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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篇] 叶双月的最终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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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10 00:19:00 广东| 发自安卓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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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新人小白的第一篇小说,去年封校那时候某些奇怪精神状态的产物。
今天先更头两章,有朋友喜欢看就往下更,另外欢迎大家提意见(特别是有什么bug),更欢迎大家猜测剧情走向(其实到四五章的时候谜题篇就差不多结束了)
(另外我的节奏会偏拖沓很抱歉很抱歉)
下面是正文

零 他死去的那一夜
二十二点左右,一辆警车驶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侧的路灯、行道树和宿舍楼上密密的光点飞快流过。疫情管控下的S大静得像坟场,又像一口世界最大的棺材,盛装着一具尸体和无边无际的冷冷清清。纯黑的夜浮着薄薄的雾,像块破烂的裹尸布。
陈与非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反复翻看现场拍摄的照片:死者的床上随意地扔着被褥和等身抱枕;靠墙一侧,数电、模电、算法、大物等课本一字排开,居于正中的则是一张小折叠桌,上面依次摆着一台一半时间用于上网课的电脑、厚厚的草稿本、水壶和一张扭曲的脸。
死去的男孩趴在桌上,脸惨白得像敷了层面膜,两只眼睛像在阁楼顶放了十几年的玻璃珠子,积了好厚一层灰,嘴巴半张着,旁边是一摊酸味很重的呕吐物。他侧着头枕在右臂上面,左臂则朝前方伸出,像要抓住所剩无几的生命。
初步的尸检结果显示,死因十有八九是中毒导致的器官衰竭。而且在现场也找到了毒源和装毒的容器——毒下在死者的饭盒里,而容器——一个用软木塞封装好的棕黄色小瓶子,也放在一样的地方。依据目前从三个室友那里收集到的证词,案发前后没有任何人接近过死者。如此一来,案件基本已经可以定性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又是一起自杀案,死者往自己的饭里下毒后吃下了最后的晚餐,然后将装毒的瓶子放到饭盒里丢掉,趴在桌上安静等死。
“该说不愧是top3吗,连自杀率都数一数二名列前茅呢。”
似乎是觉得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同行的小张说了句玩笑话,虽然并不好笑。
陈与非就苦笑着郁闷地点燃了一支烟。他回想起自己刚调来闵行高校派出所的时候,也在S大撞上一起几乎如出一辙的自杀案。短短四个月内发生两起极为相似的自杀案,都让他有些疑心这背后会不会另有隐情了。
可说句不太负责任的话,他还真打心底里希望这是起自杀案,否则这将是又一起耸人听闻的高校投毒杀人案。他自己的儿子也才上大学,这样的事想想就叫人后怕。当然,没有案件就更好了。这才多大的孩子,在外头读个书读着读着人没了,家里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不想这些了,头疼,回去以后先要重点排查毒药的来源,鉴证科那边也要跟上——总感觉某样物证的数目有些问题,虽说是很微不足道的地方,但还是谨慎一些为好。陈与非在脑子里盘算好,便熄灭了手中的烟,把一成不变的凉飕飕的风关在了车窗外,裹紧大衣往后躺下。希望,希望能做个短暂的好梦吧。

