权选择自己要哪一份。这样看来,毒杀的概率仅有四分之一。可万一那四份的菜式不一样呢?其中有一份是死者喜欢的,死者自然就会挑选那份。阿姨通过室友得知了死者的喜好,有选择性地下毒,这样毒杀成功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

就算这一次失败了,死者没选择那份毒盒饭,那室友只需紧随其后马上抢走那份有毒的盒饭假装吃不下扔掉就好。之后呢,还有下一次,下下次,总有一次这样的毒杀会成功。

而唯一的变数就是死者把毒药瓶也扔进了饭盒里,前面说过了,这只是一次巧合。这个小概率事件让整起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叶双月理清思路后,向朱比特提出了这个新猜想。

“不对不对。”朱比特很笃定地说,“那时候我们整栋楼天天吃的都是一样的盒饭,包装盒一样,菜式也没什么分别。除了早饭是豆浆包子或者牛奶面包,午饭晚饭基本都是那老四样,一个鸡腿,洋葱炒鸡蛋,炒豆芽,豆腐干。”
这样一来,就不可能预料到死者会选中哪一份了啊。

“那会不会是盒饭有损坏?”叶双月问。

他有这样的经验,在运输过程中,有些盒饭会被压得有些扁,或是边缘有破损,这样卖相自然不是很好。如果四份盒饭里有三份是损坏的,一份是完好的,那死者当然更愿意选择那份完好的。而且饭盒有损坏是很正常的事,像打开盖子的时候就很容易把边缘的塑料掰断,所以这样的手法也没有刻意之嫌。

“不对不对,当天我吃的那份盒饭也是包装完好的。”

“那么,是一次性筷子?”

叶双月又介绍了他的另一个经验:有时连同盒饭一起拿上来的一次性筷子里面,总有那么几双被盒饭里漏出的汤汁沾湿,变得油腻腻的。如果当天阿姨把四双筷子给死者的时候,三双是沾了油的,一双是好的,那死者肯定会选择拿那双好的筷子吧?而那双筷子的包装袋上,事先被开了一个小口,注射进了毒药,只是当时已经干了,看不出端倪,包装有些许破损也很好理解。于是死者就用那双筷子吃饭。筷子上的毒量很大,又溶进了炒豆芽、炒鸡蛋等菜的汤汁里,所以盒饭里残留的毒也不少。

“也不是,起码那天我用的筷子是正常的。”

那么,会不会所有盒饭都有毒?只是其他人提前吃了解毒药……

不对不对,明明其他饭里就没检测出毒性。朱比特也说了,其他三人都会剩很多饭,所有也能排除把含毒的饭都吃光的可能性。而且这简直是胡来。如果这起案子里有共犯的话,根本用不着这么煞费苦心,用正常方法下毒,再互相给对方作伪证就好了。而到目前为止,叶双月始终相信朱比特是清白的,凶手找侦探解决事件,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嘛,完全想不到这么多此一举的理由。再说了,他也别无选择,他的推理只能建立在朱比特证词的基础上。
而且自己居然一直怀疑宿管阿姨,真是天杀的狗日的没良心的玩意。

叶双月只好考虑最后一种可能了。这份下了毒的盒饭并非针对死者的,而是一起无差别投毒!只是死者这个倒霉蛋刚好就抽到了这份盒饭,又碰巧想自杀,碰巧把装有同种毒的瓶子放到饭盒里扔掉,碰巧室友伪造了一封遗书……
这也太多巧合了。叶双月靠心算都知道这个概率到底有多小。

唉,好像已经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了。叶双月想,那也只好承认死者是自杀吧。起码这就是目前为止最有说服力的结论。本来就是这样嘛,连警方都确定是自杀了,想想看,自己最初还一直在想方设法说服朱比特接受这个结论呢。

可他还是不想放弃,明明已经像个满盘皆输的赌徒,为什么还这么执着?他也说不清楚,只是直观感觉自己与真相就近在咫尺。他隐约记得,自己曾有一次找到一个相当精彩的反例,推翻了老师在课上讲过的某个广为人知的定理。

就是要这样才好玩,去找到哪怕只剩万分之一的可能。

“你好像说你们拍下了现场的照片,能给我看一看吗?”

这对解决事件也许不会有更多的帮助,但他还是想垂死挣扎一次,万一就有启发了呢?朱比特便郑重其事翻出照片移到叶双月跟前。他拍了不少,可唯独没有死者床上的。

叶双月重点看了死者的书桌。镜头里,书桌一角正放着那张小纸条,不过看不太清楚上面写的是啥。书桌正中摆着几包面巾纸,一小袋橡皮筋,一大瓶农夫山泉。旁边则是学校发的一些物资——维C泡腾片、酒精和其他消毒水。除此之外,偌大的书桌居然是一片空白。

至于其他地方的照片就更没多少显眼之处了,和普通的寝室区别并不大。死者的书桌周围还是挺干净的,没什么杂物,看来往过道乱扔东西的习惯已经好了不少。

叶双月又问到死者床上的情况。朱比特鼓着脸歪过头去用力想了一阵,然后解释道:“床上的照片是小A还是小B拍的,所以我这里没存。不过那个场景我也还有印象,大概是这样的。”他拿过笔在纸上画了起来,“床中间是那张小折叠桌,死者就趴在作业本上面,笔尖还停在列到一半的算式,跟写作业写到猝死了一样。桌子前边摆着电脑和一些课本,还有……死者的水壶。应该就这些东西了。另外,床的一侧堆满了书,跟一排矮墙一样,感觉睡觉的时候很不方便,挺硌身子的。床靠外的一侧则用延长线拉了一条手机充电线上来,虽然学校好像禁止这种情况……枕头边上有包纸……除此之外床上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了。”

叶双月逐一记下,就对着自己的床和书桌看得入了神。他默想着把各个物件摆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可正看反看,上看下看,把最熟悉的东西看到六亲不认了,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阵。朱比特晚上还有课,就先行离开去图书馆了,临走前留了联系方式,说是有任何想法了都可以找他。叶双月送走来客,便拉开遮光帘,兀自倚在落地窗上,把呼吸声溶入窗外昏昏沉沉的夜色。

