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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镜殇》----《嬗变》的作者呼延云的新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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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镜殇》----《嬗变》的作者呼延云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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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3 10:55:56
第四章 诡异的现场
(9)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凶猛的叫骂声,马笑中吃了一惊,趴着窗框向下望去,只见几个黑色的影子像被勺子搅动的红薯粥一样纠缠在一起。这时,腰里的警用通话器又响了,依旧是老田:"所长,快下来!我们几个人都拦不住丰奇 哎呀,别打啦!"
马笑中拔腿就冲出房间,下楼出了北门,只见田跃进和另一个警察正死死拉住丰奇的胳膊。丰奇一边像练无影脚那样朝半空拼命地蹬腿,一边怒吼:"看我今天不揍死你!"在丰奇面前的那个人直往后躲。
"都给我住手!"马笑中大吼一声,"怎么回事?丰奇你发什么疯?"他一边问一边把手电筒朝往后躲的那个人身上一晃:"哎 你不是《法制时报》的那个张伟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张伟一边掸着衣服上的脚印,一边气急败坏地说:"你是管事儿的吧?我是记者,想上去采访,嘿,这警察一见我,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打,跟疯狗似的。我明儿要不在报纸上给你们来一篇,我就不姓张!看看到时候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张伟,你看看我是谁!你再看看打你的是谁!"马笑中用手电筒照照自己,又照照丰奇,"你还有话说吗?今儿揍你算轻的!"
张伟认出了这两个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吭声了。
"说,你怎么会在这儿?"马笑中凶巴巴地问。
张伟低声说:"我和朋友在望月园玩,看见警灯一路闪进小区,就从坡上滑溜下来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采访警务新闻是我的工作。"
"呸!"丰奇啐了他一口,"你也配采访,你个帮凶!所长,甭听他的。大半夜的,哪个好人还在公园玩?撒谎也不编圆点儿。我看八成就是这孙子杀的人,先铐上他再说!"
张伟大吃一惊:"什么?有人被杀了吗?"
"丰奇你闭嘴!"马笑中呵斥道。他转头看着张伟,脑子里像骑车遇到岔路似的,一下子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好久没有小郭姑娘的消息了,听说她休假去了,回来了吗?"
张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她今天回来,但是我在报社没有看见她。"
看看夜色中兀立的高楼,想想老甫惊恐欲裂的目光,蹲在地上抖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树叶似的女人,还有诡异的房间里那具死不瞑目的女尸,以及司马凉阴冷的眼神,马笑中的心底浮起一个念头,这念头犹如被雨刷反复擦拭的车窗般越来越清晰:这起命案隐藏着太多的谜团,仅凭自己的能力,绝对不能堪破其中的真相,必须马上找一个高手来帮助自己。于是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听筒里,萨克斯曲《回家》刚刚响起,就被一个甜美的、似乎又略带一点烦恼的声音打断了--
"喂,您好,我是郭小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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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7 11:16:25
第五章 劫后重逢
(1)
郭小芬的这一声呼唤,令呼延云吃了一惊,因为那语气急转直下,像在海中潜泳的人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排白森森的鲨鱼牙齿,充满了警觉和紧张。
郭小芬回到这座城市的准确时间,是这一天的中午12点23分。
坐在"海西"号列车卧铺车厢的棕绿色折叠椅上,她支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象由碧绿而空旷的原野,渐渐变成了散布着一排排低矮瓦房的村庄。车速放缓了,几个巨大的煤堆像钉在天空的楔子似的冒了出来。铅色厂房的后面,烟囱百无聊赖地吐出灰浓的烟雾,砖红色的旧楼,浮着白色泡沫的河水,没有栏杆的石桥,狭小的街道上神情呆滞的行人。突然,整座城市像被撕掉壁纸的老墙一样斑驳地冒了出来,臃肿而密集的楼宇,丑陋的巨幅广告像帽子一样扣在顶端,每扇玻璃窗都反射出污浊的光芒。她闭上眼,一个月来发生的林林总总,犹如电影的预告片一般,片断、散碎,而又绵绵不断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在上个月的血腥系列命案中,身为临时专案组成员的她,在最后一刻窥见了真凶的面目,却因此被绑架并囚禁到地铁施工时留下的侧洞里,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度过了可怖的整整40个小时。
被解救出来的第二天一早,她不顾男友的劝阻就回报社上班去了。走进《法制时报》采编平台,所有的同事--无论平时要好的还是不和的,都上前和她打招呼,小心翼翼地问她"还好吗",有人还给她端来一杯香喷喷的、冒着热气的咖啡。她笑得依旧和从前一样灿烂,连说"没事的,你们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大家这才放了心。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刚刚坐下,电话就响了,是总编辑李恒如打来的:"你怎么不在家休息一下就来上班了?"她笑着说自己没那么娇气。李恒如说:"那也不行,这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总编辑办公室在楼上。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盛有咖啡的纸杯边沿,一边啜着咖啡一边走到电梯前,按了向上的按钮。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电梯门关上。接着,几乎整层楼的人都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有人跑过去,啪啪啪地连续拍着电梯按钮,电梯门重新打开的一刹那,郭小芬疯了似的冲出来,几乎是撞在了对面的墙上,然后慢慢地蹲下,呜呜地哭了起来。电梯里面,咖啡洒了一地,一个纸杯犹在滚动。