一 想法过多的数院侦探
二二年六月末的下午,叶双月独自坐在书桌前给自己的讲义打草稿。橘色的阳光斜斜地透过落地窗,不偏不倚落在运算纸上,温度、亮度和角度全都恰到好处。风的梯度、散度、旋度当然也很赞,就是后脑勺有点凉。他打了个哈欠,把头埋进层层叠叠的数学公式里去。
其时是夏季小学期,室友陆陆续续都润回家了,只剩叶双月一人还在为周末的线上讨论班忙得焦头烂额。对于一个数院人来说,在家在学校其实没两样,他索性就多待两天了。
自上小学期以来,叶双月几乎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图书馆开放是解封后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不过他今天发现仅剩一人的寝室也蛮适合思考的,便难得地尝试了一次,感觉还不错,相比图书馆更自由放松些,至少被某个定理折磨时可以大声喊叫随便发疯。而缺点则是没开灯也没开空调——一个人独自承担电费实在太贵,他舍不得开。
在这闭目养神发呆冥想的工夫,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敲门声。叶双月怀疑是幻听,便继续趴在桌上,竖起耳朵注意动静。过了约莫十五秒,轻飘飘的敲门声再度响起,他便双手一撑,倏地站起身来,扯着嗓子高喊“来了来了”。可离门半步远近时,他又停下脚步,开始思索敲门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没打开这扇门前,谁知道来者姓甚名谁呢?或许是室友的朋友,或许是来修管道的水电工,甚至可能是对自己仰慕已久混进宿舍楼里来的漂亮学妹。这和开盲盒差不多,充满随机性与未知性,无从预测结果,就像你也无法预测明天这栋楼会不会被封一样。用个很不恰当的比方来说,你只能静静等待观测的瞬间,那个捉摸不透的波函数顷刻间坍塌破灭——
才怪。虽然眼前有无数种可能性,但它们的概率并不是均等的。敲门这一行为中,就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根据敲门的轻重缓急甚至能预测来者的性格;此外,我们所遵循的常理也能提供海量的约束条件。而伟大的贝叶斯公式告诉我们,额外的信息将使某个事件的概率发生微妙的调整变化。说人话就是,根据敲门这一行为可以推断出来者较有可能的身份。
叶双月确信,自己需要的只是排除法加上细致的分类讨论。
首先排除室友。这是显然,他们早就回家吃香喝辣去了。
接着可以排除室友的同学朋友。理由很简单,连室友都回家了,那他们造访寝室只有一个理由,室友丢三落四地忘带了什么东西,想托他们帮忙寄回去。然而,自己这段时间基本都泡在图书馆,鲜少待在寝室,这样一来,他们应该被告知了那把秘密钥匙的存在才对。
没错,门口那个灭火器箱底下就塞着全寝共用的备用钥匙。如果室友托人拿东西的话,应该说过才对,否则万一自己不在寝室,扑了个空咋办?而敲门的人显然不知道这一信息。
当然啦,也不会是自己的同学或朋友。他们在莅临寒舍前肯定会先通知自己的,自己也就没必要在这一通乱猜了。
那么,会不会是推销员?学校好不容易解封了,推销员也是时候该返工复工了。不过嘛,也不太对。哪个推销员会挑这个点来啊?人都快走光了,换成闯空门的小偷还差不多。
那是水电工?也不对,那个敲门的声音实在是太轻了,怎么都让人联想不到人高马大左手扛着梯子右手抡着铁锤的水电工叔叔,自己也并没有报修。
话说回来,为何来人在门口等待了足足有十五秒之久才重新敲响门呢?叶双月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屋里并没有开灯,而门又是关上的,刚刚自己也在发呆,没发出任何动静,如此一来,从门外根本无从判断寝室里有没有人。而且这个点大多数人都润回家去了,毕竟小学期的课还是线上,在家在学校没啥区别。这样的话,等了这么久都没人应门,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屋里没人才对吧?如果有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急着要找上门,想再确定一下的话,敲门声也应该是连续急促的才对啊,哪有隔了十五秒才敲的道理?而且第二遍肯定要比第一遍更用力才对,怎么可能还那么轻嘛?
除非,敲门的人确定屋里有人。
这样一来一切就豁然开朗了。敲门的人必定是宿管阿姨无疑。她完美地契合了一切条件。首先,她并不知晓秘密钥匙的存在;其次,她平常的敲门声也很温柔,不会催命鬼一样敲个没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阿姨知道回家的同学名单,知道自己还在校;而她一直在楼下值班,有可能看到自己中午去食堂买饭后就再没走出去,所以即便寝室没开灯也能断定里面有人,耐心地等了四分之一分钟。
一个完整的推理就在半步之内从无到有建立起来了,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叶双月的两大突出特点——第一,想法过多;第二,想得超快。
不管怎么说,这两者放到数学系学生身上都是不折不扣的优点。
叶双月就这么心情愉快地拧开了旋钮,准备庆祝自己猜想的小小胜利。可眼前却不是宿管阿姨,反倒是一位穿电院蓝色院衫的陌生男孩。他的头圆得像个中等尺寸的地球仪,上面顶着一窝杂草般横七竖八的头发,两只耳朵都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垂下来的刘海也遮住了半边眼镜,脚上则套一双沾满泥土和草茎,辨不出是灰色还是蓝色的洞洞鞋。他有些犹疑地问:“您好,请问一下叶双月同学在吗?”
“我就是。”叶双月草草应付道,心里则懊丧地叹了口气。怎么是来找自己的啊?又猜错了呢。不过这只是意外,自己的推理肯定没完全错,顶多是算出了一个增根。
上一次作出这么蠢的推理还是在上次,叶双月一大早起来就根据室友床底下整齐摆好的布鞋和拖鞋,推测其买了双新鞋穿回家,毕竟这两双鞋就是他仅有的家当了。他却忽略了门口的行李箱,也丝毫没注意到室友的航班因疫情取消,那会正侧着身子躺在被窝里玩手机。
算了算了,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是先努力回想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男生吧。如果自己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还特意记下了自己的寝室号,自己却由于脸盲认不出对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那就太不礼貌了。不过叶双月到底是想不起来,他印象里,最近就没遇到过会穿院衫睡裤洞洞鞋出门戴一副黑框眼镜还拥有如此喜人发量的男生,随便一个定理都比这家伙眉清目秀甜美可人往来密切得多。
他稍加思索后果断放弃思索,这是真不熟啊,也许对方是玩真心话大冒险抽到大冒险来找自己的都说不一定。他便很小声地问:“请问你是?”
“啊,您好您好,我叫朱比特,现在在读大一……”朱比特的声音更小,夹着半生的广东口音,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像是自说自话一样,眼神也躲躲闪闪的。叶双月总觉得自己像个面试官,在应付一位初次参加面试拘谨得不行的菜鸟新人。
叶双月的社交圈子很窄,和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基本没有怎么接触。他唯一能想到的交集,就是自己主持开设的傅里叶分析研讨班。最近班上还是有不少大一生过来捧场的,其中当然也包括其他年级、院系的学生,甚至还有友校的内鬼。那,眼前这个学弟是来讨论问题的?
“是这样的……我最近碰到了一个难题。听朋友说,您经常帮别人答疑解惑,不管什么样的题都难不倒您,所以我就找您来了。我的问题,呃,比较复杂,可能要当面聊比较合适。请问您现在有空吗?要是没空的话……”朱比特说话时还是有些扭捏,两眼直直地看向地板,紧张地搓着手,不像是在问问题,倒像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悄悄话。
“当然有空!”叶双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果然是来找自己探讨的!早说嘛!他对来者大为改观,有人主动上门探讨可是千年难得一见。而且如其所言,他必定是遇到了不同寻常的难题:如果是那种臭鱼烂虾题,加个微信来问就行了嘛,用不着不远万里跑过来。
不过他要先问清楚:为什么学弟会在敲了一遍门之后隔了整整十五秒再敲第二遍呢?他是真的知道自己在屋里吗?
“啊?我只敲了一遍啊,也只是想碰碰运气,赌一把师兄在寝室……”学弟摸了摸脑袋。
叶双月总算反应过来,自己第一次听到的若有若无的敲门声,的确不是来找自己的,那或许是有人在敲隔壁的门……他一时语塞,连忙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一边说着“外边热,站着也不方便,进来聊进来聊”,一边不由分说地把学弟拽进寝室里,拉来室友高价购入的电竞沙发椅请学弟坐下,又把落地窗和遮光帘拉上,顶灯打开,空调开到二十六度。
朱比特连声道谢。可叶双月反倒觉得应该是自己道谢才是。毕竟传道受业解惑是一件神圣的事,有人肯给自己这个机会,那不就约等于是赐予自己无上的幸福吗?而且小学期以来图书馆、寝室、食堂三点一面的生活也颇感无趣,多点人气是再好不过了。若是学弟提出了什么好玩的问题,让自己充分享受了思考的乐趣,那就更是功德无量了。
朱比特像个初来乍到的小员工一样好奇地打量起叶双月用于办公的书桌。桌面收拾得相当整洁,角落里摞着一堆比字典还厚的草稿纸(保证他在发现一个美妙的证明时有足够的空白写下),书架上则整齐摆放着砖头般的英文读本(也有法文的),白色的笔架上贴着一丝不苟写下的纸条——大卫希尔伯特的那句“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必将知道”。
他又兴奋地转着圈,扳着手指头细数听过的种种江湖传说,以及叶双月在校图书馆数学类书籍专柜留下的宝贵真迹,跟粉丝见偶像一样,就差要个签名了。叶双月只是机械地摆着手摇着头使着眼色,强调这些都是在放屁,都是些没有的事,自己太菜了,只是个弱鸡,比起其他大佬还差得远呢,连提鞋都不配。
都怪那几个狐朋狗友,叶双月暗骂道。跟个传销团伙一样,整天闲得蛋疼就喜欢向周围的人宣扬自己的所谓“美名”,一口一个“双神”、“世一数”、“行走的标准答案”、“最年轻菲尔兹奖得主有力竞争者”……还美其名曰是“平生不解藏人善,逢人到处说项斯”。搞得自己“名声在外”,总要疲于应付别人的膜拜,连老师都要拿这事来调侃打趣。
“好啦好啦,闲话少说,咱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叶双月对这种恭维着实有些过敏,“快说说看,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呢?另外,可以不用敬称的。你这也太客气了啊,一直您您您的,说的我跟个老教授一样,我反倒不好意思了。你要不叫我ysy也行啊?”
“可我听说您就是比一打教授都要强。”朱比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开玩笑的啦,我还是叫您师兄吧。我先问一下啊,师兄听说过西区的那起自杀案吧?”
朱比特说的应该是一个月前的事。当时这事的确闹得沸沸扬扬的,毕竟还在上网课,正好又撞上期末周,大家闷得慌就跟风吃瓜了。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这已经不是那栋楼第一次发生自杀案了。把时间再往前拨四个月,才有人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四个月就出两条人命,也无怪乎有关那栋楼的各种怪闻甚嚣尘上了。
不过叶双月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什么问题,怎么还能和自杀案扯上关系了?难不成要建立什么自杀预测模型?那方面自己也只有半吊子工夫啊。
算了,问什么就答什么,想不通就别多想。叶双月老老实实回答了:“算是略知一二吧。我就听说当时封控楼栋下面停了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好几个警察围在宿舍楼门口,连校领导都过去了,阵势还挺大的。然后好像是说,死者生前发了条说说,暗示自己不想活了,在桌上留了遗书就服毒自尽了。不过这事到现在都还不明不白呢,听说现在网上在传的说说图片都是打过码的,遗书的内容也没公开,知道死者身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敢在网上公然讨论的也都被辅导员找了,毕竟这种事吧影响不好。我知道的就这些,大多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也不清楚是真是假啦。”
叶双月确实不怎么关心这种事,感觉远不如数学有意思,听多了也是自寻烦恼。他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洋上随波逐流,时不时一头扎进数学的深海,潜行到失落的亚特兰蒂斯,短暂逃离比抽象代数还抽象的现实;而后又不情不愿地浮出水面,被几米高的浪潮无情淹没。与其被劈头盖脸浇个狗血淋头,倒不如永远在水底的避难所里快活。
不过吧,那阵子流言蜚语发酵得太快,出现了盛极一时的人传人现象,传播速度远甚于病毒,整个寝室里都充斥着风言风语。那他就是不想听也得听了,和吸二手烟一样的道理。
“嗯,其实师兄了解得已经挺多了,现在网上最灵通的消息也不过如此。但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哦。你说的那个死者,就是我室友。”朱比特说这话时似乎有些小小的神气,像在炫耀自己的消息灵通指数击败了全S大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大学生。
“我要请教的问题就和这起自杀案有关。我对这案子的内情了解得也算比较多吧。虽然案子已经结了,可我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单凭我那贫瘠的脑容量又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才来找师兄的,想让师兄帮我看看这里面是不是另有隐情。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等等!请教……自杀案?”叶双月愣了愣。
“再说清楚一点吧,我发现了一些蹊跷,现在还蛮怀疑是我的室友谋杀了死者并伪装成自杀,可这些也没人会相信。我想着如果是师兄的话,应该会有办法,就来问师兄的意见了。”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得缓缓神。叶双月侧过头去,开始处理脑子里潮水般涌现的杂七杂八的想法。不是,为什么是这种问题啊?死者的室友来找自己翻案?这可比什么物院计院医学院的同学来找自己问专业性问题还要莫名其妙啊。自己的业务范围明明仅限于解决数学相关疑难杂症,这种事跟自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边吧?这不应该是什么私家侦探的活儿吗?再不济找个算命先生都比自己靠谱啊?该不会是有谁把自己吹成了什么数院福尔摩斯吧?自己确实喜欢遇到什么事情都来上一波像模像样的分析,可每次的分析都是狗屁不通,刚刚不才作出了一次教科书级别的愚蠢推理吗?反正就是,自己对谋杀的学问一窍不通,这种事绝不应该找上自己,自己也绝不可能帮上什么忙。
而且,这可是和犯罪有关的问题,人命关天的问题,实在没法以一种轻松愉快的玩游戏凑热闹般的心态享受其中。再说了,揽下这档子活也就意味着要把自己牵扯到潜在的凶案中,和犯罪打交道,甚至可能遭到凶手的打击报复!(如果真的有的话)自己只是一个臭数学系的,专业显然不对口,这种事情肯定不应该瞎掺和吧。
唉,不对不对,谋杀这种事情绝对很奇怪啊,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嘛,连对方也只是怀疑啊。而且不就问问自己的看法吗,那原原本本说出来,给对方提供些参考借鉴不就完了吗?至于说的是好是坏就由对方来判断了,自己也没必要瞎操心。对方本来也没硬性要求自己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嘛,尽力而为就好,实在没想法再婉拒也不迟。自己的性格还真是恶劣,明明就一句话的事,还得犹犹豫豫纠结半天,实在是不像样。况且,人家来都来了,总不好意思摆架子一口回绝吧?总之自己只管先应承下来就好,至于能帮到什么程度,那都是后话,是另一码事了。
可是真的能这么轻率地表态吗?对方说怀疑室友是凶手,那言外之意岂不就是,他正和潜在的杀人犯共处一室?这么想来,起初那副古怪的怯生生的样子也能理解了。他肯定很害怕吧,后面说话时恐怕只是在强装冷静故作淡定罢了。正如他所言,他肯定发现了什么蹊跷,可连警方也不相信他的说法草草结案,他正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才有些紧张。不管他的直觉是否正确,自杀案是不是真的另有隐情,自己都应该帮他排忧解难理清疑虑才对。
那就不能敷衍了事了,一定要帮到底。虽然他可能只是从不知道谁那里听说了自己的虚名,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来碰碰运气,可他毕竟是找上了自己。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找一个人商量的时候,他找上的居然是素不相识的自己。这不就说明他充分信任自己,认为自己值得托付吗?那自己又怎么能辜负他呢?虽然也有可能他一点都不害怕,反倒是自己在担心些有的没的就是了。
自己平时喜欢帮别人解决问题,本就是出于这样简单的理由吧?每次一帮到别人,就会打心底里产生一种温暖的被需要的感觉,突然就能相信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了,自己的存在于他人而言是有意义的,有必要的。若非如此,沉迷数学而略微社恐的自己,肯定会在无数个瞬间产生难以言喻的孤独感,觉得自己是除了有点破烂数学功底外啥也不是的废物吧?
扯远了,反正就是必须帮这个忙,也不管理由充不充分严不严谨了。而且话又说回来了,虽说是不擅长的领域,可严格来讲与自己的专业也并非毫无交集吧?案件分析和数学分析哪个还不是分析了?逻辑推演和数理逻辑哪个还不是逻辑了?不都是在靠脑子凭感觉找线索把模模糊糊的猜想整理成严谨的证明吗?说不定走了狗屎运真能理出些头绪呢?
好了,不用再矫情不用再优柔寡断了,干就完了。叶双月暗自下了决心,就勉强客串一回侦探的角色,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吧!
呼,不多不少三秒过后,叶双月长舒了一口气,清空了他脑子里一切或好或坏或感性或理性的想法。“行吧,你快说来听听,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呢?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自信满满的样子就好像从未有过那些自我拉扯自我催眠一样。
“嗯,我相信您一定能行的!”朱比特说着,“不过先说好啊,按道理接下来这些话我是不能对别人说的,所以还请师兄保密。”
叶双月心领神会地答应下来,朱比特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起了自杀案的内幕。
1 | 楼主| 发表于 2023-8-13 17:57:01 广东| 来自小霸王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像没什么人看ww,不管了接着更了