他扒开落地窗走到阳台,扶着栏杆把头探出去。栏杆四周涂着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黑,迷惘与烦乱在其中急剧膨胀。不过马路两侧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远处高楼的轮廓依稀可见,月亮也已若隐若现。叶双月这时恍然发觉,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21:57:09 上海 发帖际遇
六 叶双月的最终猜想(上)
叶双月还是对刚才的问题念念不忘,到饭点了都不想去食堂。没把这问题想明白前,他是一点胃口没有,大不了就着牛奶吃几片白吐司凑合解决。
远处飘来缥缈的下课铃声,恰是六点四十五分。叶双月突然心生一计,把自己想象成那位素不相识的死者进行现场复现。他手提空气缓步走进寝室,再爬到自己的床上吃饭……
这里有个他先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扶着梯子爬上床是相当别扭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踩空了摔下去或是把饭洒了,所以死者肯定是先把饭盒放到床上再爬上床的。不过想在这短短的一两秒钟内下毒压根不可能。
继续。他装出一副往饭里下毒再硬着头皮吃掉的样子,再把饭盒拿下床扔掉,然后上床写作业。接下来作业写到一半的时候,毒性发作,一命呜呼……
不对!叶双月一拍脑门,这么简单的事自己居然一直没想到!一个想自杀的人临死前那几秒会写作业吗?写自己再也不用交的作业?这种事情明明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死者确是自杀的话,那当时死者大概率就不是在写作业。朱比特说他看到死者写作业,但他是在床下往上看,床上还搭了个小桌子,出于视角原因,他是无法看清死者到底在写什么的。换句话说,死者只是在作业本上写什么东西,不一定是作业。
那应该就是真正的临终遗言了。只有这个答案了……
叶双月猛拍一下大腿。这又出问题了。遗书不可能是那个时候写的。如果是那个时候写的,之后它应该原封不动地放在小桌子上才对,毕竟事后没人靠近过死者,除了朱比特。但他也只是短暂地探了死者的鼻息,还有小A 在一旁看着呢。
那警方就应该在死者床上发现真正的遗书,可实际上他们没有。而且朱比特说他们拍照取证时死者身下是写到一半的作业本,也没提及遗书的存在。这就导出了矛盾。结论就是,推理的前提是错误的,亦即死者当时并没有要自杀。
死者果然不是自杀啊。
如果是他杀,当然就没有这种矛盾了。死者吃完饭就是在写作业。既然还有心情写作业,至少就说明,那时他还没想自杀。更甚者,他在吃饭后把装毒的瓶子封进了饭盒里扔掉,这就说明他是彻底断绝自杀的念想了。只是在此之前,某个室友已通过极其巧妙的方法在他的盒饭里下了毒,并提前在书桌上布置了假遗书。
可是即便推理到了这一步,还是看不穿凶手到底施展了什么诡计啊。
叶双月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决定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他出门时正好碰上隔壁寝室的同学,一股熟悉的鸡翅味扑面而来,便随口问了一句:“今晚又吃麦当劳啊?”
“那当然,现在不抓紧吃几顿,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封了。”
这种及时行乐的基因大抵已经烙进了 S 大学子的血液里。叶双月不禁回想起麦当劳刚恢复营业那天,室友一天三顿全都在 M 记解决,书桌下足足搁置了三个相同的袋子。
诶?就像一束光照进门户紧闭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四壁顿时亮堂起来,叶双月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停了一会,又连拍了三四下。他常有这样的经历,连着好几天茶饭不思死磕一个难题,却始终不得要领,最后反倒是在洗澡时或是蹲厕所时灵感找上了自己。此刻就是这样,他简直想和马丁加德纳一样高喊一声“啊哈,灵机一动!”
只差临门一脚了。他努力回想那张照片里的细节,恍惚间照片与自己记忆里的书桌重叠在了一起。就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想通了凶手是如何下毒的。
解是存在的!这道张牙舞爪的难题已被叶双月一击毙命。他默念着尤里卡,用刚加的微信联系上了朱比特。他简要说明了自己刚刚的发现,并约对方下课后在校园咖啡店里见面。
他跌跌撞撞地蹿下楼梯,张开双手狂乱地比划着,感觉自己是个伟大的音乐家,杂乱无章的线索在自己的指挥棒下一呼百应,汇成雄伟的合音,连树和风都在热烈鼓掌。
他迫不及待地想插上一帧蒙太奇,随着脚步逐渐加快,瞬间便快进到了两小时后,他踩着喷泉的节拍穿过石板路,轻轻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风铃清脆作响。所有谜将在此处终结。