心理医生诊断,她患上了严重的"密闭空间恐惧症"。
按照医生的建议,记者部主任将一张替郭小芬开好的申请休假一周的假条,亲自递到李恒如面前。李恒如看了一眼,先签了字,又亲笔把"休假一周"改成了"休假一个月"。
"这么长时间?"记者部主任愣住了,要知道,李总一向以严厉苛刻而闻名于新闻界。
"要是你像她那样被囚禁两天,我也放你一个月假。"李恒如冷冷地说,"告诉小郭,好好休息,想去哪里休假,全部费用报社报销。还有,一个月后要是还觉得不好,可以再续假。"
于是,在男友的陪伴下,郭小芬回到了位于福建龙岩的故乡,一住就是一个月。每天徜徉在群峰壑立、郁郁葱葱的冠豸山上,看飞瀑高悬,听石底泉淙,那些恐惧而坚硬的往事,像屋檐下的冰溜子,不知不觉地化掉了。最明显的改变是,刚回老家时,她每天晚上必须要妈妈陪着才能睡着,渐渐地,一个人在关着门的房间里也能睡得踏实了。
有一天,她顺着丹梯云栈登上主峰,一阵山风拂来,清爽沁骨,仰头望去,天空蓝得像在海水中洗过似的,忽然就想起了什么,心头挂了片云一般,她刚要细细探究云的深处,又一阵山风拂来,将一切都吹散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是什么呢?"她使劲地想,可就是想不出来,下山的路上一直懊恼不已。
接着,一连下了几天的雨,龙津河被雨点打得像鳞片翻飞的黄龙。雨停的那天,她拎了把伞,到母校龙岩二中溜达了一圈,暑假里,空荡荡的校园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水珠从树叶上滚落的滴答声。正出神,一滴水珠啪地打在她的脖子上,不由得一抬头,就再一次看见了湛蓝湛蓝的天空,猛地想出她一直想不起来的是什么--是那个背影,那个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渐去渐远的天蓝色背影
晚上回到家,她对妈妈说:"我买了火车票,明天上午10点半坐'海西'号回去。"
妈妈不放心,反复问她"病好彻底了没有"。她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病"源于恐惧,而恐惧归根结底是一种投影,离造成投影的物体越远,恐惧就消失得越彻底,可是一旦回去,一旦重新站在投影范围之内,谁也不能肯定恐惧会不会再生。但她总要工作,总要回到那座城市的,而妈妈已经够操心的了,不能再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所以,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男友当初把她送到龙岩,没住两天,就匆匆赶回上海去了。这次她返回,没有对他说。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在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系列命案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对他的依恋不像从前那么强烈了
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又向后一顿。火车停了,终于回到这座城市了。她拉着粉红色的拉杆皮箱,跟在人流后面走出了车站。巨大而蠢笨的仿古车站连同顶端的亭子,投下蝙蝠翅膀似的广阔阴影,她狠走了一段,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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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8 15:20:40
第五章 劫后重逢
(2)
回到租屋,她在床上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觉得太寂静了,站起身,到洗手间找了块抹布,把罩在写字台、电视、椅子上薄薄的一层尘土擦拭干净。然后又涮了涮墩布,开始擦地,直到墩布哐啷碰响了床下一个不锈钢小盆,才找出刚才感到冷清的原因:一向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爱猫贝贝不在--回故乡之前,她把贝贝托付给邻居寄养了。
赶紧敲了邻居家的门,把贝贝领了回来。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主人不在的一个月里,吃喝一点没耽误,居然长胖了一圈,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她躺在床上,一面挠它的下巴,一面笑嘻嘻地问个不停:"贝贝想没想我?贝贝想没想我?"也许是旅途疲惫的缘故,不知不觉地居然睡着了。
醒来时,窗棂已撩上一缕暮色。她从床上爬起,把装着满满的维嘉猫粮的不锈钢小盆放在贝贝面前。然后洗了把脸,对着镜子仔细上了妆,看着镜中姣美的容颜,脸一热,又把妆卸掉,重新洗了脸,换了件粉色的吊带连衣裙,就这么素颜走出了房门。
漫步在洒满夕阳的街道上,8月中旬,耳畔溢得满满的是知了的叫声。她明明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却故意绕了很多路,才来到一家报社的门口。"我可是无意中走到这个地方的。"她自欺欺人地想。
拿出手机,犹豫了半天,才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很久才接通,传来一个客气而冷淡的声音:"喂,您好?"
"你好 "她有点生气,她相信他的手机一定存有自己的号码,何必装成生分呢,于是很不客气地说,"我是郭小芬,你下班了吗?"
"还没 "他的声音有些闪躲。
她更加生气了:"呼延云,我现在就在你们杂志社门口,要是你想见我,就出来,不想见的话,我就走!"说完把电话挂掉了。
她想,一分钟之内,只要他不出来,我转头就走,而且这辈子再也不见他,绝对!
结果还不到半分钟,就见他飞奔出杂志社的大门,依旧穿着天蓝色的短袖衬衫和亚麻色的裤子,依旧是一张娃娃脸。不过,和一个多月前比起来,他的神情不再那么颓唐了,一双眼睛里闪烁出明亮的光芒。
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有些气喘地说:"你好 都一个月了,怎么你也没和我联系一下?"
郭小芬哼了一声:"你不也没和我联系?"
他搔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郭小芬的记忆中,第一次看见他露出真正的笑容。
两个人沿着树荫慢慢地走着,肩并着肩,很久很久,谁也没有说话。来往的车流犹如涨潮的黛色河水,渐渐漫过了整条街道。悄然暗淡的树影,在路灯齐齐点亮的一瞬,又婆娑了起来。
"你饿了吧?"呼延云终于憋出这么一句,"我请你吃晚饭,好吗?"