二 临终遗言是假命题吗
“第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个,死者写的遗书。你看,那个自杀的理由太牵强了,实在是很不像样。”朱比特从相册里翻出照片,把手机移到叶双月身前。
临终遗言写在半张小小的黄纸片上,随意地搁置在书桌一角。字迹很潦草,依稀可以辨出写的是:封楼封了三个多月,天天吃盒饭上网课,外卖快递也进不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真他妈的没劲,活着也没啥意思了。毁灭吧,我累了。
(以下省略三百字骂学校的话)
啊?就为了这么扯的理由自杀?遗书都快写成小作文了,这未免也太儿戏、太不负责任了点吧?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啊?叶双月粗粗一看,感觉的确有些不对劲。
不过目前还是对此观点持保留意见为好,毕竟这才一个视角,哪能看清事物的全貌呢?那自己也就没资格在那对别人的选择指指点点。就像面对一个未知的命题,除非有充分的条件能严谨地将其证明或证伪,否则就无权轻易断言它正确与否。
再说了,遗书内容也有合理之处嘛。起码学校封锁消息就很合理,毕竟那话骂的确实难听,含妈量极高,把校领导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不过学校还真的罪不至此,大部分的疫情应对措施已经很好了,总不至于花六分之五篇幅把自杀的锅都甩到学校身上的地步。
叶双月小心地整理好思路,字斟句酌地说:“呃,原来内容居然这么草率吗……我之前听到的版本好像是说,死者在说说里面讲什么自杀的原因一言难尽,会另写遗书交代后事的。我没看到照片之前,还一直以为遗书……啊反正是和我想象中的相去甚远就对了。”
“就是说嘛,确实是太草率了一些。所以我也感觉很奇怪啊。”
“而且怎么说,奇怪的还不只这一点啊。遗书就写在这么小半张纸上,也太随意了吧,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的样子;内容就不多说了;字迹吧也很潦草。我没写过遗书,不太好做评价,不过如果让我来写的话,我会用一大张空白便笺,内容的话至少会表达我对父母的歉意的,我自杀的时候他们可能还在数着日历等我回家,我肯定会觉得对不起啊。其他的同学朋友啊也一样,我会有很多很多话想说的。至于字迹……我肯定会写得端正一些的。”
叶双月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的遗书或许会这样写——先枚举想死的十大理由作为引理,然后由上述十个引理自然地导出结论——自己的死亡已无可挽回……再夸张点也许会这样写——我想自杀的理由出于篇幅考虑略过,读者自证不难……
诶,一不留意又走神了,想东想西想了一堆没用的东西。叶双月暂且收住心思回到正题上。他补充道:“不过上面说的那些全都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佐证。可能有的人就是喜欢把遗书写在小纸片上呢?可能有的人就是想写得简单直接一点、随心所欲一点呢?人的心理嘛总是最难以捉摸的,比最复杂的数学题还要晦涩难懂得多。至于字迹就更好解释了,人心绪一乱啊,写字就会很潦草,当然也有可能他平时写字就这样,比如说他是学医的。我只是开玩笑哈,对医学生没有偏见……”
“我们那栋楼住的都是工科生。”朱比特轻声插了一嘴。
“啊,行。我总结一下吧,综上述,这遗书有可疑之处,但也就只是可疑而已。而且你说这案子已经结了,那一定是做过字迹检验了,所以完全没必要担心这遗书是伪造的。”
叶双月感觉出乎意料地好。他有这种习惯,每次给人讲完题,就给自己打分,以激励自己做到尽善尽美。这次他可以给自己打个七十分。他本以为自己八成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这张狗嘴里还是吐得出些象牙的嘛,思路也还算清晰流畅。
“问题就在这里。”朱比特面露难色,“不错,警方的确检验了字迹,确认这是死者亲笔。可我还是觉得这不可能是死者写的。”他停顿了一会才重新开口:“我可不是在说空口白话,毕竟我也和他当了快一年的室友吧,他平时什么样我还是清楚的。说简单点就是有些病态的死宅,如果不是为了解决吃喝拉撒等生理需求,可能都恨不得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生活在床上,搭个小折叠桌摆台电脑就能玩上一天。我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打个点滴插条胃管输尿管挂个尿袋就能cos植物人了,还是想提前适应棺材里的生活。所以嘛,这种封楼生活其实正合他意:躺着就能上课,翘课也轻而易举,饭几乎是喂到嘴里,一天下来算上下楼做核酸平均步数也不过三位数。他老早就盼着封楼了,天天在那里念叨着‘什么时候封楼吃免费餐啊’‘怎么还不传染开啊’。就他这样,要真对隔离生活不满意,那才是见了鬼了。”
死者的风评似乎不是很好啊,而且思想也很有问题……叶双月之前倒没听过啥关于死者的负面消息,也许这就是死者为大的道理吧。不过朱比特的语气听起来也蛮平淡,跟日常吐槽一样,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顶多是和死者不对付罢了。
朱比特咽了口唾沫就接着往下说:“可你也知道,案件发生时我们楼栋还封着,谁都出不去,更别说请那种高人来模仿字迹了,也就不可能模仿到足够以假乱真的程度。所以我再觉得不对劲也没用,笔迹检验结果就摆在那。这封遗书,就是死者写的,千真万确。”
“唔,我想想看吧。”叶双月埋下头去,左手托着额头,右手扶住眼镜捏住鼻尖,双目紧闭,嘴巴也没闲着,两排牙齿不自觉地咬紧了上唇,弄得嘎嘎作响。外头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楼下也清楚地传来“倒车,请注意”的提示音和远处工地上叮叮当当的打桩声。
约莫三秒钟,叶双月的双眉便舒展开来。他迅速抬起头来转向朱比特。
“我知道啦。”话语里颇有几分得意,“其实这问题也没那么难嘛。已知,这些字是死者写的,可这写的又不像是遗书,那结论就是,死者写了这些东西,但不是作为遗书来写的。”
叶双月说着翻出一张不知是什么奖状,背面有半边被他密密麻麻打了草稿。(他依稀记得是某天在食堂吃饭时突然获得了解决某个重要结论的灵感,也随身带了笔,可书包放在别处,皮肤表面积又太小,就只好拿刚拿领的奖状凑合着用了)
他就用笔尖敲了敲空白的另外半边。“你看,就像这样,那张纸只有小半张,说不定就是从一张更大的纸上裁下来的。我的猜想是,死者在草稿纸上写下了那些意义不明的字,这张草稿纸偶然被别有用心的人捡到了,便利用它伪装成了遗书。而草稿纸上的其他地方又像这样被乱七八糟做了笔记,所以才需要把那部分单独裁下来。”
“我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虽然你没说,但你这张照片应该是案发后不久拍的吧?以我的了解,这遗书应该会作为重要物证被警方带走的,如果拍了照片,就只能是在此之前,自杀发生后,那就是案发后不久了。而按道理,你们不能随意破坏现场,也就是说,案发后遗书就摆在书桌上。你又说死者基本生活在床上,还在床上摆了小折叠桌。那么,如果那张纸真是遗书的话,写完也更可能是放在床上才对,没理由要特意下床放在书桌上。由此可见,那封遗书是有人在案发时放到书桌上的概率更高。”
“你刚刚的困惑在于,以死者的性格,对这种隔离生活应该是乐意至极才对。那么死者是出于何种原因写下了这些内容呢?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死者本身对这种生活并无不满之处,只是单纯想向人展示自己被封的现状,来博取一下关注和同情?说难听点就是得了便宜还卖惨。学校在疫情初期的管理措施确实有些问题,发说说发朋友圈骂学校的自然也是大有人在。我就不说是跟风蹭热度恰流量吧,反正就跟国足一样的道理,大家都在骂,所以谁都可以往上面踩上一脚,就算你过得美滋滋的也一样,反正逞点口舌之利总不吃亏。死者想发条说说啊、朋友圈啊之类的,就先在纸上写文案打草稿,写下了这些字。啊等一下,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哈,没有对死者不尊重的意思。我也只是提供一种猜想,说明死者完全有可能出于遗书以外的目的写下这些字。而且死者的确做了这种事吧?他发那条说说,如果不是真的想自杀,那说不定就是这类哗众取宠的把戏了,说要写遗书也只是某种浮夸的表达。”
“那么,推理到这一步,结论就是,死者的草稿被人利用,伪装成了遗书。能做到这一点的当然只有你们寝室里的人。毕竟案发当天你们楼还封着呢,谁都不能随便出寝室。能够接触到死者的草稿纸,精心裁剪并把纸片放置在桌角的,就只有寝室里的人了。”
“不过嘛,目前也还不能下定论。”叶双月转着笔又开始叙述起另一种可能,“我也可以说,死者虽然是个死宅,但封楼多多少少也对他造成了影响。就像他说的那样,外卖送不进来,本来可以吃外卖的,现在却只能吃盒饭。同理,他本来可以睡懒觉,现在却要天天一大早做核酸;本来可以润回去宅在家里上网课,现在却还得留在这鬼地方受罪。或许他有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只是嘴上说得快活,没有表露出来而已。如此一来,他萌生自杀的想法,也不是说就不可能。虽然这种说法稍微有点牵强,但也不能忽略这种可能性。”
“而之所以遗书出现在书桌上嘛,我可以这样解释。你说他基本生活在床上,那书啊电脑啊什么的应该也都搬到床上去了,书桌上应该挺干净。他希望遗书尽快被人发现,就摆到书桌上去了,这样显眼一些嘛。总之,那遗书也有可能就是真的。”
叶双月自己也觉得这说的有点扯了,但他又不得不这么说。平心而论,他还是觉得谋杀室友什么的绝对不可能,更何况警方都确认过了,所以想尽量说服朱比特这里头没有问题,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也确信,现实不同于理想化的数学模型,比小说还曲折离奇的情节都多的是;不管有多少疑点表明这不是自杀,总可以找到某种能自圆其说的解释。
可现在连他自己也有些动摇了。真的只是单纯的自杀吗?如果蹊跷的地方太多,就应该回过头来好好考虑了,毕竟多个小概率事件同时发生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这起自杀案也许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朱比特关于谋杀的猜想真挺在理,并非无端的臆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抛弃先入为主的臆断,认真考虑谋杀的可能性呢?这才是对两个人都负责的做法。
“厉害啊!单凭一张纸就能想到这么多!”朱比特猛地鼓起了掌,打断了叶双月的思绪。从朱比特的眼神来看,他还是相当认可刚刚的结论的。
叶双月倒没多高兴。他把搭着的双腿放下,感觉有点别扭,又换了一个姿势。换个角度思考后,他已经隐隐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犯罪的血腥味,便不禁打了个寒颤,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空调出风太大。他细细想来,自己这二十年的生活还真就干净得像张白纸,鲜有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别说是谋杀案了,连偷窃案,伤人案这样的事,他都没经历过。谋杀这个词遥远得就像是另一个星球上荒诞不经的传说,缺乏重量与温度。可现在谋杀已从两个抽象的字变成了一张具体的脸,以单调递增的概率逼近他。
哎,想这个干嘛!叶双月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么多。放轻松点嘛,何必这么危言耸听的自己吓自己呢?引发了轩然大波的案件,警方有可能马虎应付吗?既然都已经结案了,怎么想都是有更有力的证据导向自杀一说才对。
不管怎么样,目前谋杀一说就仅仅是个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的猜想罢了。一直在这纠结来纠结去的也没啥用,要想作出有价值的判断,起码得先获取更多的信息。
叶双月便让朱比特继续讲述自杀案的细节。这些事他可是一概不知,便把椅子朝前挪了挪,坐直身子握紧笔,拿出上高等代数课的状态仔细聆听。
“那我先说死因吧。死者是中毒死亡的,中的是一种叫欧米伽毒的毒。这种无色、略带酸味的液体毒素毒性极强,且极易被吸收,甚至于皮肤沾到一点都有摄入的可能,而只需微量,即可在二十分钟内致人于死地。”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叶双月莫名想起刚入学时遇到的推销员,卖的好像是写不出字的笔。
“后来警方找到了装有此毒的小瓶子,并顺藤摸瓜查到了死者购买该毒的消费记录。顺带提一句,这种毒的管控力度没有硫酸、硝酸那一类的危险品来得大,网上还是有一些黑心商家非法售卖这种毒,警方正是通过排查此类商家查到了死者的购买记录。或许正是因为有了确凿的消费记录,警方才会更加确信死者是自杀。”
“等等,你说是死者自己买的?”叶双月提笔在纸上沙沙地写了一阵,然后猛地把笔拍在桌上,“不对!如果真是这样,且不说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几乎可以确定遗书就是假的!”
如果刚刚还只是怀疑遗书是假的,那现在就是把猜想变成了定理。不过叶双月没有发现新大陆的欣喜,反倒是头皮一阵发麻。
“为什么?”朱比特下意识问道。他眼里没有惊讶只有迷惑,像是看到了一句“易证”、“显然得”、“注意到”之类的话。叶双月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到底还是过于跳跃了,只好回过头来解释。他习惯了平时在讲题时一手握粉笔一手拿黑板擦,哪只手空了就难受得很,便随便从桌上拿了个无线鼠标攥在左手心,跟捏着一个起爆器一样,讲着讲着时不时还要按两下。朱比特则把身子微微前倾,看叶双月在纸上阐述对这个定理的简要证明。
“因为啊,这种毒的购买途径很窄,不是老鼠药、蟑螂药一类随处可见、极易获得的毒。既然死者真的非法购买了这种毒,那他一定是带有很强的目的性。”
“那么死者买这种毒到底要干什么呢?大致能想到有以下几类情况。第一类,用来毒杀老鼠或蟑螂之类可能出现在寝室里的小动物,那他购买普通老鼠药、蟑螂药就行,完全没必要通过非法途径买这种毒。冒着违法的风险拿原子弹炸蚊子,怎么也说不过去。第二类,用来毒猫猫狗狗之类的。啊,这只是一种假设哈,我必须不重不漏地考虑所有可能性,万一死者真有这种虐待动物的扭曲心理呢?这次还是同样的道理,用一些强力老鼠药就能做到的事,没必要买这种非法的毒药。第三类,用来做实验,比方说他是学化学或学医的,实验时要用到那玩意,那道理也一样,他没必要通过非法途径购买。而且你说了,死者是工科生。”
叶双月越说越起劲,抓起水壶仰面朝天猛灌了一大口水,然后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接下来是第四类,用来自杀。这次的问题在于时间!遗书上说得不错,封校那时外卖快递根本送不进来,死者是网购的毒药,那他当然也就不可能把毒药拿到手!所以毒药肯定是在封校前买的。既然一开始买毒药就是为了自杀,而买毒药又是在封校之前,那自杀的原因不就不可能和封校有关了吗?这就和遗书的内容产生矛盾了。”
“还有一个原因,毒是隔离前买的,如果真是买来自杀的话早就自杀了,不可能等到三个多月后。这被封着也是活受罪,都想死了肯定是早死早超生啊。”
“最后是第五类,毒是买来毒害别人的。那他都通过非法途径买毒了,肯定是抱持着强烈的杀意,在目标未达成前,又怎么会出身未捷身先死,反倒留下遗书饮恨黄泉呢?虽然也有这么一种可能吧,他在被隔离前想买毒杀人,隔离之后又感觉生活顶没意思;杀人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快活,可生活本身已经糟糕透顶,那再去杀人也没意义了;于是他就索性用毒自杀了。可是强烈的杀意会因为被封了几个月就消退吗?不能吧?”
“综上所述,遗书肯定是别人伪装的。”叶双月不带任何感情地念完了这最后一句。他显然是另有心事,不然本该心情舒畅抑扬顿挫地朗诵一番,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一个大大的“QED”的,还要把鼠标放下,双手平摊在桌上,摆出几分完美谢幕的钢琴家的感觉。
“师兄不愧是数院的啊……”朱比特朝叶双月投来钦佩的目光,可他努力想辨清凌乱字迹的样子倒像在调侃叶双月不说人话。这是叶双月的老毛病了,对一个眼见的不证自明的结论,都得啰里啰嗦分门别类地去证明。
叶双月却没理会这些。他单手握拳托着腮若有所思,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手心里。
| 楼主| 发表于 2023-8-20 15:08:01 广东| 来自小霸王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喽,不过第三章是过渡加纯发疯(骂人)章节,实质性内容不多