“凶手是小 A,我已经知道他的手法了。”这头朱比特刚找着叶双月,还没缓过神来,叶双月就敲着桌沿直截了当地说,语气里满是沉稳和自信。这句开场白他已经准备了好久。
此前他又用微信问了朱比特两个问题并得到了理想的答复。他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啊?”朱比特才刚上完课,脑子昏昏沉沉的,又被叶双月抛了颗重磅炸弹,明显是一
头雾水。叶双月也不啰嗦:“我来介绍一下他是怎么做到的吧。”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们已经讨论过了,盒饭里的毒不可能是在吃饭时下的,也不可能是在吃饭前下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盒饭里的毒是在吃饭后下的。这是排中律导出的必然结论。”
朱比特又一次惊讶得张大嘴巴。“开玩笑吧?吃完饭再下毒有什么用?而且我们早讨论过了,死者的饭盒被橡皮筋扎紧了,在吃完之后下毒和放置瓶子同样不可能。”
“没错。”叶双月接过话讲下去。“那既然毒不是在饭前、饭中、饭后下的,那我们就自然推出,死者的饭里从来就没被下过毒。”他没等朱比特开口,便抢着说,“可是,警方又检测出那个饭盒里有毒,这又该怎么解释呢?其实二者并不矛盾,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警方检测的那个有毒的饭盒,根本不是死者那天晚上吃过的!”他几次说到“警方”音都咬得很重,周围好几个人奇怪地望向他,就好像他是什么大声密谋的怪人。
“你是说,饭盒被人给掉包了?”朱比特努力跟上思路,“也就是说,有人在另外的饭盒里下了毒,又把装毒的瓶子放进去,再拿橡皮筋封上,接下来就用这个冒牌货替换了死者并没有被下毒的饭盒?”
“就是这样。”叶双月不情愿地压低了声音,双手也老老实实插在腰间,一下子就少了好些激情。“事实上,凶手的诡计要分成两部分,一是用了某种高明的手法让死者中毒并鬼使神差般地让下毒的物证从现场消失,二是将死者的饭盒调包,制造出死者是通过吃饭中毒的假象,以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撇清自己的作案嫌疑。”
“我先来讲他是怎么调包饭盒的吧。其实很简单,你说过,当时整栋宿舍楼的盒饭,从包装到菜式都是一样的,没有哪份有区别。而你们寝室除了你之外都是只吃菜,剩下不少剩饭,既然如此,吃过的饭盒应该没有多大区别才对。那警方又何从判断哪个是死者的呢?就算让你们来辨认,你们也认不出吧?”
“哦,我知道了!”朱比特惊呼道,“是顺序!死者是第二个吃完的,他的饭盒理应放在从下往上数第二个。警方优先翻出那个饭盒,在里面检测出了毒性,又从饭里翻出了装毒的瓶子,而其他饭盒里都没有毒性反应,那他们就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死者的饭盒,毕竟中毒的只有死者一个。他们万万没想到小 A 是通过其他方法下毒。小 A 为了混淆视听,又在吃完后在自己的饭盒里下了毒,放了瓶子,绑了皮筋,然后在倒垃圾时调换了盒子的顺序。这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也不会发出什么响动。”
“不过啊。”朱比特一边撕着手上的死皮一边说:“警方真的会如此草率地作出判断吗?他们应该还会对饭盒提取唾液进行 DNA 鉴定吧?那小 A 的诡计就会被看穿了啊。”
“不会的。”叶双月说,“我估计小 A 对这点也做了对策,所以他用来掉包的那个饭盒的确是死者吃过的。不过啊,是中午吃的!”
这正是室友给叶双月的灵感——完全相同的午餐和晚餐。
“你不是说过吗,你们天天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除了早饭是豆浆包子或者牛奶面包,午饭晚饭基本都是那老四样,那么拿死者中午的盒饭替换死者晚上的盒饭问题也不大。”
“我按时间顺序复原一下整件事吧,虽然里面很多情节都是我脑补的,但和实际出入应该不会太大。死者那天中午吃完午饭后丢了饭盒,之后小 A 趁大家不注意把死者的饭盒和一次性筷子从垃圾袋里重新拿了出来。这个时机要视情况而定,如果大家都有睡午觉的习惯最好。死者那边也好办,他有打游戏的习惯,估计不会注意到。”
“之后,小 A 在死者的午饭饭盒里下了毒,又到死者的书桌前做了某件事,再把装毒的小瓶子放到了饭盒里,把橡皮筋重新绑上。毒药多半是他偶然发现的。这种东西死者不会放在床上,应该是放在书桌哪个角落里,所以一直待在床上的死者没发现自己的毒药被小 A顺走了。至于那件事是什么,我们暂且按下不表。”
“接着,小 A 在五点四十分前把那封假遗书摆在了书桌上略微显眼的地方,将事件伪装成自杀。那时死者在床上,而他的书桌上有好几包面巾纸,小 A 可以假装去抽几张纸顺便执行计划。此前他做那件事时也一样。”
“后面的事就不用多说了,小 A 吃完饭后把自己的饭盒和死者中午的饭盒一起放到了垃圾袋里。而且,他专门把死者中午的饭盒移到了倒数第二个位置。”
这就是叶双月向朱比特确认的第一个问题——他有看清楚垃圾袋里装了几份盒饭吗?叶双月的室友就有这样的习惯,中午的麦当劳包装袋不急着丢,留到晚上再一起解决,所以小 A 留有中午的饭盒也不足为奇。这样一来,朱比特丢垃圾时垃圾袋里就应该是四个饭盒。
“是三个吧?不太确定,有什么问题吗?” “有没有可能是四个?”
“应该也有可能吧,确实没注意。”
朱比特的反应和叶双月预想的一模一样。他果然由于着急打游戏而顾不上这么多,一时没看清楚垃圾袋里有几份盒饭。而小 A 丢饭盒时他又在吃饭,也没留意手上有几份。
“我还注意到,你们取餐的时候是没有袋子打包的,装垃圾的话得用自己的垃圾袋。而垃圾袋是黑色的吧?不透明。所以就算你不经意瞄了一眼,也只能看到小 A 把两份盒饭塞进去。他可以再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你面前,那个移饭盒的动作就彻底被遮住了。”
“小 A 的计划可以说是相当严谨,就算你和他在吃饭时聊天,有注意他的举动,也发现不了任何破绽。从你的视角来看,他就是单纯在吃饭,吃完把晚餐饭盒连同中午没扔的饭盒拿去一起扔掉,扔完就回来开游戏了。其实小 A 还干了另一件事,我们还是先按下不表。”
“之后警方得知死者是第一个吃完的,优先调查了放在最下面的饭盒。他们顺风顺水地发现了小 A 想让他们发现的东西:小瓶子,欧米伽毒,以及死者的唾液 DNA。”
“凡此种种,都会让他们断定这就是死者晚上吃的盒饭。凭借残余的米饭估计检测不出是啥时候吃的,盒饭的外表也完全一样。他们就顺理成章地被小 A 的障眼法给骗过去了。” “当然,如果他们给每份盒饭都做唾液 DNA 检测,就会发现里面有两盒是死者吃过的。
那小 A 的诡计就露馅了。可警方大概率不会伤神费力去给无毒的饭盒做 DNA 检测。这恐怕也在小 A 的预料之内。说不定他还利用了警方想速战速决的心理,毕竟要在封控楼栋里调查取证可能也有点麻烦,警方发现关键性证据后就结案了。”
“事情就是这样。死者并非是通过自己的晚饭中毒。关于这点,还有一个小小的佐证,你说事后警方检查饭盒时发现毒的量并不小,而欧米伽毒又有淡淡的酸味,那吃饭时死者肯定会吃出问题吧?那老四样根本没有酸菜之类的。他发现食物变质,就不会再吃下去,可他却吃了足足有八分钟。唯一的解释就是,死者吃饭的时候,里面确实没有毒。”
“现在你应该也明白凶手为什么只能是小 A 了吧?小 B 是最先吃完的那一个,之后他就上床了,他绝对无法调换饭盒的顺序。”
朱比特眯着眼若有所思。“我懂了,那只需要考虑真正的下毒手法了。这我倒是心里有数了,小 A 用了我之前提出过的那个延时下毒的手法吧?在硬糖之类的东西里面下毒。”
“有可能,但根据已知事实恐怕还推导不出来。而且你也说过吧,当时寝室里并没有零食,所谓死者偷偷藏了吃的东西只是我们的凭空猜测,而且既然都藏了起来,应该很难下毒才对。我倒是有更优的解,也就是说,有据可依的解答。”叶双月笑着说,“还是两个。”
“第一个是在面巾纸上下毒。你说过死者吃完饭后就上床了,也就是说他没去洗手池那洗脸。那他应该就是用面巾纸擦嘴的了,从你的照片里,我也看到死者的书桌上有好几大包面巾纸。可是,你拍的书桌照片上没有废纸,你说过小桌子上也没有,垃圾袋里又只有饭盒。”
“那我就可以大胆猜测,凶手在面巾纸上下了毒。死者擦嘴的时候,无意间就把毒吸进去了。而后他应该把面巾纸扔进了垃圾袋里,小 A 扔饭盒时,就顺手把那张面巾纸拿走了。这花不了多少时间,把面巾纸捏成一团藏在手心里就行了。”
“可是后来搜身的时候,小 A 身上可是连一张面巾纸都没有。我想之所以垃圾袋和桌上都没有面巾纸,是死者放裤兜里了吧?”朱比特反驳道。
“如果只是一张纸的话,就很好藏了。”叶双月笑着说,“不过这种程度还算不上让人信服。我也可以说,死者吃完饭压根不擦嘴。所以我又想到了第二个解释。”
“你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上还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是书桌上没有口罩。当时死者是下楼去扔垃圾领盒饭,这还是封控状态下啊,肯定得戴口罩下去的,那之后死者回到寝室,要么把口罩扔了,要么就得把口罩摘下来放在桌上。可是书桌上没有口罩,警方搜垃圾袋时里面除了盒饭也是什么也没有。当然也不会是掉到地上,因为你也给我看过死者书桌周围的照片,地板很干净,没有什么杂物。”
“这只能说明,口罩被凶手拿走了。面巾纸还有可能放到裤兜里,口罩就不一样了。在楼栋里走动必须全程佩戴口罩,那你都戴口罩走回寝室里了,怎么还会把口罩摘下来放裤兜里呢?当然啦,口罩这种东西也不会放到床上去的。”