郭小芬点了点头。
直到这时,呼延云才发现,走得太久又漫无目的,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来到什么地方了。郭小芬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算啦,这附近有家肯德基,咱们就去那里吧。"
呼延云蒙头蒙脑地跟着郭小芬来到肯德基餐厅。一楼人多,有点嘈杂,他们买了双份的新奥尔良烤鸡腿堡、芙蓉鲜蔬汤和土豆泥,端上了二楼,拣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一边吃一边说话。说了大约5分钟,郭小芬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呼延云窘坏了,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咬了一口的鸡腿堡,放下,手在托盘上胡乱摩挲着,不知怎么搞的,竟把郭小芬那份鸡腿堡拿起来又啃了一口,然后才发现,脸顿时涨得通红。
"没事没事。"郭小芬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我刚刚才发现,咱俩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竟是各说各的,没一句挨得上边儿 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都别说话了,先把饭吃完,再好好聊。"
呼延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因为紧张而端起的肩膀这才放松了下来,又给郭小芬买了一份鸡腿堡,两个人开始吃饭。他不敢直视郭小芬,便把目光投向窗外,但郭小芬稍有行动,比如想喝汤啦,想擦擦嘴啦,他都很敏捷地把勺子和餐巾纸递到她的手里。
吃完饭,呼延云又去买了两杯蜂蜜香柚茶和一份薯条,作为餐后点心。两人刚刚要说话,一名一直在二楼打扫卫生的保洁员拎了件橘黄色的长袖外套走了过来:"这是你们的吗?落在那边的座位上了。"
郭小芬只看了一眼,就说:"这不是客人的,是你们肯德基的员工留下的。"
保洁员惊讶地把那件外套前后左右看了看,丝毫没有发现它与本店员工有一点儿联系,半信半疑地下楼去了。
呼延云笑了,对郭小芬说:"推理过程,请阐述。"
"今天天气非常热,没有人会穿着这么一件长袖外套来肯德基。而这家店的冷气开得很足,所以我想可能是本店的员工偶尔用来穿上保暖,不小心留下的。"郭小芬说,"我也考虑过会不会是在附近工作、经常来这里进餐的人留下的,但是外套上的油渍把我这个想法否定了,如果是职员吃快餐盒饭沾的油渍,一般集中在袖子和前胸,但那件外套上的油渍分布得太不均匀了,居然连后背上都有 "
这时,那名保洁员匆匆走上楼来,笑呵呵地对郭小芬说:"姑娘,谢谢你,这外套还真是我们员工留下的。"
"是店长的吧?"呼延云问。
这下子,不光是那名保洁员,连郭小芬都愣住了。
"妈呀,您是怎么猜到的?"保洁员情不自禁地问。
"右边的袖口比左边的袖口下面稍微发白一些,应该是蹭出来的。"呼延云啜了一口蜂蜜香柚茶,慢慢地说,"肯德基的员工,经常穿着这么一件外套坐在安静的二楼,做一件需要摩擦袖口的工作,我觉得只可能是店长每天填写日报表。"
"一点儿都没错,您真神了!"保洁员脱口而出。
呼延云和郭小芬相视一笑,啪地碰了一下纸杯,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明白,这是推理者之间的一次"过招"。
"真可惜。"保洁员走后,郭小芬叹息道。
"可惜什么?"呼延云问。
"可惜我没有亲眼看到你一个月前在华贸桥上的那次推理。"郭小芬说,"听蕾蓉姐说,逻辑严密得只能用'天衣无缝'来形容。"
呼延云的眼中顿时浮起一丝感伤:"那恐怕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一次推理了 "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餐厅播放的那首《盛夏的果实》,原本只是低低地萦绕,现在声音却突然大了一点,每句歌词都像裂痕一样清晰--
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
也许承诺不过因为没把握。
别用沉默,再去掩饰什么,
当结果是那么赤裸裸。
以为你会说什么,才会离开我,
你只是,转过头不看我
呼延云惊讶地发现,郭小芬支着下巴,听着这首歌,眼圈渐渐地有些发红了。于是他轻轻地问:"你 没事吧?"
"没事。"郭小芬掩饰地笑了笑,"我又想起那件案子了。被救出来以后,蕾蓉姐把前前后后都告诉我了,我很长时间都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不能理解的'嬗变'。"
"真相和残酷本来就是双胞胎。"呼延云劝她,"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总是想它了。"
"那你呢?"郭小芬问。
"我?"呼延云有些困惑。
"对,你。"郭小芬凝视着他,"我的意思是,你能彻底忘记那些过去的伤痛吗--在这件案子之后?"
呼延云想了想,轻轻地摇摇头,苦笑着说:"伤口会愈合,但伤痕却永远地留下了 不过,谁知道呢,如果受伤太多,伤痕交织、累积,最后变成血肉一团,到了那一天,也许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本来是想劝郭小芬的,但竟然越说越沉重了,连忙转换了话题,"对了,你这一个月过得还好吗?似乎胖了一点。"
"我回老家了,福建,龙岩,你知道吗?"郭小芬说。
呼延云"哦"了一声:"这么久了,才知道你是福建姑娘,以前只听你的口音觉得你是南方人。龙岩,我怎么会不知道,冠豸山、永定土楼 那是客家人的祖地啊。不过,当地苗族、畲族和土家族的人好像也不少吧,你是哪个民族的?"
"我吗?"郭小芬眨了眨眼,"我是'水又'族的。"
呼延云愣住了,肚子里把56个民族56枝花逐个数了一遍,后来看郭小芬抿着嘴偷偷地笑,才恍然大悟,知道是被她戏弄了,哪里有什么"水又"族!三点水加一个"又"字,不就是"汉"字吗?