三 论作案动机的完备性
“不过啊,既然遗书是伪造的,那死者肯定就不是自杀的喽?”朱比特终于看完证明,冷不丁抛出了这个问题,把叶双月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解放了出来。
“这可不一定。这两个命题并不等价。”叶双月用笔在纸上画了个极其简陋的二叉树,标上“自杀or他杀”。“我们应该还要分三种情况进行讨论。”
“死者不是说过会另写遗书解释清楚吗?那就有两种情况,他写了遗书和没写遗书。我们先来讨论死者写了遗书的可能。那警方应该进行了彻底的搜证,却还把假遗书当作真的,这就说明真遗书被人拿走了。而这种可能又有两个小分支:一,死者是他杀,那就是有人看到死者想自杀的那条说说后,借机毒杀死者并伪装成自杀,调换遗书恐怕是因为真遗书里有不利于凶手的信息。二,死者确实用买来的毒自杀了,不过是出于其他缘由。死者写下真遗书指名道姓点出了把他逼上绝路的那个人,如果这封真遗书曝光出来的话,不管内容是否真实,那个人总会不可避免地背上间接杀人凶手的骂名。于是他在发现死者自杀并留下遗书之后,调换了遗书,这样死者自杀的罪魁祸首就不再是自己了。”
“再来考虑死者没有留下遗书的可能性。死者说会另写遗书来解释。如果是自杀,他不可能还没写就服毒,所以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他杀。死者还没来得及写下遗书,凶手就先行一步下手了。由于死者在说说里说过要写遗书,凶手为了不露出破绽,就只好拿死者以前写过的东西来伪装成遗书蒙混过关了。”
“综上,一共三种可能,两种是他杀,一种是自杀。关于他杀的动机我再补充一点吧。如果某个室友与死者严重不和,又发现死者买了这么危险的毒药藏在寝室里,难免会心生疑窦,担心死者居心不良要害自己,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们寝室里有这样的人吗?”
叶双月直白地说出了他刚刚一直在想的问题——动机。
朱比特怀疑室友下毒,肯定不单是出于遗书的纰漏,想必室友也应该有什么动机才对。
如果是死者做过什么很过分的伤害人的事,类似校园欺凌之类的,而死者又藏了这种危险毒物,那杀人还有那么一点点可以理解可以挽回的余地,起码有正当防卫的成分在,不能说是完全灭绝人性。不过如果是为了屁大点口角冲突动辄下毒杀人,那就太疯狂了。
问清这一点至关重要。毕竟如果这真是谋杀,且凶手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那他就有可能再度铤而走险。他现在还逍遥法外,甚至说手上可能还藏了剩余的毒,那指不定还会再多出几条人命。叶双月也听说过,杀人这种事情是真的可能上瘾的。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是件很严肃的事,叶双月暗暗告诉自己。得知毒是死者自己所买后,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刚刚的分析其实已经隐晦地表明,死者极有可能原本就打算要下毒杀人。不过大概率不是室友,不然被封的三个多月里,想下手的话有的是机会。他想杀的是其他人,只是苦于被封无从下手;而在解封前不久又死于非命。
只要这么一想,叶双月便感觉自己真的窥探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血淋淋的秘密。自己生活学习的地方就潜藏着杀人犯,可能还不止一个,而是一堆。这种耸人听闻的罪犯是真实存在的,而学校这屁大点地儿,说不定自己哪天就要和他们打个照面,其他同学也是。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他想都不敢想。这样想着,他心中便猛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责任感,像是苏格兰场办事不力,又要轮到自己这个名侦探出场收拾大反派似的。
总之,挖地三尺也要把真相给挖出来。而第一步就是先确认动机。
“师兄想问动机吧?这方面师兄猜得还挺准的,我们几个和死者关系都很差,我们都不喜欢他,或者更准确点讲应该是恨他?起码我本人是这样,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朱比特说这话时用的还是很平常的语气,“而且死者的确说过要在饮水机里下毒之类的话,我们也吃不准这到底是开玩笑还是恫吓。跟老师反应情况说要换寝室,也只是简单调解,说是要换也得等到楼栋解封。这次自杀案的消息封得那么严,一部分也是因为死者曾说过那样的话,他又买了毒,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另有所图,影响很不好。这事不算小,只是死无对证,学校才没深究,也让我们几个不要声张。”
叶双月一拍大腿。自己差点忘了这茬,朱比特也是死者的室友之一,他也有嫌疑。不过考虑到他大老远的跑来找自己探讨凶案,那他应该是没有掺和进这案子里边才对。杀人犯到犯罪现场故地重游倒是听说过,可在案件尘埃落定后还要找人自爆,这倒是闻所未闻。
另外,关系差一说恐怕不假。叶双月自己的室友也说过要在饮水机里下毒一人升天全寝保研之类的话,可他只把那当成出格的玩笑话。如果在没发现死者藏毒之前,连这是不是开玩笑都不能百分百确定,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你们和死者的关系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了啊?”叶双月不由问道。
“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如接着讲他的典型事迹吧,讲完应该就清楚了吧。我好像说过,他是宅到有点病态的那一类。上学期他上完课回到寝室,书包一扔被子一盖,就死活不肯再出寝室,饭要别人给他送到床上,垃圾要别人给他拿出去扔,水喝完了也要人给他倒,洗澡就干脆不洗,刷牙也懒得刷。虽然未来人类也可能足不出户床上办公,但他还是太过超前了,领先版本至少三十年,而且给他服务的也不是机器人。”
“师兄可能会问,不理他不就完了吗?还真没那么简单。不给他去食堂买饭吧,他就点外卖,说外卖都送到楼下了,就几步路的事,帮他拿上来就是举手之劳,我们也不好意思吧,就给他拿了。垃圾也一样,吃完就往地上扔,虽然脏的是他自个儿的地,可放那几天不管也会招果蝇的;这垃圾顺便还把过道给堵了,进进出出跟在跨栏一样;而且阿姨查寝的时候还要扣整个寝室的分。这地方也不是他一个人住是吧,我们可不希望这里变成摩尔根的实验室还是垃圾处理场还是跨栏训练基地,所以只要他够不要脸,到头来还是得轮到我们去帮他扔。倒水也差不多,不给他倒呢,他就买一整箱矿泉水,喝完空瓶就扔到过道,一不留神就要踩到。反正他觉得他基本住床上,怎么也碍不着他,最后还得是我们来收拾。我有时会寻思啊,他怎么不自己从床上滚下来让我们一并拿去丢掉呢?可能他连垃圾都不是吧。”
“还有就是他特喜欢打游戏,作业一写完就打,成天大吵大闹,大多数情况还要外放,跟他妈过世了一样。我有一次走回寝室,隔了五六间寝室都能听到他在床上尖叫的声音。他也从来不管别人,你明天有早八关他鸟事,只要他明天没课,他照样玩,玩到半夜两三点,玩个通宵,你睡不着是你倒霉是你活该。”
“作息也跟个鬼一样。他能玩通宵,也就能晚上七八点睡觉。他想睡觉也不理你,把灯一关往床上一瘫,你把灯再打开还要跟你急。一开始我还把他当个人看,他关灯他睡觉我也没啥意见,起码比打游戏好。我就开盏小台灯写我的作业,写字不敢写快,翻页也翻慢点,说话就轻声细语的,都生怕吵到他。后面慢慢知道是我瞎了眼了,真的,我理他去死啊。”
“他还喜欢拿别人的东西,用起来就跟自己的一样。我记得是上学期还在上公共课的时候,我们寝室四个人都在一个课室,上课基本也坐在一块。他要是没带水,顺手就把我的水壶拿过去喝。抄作业也是,上学期他每天早上要上课的时候,就大摇大摆下床走到别人书桌前边搜罗,不过还是会主动还给你的。”
啊,说的好像生活就本该这么糟一样,唯一的幸福还要靠别人施舍。这属实有点离谱了,即便在S大,也还是很离谱。叶双月就这么僵着身子半张开嘴呆呆听着。他给心理信箱写回信时也遇到过一大把吐槽室友的,自认什么奇葩没见识过?可这种极端到能把所有buff一次性叠满的还真是头一次见,算是对物种多样性有了崭新的认识。他想说些什么,又实在是无话可说,除非亲身经历过这种事,亲眼目睹过这种人,否则真的很难做到感同身受。
“上学期还算好的,这寝室真要待不下去了,我还能去图书馆,去自习室。惹不起我总还躲得起嘛。这学期就完了,整整三个多月,两千多个小时,每分每秒都要受这晦气玩意的气。这还是我们和他约法三章后的情况,就是说其他毛病好了不少,就打游戏这点还是死性不改。他反正觉着上网课可以看回放,他就不听,就搁那打游戏,闹得大家都不安生。噪音八十分贝算正常发挥,老师问问题我们都不敢把麦克风打开。这个环境你要想学习,耳机音量就得调到最大,耳膜都要炸了,脑子里嗡嗡嗡的跟有龙卷风在转一样。头痛恶心不谈,血压也一直高居不下,全身上下就没一块是正常的。”
“也别提什么和他好好谈之类的话,你根本就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而且什么事都能靠一张嘴解决的话,那就真是谢天谢地了。我是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但他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看不出有啥负罪感,成天打完游戏乐呵呵的,称呼我们就左一句‘兄弟们’右一句‘兄弟们’的,听得我想吐。”
朱比特并没有歇斯底里或语无伦次,他从头到尾都在用一种从容、平淡的语气描述,吐露得很流畅,有条不紊,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像在唠嗑话家常一样,又像是小时候和妈妈讲述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即便是脏话也是不带感情地脱口而出。