“死者一直在床上,想接触到他桌上的口罩并非难事。况且你们一直没怎么出门,口罩就不用经常更换,所以之前用过的旧口罩不会立刻扔掉。这两点都给了小 A 下毒的机会。”
“顺着这个思路,口罩是何时被下毒也很清楚了。在五点四十分以前,死者还在床上的时候,小 A 到死者的书桌上布置假遗书,顺便就在死者的口罩内侧下了毒。而后死者戴着口罩去倒垃圾领盒饭,这过程里就中了毒,时间上也完全吻合。他当时可能还只是嘴唇上沾了毒,但吃饭的时候舔了舔嘴,就彻底中毒了。”
“还记得我在微信上问你的第二个问题吗?我问你死者的口罩是不是用完了。你说好像是。那就对了,别忘了,毒是带一些酸味的。死者察觉到酸味,以为是口罩戴太久发酸了,可手上一时又没有别的口罩,就先凑合用了,毕竟其他人还在上课也不好借。他拿饭回来后,就想把口罩扔了。但是原来的垃圾袋已经扔掉了,死者只好等吃完饭再拿一个新的垃圾袋,然后把盒饭和口罩一起丢进去。而后小 A 放置饭盒时,就把口罩捏在手里顺走了。”
“小 A 把口罩放到了裤兜里。之后你俩打双排再到发现尸体再到被警方讯问,他都尽量让他位于你视线之内,确保他没有销毁证据的可能。”
“而到了要搜身的时候,最绝的就来了。你们下楼也一定要戴口罩,只要离开寝室,就没有不戴口罩的道理嘛。他把裤兜里那个带有毒的口罩取出来,戴在了自己脸上。口罩外表都一样,谁也看不出这其实是死者的东西。”
“小 A 应该是撑开了口罩,尽量不让自己的嘴接触到毒,装成口罩太大的样子就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就这样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使用了杀人凶器。而就算警方闻到那点微不足道的酸味,他也可以解释为用太久了。唉,只能说,口罩已经成了人们最习以为常乃至熟视无睹的东西,没人会发现什么不自然之处。”
“最后再补充一点,小 A 在这起案子里也不是一点破绽没露,他在案发后过于冷静了,我觉得在你说死者没气的时候,他怎么也应该再上去确认一下的,可他好像就知道死者死透了一样,直接就信了你的话。他不想接近死者的意图也太明显了,硬要求你们一直待在一起互相监视,还要拍照记录现场情况。他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恐怕是,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警方排除掉有人破坏现场的可能,让他的诡计得以完美地实现。”
“至于犯罪动机,我就无需多言了。我想小 A 是无意中发现死者藏了毒药,害怕死者下毒害自己,加之长期矛盾分歧的累积,就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解决了问题。”
叶双月说完长舒了一口气,可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此消失了,找不到了,叫他一时有些恍惚。他垂着双手靠在圆桌旁,怔怔地望向窗外。
他小声地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声音小得好像是在问自己。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21:59:18 上海
七 叶双月的最终猜想(下)
叶双月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一天的暑气已半数散去,只有脚底板还是暖烘烘的。他低着头,又回想起了与朱比特告别时的对话。
“要说接下来怎么办?爱咋办咋办呗,日子照常过,那件事就当它没发生过,那个烂人也当他没存在过,寝室里自始至终都是三个人,这样就好。”
“而真相吧,我不想再告诉任何人,烂在心里就好。小 A 的话,我会打心底里感激他的。至于死者?他该死,除此之外,我就再无话可说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叶双月并不感到太过意外。这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吧?毕竟他们手上没有证据。推理和证据链完全是两码事。
叶双月判断小 A 是凶手,仅仅是构思出了一个可能的下毒手法,再根据实施该手法所需要的条件,用并不牢靠的排除法排除了小 B。这根本称不上严谨。
能够支撑这个猜想的关键证据估计都早已不知所踪了吧?饭盒自不必说,警方估计只保留了那个假的死者的饭盒,其他饭盒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口罩的话,解封后小 A 有的是机会处理,就算没解封,他也可以随便哪次把口罩放到垃圾袋里扔掉,丢口罩又不惹眼。
唯一称得上证据的就是那些照片了。可单靠照片上没有口罩以及垃圾袋里没翻出口罩,就想断定口罩被人拿走了,这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勉强。
还有其他的证据吗?遗书的纰漏?小 A 潜在的杀机?案发后的反常举动?遗书的漏洞并不算致命——在没有其他更有力的证据配合的情况下。杀机这种东西就更虚无缥缈了,硬要说,寝室里三个人哪个没有杀机?而所谓的反常举动,想怎么解读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叶双月还有一点没提到。警方不止会调查 DNA,恐怕还会采集指纹。如果他们没有发现问题,那就说明小 A 下毒及封紧饭盒时都戴了手套,没在饭盒和小瓶子这种客体上留下痕迹。之后倒垃圾时戴手套会很显眼,他可能转而用手捧着自己的饭盒,把毒饭盒叠在上面,调换饭盒位置时则是用指甲捏住盖子的边沿,全程都尽量不留下指纹。
总之,他设置了如此复杂的陷阱,想必也会小心谨慎地抹除各种于己不利的证据,在事发快一个月后再想翻案已是难于登天,更何况自己还不是警察。如果在这时还能发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叶双月倒要怀疑这是不是故意制造的伪证了。所以到头来,那番推理仍然只能算作薄弱的间接证据,没有丝毫法律效力。疑罪从无的规则,叶双月还是了解一些的。
不过即便这真的就是真相,朱比特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吧?叶双月对这点深信不疑。恐怕打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给小 A 和小 B 取真名。
叶双月原以为,如果真是小 A 小 B 中的一个下手杀人,朱比特应该会担惊受怕才对。杀人凶手就睡在自己身边,说不定哪一天心情不好就把他也给杀了。这样的话,以后日常相处还得整天谨小慎微地应对,那真是有够糟的呢。
可他也能清楚感受到,小 A 并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杀人魔。证据就是那封遗书。
小 A 为什么会留下那封错漏百出的遗书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死者生前发过说说,隐晦地暗示了自杀想法,并说要留下遗书。小 A 为了伪造自杀不得已而为之。
那姑且再假设一下小 A 不留下遗书会怎么样。这样一来,死者的死恐怕会被认为是他杀吧?小 A 为了脱罪就必须另寻他法。不过他有一个更简便可行的方案,无需太多弯弯绕绕,具体如下:同样在口罩上下毒,让死者中毒,倒垃圾时取走。这次他不需要保存饭盒施展掉包诡计,吃完直接上床睡觉就行。不过在此之前要把装毒药的瓶子藏到朱比特书桌上。
那么,警方到达现场时,就会发现现场找不到任何含毒的东西。而案发后小 A 和小 B都在床上睡觉,唯一在床下无人监视可自由活动的朱比特就成了可清理证物的最大嫌疑人。如果再搜到他书桌上的毒药瓶,朱比特自然而然就成了第一嫌犯。
这个计划相比原来的显然更容易实施,也更容易洗脱嫌疑。但小 A 即便忍无可忍毒杀了死者,也没有栽赃嫁祸给别人。他宁愿留下那张简直是败笔的遗书,宁愿冒着事情败露的风险设下这么复杂的局伪造自杀,也不愿简单地找个替死鬼。
如果他单纯只是想复仇,构陷别人肯定更简单直接吧?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这么想过吧?他想让死者到社会上去自讨苦吃,让这个恶性毒瘤自然而然崩坏裂解。他所抱持的理念恐怕是简单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一套,确实有杀了死者的心,但他更希望死者是自己遭报应,像上天降下神罚那样,不想脏了他自己的手,更不想牵扯到任何人。他想用他的方式做他认为正确的事。
朱比特看出这些了吗?不知道,但他一定是相信小 A 的,相信小 A 是正直的朋友。朱比特只字未提他与小 A 的关系,但叶双月直觉他们应该很亲近才对。在那种环境里面,他们或许会成为同一战线下患难与共的战友。
这么一想,朱比特恐怕还对自己撒了谎。警方询问他时,他并没有出卖小 A,如实道出小 A 对死者的恶意。这样想显然更合理,警方没有发掘出明显动机,最后才以自杀结案。他来找自己,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一个无法直接从小 A 口中问出的真相,仅此而已,
除此再别无他求。否则就解释不了他话里那种贯彻始终的平静。他从来就没害怕过。甚至说,他可能更希望死者是他杀。他无法接受这个人渣自我了断,他更想看到是小 A 为民除害。
这一切其实都挺合理,但不知为何,叶双月心里就是有些别扭,有些接受不了。