"我们龙岩可漂亮啦,整座城市的四周都是山林,好像睡在一个绿窝窝里。我家楼下有一条小河,上学的时候别人都从桥上走,我那时比男孩子都淘气,挽起裤腿就下水,直接蹚过去。水又清又凉,你要是站着不动,一会儿就有小鱼来啄你的腿。"一说起故乡,郭小芬算是打开话匣子了,"我们那里的树很多,虽然高,但枝杈多,很好爬。一放学我就和同学们比赛爬树,看谁爬得快,我总能拿第一。你没怎么爬过树吧?告诉你,爬树可好玩了,虽然只离地面十几米,可看到的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且透过树叶的缝隙往外看,风景就跟剪纸似的 "
窗外的街道上,人们撑起了一把把雨伞,凡是有光的地方,都泛着湿漉漉的亮色。下雨了,却看不见雨丝。耳畔,唯有对面姣美的女孩漫谈的声音,声音不大,恰如细雨飘落时的若有若无,呼延云一时有些发痴。
"我们龙岩好吃的也特别多,不过比较清淡,偏甜。你们北方人口味重,可能吃不惯。比如清汤粉、芋子饺,不过我最爱吃的还是簸箕板,有点像肠粉,外面的皮是米浆做的,里面的馅是用肉、香菇、虾米什么的拌在一起,嚼起来QQ的,可香啦 "郭小芬突然发现呼延云呆呆地盯着自己,连忙问,"你怎么啦?"
呼延云梦醒般一怔,接着又笑了:"没什么,我听你说'QQ的',真好玩。"
郭小芬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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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1 13:03:45
第五章 劫后重逢
(3)
"呼延!"
郭小芬的这一声呼唤,令呼延云吃了一惊,因为那语气急转直下,像在海中潜泳的人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排白森森的鲨鱼牙齿,充满了警觉和紧张。接着,呼延云听见身后一阵沉重而迅猛的脚步声,狂风一样掠来,他还来不及回头看是怎么回事,一个粗壮的男子就哐当一声,坐在了郭小芬旁边的空座上,吓得她身子直向旁边缩。
这男子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西装,满脸的横肉像用搓衣板搓过似的,一双眼睛凶光毕现地瞪着呼延云,用一种呵斥的口吻命令道:"你就是呼延云吧?跟我来一下,我们家主人想见你!"
呼延云连眼皮都没有抬,伸出右手的食指,点了点他,又朝身后一扬,那意思再明确不过:"赶紧给我走人!"
呼的一声,那男子原本摊开在桌面的手掌,霎时间攥成一个拳头,骨关节咔咔作响,青色的血管像要爆裂一样跳动着。
郭小芬却不害怕了。
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呼延云神情安详,还略带一点嘲讽。
同时,她也发现了坐在楼梯口的那个女人。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她似乎已经坐了很久,一直在喝着一杯红茶,翻阅着一本线装的《增订格古要论》。这女人年龄看上去30岁左右,穿着一身米色的连衣裙,梳着齐耳的短发,一双秀美的眼睛里放射出深邃的光,嘴角的线条十分鲜明,圆润的下巴有点前倾,显得十分知性,又略带一点威严。
从那个粗野的男人闯过来开始,这女人始终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但是,就在她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往桌面一顿的一刻,那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收起拳头,悻悻地离开,下楼去了。
二楼又恢复了安静,仿佛是雷声大作后滴雨皆无的地皮。但是,一切显然没有结束。那个女人把书一合,拿在手中,站起身,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轻轻坐在了刚才那个男人坐过的位子上,先朝郭小芬一笑,又用含有歉意的声音对呼延云说:"呼延先生,您好。"
呼延云没理她。
那女人倒也不生气,拿起肯德基的彩色餐盘垫纸,折了几折,用细长的指甲顺着折线划出重重的几道痕,沿着痕迹撕成名片大小,翻过来,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字笔,在白色的背面先写了一个手机号码,11个数字不仅丝毫不差地排成一条直线,而且间距几乎一致。然后她在数字的下面勾勒了一只鸟的形状,再把鸟整个涂黑,最后加上了3条腿。她拿起这张纸片,启开红唇,轻轻一吹,把墨渍吹干,双手递给呼延云,恭敬地说:"呼延先生,这是我的名片。"
郭小芬惊讶得瞪圆了双眼,她立刻意识到这女人的身份非同寻常--大名鼎鼎的国内第一古玩商"朱门"的现任掌柜朱夫人。
早些年,朱门在古玩界字号并不响亮,只跟在大字号的后面倒腾些随行就市的二流货,元青花热了它卖碎瓷片儿,红木家具热了它卖"仿苏做"的椅子,玉器热了它就卖皮料子。老掌柜朱福全去世之前,将象征着掌柜权力的青玉钥匙交给了孙媳妇。此后,不到三年时间,朱门便奇迹般地迅速崛起,大肆兼并,成为拥有全国各大城市百十个分号的第一大古玩商。行内的人传说,朱门不干净,刨坟掘墓、盗卖国宝,无恶不作,而且辖制了几个势力庞大的黑帮作为羽翼,使得生意通关无碍。但传说归传说,没有人敢公开说朱门半个"不"字。
而使朱门雄霸古玩界的那位孙媳妇,就是眼前这位实际年龄已经40有5的朱夫人。她原本姓袁,真实的身份和名字,一直是个谜。这个女子才识惊人,碑帖印章、青铜玉器、陶瓷字画 全挂子"掌眼"。交游也极广,黑白两道的上层人物,无不熟稔。她的名片最有特色,觉得你有交际的价值了,捡到什么纸,顺手就裁成名片大小,把联系方式写在上面,并绘一只"三足乌"为记--《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说西王母"有三足乌为之使",表明自己只为高层采办的身份。别小看这么一张随意书写的纸片,普通人但凡能拿到一张,都是天大的福分。
偏偏就有人身在福前不纳福。朱夫人将纸片捧了半天,呼延云把手往裤兜里一揣,丝毫没有接纳的意思,冷冷地说:"朱夫人,您有什么事情,请直说。"
朱夫人一笑,把捧着名片的手放下:"刚才我那个手下粗鄙无礼,请呼延先生见谅。我今天来,是想和先生说两件事。"
听这位有钱有势的朱夫人一口一个"先生",再看对面的呼延云那张娃娃脸,郭小芬忍不住偷偷地笑。
"第一件事,谢谢您上午救了犬子。"朱夫人说。
呼延云一愣,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态度谦和了几分:"哦,原来您是朱志宝兄弟的妈妈,失敬失敬。"
朱志宝这事还要从这天早晨说起。
早晨上班的高峰时段,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地铁车厢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叫骂声,"抓住这个臭流氓"、"抽丫挺的"、"别让他跑了",中间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乘客们都探头探脑地想看个究竟,但视线被无数个脑袋挡得严严实实,直到在下一站停车,才透过车窗看见:三个男人撕掳着一个胖子往外面走,后面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
胖子被几个见义勇为的好市民带到设在地铁站里面的民警值班室,一进门,一个坐着的警察站了起来,问怎么回事。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指着胖子说:"他在车厢里对那位小姐进行性骚扰,被我们抓住了。"
站在门口的女子还在哭泣,她长得挺漂亮,就是眉眼的妆上得太重了,梳着个蓬松的"一把抓"。身穿一件红色吊带连衣裙,腿上是一对黑色的大格子渔网袜,白花花的大腿肉仿佛要从网眼里绽开似的。
"别哭了,怎么回事啊?"警察问她,"你自己说。"
"他一直在我身后站着,用他的那个 那个不停地顶我,我躲都躲不开。"女子哭得更伤心了。
警察严厉地问胖子:"有没有这回事?!"