那些似乎就是朱比特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的全部。
“这种极品室友,你就该写篇小作文匿名挂到校园社区上,阴阳怪气一些都无所谓。”叶双月忍不住插了一嘴,这崽种玩意已经给他听得有些冒火了,甚至想隔空给死者一巴掌。就算躺平摆烂一整天啥也不干,有这么个逆天舍友也够不自在的了,更别说学习压力本就很大啊,这是屋漏偏逢十八级台风暴雨。叶双月无法想象,如果封寝的时候自己要顶着八十分贝的噪音写那些天书一样的难题,那会是怎样绝望的折磨。
朱比特叹了口气。“真不想这样。可能是整天待一个寝室里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没想着把脸皮撕破,关系也不敢搞得太僵,能忍则忍,顶多就是冷战一会,挂人这种事情想都没想过。很好笑吧,我这十三年来所接受的来自父母或学校的教育,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强求别人’,都不允许我以这种方式回敬他。”
“而且吧,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生活是这个鸟样。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多少也会抱怨一下,可什么话都只敢说三分,今天不是特殊情况我也不想说这么多。每次爸妈打电话来,我都得到阳台去,然后千篇一律地回答说我在这边过得很好,吃得好睡得香学习轻松身体健康和室友相处得不错总之不用担心,脸上尽量挂着微笑,语气尽量保持温和,努力编织一个到梦里都实现不了的谎言。和朋友聊天也一样啦,不想他们变成我倾倒负面情绪的垃圾桶,也就不敢吐露实情。唉,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就是觉得如果是别人向自己烦恼的话,自己怎么都会尽力的。但反过来给人家添麻烦就是件很可耻的事了,对方大概会这么觉得吧——‘好烦啊,长这么大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吗’,所以还是自己一个人不快活就够了吧。”
“那其他室友呢,总不可能一个个脾气都这么好吧?就没人出来和他硬刚?我觉得你们硬逼他卷铺盖走人都说的过去,拔网线断WIFI之类的手段就更没问题了。”
“还真没有。”朱比特苦笑了一声,“感觉我们几个都是那种偏胆小怕事的性格,当老好人当惯了,总觉得以德报怨是理所当然的事,与人交恶就万万不可了。恐怕这也是警方断定为自杀的理由之一吧。我们明面上几乎没有起过比较大的冲突。”
“不过具体来说,我们的情况也有所不同。先说我吧,我是真的永远学不会和人吵架,哪怕我是占理的那一方。我情绪一激动就会掉眼泪,虽然可能是基因决定的,可我还是免不了觉得自己懦弱;为了不显露出这一面,也就只好强装心平气和。我可能就是这么个天生的孬种,来上大学前只知道念书,连句脏话都不会说,这么看来进步也算挺大了吧。”
“别这样说,碰到这样的傻逼也不是你的问题……”
“没事,其实也还好。要是我实在受不了呢,就当我是他亲爹,倒了八辈子血霉得给这个十九岁了还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少爷端茶倒水喂饭擦屁股,这么一想就爽多了。”
叶双月想笑,可他又笑不出来。
“再说说另外两个室友吧。对了,接下来我不可避免地要频繁提到他俩,不过我又不好泄露他俩的信息,所以还是先取个代号吧。我姑且就叫他们小A和小B,这样说清楚吗?”
“没问题。”叶双月缓缓竖起三个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设未知数他可太熟了。
朱比特接着讲。“小A也是不喜欢招惹事端的那一类。而且死者并没到穷凶极恶的地步,也没干过啥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事,所以拿他也是一点办法没有。不过他也有他的想法,听上去比我那变相的精神胜利法还要再靠谱些。他说以死者这种性格,以后出到社会上绝对活不下来,所以现在对他的纵容与隐忍,就是对未来的他最好的报复和惩罚。可话是这么说,他要是真忍不下去提前动手了,我也毫不意外。”
“这些你有和警方说明吗?”叶双月赶紧问。小A应该不会蠢到无故给自己增加嫌疑招惹事端,如果朱比特也没提及这些的话,警方大概率就不了解动机,也会影响判断。
“肯定有说过啦。警方都了解过我们三个各自的情况,不过怀恨在心这种说法还是挺薄弱的,警方估计也没多在意。”
“再说小B吧,他的话呢,和死者的关系居然还不算很差,不过也仅限于会和以前一样满足死者的一些无理要求,比如死者旁若无人地从他桌上拿作业去抄时,他不会拒绝。我和小A早就被死者颐指气使惯了,有脾气了,他也就不敢再随便呼来喝去的,可对小B还是一个劲使唤。我跟小B话不多,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可能只是比我更加隐忍吧,觉得把事做绝只会更糟;也有可能是想提前适应和智障和谐共处的生活,为将来做好准备。我是真不觉得他会杀人,不过真要被逼急了干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叶双月总算是听明白了,为什么朱比特一直固执地认为这案子有问题。照他的描述,这死者还真是人人得而诛之,谁杀了他都不意外。死者混账到这份上,三个人居然都毫无反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水有多深了。
他一时竟没有了起初对杀人犯的畏惧与反感。如果真的是哪个室友忍无可忍动了手,他也能稍微理解些。他自己活在阳光普照风和日丽的童话故事里,别人拿到的却有可能是地狱难度的游戏副本:全副武装与Boss战斗,在周而复始的循环里徒劳地积攒着疲劳度与怒气值,却始终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叶双月以前总把杀人犯看作从刑侦剧和推理小说中走出的与人类有生殖隔离的某种冷血动物,几乎不存在现世中的影子。可现在看来,他们也可能是普普通通的人,也会受一样的伤,流一样的泪。杀人有时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
当然,也不能就这样把杀人合理化正当化,杀人这种事肯定是最最差劲的了,不能原谅也无可饶恕。朱比特也是这样的想法吧?如果他觉得室友杀人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的话,警方以自杀结案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也无需再找上自己。他来找自己,就说明他是渴望了解真相的。而且,他也没有对警方有所隐瞒,选择包庇可能的嫌凶。
叶双月望向朱比特的脸,对方却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像是一口气反刍了太多苦涩的回忆,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灼热的沉默。
太阳快下山了,落地窗外风声大作,由远到近都是灰蒙蒙的一大片,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叶双月莫名想出去收衣服,以逃离这尴尬的处境。但他想了想,还是从桌角抽出一个小塑料杯,走到饮水机那洗净,给朱比特接了杯水。长长的走廊里回响着无数欢快的脚步声。
“喝点水吧,说这么久也该累了。”
朱比特抿了一小口。“啊,不好意思,一吐起苦水来好像就停不住了,现在还总觉得漏了点啥,可又想不起来。”他笑着说,“算了,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我想表达的其实是,我确信我们几个室友都有杀死者的动机。另外,死者的脸皮比墙都厚,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他自杀都完全是天方夜谭。就算真有谁自杀,那也是我们仨,还轮不到他。”
确实是这样。不过还是有些疑问啊——
“这些话你应该也对警察说过吧?我指的是室友的动机。而警方手上又有那封遗书,他们的底牌和我完全对等。而在犯罪的领域,我总不见得能比警方更高明吧?那连你我都能看出遗书有问题,判断出这很可能是他杀,这些警方总不可能想不到吧?那他们之所以敢断定是自杀,总还有其他原因吧?”
“啊,确实是这样。很抱歉,我还没讲到这案子的核心。真的很抱歉,我讲的好像有点太拖泥带水了,一直在抱怨,一直在说无关紧要的废话……”
“没事的没事的,也怪我,总是要打断你,发表些长篇大论。你慢慢讲就行,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数学学累了,偶尔换个口味,感觉也蛮有意思的。”
“那我就开始讲吧?我晚上还有课,再拖拖拉拉的就讲不完了。”朱比特说,“接下来就进入最重要的部分吧——当天的案发经过。”
“等等!”叶双月连忙翻出一张全新的草稿纸。“那个,能不能尽量讲慢一点?不然我很容易跟不上的。最好呢,就像讲故事一样。”
“没关系的,师兄要是有哪里听不明白,尽管打断我就是了。我会尽量把关键部分都解释清楚,不必要的细节我也会略去。”
朱比特便闭上眼睛,仰面朝天对着天花板,开始了漫长的讲述。
| 楼主| 发表于 2023-9-9 22:38:19 上海| 来自小霸王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久没更这篇了,发一下存货~