他还是觉得,如果小 A 真是凶手的话,应该劝他投案自首才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杀人都是犯法的啊。他经历的那些小苦小痛根本不值一提吧?以后的日子还有够你受的吧?外面的世界里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吧?能为这种理由就践踏法律,轻易夺去别人的性命吗?以后再遭遇不顺,难道还要付诸极端手段解决吗?
就算死者藏了毒药,对生命安全造成了潜在威胁,也应该采取更合理的方式正当防卫才对。明明都已经发现毒药这种证据了,完全可以报警解决,起码能把死者这种危险分子强制退学吧?再不济换个宿舍总还是不成问题的吧?解决问题的路肯定不止杀人这一条吧?
可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处境和心境,单凭三言两语根本讲不清楚吧,恐怕只有人家自己说了才算吧?叶双月自己的室友都是很棒的人,生活在无菌室里,大概永远也无法体会培养皿是什么状况吧?这都不在同一个参考基下了,怎么能拿自己那一套去量化别人的痛苦呢?没彻底搞清楚前就说三道四的,是不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呢?
叶双月到底是想象不出那样的情景,自己在灯下对着数学题冥思苦想时,校园某个角落里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却在策划复杂的杀局;自己满脑子都是数学符号时,别人却一门心思构想着杀死室友的成百上千种办法。到底是怎样走投无路,才非要把聪明才智都花在杀人上?或许真的是迫在眉睫的情况吧。
总之,小 A 杀人的确是大错特错,毕竟任何事情都不能当作杀人的借口;可死者也的确是自掘坟墓,他到头来服下的正是自己酿造的毒酒。走到这一步究竟是谁的问题,到底谁对谁错,孰是孰非?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概不存在那么一条公式,能把这笔账给算清楚。这样的问题比世界三大数学猜想都要难太多,另一个维度上的难。
其实这件事到此为止,就是童话故事里那种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吧?自己顺利地解决了谜题,而朱比特也找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和室友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唯一的大坏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小 A 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实在是不忍心破坏这样的大团圆结局啊。虽然很幼稚,但多做一分钟的梦也好啊。有时候我们苦苦追寻的那个真相,其实只是我们想看到的那个真相吧?
唉,那就这样吧,就当朱比特没来找过自己,也别老想着小 A 杀人这事了。都已经有够呛了,干脆就什么都不管,顺其自然吧!毕竟有些问题保持着无凭无据悬而未决的状态最好。虽说揭晓答案前,叶双月也老有一种手舞足蹈着对全世界大声宣告的冲动,但现在他宁愿朱比特就是他唯一的听众。他不想再有第三个人插足其中把水搅浑了。
他又想起了朱比特的最后一句话。“不管怎样,真是谢谢师兄您了。真的真的,我非常非常感谢。”朱比特说这话时朝叶双月深深鞠了一躬。
就这样吧,别再胡思乱想了,开开心心的不好吗?反正这事都和自己没关系了啦!叶双月对着整片夜空竖起一根中指,在心中大喊道。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他可是最接近真相的人诶,于情于理都不能简单地置身事外吧?有责任把这事管到底吧?也别谈什么完美结局,至少这对死者的亲友来说是相当不公平的。明明是他杀,却要背负自杀这么不光彩的声名。
可就算他推理出的正是真相,没有证据,他能怎么办?两手空空的去找警方说你们办错案了?还是苦口婆心地去劝小 A?不知道。真不知道。
叶双月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踢着小石子和落叶,也不知是在朝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走,或许走着走着一脚踩空摔下台阶了或是迷迷糊糊撞上石墩子了也不知道。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感觉有好多要紧的事待办才对,可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一件事。
晚上的云层很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天桥下隐约传来一两声冷冷的自行车铃。
证据。没错,自己想找的是证据。没证据什么都不顶用,所以还是回溯整起案件,扫一眼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吧。这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也是他能尽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叶双月随意地靠在一棵树上,在脑海中飞速演算着,嘴里念念有词。不多时,他突然撇过身去尴尬地扯了扯头发,下意识地对着空气说出一句“我艹,又傻逼了”。
他并没有得偿所愿找到证据,反倒在复盘中发觉先前的推理中忽略了一个小细节,怀疑自己又伪证了。这就像高楼大厦即将竣工时出了纰漏,不过这次只是一块砖砌得不好,小修小补即可,不至于说连整个地基都歪掉,得爆破完拆光重造。
他在意的问题是,死者真的会把口罩扔掉吗?
朱比特说过,死者可以一直待在床上不洗澡也不刷牙,他床上的书啊啥的同样也是堆积如山,他以前甚至能面不改色地拿别人的水壶去喝。他显然不是一个很讲卫生的人。
如果他那天用完之后闻到酸味,仍然不把口罩扔掉呢?
当然,这对小 A 的计划也无伤大雅。小 A 只需要多走一步就好——走到死者的书桌前,像他之前那样,假借拿面巾纸擦嘴,顺便把口罩拿走。虽然有被看到的风险,但只要执行得当,问题倒也不大。这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犯罪,只能尽可能提高成功几率罢了。
这个猜想并不算坏,但总感觉怪怪的。一个好的猜想应当像一首诗一样拥有简洁的美感,或者说,真理往往也是美的。如果还要考虑这考虑那,就显得臃肿不堪了。
问题也不止这一处。如果垃圾袋里真有五个饭盒,加之小 A 的供词里说了中午的饭盒没丢,警方也有可能考虑到替换饭盒的诡计吧?现实里的警察叔叔哪有那么笨啊,你以为一个个都像小说里那样智商是负数,单纯给侦探做陪衬啊?
而且自己问朱比特垃圾袋里有几个饭盒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三个。假设他的反应没错的话,小 A 就不可能是凶手。小 A 要施展掉包诡计的话,饭盒必定多出一个。
如果是这样的话……叶双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突然惊叫出声来。一切线索似乎都连了起来。一个新猜想逐渐成形——死者的饭盒的确被掉包过,但饭盒也的确只有四个。能做到这点的有且仅有一人——小 B。他那天恐怕根本就没吃晚饭——死者只带了三份饭。
小 B 只需要从床上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在五分钟内一直发出嚼东西的声音,朱比特就会自然而然地误以为他是在吃饭。那时他在上课无暇多顾。此后他和小 A 拿饭时,看到死者的座位上只有两盒饭,就更确信小 B 已经吃过了。而后小 A 丢垃圾时看到垃圾袋里有两盒,朱比特则看到有三盒,这也都对得上。
人们总倾向于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合理化。当你听到有人在嚼东西的声音,看到少了一份盒饭,垃圾袋里的饭盒也对得上时,你会认为他在假吃吗?
小 B 当天下午悄悄和死者说晚上不用给他带饭,因为他中午饭还没吃。小 B 是和死者关系不算太差的那一个,死者就答应了这个简单的请求。小 B 其实吃了中午饭,但死者中午是在床上吃的,由于视角问题,没法看到相邻的床下的情况,所以确实不知道小 B 中午吃了没。另外,小 B 把午饭留到晚上吃也是合情合理的,因为他也曾把早上的包子和豆浆留做夜宵,连这种早就凉透了的都能留着吃,午饭放晚上吃自然不在话下。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小 B 偷了死者中午的饭盒藏好,等到晚饭时下床拿出来吧唧吧唧地假装在吃,实则是把毒药下在饭里。之后他拿出垃圾袋,把饭盒放在旁边就上床了。
没错,他没把饭盒顺手装进垃圾袋里。朱比特说过,他不敢指望死者帮他把地上的饭盒装到垃圾袋里扔掉,所以得自己扔。但如果是小 B 呢?
或许连死者这样自私自利的人都有会想帮助别人的一面,只是朱比特不想也不愿去了解。死者吃完先丢了自己的饭盒,看到小 B 的饭盒没丢,就顺手帮他丢了,毕竟全寝的垃圾都 要由他扔。小 B 手上那个死者的午餐饭盒就这样到了倒数第二个位置。
这就是所谓掉包饭盒的真相。“掉包”的不是别人,正是死者自己。