胖子看上去20出头,一张肥嘟嘟的脸上挂着一双小眼睛,也许是着急的缘故,他说起话来有点结巴,而且一结巴就翻白眼,给人感觉有点缺心眼:"我 我没有顶她,她 她撒谎。"
"你就是顶我了!"女子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往前,你也往前,朝我屁股上顶,硬硬的,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
"我 我没有。"胖子打了个喷嚏。
另外那三个男人一齐作证:"他就是顶了!简直是他妈的禽兽!""我们在旁边都看见了 ""这位小姐急得直叫,我们拉开时,这胖子的那玩意儿还支棱着呢!"
胖子急得一脑门子汗,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对那警察哀求道:"你们放我走 走吧,我今天有事儿呢。"
"有事儿?"警察冷笑一声,"你现在就有事儿了,去,墙角那儿蹲着去。"
"我真的没有顶 顶她!"胖子脸涨得通红,"他们合伙儿欺负我!"
"我让你墙角那儿蹲着去!你没听见是不是?"警察瞪圆了眼睛,"合伙儿欺负你?他们怎么不合伙儿欺负我啊?你把我们警察当傻瓜?!"
胖子嘴唇哆嗦着,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哟哟哟,还哭啦,一个大男人也不害臊,早知道别他妈干那脏事儿啊!"警察说,"瞧你丫那样儿,整个一傻子。"
胖子一下子昂起头,愤怒地喊了起来:"我 我不是傻子!"显然"傻子"这两个字刺激了他。
"给我蹲下!"警察当胸将他一推,胖子肉乎乎的后背就哐地撞在了墙上。胖子竟呜呜地哭出了声来。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用明亮的目光将这房间里的情形扫了一遍,然后对那警察说:"这个胖子是被人冤枉的,把他放了吧。"
"你算老几!"警察火了,"你凭什么说胖子是被冤枉的?"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得很清楚,这位胖兄弟并没有对那位小姐进行性骚扰。"亮眼睛很肯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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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3 12:45:30
第五章 劫后重逢
(4)
"他和胖子是一伙儿的!"那个高个子男人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对警察说。
"真是贼喊捉贼。"亮眼睛笑了笑,"我要是你们四个,就把嘴角的鸡蛋黄都擦干净了,再合伙儿坑人,不然人家一看就知道你们一起在早餐摊上吃过茶叶蛋。"
三个男人和那个女人都是一愣,然后赶紧擦了擦嘴角。
警察觉得有点不对劲,问亮眼睛:"你是干吗的?"
"我只是一名坐地铁上班的乘客,不想看见有人被冤枉罢了。"亮眼睛说,"你看这位胖兄弟急的,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赶紧把他放了吧。"
"不行!"那个女子一下子急了,"那胖子就是对我进行性骚扰了,不能就这么完了,我们这边有三个人给我作证呢!"
警察点了点头,问亮眼睛:"你说胖子被冤枉了,有证据吗?"
性骚扰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又是在拥挤的地铁里,哪里能有什么证据证明胖子被冤枉?!三个男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起了阴笑。
"我有证据。"
轻轻松松一句回答,满屋子的人都傻眼了。
亮眼睛走到那女子面前问:"他对你进行性骚扰的时候,你站在车厢的什么位置?"
女子想了想才说:"我就站在中间,当时特别挤,我前面一个人拉着吊环,这胖子贴着我的屁股站在我后面,一个劲儿地顶 "
亮眼睛打断她:"也就是说你站的位置,头顶上就是风扇喽?"
女子点点头。
"你肯定吗?"亮眼睛追问了一句。
女子慌了,琢磨了半天,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才说:"肯定。"
亮眼睛抬头往值班室的天花板上看了看:"正好,这里也有一台跟地铁车厢里一样的嵌入式风扇,麻烦你站在下面好吗?"