四 关于作案可能的讨论

事件发生在5月底,那时,除了下楼做核酸、倒垃圾、领盒饭、打热水之外,大家都不能出寝室门半步。我们寝室便由大家轮流带饭倒垃圾,跟值日生一样,当天刚好就轮到死者。
直说也无妨,这规则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寝室里其他人实在是受够了之前给他当牛做马的日子,必须让他也给寝室出份力。而且这样也很公平,谁都没资格抱怨。

“请稍等一下。按你的说法,你们的盒饭是食堂专门运到宿舍楼下,到了饭点,每个寝室再派一名代表去领吧?然后宿管阿姨会问你寝室有几个人,再数几份盒饭,拿个大白袋子装好递给你,领饭的同学就提着袋子带回寝室,是这样吧?”

这种细节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的。毕竟大多数情况下叶双月解题出错,都是因为审题不仔细。而且他确实听说过,不同楼栋的领饭规则也有差异,像他自己的楼栋,就是每层楼的层长轮流派一个寝室去领整层楼的盒饭,再负责发放给那一层的每个寝室。

“差不多吧,不过还是有所区别。我们的盒饭都是散装的,没有袋子,得自己用手捧着。那种用大白袋子打包的我也听说过,感觉挺好的,袋子能当垃圾袋,算是物尽其用。”

叶双月点了点头,用笔飞快记下。“好的,那接着讲吧。”

那天大家都有课,得上到五点四十分,不过小B是游泳课,在床上蹬了一个下午的腿。而死者嘛,他翘课早成家常便饭了,那会他把腾讯会议一挂,便一边外放音乐一边补起了作业。这样写作业的效率也不知道能有多高,不过恶心人的效果倒还不错。

大概五点半的时候吧,宿管阿姨在宿舍群里发消息说饭到了。死者看到消息二话不说,屁颠屁颠地就跑下去拿饭了,顺便提了过道上的垃圾袋去丢。吃干饭这块他还是很积极的。

死者把饭领回来甩在书桌上,先拿了一份上床去吃,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兄弟们开饭了”,当然只是自讨没趣——我和小A都在全神贯注地上课,懒得回过头去理他,更耻于和他称兄道弟。而小B则录完运动视频,闻着味下床干饭了,也不想多说啥,只是拉长了声音“哎——哎呀——哎哟喂呀”嘀咕了好一阵。直到这时,死者才把那连响了好几个小时的不知在鬼叫啥的音乐关掉,我总算是熬了过来。

约莫五分钟后小B就吃完了。他打了个饱嗝,从桌底下拿出新的垃圾袋来丢垃圾——垃圾袋都放他那,接着他就上床睡觉了。别惊讶,他作息习惯就这样,一吃饱就犯困,一犯困就睡觉。他有时还会一觉睡到下午,翘掉一早上的课,把早饭的包子豆浆留到晚上当夜宵。

又过了大概三分钟,也就是五点三十八分时,死者也吃完了,下床丢完垃圾又上床了。

当然啦,他应该是为了继续补作业才会下床——小折叠桌的空间本就不够,如果不把吃完的饭盒拿下来,空间就更捉襟见肘了,写起作业来会相当不方便。而唯一有可能帮他的小B上床了,我和小A又还在上课,他就只好不情不愿下了床。你可能会想,既然这样干嘛还要上床吃呢?没办法,狗的思维就不是人能够理解的。

我和小A在五点四十分准时下课,之后也各自吃了饭。那天他约我吃完饭双排,封楼的日子里总还是要找点乐子做的。小A吃得快,就先等我两三分钟,之后我们便面对面开黑了。那时大概是五点五十分,其时我瞄了一眼,小B还在睡觉,死者好像也还在补作业。

酣战三四把过后已近七点,死者却还没有倒垃圾的意思。可宿管阿姨已经在宿舍群里开催了,说有垃圾的寝室都快点拿下去丢掉。最后一把打完,我实在耐不住了,就动身去叫死者。我以为他又死皮赖脸不去倒,因为当时的垃圾袋是新拿的,他极有可能会找借口说垃圾袋没装满,拖到第二天让下一个人去倒。可按规矩,我们寝室是从不会把垃圾留过夜的。

我就对着他的床远远地喊了半天,可他愣是没回半句。明明也没有戴耳机听音乐啥的,显然是在装聋作哑;平时扮残疾人没人会管你,有正事了还百般推诿,就真说不过去了。我在心里骂了一阵,便和小A一起快步走到他床下,没成想一抬头就正对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我本能地把手伸到床上去探死者的鼻息,一摸,就知道已经没气了。

我的手指冷得厉害,背也凉了半截,可转瞬又是一阵大热,感官似乎出了问题。我平时也没少在背地里诅咒那家伙去死,但他真两眼一翻死在我面前,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只是脑子空空的,心脏失控般乱跳,两条腿触电一样不住地抖。

小A倒是相当冷静,教人怀疑是不是连死者的后事都精心考虑过了。“这种情况得交给警察处理,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保护现场。”他没多废话半句,刚对我说完就利落地转过身去径直摇醒了还在睡觉的小B。小B揉着眼睛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我们好不容易才给他讲清楚现场的状况。他还以为在做什么美梦,笑得很大声。

“大家都待在原地不动,互相监视着等到警察过来,确保各自都没有破坏现场的机会。”小A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军官,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指挥我们。接下来他联系了楼栋管理老师,让老师帮忙通知警方;又吩咐众人一起拍摄现场的照片,为警方办案提供更大的便利。

这个小A确实很冷静啊,叶双月心想,换作是自己的话,可能已经不知所措地等着别人给自己发号施令了。就算脑子还转得动吧,思路也不一定有他那么清晰。

警察不久后就到了寝室,几位警官把我们仨拉去楼下的党团活动室里分开问话,之后还对我们进行了彻底的搜身,似乎是说楼上负责尸检的警官确认了死者是中毒身亡,所以要在我们身上搜搜看有没有毒物。虽然我是觉得这样的搜身毫无必要,谁会冒险把毒带在身上嘛?最后警官也确实是无功而返。我们三人身上都是啥也没带,连张面巾纸都没有。

但是凶手也的确有可能把毒带出来趁机扔掉啦,虽然有些铤而走险的感觉,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要是警方疏忽大意,那就让凶手得逞了啊。

警方似乎在死者的口腔里检测到了微量的欧米伽毒,全身上下也没有发现注射的痕迹,故而判断毒从口入。而那种毒的毒发时间又比较短,撑死了就二十分钟,所以中毒时间基本锁定在约五点三十分后。依据我们的证词,死者五点三十分之后就只吃了饭喝了水。警方就根据我们的线索去寝室里搜证了,搜查重点是饭盒、水壶以及装毒的容器。

“有没有可能是吃了零食喝了饮料之类的呢?”叶双月插了一句,“毕竟你们那时候又是在上课又是在吃饭的,死者又在床上活动,你们也办法完全留心死者的一举一动吧?”

“不会。寝室里压根就没这种东西。学校倒是会隔三差五发一些水果、点心之类的物资,但几天前都被我们吃光了。而且搜证过程中也确实没发现这些东西,垃圾袋里就只有吃完的盒饭,死者的小桌上也只有他的水壶。硬要说的话,学校发的维C泡腾片就是寝室里唯一还剩下的食物了,但死者从来就没吃过那玩意。警方其实也考虑过吃药的可能,不过我们都能作证,死者的药箱丢在储物柜快有一年没动过了。另外,死者桌子上放着一大瓶农夫山泉,当时楼封了,饮水机用的大桶水送不进来,只好买大瓶水凑合。”

确实,S大是这样的,叶双月默默想着,如果事先没屯货的话,基本就只有三顿正餐可吃,物资也少得可怜,顶多可以去楼下阿姨那买碗泡面。(这时他大概想不到,下学期这栋楼又要被封一次,哦不,三次,那会学校的经验就丰富多了,发的水果根本吃不完)

“警方搜遍了现场几乎所有物证,包括死者的水壶和开封过的大瓶水,但只在死者的饭盒及里面的一次性筷子上发现了毒物反应。也就是说,毒肯定就是下在了饭盒里面……”

“等一下!我好像懂了!”叶双月两眼一亮,举手示意朱比特先打住,然后站起身来在落地窗边来回踱步。“我懂你的意思了,为什么警方判断死者必定是自杀。”叶双月说,“是因为没人有机会能给死者的盒饭下毒吧?”

“第一,当天是死者下楼领的盒饭,也是他自己选了一份去吃。这就排除了有人事先在盒饭里下毒的可能,因为没人知道死者会选哪一份。第二,死者是在床上吃的,这就排除了有人在死者吃饭时下毒的可能。他吃饭时你们三人都在床下,一个在吃饭两个在上课,根本没机会下毒。那有没有可能有谁从短暂地从座位上离开去投毒呢?毕竟你说你和小A都在全神贯注上课,而小B只用五分钟就把饭吃完了,想必也很专注,我们便必须考虑有人偷偷下毒的可能。但这也是不可能的,你去找死者的时候,得把手举高伸长才勉强够得着死者,在死者吃饭时要以这样的姿势在他眼皮子底下投毒显然很荒谬。而且死者只有吃完饭时下过一次床,也就不存在中途离开被人趁机下毒的可能。因此,死者只能是自杀了。除非是死者往自己的盒饭里下毒,否则盒饭里根本不可能有毒。”

“完全正确。警方的结论就是这样。他们应该也怀疑过我们有串供的可能,可把我们分开来单独讯问,也没有发现自相矛盾之处,这才相信我们。”朱比特用手指缠着头发打卷儿,把话锋一转,“不过啊,警方之所以对自杀一说深信不疑,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装毒药的容器也找着了,恰好还就在死者的饭盒里——埋在还没吃完的米饭里边。除了死者本人,我们没人有机会能做到这点。”

“警方认为,如果单单只是饭在无人接触的情况下被下了毒,那还存在一种可能,即死者有往饭里加调料的习惯,比如随身携带一小瓶辣椒油之类的,而调料就正好被下了毒。可他们也没找到所谓的调料瓶,倒是在饭里又发现那个装毒的小瓶子——上面还贴着标签呢。这样事情就再清楚不过了,只能是死者自尽后把用不着的毒药连同饭盒扔掉了。”

“这倒不能算是很有说服力的证据吧?”叶双月摸了摸额头,“小B是没法做到这点,不过小A可以。他在丢饭盒的时候,完全有机会顺手把小瓶子放到死者的饭盒里去。我猜小A吃完饭就顺手把饭盒扔掉了吧,毕竟之后都在打游戏了。他比你先吃完,所以如果他倒垃圾时做了什么小动作,你可能也没注意到。”

叶双月伸了个懒腰,继续说:“你刚刚没提到这点,可能是忘了吧,倒垃圾这种小事的确没必要特别提一嘴的。不过猜也猜得出来,你说寝室不会把垃圾留过夜,而你七点时又去催促死者倒垃圾,那此时你和小A肯定都各自丢过饭盒了吧?以死者那个性格,你们总不会指望他帮他们把地上的饭盒拿起来装到垃圾袋里丢掉吧?”