而毒口罩小 B 又是如何回收的呢?这更简单了,死者用的其实是小 B 的口罩。朱比特说过,死者的口罩的确已经快用完了。小 B 那天下午把死者绝无仅有的口罩扔到了垃圾袋里,床上的死者也没发现。死者要去拿饭时发现口罩不知道掉哪了,第一反应肯定就是找人借一个。而他本就和小 A、朱比特不太对付,他俩又在上课,那他肯定优先和小 B 借。而那时小 B 又在床上上游泳课,死者便像平时借作业抄一样旁若无人地走到小 B 的位置上,主动拿起了小 B 为他精心准备的沾了毒的口罩。
死者连水都能喝别人的,用别人的口罩估计也不觉得不卫生。他话都没说一声就拿去用,用完后又放回到了小 B 的桌上。这就是毒口罩消失的真相。
小 B 就这样躺在床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谋杀。而后他在被讯问时谎称自己吃了晚饭,其余两人也能作证,这样垃圾袋里的盒饭数目就对得上了。警方误以为当晚四人吃了四盒盒饭,因此就没考虑到掉包的可能性。
先前自己之所以怀疑小 A,是因为他在案发后要求大家互相监视,有点用力过猛的嫌疑。但小 B 不需要这样做,他只需要自然地扮演刚睡醒迷迷糊糊任人摆布的样子就好,其他两个人自然会给他作证。以睡觉来构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完全可行。
当然,这个猜想的前提是,死者没有坏到那么彻底,还有那么一点起码的良心,真的会帮小 B 收拾饭盒。或许吧,死者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小 B 没有向死者彻底摊牌,为的就是这一天吗?
叶双月越想越晕,跟病了一样,林林总总的想法像粘乎乎的分泌物一样钻出来,搅成一团混沌,跟一个朱利亚集一样。他只好在路旁的石椅坐下,另一个坚硬锋利的想法浮现出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小 A 和小 B 是共犯?
小 B 的计划中最薄弱的一环就是赌死者会帮他收拾饭盒,一个周密详尽的计划里,不该对受害者抱有太大的期望。如此行事多少有些兵行险着了。而小 A 的缺陷则在于他没法确定死者会不会扔口罩。如果把两者结合起来,那就完美了。
小 B 拿走死者的口罩,强制让死者到自己的座位上用完毒口罩再放回去,之后正常丢垃圾。小 A 则负责在丢垃圾时调换下方的两个饭盒。
这么想来,还有没有一种可能,小 A 和小 B 都不是凶手,凶手是警察?
在案发四个月前,在同一栋宿舍楼就发生过一起跳楼自杀案吧?当时警察也进入寝室楼调查了吧?可能和这次的也是同一批人吧?
其中一名警察以询问证词的理由进入学生寝室,其中正好就有死者所在的那间。那时候还没疫情,调查取证比现在容易得多,他估计可以排查好几间与死者有关的寝室。
那时,他在死者桌上那袋口罩里取出最底下的一个下了毒,之后又通过死者的名义买了那种毒。这种毒本来就不是谁都有可能买到的吧?
由于放置过久,那种毒基本都干了,所以死者使用那个口罩时基本不会中毒。但是,死者可能打了个喷嚏之类的,使口罩内壁又变潮湿了,之后便中毒了。
最后他就等待着死者中毒的那一晚,进入寝室布置好现场。朱比特说他们三个都被带到楼下的党团活动室里问话,又说“楼上的警官发现死者是中毒身亡”。恐怕当时在寝室里验尸的就是他吧。他根据同事问到的证词确定了死者的饭盒是倒数第二个,在那里面下了毒,并把装毒的小瓶子也一并放了进去。验尸时肯定是全程戴着手套的,所以他也不会留下指纹。
另外,死者也的确把口罩扔到了垃圾袋里,只是可能压在饭盒下面,朱比特和小 A 没有发现。警察在下毒时也就顺手回收掉了。
就这样,在无人在场的情况下,他把现场伪装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他甚至可能暗中干预了案件的调查,把调查的大方向往自杀案上带,一手造就了最后的结案。
当然,完全想不到要这么做的动机。这仅仅是又一种猜想。还有没有一种可能?朱比特才是真凶?
朱比特只是他的名字。而他的真实身份嘛,是小 A 或者小 B。他策划了一起漂亮的杀人案,把他杀伪造成了自杀。连警方都被他骗了过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表现欲,想对所有人大肆宣扬自己干了件多棒的活儿,可他又只能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缄口不言。和他一贯的作风一样,把想表达的东西全都隐藏压抑在心里。
他听说数学系有一个小有名声的学长,至今也还在校,便千里迢迢过来找自己了。之所以必须线下聊,不能直接微信聊天,是因为他不想留下任何形式的证据。
而他刚开始要自己保密,也是为了同样的原因。
他向自己叙述了整件事的经过,但故意调换了几个人的身份。其实他除了刚开始自我介绍时说过他叫朱比特外,其后整个叙述过程中说的都是“我”。介绍室友的时候,也只用小 A 和小 B 来指代。换句话说,他几乎没提及任何一个具体人名。
他讲述的故事里,“我”是与案件无关的旁观者,而小 A 和小 B 是潜在的杀人犯。但实际上,“我”并不是他本人。他是在以某个室友的第一人称叙述,小 A 与小 B 中的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未知数最好的地方不就在于一般性吗?只是个代号,不必指代具体的人。
他就这样通过混淆身份的方式完成了对自己的挑战。而最初的遗书大概是一个小测验吧?试探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想给出尽量多的提示,找到一个和他同样聪明的所谓知音看破他的手法的。所以最后自己看穿真相时,他选择了闭口不提。他本来就是真凶啊。
还有没有另一种可能……还有没有再一种可能……不知道……不知道……
叶双月抱住头蹲下身来,他明白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陷入了倒错的臆想难以自拔。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是在面对一道条件不足的无解的题。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还可以给出更多的逻辑自洽的猜想,可能解的数量是无穷多。
现实就是这么难办,它懒得给你一个明确具体的答复,留个开放性结局就拍屁股走人了。叶双月感觉还有好多东西要问,可又实在不想再徒费心神,像莫比乌斯带上那只蚂蚁一圈圈地原地踏步。或许吧,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猜想而已,所谓的真相从来就没存在过,也没有谁真正在乎。真相本身就是一个悖论。这场无意义的游戏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叶双月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无限放大——飞架在头顶上的广告牌,远处横亘视界的铁道桥,以及脚底下踩着的坚实的水泥地,一切都在离他而去,他快要坍缩成一个孤零零的点。高大的路灯从四面八方射向他,相当刺眼。
说起来这码事本来就不归自己管,当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就好了吧。是时候该滚回去学数学了,写自己那该死的傅里叶分析讲义,写完就洗洗睡,明天还有早八呢。
雷声已经响起来了,风灌满了叶双月的袖口。大雨似乎很快就要落下,他便决绝地加快脚步,把影子远远落在了身后。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22:00:52 上海
八 尾声
朱比特一路哼着歌用力踩着踏板,任凭雨水从脸颊上滑过,他好久没唱过歌,回过神来已经骑过三条马路,几块平整的草地,宁静如眼眸的小湖,以及上学期常去的煎饼店。他骑回到东 15 楼门口,把车锁上,掏出校园卡刷开宿舍楼的门禁,校园卡上面的名字却分明不是朱比特。他抹了一把脸,用衣服把眼镜擦干,步调轻快地走回寝室。
叶双月的推理能力的确给他深刻的印象。不过,他似乎也忽略了不少细节。明明自己好几次都以为彻底说漏嘴了,叶双月却丝毫没有反应。
单说自己对警察的叙述,就是错漏百出。自己多次用到“警方做了某某事”这样的表述。什么“警方检验字迹得知遗书的确是死者写的”,“警方排查商家找到了死者购买毒药的记录”,“警方认为如何如何”,“警方的结论是如何如何”,“警方的思路又是如何如何”, “警方不认同某种解释”,“警方考虑过某种可能”……
唉,想想都知道,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大一学生,又不是警方肚子里的蛔虫,哪有可能了解这么多呢?警方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对一个外人、甚至还是嫌疑人的人和盘托出呢?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矛盾了,自己不小心说出来时都吓了一大跳。
自己的纰漏还不止这一处。叶双月也没有怀疑为什么自己手机相册里单单没有床上的照片。既然还保留着这么多照片,就说明警方没要求自己删掉。那其他室友拍了床上的照片,让人家发给自己就好了嘛。叶双月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不想展示床上那张照片的企图。
类似的破绽,朱比特也不知到底有几处。演这出戏的确不是个容易活。