女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大不愿意,但没有办法,只好走到了呜呜作响的风扇下站定。
"现在,我要麻烦一下您,因为您的身高和这位胖兄弟差不多。"亮眼睛对警察说,"请您配合我做个实验,好吗?您现在就站到那位小姐的后面,用您的小腹尽量去贴近她的臀部 您不用犹豫,这纯粹只是个实验而已。"
警察颇不情愿地站到那女子身后,刚往前一凑,就像被马蜂蜇了一般,后退一步避了开来。
三个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原来那女人梳的"一把抓",本来就在脑袋后形成蓬松的一团,在风扇正下方一吹,纷乱的发丝像奔跑中的马尾巴一样乱晃,刺在后面的人脸上,极其难受,别说往前凑了,避之唯恐不及。
"您尚且贴不上去,这位胖兄弟的肚子比您大得多,想实施性骚扰必须贴得更近才行。而且从他爱打喷嚏、鼻翼又有点肿大的情状看,他似乎还患有过敏性鼻炎,我想他应该不可能去对这位小姐进行性骚扰才对。"亮眼睛对警察说,"可以放他走了吧?"
警察当即将胖子释放了。
出了值班室,胖子也没跟救他的人说个谢字,傻呵呵急匆匆地又往地铁赶。而亮眼睛竟也毫不在意地慢慢往地铁走。没过多大会儿,胖子转过头来,一把揪住他问:"你上午有事没有?"
亮眼睛说:"没什么事,反正上班也迟到了。"
胖子说:"那好,你跟着我吧。"
亮眼睛好奇了:"我为什么要跟着你?"
胖子说:"我怕待会儿上地铁又有人冤枉我,你跟着我,随时能给我作证。"
这话典型缺心眼,但又透着那么一点儿小聪明。亮眼睛不禁笑了:"好吧,我叫呼延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朱志宝。"胖子十分高兴地说。
两人坐上地铁,一路上朱志宝不着边际地闲聊,也不管呼延云爱听不爱听:一会儿说起自己早晨偷偷溜出家,听说打车路上太堵才坐的地铁,可没想到那么挤,从来没受过这份罪;一会儿又说自己因为贪吃,又不注意锻炼,身体才变得越来越胖 呼延云看他不谙世事的样子,倒觉得他十分可爱。等到站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出了地铁口就是长城饭店。一进去,迎面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展板,展板上绘着一只浴火的朱雀高飞空中,一颗熠熠生辉的夜光珠抓在爪中,珠光投射出"雅德龙夏季古玩珠宝拍卖会"数个大字。朱志宝拉着呼延云坐电梯上了三楼,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他就傻了眼,只见金碧辉煌的拍卖大厅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几个侍者在清扫。
朱志宝靠在墙上,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半晌,突然呜呜呜地大哭起来,泪珠儿顺着腮帮子往下滚,他用蒲扇大的巴掌一擦,连眼泪带鼻涕地湿淋淋抹了一脸。呼延云站在一旁,也不劝阻,递给他纸巾,他用完一张就伸手要,呼延云就再递给他一张。一直哭到纸用光了,没得擦了,他才停下不哭了。
然后两人坐电梯下楼。出了饭店的大门,呼延云说:"我要去上班了,你自己回家吧。"
朱志宝呆呆地看了看他,忽然冒出一句:"你是个好人!"
呼延云一笑。
"你是个好人。"朱志宝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没巴结我,好多人都巴结我,可是你没有。你也没有打听我什么,你是唯一一个不打听我什么的人。你是个好人!"
呼延云大笑,摆摆手,就此别过
"回到家里,志宝一直跟我讲您是怎么帮助他的,又是怎么陪他去拍卖会的。我听着觉得好奇,他怎么会遇上这等奇人?后来他一说您的名字,我大吃一惊,原来是呼延先生,这便不奇怪了。"朱夫人笑着说,"他也真是走运,居然能和您结识。我可知道,呼延先生是当今为数极少的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良友。"
呼延云神情漠然地说:"没什么,朱夫人,反正您派去地铁里的那四个人,也不会伤害朱兄弟。"
顿时,朱夫人杏目圆睁,目光十分震惊,其后,又很优雅地一笑:"呼延先生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这要感谢朱兄弟腰上挂着的那块子冈牌(明朝制玉大师陆子冈制作的玉材挂件,琢有子冈印款)了。"呼延云说。
"子冈牌?"朱夫人更惊讶了,"一块牌子,就能让您看出那四个人是我安排的?"
呼延云有点不耐烦:"朱夫人,您大老远的专程来见我,相信既不是单单为了感谢我帮助您的儿子脱困,也不是来听我的推理。您刚才说想和我讲两件事,第一件算讲完了,下面请您直截了当地说第二件事吧。"
朱夫人一怔,说:"好吧,我今天来见您的第二件事,是想委托您帮我找一样东西 这个,您先收下。"说着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连同刚才的"名片"一起递了上来。
呼延云依旧不接:"什么东西?"
"支票。"朱夫人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50万元,算是定金。事成之后,再加一倍,一共100万元。"
"这么多!"旁边的郭小芬不由得一声惊呼,"您要让他帮您找什么啊?"
"郭记者,我要让呼延先生找的东西很简单。"朱夫人嘴角微微一扬,仿佛告诉她,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一面镜子而已。"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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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4 12:22:05
第六章 疯子
(1)
我怕极了,我害怕再次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就像一个溺过水的人不敢再走近河流。
"一面镜子?"郭小芬惊讶地瞪圆了眼,"什么镜子啊,光寻找它的委托费就100万元?"