“确实,每次轮到他倒垃圾,我们都得自己把垃圾装好,他肯把打包好的垃圾拿去楼下就顶不错了,我的要求也就这么高了。不过师兄所说的那种可能性并不成立。因为啊,饭盒是用橡皮筋绑紧的。我们楼栋的管理老师要求大家吃完饭要把盖子盖紧封紧,这是为了避免运送垃圾时汤水溢出给保洁人员造成不便。我们寝室在这方面还是做的很好的,毕竟除了我会把剩饭剩菜吃干抹净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只吃菜,会留很多剩饭,把盖子封紧就更有必要了,除了把盖子严丝合缝地按紧之外,通常还会用橡皮筋。”

“小A的确是吃完饭就去丢了饭盒,但如果他要在扔垃圾时把装毒药的小瓶子丢到死者的饭盒里去,就势必要先把饭盒上的橡皮筋解开,把瓶子埋到死者的剩饭里去,再把橡皮筋重新绑上。这不止要发出不小的声响,更会花费相当的时间。而那天他丢垃圾时的动作很迅速,我也都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这个我可以作证。另外,他那天就只丢过一次垃圾。”

“可是你们也不能保证死者当天就用了橡皮筋吧?也许没有呢?然后小A丢垃圾时把小瓶子装进去再用额外的橡皮筋绑上?”叶双月怀着一丝侥幸问道。

“也不可能啦,大家包括死者平时都是这么干的,没理由那天就搞特殊。就算死者当天真的忘了用橡皮筋绑上,小A也不可能事先预料到这一点,在丢垃圾时还特意带一条过去迅速绑上。再说了,单是把瓶子埋进饭里和绑橡皮筋这两个动作也得花不少时间了。”

“行吧。”叶双月机械地应了一句,开始对着纸上的一团乱麻埋头梳理迄今为止获得的所有线索。死者的饭盒在无人接触的情况下被下毒,还在无法打开的情况下被放进了装毒的小瓶子,似乎真的只有自杀这一种可能了。要真是他杀,那这简直是隔空取物般的死亡魔术。

诶,如果只考虑装毒的瓶子是如何凭空进入死者饭盒的,叶双月倒是有个大致的思路。但对凶手如何下毒这点,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不定是这样呢?他以超级计算机般惊人的速度将纸上的线索排列组合,居然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勉勉强强的假说。接下来就是验证环节了,得来挖掘更多隐含条件。

“你确定警方在现场没有发现其他含毒的东西吗?他们真的彻底搜查了整间寝室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毕竟都搜了我们的身,这不搞得彻底一点也说不过去吧。虽然我也怀疑这样的搜查是否合法。”朱比特似乎很小心地斟酌了措辞。

“你确定除了扔垃圾之外,你和小A就再没离开过座位了吧?”

叶双月对这件事还是蛮关心的。他意识到,在这个事件里,空间位置上小小的改变,就有可能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

“当然啦。我们的书桌和床是相邻的,谁要是动了半步,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朱比特没有过多思考,回答得相当干脆。

“那吃饭的时候,如果小A短暂离开了座位,你有没有可能没发现呢?”叶双月尝试把自己代入到现场的情景里去,便发现了一个漏洞:相邻的书桌间是有书柜和梯子隔着的,而吃饭时一般都低着头,那出于视角原因,对方短暂离席是有可能不被发现的。

“绝对不会。实际上,吃饭的时候我们还一直在聊天呢。当然由于小B在睡觉,我们俩都尽量把声音压低。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清楚地分辨出小A一直在座位上没离开过。”

“那开黑的时候,你俩不可能一次都不死吧?有没有可能一人在等待复活期间离开了座位?那时候另一人还在专注操作,所以就没留意。”

“也不会。我说过吧,我们是面对面开黑的,而且也一直在交流,就算阵亡了也一样,也会自嘲一下自己这波操作有多铸币。呃,反正就是没那种可能就对了。”

这样啊,看来是真的都没离开过座位呢。叶双月一边在草稿纸上做笔记,一边思索着下一个问题。“对了,那你真能确定小B一直在床上睡觉吗?你说你和小A的书桌是相邻的,那小B的床位应该在你们背后。如果他趁你们开黑的时候偷偷下来干了什么坏事,再爬回到床上去装睡,你们应该也不会发现的吧?甚至说,他当时吃完可能压根就没上床,在之后把小瓶子放进了死者的饭盒里。”

叶双月尤其关心后一个问题,当时朱比特和小A都在专心上课,自然不会去注意身后的小B;而那时死者是一边外放音乐一边写作业,为了能降低噪音,他们应该会把耳机音量调高,也就很难听到小B的动静。小B在五点三十五分上床这事,可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不会的,我们寝室上床的梯子包括床板都有些老化了,上床下床都会不可避免地发出很大的声音,而且也能很清晰地听出来声的方位。五点三十五分那会小B的的确确就上了床,而之后如果他下来了,不可能说我和小A两个人都没察觉。”

“那五分钟里小B真就一直在座位上吃饭吗?他中途有干别的事吗?短暂离开座位也算。再比方说,死者不是有这样的陋习吗?让人帮忙给他倒水,或是从床上把垃圾丢下来。小B在那五分钟里有没有帮死者倒水或丢垃圾呢?”

“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这样问,不过小B应该是一直在吃饭才对。我只听到他嚼东西的声音和拿垃圾袋的声音,以及此后上床的声音。如果死者有让他帮忙倒水或是丢垃圾的话,起码会说一声的,可我也没听到。如果他离开座位去了别的地方,我也应该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震动才对。再说了,我的余光也没有瞄到任何人影从我身后飘过。”

完蛋了,自己的路全被封死了。叶双月趴在桌上懊丧地想,手里的笔无力地垂在半空。头顶上的灯光像是被什么遮住了一样,突然变得好暗。

他无奈地看着自己苦心建立起的猜想挂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 楼主| 发表于 2023-9-9 22:43:48 上海| 来自小霸王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第n+1次错误推理

叶双月对凶手如何下毒的猜想相当简单:如果没人能往死者的盒饭下毒,死者的盒饭里又确实有毒,那饭里的毒只能是通过某个媒介间接转移来的。这个媒介恐怕就是某种用来拌饭的配菜,或是警方所说的,加碘盐之类的配料。又或者,死者自己的嘴。

先说嘴的可能性。朱比特曾说,小B仍对死者某些无理的要求言听计从,他当然也就有可能帮床上的死者倒水——大瓶水直接喝挺奇怪,一般都是倒到水壶里喝。或许,小B在五点三十分前帮死者倒过一次水,那时他在水壶边沿抹了毒,死者在上床吃饭时先喝了水,就此中毒。而后他让床下的小B再给他倒一次水。

于是,小B搭上这趟顺风车堂堂正正擦洗了杯子,又装了一杯无毒的水,所以水壶上并未检测出毒性。而饭里的毒,只是死者口腔里残存的微量毒素带进去的罢了。

然而,朱比特说小B一直没离开过座位,这就彻底否决了这一假想。

再来谈配菜、配料假说。叶双月自己就有这样的习惯:从家里带一罐橄榄菜,喝白粥的时候加一点进去拌着吃。如果有人给自己的橄榄菜下毒,那最后吃完的白粥里也可能检验出毒性。朱比特说当时寝室里没零食了,可万一死者自己藏了从家里带来的某样配菜呢?像鱼皮花生、小鱼仔之类的都有可能。而他和其他人又不大对付,所以就自己偷偷吃了。而且,朱比特还说过死者只吃菜,会吃剩很多饭,那加了点配菜也很合理。

若真是这样的话,就要先解决一个问题,真正被下毒的食物的包装到哪去了?警方已经彻底搜查过现场,为什么没找到这样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包装被凶手带走了。

那小B就不可能是凶手,他的作案可能在于死者有可能在他拿垃圾袋时把包装从床上扔下来给他,小B乘机收走就是了。但朱比特同样否定了这一点。

而小A呢,他全程基本都在座位上,唯一能带走证物就是离开座位丢垃圾时。死者去扔垃圾恰好是朱比特上课时的事,谁会去东张西望关注死者的活动嘛,所以他大概率没看到死者具体扔了啥,如果死者吃了配菜,包装肯定会一并扔的,关键证物就在这时进了垃圾袋,而后小A扔垃圾时把那样证物顺手拿走就行。小A比朱比特更早吃完,他完全有这个机会。

可问题是,就算小A取走了关键证物,也没办法处理掉。小A自此再没离开过座位,没法把证物拿到阳台扔掉,也没法丢到厕所的下水道冲走。就算是藏起来吧,也难保不会被警方发现,毕竟座位那空间本就有限。而如果藏在身上呢,搜身的时候也一定会被发现的。总不至于把那玩意一口吞掉吧?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他真的取走了什么关键证物,一定会想方设法制造独处的机会去清理掉的。可他却主动提出要和朱比特开黑,在发现尸体后又要求大家相互监视,给现场拍照取证,完全不像是急着处理证物的凶手。

小B也是,他有大把机会把证物处理掉,却几乎全程都在床上睡觉。

所以自己的猜想基本已经宣告破产。唉,果然还是自杀吗?

真麻烦啊。叶双月抱着头顺势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用修长的五指凭空比划了下,依旧是思索无果。朱比特好奇地探过来,他只好把自己刚刚的一通分析都如实道出。

“原来师兄的想法是这样啊。”朱比特干笑了几声,略微抬高音调,“其实吧,我也有一个类似的想法呢。就是说,凶手用了延时的诡计。师兄知道吧,只要把毒物注射进胶囊或硬糖一类的东西里面,死者吃了之后,毒性就会延缓发作。”

“警方之所以判断中毒时间是在五点三十分之后,是因为毒性发作大约需要二十分钟。他们应该是先判定了死者准确的死亡时间与中毒剂量,再由此回溯得到中毒时间。但如果凶手使用了上述诡计,那这个推定就站不住脚了。”

“具体说来是这样的,我们以为寝室里没零食了,可死者却偷偷摸摸藏了几块糖吃独食。凶手把毒注射进硬糖后,那天死者在约五点二十五分时就吃了糖,他又要去倒垃圾,就顺手把包装纸扔进垃圾袋里带到楼下扔掉。这就是为什么寝室里找不到包装的踪迹。而约五点三十分时糖在口中彻底化掉,死者才中毒,警方就此产生了误判。”

“至于饭盒里为什么会有毒,我的解释就和师兄差不多了。那完全是因为口腔里有毒,死者吃饭的时候,筷子沾上了口腔里的毒,顺带着就让盒饭也带上了毒。虽然有点扯就是了。”

“妙啊!”叶双月不由得拍手叫好。他自觉思维还是有些局限了,犯罪这块终究是缺乏了些许想象力。的确,真正被下毒的包装可以在更早之前就被带离寝室。

“不过啊,警方并不认同这种解释。因为这样还是不能说明小瓶子是怎么出现在死者的饭盒里的啊。不过我听师兄的说法,好像已经有思路了?”话里是小心征询的语气。

“没错。把我们俩的思路结合在一起,应该就能解释整起事件了。”叶双月很有把握地说,“如果这真是他杀,那我们就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死者的盒饭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用什么方法下毒的?第二,死者的饭盒里又是什么时候被人用什么办法放了那个装毒的小瓶子的?”他在草稿纸上麻利地写下这两个问题,然后用笔在第一个问题下打了个勾。

“我们容易陷入的误区就是把这两个问题混为一谈,也就是说,当作是同一个人所为。可如果这两个问题本就是毫无关联、相互独立的呢?那我们就需要分而治之。”