不过叶双月也太过相信自己了,让事情变得出奇的顺利。他大概觉得,如果自己杀了人,根本不可能找上他吧?这当然是对的,自己当然没杀人,至少暂时没有。
来讲一个新的故事吧,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大一新生,姑且就称他为朱比特吧。
朱比特摊上了个很糟糕的室友,至于有多糟糕,他不想再复述一遍。他很快就发现寝室不是他的家,跟那个肮脏丑陋的家伙多呆一秒自己都会窒息。他转而当上图书馆和自习室的原住民。一学期下来,他也快习惯了这种生活。
可突如其来的疫情却把生活撕裂成支离破碎的电脑屏幕和禁闭般的孤岛。朱比特被迫开始了和最讨厌的人朝夕相处的生活,甚至没有生活而言。
每天顶着被噪音腐蚀的大脑上网课写作业,焦躁地摔下笔想逃跑却无处可去;努力挤出时间把自己锁进手机和耳机里,在朋友的寥寥数语间寻求慰藉,心里却仍满是与日俱增的痛苦。像他这样极端内向的人,不善表达,也羞于向他人敞开内心,告诉所有人自己过得很好,却唯独骗不过自己,只能在深夜里一遍遍把悲伤嚼烂,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来就没快乐过。
他的脑子已被压缩到近乎最简单最原始的形态。想睡觉,想死,想什么也不干睡到死,尸体也在床上烂掉。想哭,想笑,想把笔折断,把书撕烂,把电脑和手机扔掉,把桌子拍碎,把门踹翻,把墙推倒,把地板掀开,把寝室轰塌。想割断全身上下所有动脉静脉,想把两颗眼球挖出来,想把一对耳朵割掉,想把自己剁成几万片吞下……
想宰了他。想宰了他。想宰了他……
记不清第一次萌生这样的想法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有一天感冒,头快要裂开来,擤了上百遍鼻涕的鼻子痛得要死,两只眼睛也肿得不像话,眼泪一直在流。薄薄的空调毯像满负荷的大货车压在自己身上,淌着汗水的床就快要熔化。而那家伙还在吵。
我只是想睡个好觉而已,朱比特想。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的话,就去死吧。
杀人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以命抵命。朱比特幻想着拿刀子一刀一刀割他的肉放他的血,毕竟朱比特平时就是这样被凌迟处决慢性死亡的,绝不能让那家伙死的太快太舒服。他无数次痴想着能不能发明一种机器,戴在对方头上,就能让他切身体会自己同等大小的深入每个细胞的痛苦。可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要想酣畅淋漓地复仇,大抵只有这种方式。
但朱比特不行。他必须做到了无痕迹,必须做到全身而退,毕竟他唯一的念头就只是好好活下去。他身边还有很多可爱的人,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他一想到要离开那些自己爱的东西爱的人就忍不住心如刀割。活在一片荒芜里,他正是靠啃食这些零星的爱与感动勉强充饥,他不能想象自己进监狱后父母一边忍受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一边强装笑容,翻着老相册看着自己从一个可爱的小不点儿慢慢长成一米八高的他人口中的杀人犯,坐在有些空旷的餐桌前吃着只有两个人的饭,低声筹措着给死者父母的赔偿金。
不想拖累他们,也不想牵扯到其他任何人。他所深恶痛绝的本就是别人绑架强奸了他的生活,他不想做同样的事。他需要策划一场完美犯罪。
不过要做到全无影响是不可能的,比方说,那混蛋的亲人朋友多少会伤心吧,可那就是没办法的事了。朱比特这样想着,都想往自己身上喷一口唾沫。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假仁假义地替人家考虑呢?杀个人都要婆婆妈妈的?呸!你为人家的亲友伤心透顶,他们连你寄吧谁都不知道,鸟都不会鸟你一下。
更值得考虑的是自己那几个室友,他们倒也是无辜的受害者,虽然和自己一样怯懦,但也没理由指责他们。朱比特决不允许他们沦为自己计划的牺牲者。
在封闭的寝室里死了人,用脚趾想都知道凶手在三名室友之中。如果自己要成功脱罪,就势必有其他室友成为替罪羊。除非——
死者是自杀、自然死亡或意外死亡。
想到这一点,一切就简单明了起来了。自然死亡当然不行,那家伙早已适应了亚健康生活,熬到头也看不到他猝死暴毙的那天。意外死亡也指望不上,谁会平白无故在密闭的寝室里挂掉?从床上摔下来脑袋着地?此外,想要把他杀伪装成这两者,也有相当的难度。
没有别条路可走了,他必须把那家伙的死伪造成自杀,才不会拖累任何一个室友。
接下来就要确定谋杀手法。自杀的话,那死因大抵得是跳楼、割腕或是服毒之类的。四人寝的空间太小,想瞒过其他两个室友的耳目把人推下楼或是刺伤对方再布置成自杀现场,实在是太难了。除非,让室友帮自己作伪证,可自己绝不能把他们拖下水。
下毒就成了绝无仅有的选择。虽然这样无声的不见血的谋杀显然便宜了那家伙。
下毒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隐蔽、便捷、不留痕迹。但缺点也同样明显,由于封楼,朱比特手上根本拿不到毒。朱比特的宏图伟业被迫搁浅。
但这没有熄灭他心中扭曲的火焰,毕竟死者就是最佳的助燃剂。
如果宿舍楼解封了,自此再不封楼,图书馆自习室也开放的话,那自己又可以活了,这样的话,确实可以放过那家伙。虽然好像大差不差,每晚还是得回寝室睡觉,而那家伙熬夜打游戏是愈发变本加厉了。不过吧这也是免不了的事。
可连不封楼都只是一种奢求吧?比过得很糟糕更可怕的,是你看不到一丁点变好的希望。
他就这么打定了主意——随时做好两手准备,如果不封楼,就照上学期一样过,假装相安无事;而一旦遇到封楼这种万不得已的情况,就把计划贯彻到底,从源头上根绝一切。
那么,解封后就有两件事要做,一是通过秘密渠道买来毒药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这还算其次,首要的是构思一个能够瞒天过海,将毒杀伪装成自杀的诡计。
朱比特有几个思考方向,一是诱导死者在公开场合发表自杀的想法,展露出自杀倾向,自己再顺水推舟送他一程。不过这种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死者可不会忏悔。
再就是制造假遗书。可自己不会模仿字迹,用死者之前写过的东西伪造遗书也很生硬。在死者的电脑里打字写遗书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自己根本没机会拿到死者床上的电脑,也不知道开机密码。而且警方也不是吃干饭的,单是一张遗书又怎么可能骗过他们?
朱比特想到这反而笑出了声,他发现自己思考时已经不自觉地称那混蛋为死者了。
最后一个方向是布置出“绝对不可能是他杀”的情况。什么情况下,你看一眼就能断言,死者肯定是服毒自杀呢?不用说,那就是任何人都没机会下毒的情况。
有没有一种方法,能让自己在几乎全程受他人目击,无法直接接触到死者东西的情况下完成下毒?更难的是,还要保证其他几个室友都没有作案机会。
朱比特开始在无数个喧嚷的不眠之夜里构思他犯案的手法。他像一个导演一样在脑子里凭空搭建出了案发时的布景,那是在未来封楼的某一天,可能很近,最好很远。那天轮到死者带饭,最先挑饭的也是他,可他饭后却当场毙命。
朱比特把这看成是一个暗杀游戏,他将自己代入到凶手的第一视角里,反复尝试各种可能来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每次他在床上痛苦地翻身,听着死者声嘶力竭的吼声时,眼角的杀意就愈发浓重。甚至在梦里,他也锲而不舍地执行着他的处刑计划。醒来时,他总会抓着脸绝望地打捞那些残破不堪的记忆,拼命想自己是不是丢掉了一个珍贵的方案。
最后,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接下来几天,他上课时、吃饭时乃至睡觉时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杀人的事,看谁都像死者那张令人反胃的脸。他对每一个细节都做了细致的推敲,他要验证整个计划的可行性,确保一切都精确无误地进行,做到万无一失。
可他总是吃不准自己有没有哪里误算漏算。就好比同样的一道题,如果是平时作业遇到,你写完连看都不会想看;如果是在高考考场上遇到,你反复验算两三遍,心里却还是没底。而朱比特遇到的就是一道事关重大的判断题,只有对与错之分,满分与零分之分。
好累。明明这一切都是为了解脱,那为什么还会把自己折磨得这样疲惫不堪?为什么?但他没有别的路可选,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他还得催着自己跑快点,再跑快点,不然他就快要狠不下心来了,快要怀疑死者是不是真的罪有应得了。他想他必须尽快找人帮忙。
那人要没有遗漏地帮他检视整个计划,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还能提出更高明的手法。
可是,他又怎么能把自己的杀人企图公之于众呢?对别人描述这样的计划,别人要么当你在说笑,要么当你是疯子,要么就反手把你给举报了。想让别人提出更好的手法?那更是天方夜谭。而且这也违背了朱比特唯一的原则,他不想让任何人成为自己的帮凶。
那如果是这样呢?朱比特心想,就假装自己写了一篇推理小说,设计出了一个勉强合格的不可能毒杀谜面,却又迟迟想不出满意的解答,唯一的想法也没把握能做到严谨缜密。于是自己就拿着所谓的推理小说去找人探讨。这样的话,对方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了自己的忙,不会有任何负罪感,也无需负任何责任。