"呼延先生只要同意接受委托,我自然会详细地说明。"朱夫人把端着支票的双手又向前探了一探。
呼延云看了看她,说:"对不起,我没兴趣。"
"呼延--"郭小芬不禁轻轻一呼,但是看到呼延云冷漠的神情,她欲言又止。
这显然也出乎朱夫人的意料,她的眉头微微一蹙,道:"呼延先生,这一委托绝对不涉及任何违法的行为,我纯粹是想借助您的推理能力 "
"推理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既然是我的生活,就要由我来做主。"呼延云打断她的话,"我和您的儿子成为朋友,这绝不表示我认同您的所作所为。我知道您把许多国家一级文物像土豆一样从地底下刨出来,再按照薯片的价格卖给外国人,对此我深恶痛绝。尽管我不是什么愤青,但是我总觉得,自从英法联军在圆明园放了把火之后,中国人就没资格再做对不起祖宗的事了。所以,您委托我找什么镜子,也许真的不是违法行为,可我的习惯是:和泥塘保持距离,就算泥塘里长满了莲花,也一样。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不送。"
朱夫人怔了半晌,一笑,道:"早听说呼延先生极有风骨,今天才真的见识到了,那我就告辞了。打扰之处,请您见谅。"说完将名片撕得粉碎,把支票往那本《增订格古要论》里一夹,站起身,轻轻一颔首,走掉了。
"100万元啊!就这么没了。"郭小芬有些郁闷地说,"能买套房子了。"
呼延云像是药劲儿刚刚上来,托着腮帮子自言自语:"是啊,什么镜子会值这么多钱呢?"
郭小芬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书上说'富贵如浮云',没想到现实生活中还真有你这样的大傻瓜。"
"你说的是杜甫的诗吧,《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呼延云笑了笑,"我没那么高尚。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值钱?用钱都买不到的东西才最值钱。收了那张支票,我可就算定价了。我不想让自己贬值而已。"
"自我感觉还挺好。"郭小芬瞪了他一眼,"对了,刚才你说,你通过朱志宝腰上挂着的子冈牌,就看出地铁上的那四个人是朱夫人派来的?"
呼延云点了点头:"从一开始,我就在想,这四个人串通在一起冤枉朱兄弟,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一般来说,无非是寻仇或讹诈。寻仇?朱兄弟这样的人不会和人结仇。讹诈?也不对,讹诈的人为的是钱,一般都希望私了,不会直接拉他去找民警。当我跟警察建议把朱兄弟放掉时,他们表现得非常着急,这就让我怀疑,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拖住朱兄弟,不让他按时赶到拍卖会。等朱兄弟赶到长城饭店,发现拍卖会结束,气得大哭时,我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怀疑。剩下的,就是找出幕后的主使者是谁。
"朱兄弟腰间的那块子冈牌,就算是仿制的也要不少钱。朱夫人的出现,更使我坚信,那是举世罕见的真品--古玩界龙头人物的独生子,总不至于挂块白玻璃吧。那就有个问题了:当时地铁里那么乱,那四个人把他撕掳到民警值班室这一路上,居然没有顺走子冈牌,为什么?答案再简单不过了:不是不想,而是他们不敢--幕后的主使者决不允许朱兄弟有丝毫损伤。"呼延云把那杯蜂蜜香柚茶一饮而尽,接着说,"朱门历来是雅德龙拍卖会的唯一委托方,掌柜朱夫人又是朱兄弟的母亲,而朱兄弟虽然有点憨直,但在会场外无论怎么大哭,嘴里也没有说半句责怪谁的话 这么一联系,幕后的主使者,不是朱夫人才怪。"
"原来是这样。"郭小芬恍然大悟,"朱志宝急匆匆地赶去拍卖会做什么啊?他的妈妈为什么要派人阻止他呢?"
呼延云打了个哈欠:"这我可就猜不出了 "
正在这时,郭小芬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嗡地振动起来,她一接听,眉头就微微一皱,说了句"我已经回北京了,一会儿回家再和你联系吧",便匆匆地挂掉了。
呼延云问她是谁,她说是男朋友,从上海打来的。呼延云的目光犹如被风吹了似的一颤,陷入了沉默,很久才说:"不早了,咱们走吧。"
出了肯德基,雨已经停了,偶尔从树叶上飘落一两滴水珠,沾到皮肤上,凉凉的,让人想起水晶状的东西。两个人默默地走出这条寂静的小街,站在车辆骤然多起来的马路边。望着街灯放射出的湿漉漉的光芒,呼延云忽然用一种很艰涩的声音说:"小郭,今后要是没有什么事,你就别来找我了 "
恰好有辆车轰隆隆地驶过,郭小芬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呼延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接着说,"我说,今后要是没有要紧的事,咱俩还是少联系吧。"
郭小芬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久久地,突然一甩头,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拽开车门,跳上去把车门哐地关上。呼延云向前迈了一步,刚想说什么,车子已经飞快地远去了。
他就这么站着,面朝郭小芬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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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5 12:58:21
第六章 疯子
(2)
回到家,郭小芬怒气未消,抓住贝贝在它的屁股上一顿乱拍,贝贝没来由挨了顿揍,委屈地挣脱,钻到床底下去了。
穷寇勿追,郭小芬也懒得钻到床底下继续和贝贝"鏖战",就坐在床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振动起来了,她拿起一看,号码显示是马笑中,不由得感到奇怪,自打系列命案侦破后,这矮胖子就没跟自己联系过,现在都快凌晨1点了,他打电话来做什么?虽然一肚子没好气,但接通之后,她还是礼貌地说:"喂,您好,我是郭小芬 "
"是我,马笑中。"矮胖子的口吻熟得直冒热气儿,"你知道望月园吧,过来一下,赶紧的!"
郭小芬生气了:"我说姓马的,我好像跟你不是很熟,你也不给我发工资,凭啥对我呼来喝去的?"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您就别矫情啦,望月园这边发生了一起挺古怪的案件,我需要你的帮忙。"马笑中说。
一听"案件"这俩字,郭小芬的脑海中就闪过了系列命案时的专案组,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呼延云,火更大了:"马警官,我向您起誓,望月园那边的案子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今天中午刚刚回到北京,腿脚还累着呢,没精神跑到大西边的杀人去。所以我也帮不上您的什么忙。就这样,再见!"说完啪的一声把电话挂掉了,并关掉手机。
关了灯躺在床上,气愤地睡着了。梦里看见贝贝竟长了一张和呼延云一样的娃娃脸,于是把它摁在膝盖上又胖揍了一顿,直打到它恢复猫样为止 一觉醒来才想起:本来害怕回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夜会再做噩梦,谁知被呼延云这么一气,自己居然在梦中大发神威,连噩梦的边儿都没碰着,真是因祸得福,心情立刻好了许多,神采奕奕地上班去了。
在采编平台和同事们寒暄了一阵子,接到总编李恒如的电话,让她到总编办公室去。
一进门,李恒如的第一句话是:"你坐电梯上来的?"