“你已经解决了第一个问题。那我们就单独来看第二个问题好了。按你的说法,没人能把小瓶子放到死者的饭盒里去。我想说的是,没错,这就是真相。”

“死者确实是被他人毒杀,但是小瓶子是他自己放的。小瓶子并非是死者自杀后扔掉,也并非是凶手放到盒子里进一步强化自杀假象,单纯只是死者想处理掉这种危险品。当初死者买来毒药,的确是想要杀人,但他良心上终究过不去,挣扎了很长时间后还是反悔了,决定就此把这玩意丢掉。总之他就是打算把这罪恶的东西扔掉,又不好把这东西单独放到垃圾袋里,毕竟有泄露的可能,沾上毒素可是要命的。所以他就把毒放到了饭盒里封紧然后丢掉。饭盒里同时有毒和装毒的小瓶子,只是一个巧合。”
叶双月不相信巧合,但这也是他深思熟虑后唯一能得出来的结论了。

但朱比特听完只是微微摇头。“还是不对。其实吧,警方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他们之所以排除这种可能性,还有另一个原因。欧米伽毒的量不对。死者的饭里面残余的量可不小,如果死者从别的地方摄入毒素又吃进饭里,那毒药的量不可能这么大。师兄那个拌饭的猜想倒还有些可能,可我这个就彻底行不通了。”

“那会不会是把装毒的小瓶子丢在饭盒里的时候,毒溢出来了呢?也就是说,死者死于胶囊里的毒,而饭盒里的毒则是来自那个小瓶子?”
“也不对。小瓶子用塞子封的相当完好。”

两人相视无言。最后这几句话无疑为此前的所有猜想一并宣判了死刑。叶双月的思路到此也戛然而止。唉,自己的确是不知深浅不自量力,警方都已经盖棺定论的案件,自己又能想出什么新花样呢?尽管总感觉有疑点吧,可铁证如山,这起案子的确已经没有可讨论的余地。破案和证明一个命题一样,得有真凭实据,不能靠感觉。

可他就是不想放弃。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点。而且他之前作出的种种推理,的确让他看到了更进一步的希望。

自己对于第二个问题的解释还是勉强过关的。那么,欲证死者有可能是他杀,只需证明凶手有办法下毒。这是个构造性的证明,给出一种可能就行。

死者吃饭时在床上,而嫌疑人在床下,同时也在吃饭。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不存在下毒的可能。朱比特从时间上着手,提出延时中毒的诡计。那空间上呢?

比如,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凶手事先在死者头顶上的天花板涂了毒,毒液滴落下来滴到死者的饭盒里。毕竟死者桌子的位置是相对固定的,而上面又摆了电脑和书册,能空出来的空间屈指可数,大致方位基本上是可以确定的。凶手就是趁死者下楼倒垃圾和领盒饭的空当,爬上死者的床,在上面涂了毒。

啊,不对不对。爬上死者的床,还在天花板上涂涂抹抹,这种动作也太刻意、太引人注目了,只要寝室里有其他人,终归有被发现的可能。而且毒能不能滴落下来也是个问题。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设置了其他机关,能精准无误地把毒送到盒饭里去?这回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起码叶双月自己想不出什么好的机关。不过如果死者的室友有机械系的……也不行,他们被封楼,手上不可能拿到什么器材,组装出什么高科技投掷机关就更无可能了。
再说,事后也没时间处理掉机关。

果然这种思路也行不通啊。不过叶双月并不觉得沮丧。要是这个问题能被他这种门外汉轻而易举地解决,那他才会感到由衷的失望,一方面是警方居然看不出这么小儿科的把戏,另一方面则是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在这种掉价的题目上面。他的宗旨向来是垃圾题目不做也罢。

刚刚朱比特给出了新的信息,即饭盒里毒的量很大,所以不可能是经由别处中毒,吃饭时再转移到饭盒里。换句话讲,毒是直接下到了盒饭里。而自己又基本已经排除了吃饭时下毒的可能性,包括利用机关。那也就是说——毒是吃饭前就下在饭盒里的。

这有可能吗?叶双月想。死者的确是自己去拿饭,自己挑了一份。可是如果他的选择都在别人的预料之中呢?叶双月知道魔术师的强迫选择法一说。比方说,魔术师要观众从他左右手拿着的物件中挑一件,如果观众选了左手,他就会把左手的物件交给观众保管,用右手的物件表演;如果观众选了右手,魔术师就会说“好啊,那就用右手的物件表演吧!”不管怎样,最后都是用右手拿的物件表演,观众其实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根据这条思路,他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朱比特说过,领饭时,其实是阿姨把盒饭递给领饭人的。她先问你要几份,就数几份给你。如果阿姨和某位室友串通好了呢?她把毒下在某份特定的盒饭里面,等到死者来拿的时候,阿姨就把毒盒饭和三份无毒的盒饭一起递给了死者。

死者是第一个吃的,他有权选择自己要哪一份。这样看来,毒杀的概率仅有四分之一。可万一那四份的菜式不一样呢?其中有一份是死者喜欢的,死者自然就会挑选那份。阿姨通过室友得知了死者的喜好,有选择性地下毒,这样毒杀成功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

就算这一次失败了,死者没选择那份毒盒饭,那室友只需紧随其后马上抢走那份有毒的盒饭假装吃不下扔掉就好。之后呢,还有下一次,下下次,总有一次这样的毒杀会成功。

而唯一的变数就是死者把毒药瓶也扔进了饭盒里,前面说过了,这只是一次巧合。这个小概率事件让整起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叶双月理清思路后,向朱比特提出了这个新猜想。

“不对不对。”朱比特很笃定地说,“那时候我们整栋楼天天吃的都是一样的盒饭,包装盒一样,菜式也没什么分别。除了早饭是豆浆包子或者牛奶面包,午饭晚饭基本都是那老四样,一个鸡腿,洋葱炒鸡蛋,炒豆芽,豆腐干。”
这样一来,就不可能预料到死者会选中哪一份了啊。

“那会不会是盒饭有损坏?”叶双月问。

他有这样的经验,在运输过程中,有些盒饭会被压得有些扁,或是边缘有破损,这样卖相自然不是很好。如果四份盒饭里有三份是损坏的,一份是完好的,那死者当然更愿意选择那份完好的。而且饭盒有损坏是很正常的事,像打开盖子的时候就很容易把边缘的塑料掰断,所以这样的手法也没有刻意之嫌。

“不对不对,当天我吃的那份盒饭也是包装完好的。”

“那么,是一次性筷子?”

叶双月又介绍了他的另一个经验:有时连同盒饭一起拿上来的一次性筷子里面,总有那么几双被盒饭里漏出的汤汁沾湿,变得油腻腻的。如果当天阿姨把四双筷子给死者的时候,三双是沾了油的,一双是好的,那死者肯定会选择拿那双好的筷子吧?而那双筷子的包装袋上,事先被开了一个小口,注射进了毒药,只是当时已经干了,看不出端倪,包装有些许破损也很好理解。于是死者就用那双筷子吃饭。筷子上的毒量很大,又溶进了炒豆芽、炒鸡蛋等菜的汤汁里,所以盒饭里残留的毒也不少。

“也不是,起码那天我用的筷子是正常的。”

那么,会不会所有盒饭都有毒?只是其他人提前吃了解毒药……

不对不对,明明其他饭里就没检测出毒性。朱比特也说了,其他三人都会剩很多饭,所有也能排除把含毒的饭都吃光的可能性。而且这简直是胡来。如果这起案子里有共犯的话,根本用不着这么煞费苦心,用正常方法下毒,再互相给对方作伪证就好了。而到目前为止,叶双月始终相信朱比特是清白的,凶手找侦探解决事件,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嘛,完全想不到这么多此一举的理由。再说了,他也别无选择,他的推理只能建立在朱比特证词的基础上。
而且自己居然一直怀疑宿管阿姨,真是天杀的狗日的没良心的玩意。

叶双月只好考虑最后一种可能了。这份下了毒的盒饭并非针对死者的,而是一起无差别投毒!只是死者这个倒霉蛋刚好就抽到了这份盒饭,又碰巧想自杀,碰巧把装有同种毒的瓶子放到饭盒里扔掉,碰巧室友伪造了一封遗书……
这也太多巧合了。叶双月靠心算都知道这个概率到底有多小。

唉,好像已经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了。叶双月想,那也只好承认死者是自杀吧。起码这就是目前为止最有说服力的结论。本来就是这样嘛,连警方都确定是自杀了,想想看,自己最初还一直在想方设法说服朱比特接受这个结论呢。

可他还是不想放弃,明明已经像个满盘皆输的赌徒,为什么还这么执着?他也说不清楚,只是直观感觉自己与真相就近在咫尺。他隐约记得,自己曾有一次找到一个相当精彩的反例,推翻了老师在课上讲过的某个广为人知的定理。

就是要这样才好玩,去找到哪怕只剩万分之一的可能。

“你好像说你们拍下了现场的照片,能给我看一看吗?”

这对解决事件也许不会有更多的帮助,但他还是想垂死挣扎一次,万一就有启发了呢?朱比特便郑重其事翻出照片移到叶双月跟前。他拍了不少,可唯独没有死者床上的。

叶双月重点看了死者的书桌。镜头里,书桌一角正放着那张小纸条,不过看不太清楚上面写的是啥。书桌正中摆着几包面巾纸,一小袋橡皮筋,一大瓶农夫山泉。旁边则是学校发的一些物资——维C泡腾片、酒精和其他消毒水。除此之外,偌大的书桌居然是一片空白。

至于其他地方的照片就更没多少显眼之处了,和普通的寝室区别并不大。死者的书桌周围还是挺干净的,没什么杂物,看来往过道乱扔东西的习惯已经好了不少。

叶双月又问到死者床上的情况。朱比特鼓着脸歪过头去用力想了一阵,然后解释道:“床上的照片是小A还是小B拍的,所以我这里没存。不过那个场景我也还有印象,大概是这样的。”他拿过笔在纸上画了起来,“床中间是那张小折叠桌,死者就趴在作业本上面,笔尖还停在列到一半的算式,跟写作业写到猝死了一样。桌子前边摆着电脑和一些课本,还有……死者的水壶。应该就这些东西了。另外,床的一侧堆满了书,跟一排矮墙一样,感觉睡觉的时候很不方便,挺硌身子的。床靠外的一侧则用延长线拉了一条手机充电线上来,虽然学校好像禁止这种情况……枕头边上有包纸……除此之外床上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了。”

叶双月逐一记下,就对着自己的床和书桌看得入了神。他默想着把各个物件摆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可正看反看,上看下看,把最熟悉的东西看到六亲不认了,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阵。朱比特晚上还有课,就先行离开去图书馆了,临走前留了联系方式,说是有任何想法了都可以找他。叶双月送走来客,便拉开遮光帘,兀自倚在落地窗上,把呼吸声溶入窗外昏昏沉沉的夜色。

他扒开落地窗走到阳台,扶着栏杆把头探出去。栏杆四周涂着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黑,迷惘与烦乱在其中急剧膨胀。不过马路两侧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远处高楼的轮廓依稀可见,月亮也已若隐若现。叶双月这时恍然发觉,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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