也不好搞。这种事情估计没多少人会真正感兴趣,也就缺乏足够的动力去仔细审视每一种可能,就算给予一定程度的报酬也不好说。
那如果不是小说,而是货真价实的凶杀案呢?具有轰动效应的案件肯定会更吸引人吧?朱比特猛然想起了封校时传得路人皆知却又讳莫如深的那起自杀案。那起案件碰巧也是服毒自尽,而且实情至今仍无人知晓。他搜罗了所有消息,也仅仅获知死者生前发了说说,谜语人一样暗示了轻生的想法。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可以自称是死者的室友,假装自己知道案件内情,暗示自杀案别有洞天,再找人探讨案件细节。
首先要让对方相信自杀案另有隐情。朱比特知道死者曾发说说,说要留下遗书交待后事。他便自己写了一封破绽百出的遗书,故意让对方看出不对劲,再顺理成章地道出寝室众人拥有犯案动机,将他杀的假想合理化。
当对方相信自己之后,就到了最重要的环节。朱比特会把自己那个推理小说的故事原原本本照搬到现实中来,煞有介事地说成是真正发生过的案发经过;毕竟真相完全不透明,有的是歪曲虚构的余地。接着他会向对方抛出难题:明明各种疑点都指向死者是他杀,可案发经过又确凿无疑地说明死者是自杀。如果真是他杀,凶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最后耐心等对方答复就行。如果对方没能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自己就会假装灵光一闪,说出自己的设想,再由对方验证自己的计划是否成立。成立的话当然好,如果不成立嘛,就根据对方发现的疏漏之处进一步做完善。当然他更希望对方给出更高更妙的见解。
为了让对方确信自己就是死者的室友,朱比特特意做了准备。死者那栋楼住的是工科生,所以朱比特穿了件电院院衫。传闻里死者的一位室友叫朱比特,朱比特也就借了他的名字一 用。另外,朱比特还复刻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犯罪现场。毒杀是很干净的死法,现场基本不会有什么痕迹,所以他就在自己寝室里摆拍了不少照片。传闻里遗书摆在书桌上,他也照做了。唯一的缺点是他拍不了床上死者的照片,毕竟他找不到群众演员来扮演一具口吐白沫的尸体。
朱比特还是感觉这些准备不够保险,所以他要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个人要足够聪明,但又不怎么有防人之心,不会特别去核验自己的身份。
最好还得是个沉静内敛的人,不会扯东问西,否则就算自己准备了好几套说辞,也难保能唬过去。另外,这人还要满足守口如瓶的条件,即便自认破解了谜案,也会因缺乏实际证据而保持缄默。否则,就算那人能帮上自己的忙,也会把这件事给捅出去的,逢人就讲“我遇到了自杀案的当事人并了解到了背后的真相”,这点很危险,实在是不得不防。
他花了将近半个月时间,还真找到了一个。他打听到有个数院生叫叶双月,一门心思钻研数学,对外界的事都不甚关心。不过他似乎也是那种相当乐于助人的性格,谁来找他探讨问题都是来者不拒。更重要的是,他脑子也灵光,传说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他似乎还有这样的性格,即容易陷入无谓的纠结,找寻不到完美的答案时会消极逃避。
今天朱比特在图书馆没见着人,就借着打听到的寝室号找上了门。他和师兄长谈了一下午,一切都朝他预定的方向发展。师兄没有对自己的身份生疑,而且他沉浸在谜题中,也没有发现自己话里的不合情理之处;最后,师兄也对他发现的无从验证的真相选择了沉默。
师兄甚至做得远比朱比特想象中的要好。他本来只想让师兄帮自己验算,师兄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更漂亮的解答。两人调包饭盒的想法完全如出一辙,下毒方法则有差异。朱比特原本打算在硬糖里注射毒物,不过针孔恐怕会被发现,在口罩里下毒倒是更清奇的思路。而且正如师兄所说,口罩是更容易接触到的东西。
所以朱比特对师兄说出了那句“非常非常感谢”。他厌恶自己满嘴谎言,但至少这一句是真心话,感激里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歉疚。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顺利的话,在未来的那一天,一切都会照计划分毫不差地进行,区别只在于,死者不会发那条说说,朱比特也没必要布置假遗书。
这样就更完美了,用那个精妙的诡计足以骗过警方,遗书这种多余的败笔大可不必使用。没有了遗书,恐怕连师兄那样的聪明人,打从一开始都不会有任何怀疑。美中不足之处则是死者没有表露过自杀的想法,关键的毒药也来历不明。不过这些都不成问题。
再说了,警方甚至找不到动机。自己是那种隐忍内向的性格,和死者在明面上也没什么冲突,顶多也就吵过几回。警方恐怕不会认为这是很充分的动机吧?
唯一有可能知情的也就是师兄了。可惜啊,到时就算自己得手,自杀案的消息又传开来,师兄也不会怎么关心的。而且学校也不会透露具体细节。再说了,师兄似乎还有脸盲,自己又用了假名,到时就算死者室友的信息流出,师兄也不会发现当事人正是自己。
而且吧,以上所述也只是一个猜想。谁有证据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朱比特走到了五楼的楼梯尽头,震耳欲聋的游戏声传入他耳中。他继续哼着口中的小调,望着床上正忘情打着游戏的那具尸体,心想,活着真好。
以后会好起来的吧?他用小到根本听不见的声音对自己说,突然又放肆地大笑起来。真的吗?真的吗?真的会好起来吗?呵,也许吧。
他拿着干衣服走到楼下的淋浴间,冷水倾盆而下,大约十五度,带着某种暴烈的冲动。他抓住野兽般胡乱生长的头发和胡茬,瞪大眼睛对着湿漉漉的石墙,就好像光洁的表面
能映出那张陌生的狰狞的脸,上面再也看不到单纯的笑。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他便一口咬紧了右手腕。淋浴间里只有水声,连续不断的水柱把那东西冲走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并不是非得杀人不可,毕竟解封后想换寝室也不是很麻烦。他就是单纯想杀人罢了。他已经恨透了自己十九年来无休止的逃避与妥协,恨透了自己这千疮百孔的生活,恨透了这部长达十九年的彻头彻尾的烂剧,一眼望去就知道注定不会有 happy ending。他也想好好解决的啊,可是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爸爸说,改变不了的事情就要学着去适应。可是爸爸,我真的努力想过去适应了,可我更害怕自己什么时候真的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啊。妈妈说,别人想让你哭,你就要笑给他们看,不能让那些坏人得逞。可是妈妈,为什么这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啊,单是他活着就能让你欲哭无泪。爷爷说,要好好学习,读很多很多的书,变成很厉害的人。可是爷爷,我这一年到底在学些什么?
呵,不想这些了,有这闲工夫煽情,还不如多练习如何应对警方的讯问。虽然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似乎轻易就骗过了师兄,但一紧张还是犯了不少毛病,很多细节都有待优化。
他擦干身子走回寝室,躺上床,给爸爸发了个晚安。晚安,世界。今晚做个好梦吧,梦里他想看到死者对自己跪地求饶。他会先把死者的电脑砸烂,再把那张苦苦哀求的脸抽烂。
他习惯性地戴上耳机。再也不会听那些温柔的音乐,任由重金属撞击这颗伤痕累累的心,在暴风骤雨中也能安然入睡。他闭上眼,感觉好辛苦,心里不免又想,真的会好起来吗?
这终究也只是个猜想。


三个月后的某一晚,一辆警车驶入封控状态下的 S 大校园。
这好像是四个月内第二次来了啊,陈与非想着。八个月前他还未调任时,这里就发生过一起跳楼案,四个月前他又亲自经手了服毒自杀案,见鬼的是两起案子还都在同一栋楼。而今天他又接到报案。要死,简直像是什么周期律一样的。
不过这次至少是换个地儿了,不然可真渗人。
正想着,警车放慢速度停在了东 15 楼楼下。陈与非打开车门,点燃了一支烟。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22:02:19 上海 发帖际遇
好更完了又看了一遍其实没那么不堪比最开始写的谜题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但还是啊哈哈哈另外xmx以前说过的最开始想写推理小说是为了能在小说里杀掉sb舍友果然没错啊自己都快把这码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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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3-28 00:03:40 浙江| 发自安卓客户端
还真没看过。感谢。之前打卡打错地方了,重新打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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