郭小芬很感动,没想到这个冷面老总竟是如此的细心:"谢谢李总,我好利落啦,刚才是坐电梯上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李恒如点点头,"你下去工作吧,注意休息。"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用一块投过水的抹布,细细地擦拭着蒙了一层灰尘的桌面、电脑屏幕、鼠标、文件夹以及种在橘红色小花盆里的豆瓣绿那又宽又圆的叶子。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像是为了不被她听见似的。
一回头,竟是张伟。一个月不见,他瘦了,原来染成浅黄色的头发和胡子,因为没有续染的缘故,有些褪色,虽然看上去有点脏兮兮的,但还是顺眼了许多。最大的改变是:原来张狂的眼神不见了,像被揉皱的一团纸。
"什么事?"郭小芬问。
"小郭 你帮帮我好不好?我遇到大麻烦了。"张伟缩着脖子说。
郭小芬冷冰冰地说:"那要看什么麻烦了。"
"昨天晚上 哦,不对,是今天凌晨,马笑中不是给你打了个电话吗?当时我就在他身边。"张伟说,"望月园附近的一个小区发生了一起命案,是自杀还是他杀还搞不清楚,据说现场十分诡异,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郭小芬皱起了眉头:"那起案件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人是你杀的?"
"不是不是!"张伟直摆手,叹了口气说,"倒霉就倒霉在我多事。当时我正在发生案子的青塔小区北边的望月园公园里和几个朋友一起玩儿,看见警车驶进去,一时好奇,想挖个独家新闻,就顺着草坡滑进小区,赶巧被几个警察撞到。不是冤家不聚头,其中一个警察叫丰奇,你还记得他吧,就是陈丹被杀那天,在小白楼值班,被我骗离岗的那个。他不问青红皂白就揍了我一顿。后来马笑中来了,这小子现在升官了,派出所所长,一副牛哄哄的样子,说我既然出现在现场附近,就是重大嫌疑人。让我每天去派出所报到,直到案子破了为止,你说我冤不冤啊?"
郭小芬知道马笑中是有意捉弄他,顺便把自己引出来,杏眼一瞪道:"要我说,不冤!谁让你大半夜的不回家,跑命案现场附近玩儿呢。活该!我才不管你呢!"
"小郭,小郭,同事一场,你帮我跟马笑中说说好话吧!你们在一个专案组待过,你的面子他一定给的,要不然我真成了犯罪嫌疑人,报社还不把我给炒鱿鱼了啊?"张伟一个劲儿地哀求,"再说那个案子你一定要去接触一下,据我了解,真的挺诡异的 "
"诡异?"郭小芬敏锐地觉察到,在短短几句对话中,张伟已经把这个词重复了两遍,"怎么个诡异法,你说给我听听。"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我不是有嫌疑吗?马笑中就没让我进入命案现场。"张伟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目睹了现场的一男一女,男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处在崩溃的边缘,马笑中把他带到派出所住了一宿;至于那个女的,好像是疯了,现在正在市局下属的精神卫生鉴定中心接受监护。"
"疯了?"郭小芬很吃惊,"难道死者是她的女儿或母亲?"
张伟摇摇头:"不可能。我看那女的也就20出头,听说死者的年龄与她相仿。"
这就更奇怪了。一般的人很少有机会目睹命案现场,所以不了解真正直视那种血淋淋的场景时,心灵所遭受的巨大冲击。目击者或多或少都会出现高度的精神紧张,症状表现为发抖、呆滞、不停地自言自语、连夜的噩梦等等,这是一种应激状态,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渐渐恢复正常。但是一下子就疯掉,除非是死者的直系亲属,否则闻所未闻。即便是年龄相仿的亲姊妹,也不至于因为目睹对方的死亡而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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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8 12:38:40
第六章 疯子
(3)
郭小芬正在沉思,张伟的手机响了,一接之下,整个人立时矮了半头:"马所长,对不起,我先到单位点个卯,一会儿就去您那里报到 "
郭小芬一把抢过手机,不客气地说:"姓马的,欺人可以,不要太甚!"
听筒里传出马笑中的哈哈大笑声:"郭美眉终于肯赏光听我的电话了?姓马的有福气啊。你来一下吧,算我求你了行不行?这个案子真的很有意思。我把相关消息只向你一个人发布,你做独家报道,这个条件不薄吧?"
郭小芬暗暗骂他狡诈,知道自己刚刚上班,需要用重大报道来证明实力未减,所以才用这么个诱饵引自己上钩,不过换个角度想,未尝不能说是这小子给自己留了个机会,所以哼了一声道:"好吧,我现在就去找你。"
马笑中说:"咱们在市局下属的精神卫生鉴定中心会合吧。我马上过去,先带你看看两个报案者之一,现在已经疯掉的那个女人。"
市局下属的精神卫生鉴定中心坐落在西郊一个科研院所的后面,门口有一条铅绿色的臭水河,3栋像乡镇招待所似的灰色小楼被围在墙头挂着铁丝网的围墙里。在传达室办完手续,一名神情冷漠的护士带着郭小芬和张伟往院内走。前院正中有个巨大的花坛,里面歪七竖八地种满了鸡冠花,花冠一律红得发暗,活像是一大堆刚刚打扫过血污的扫帚被倒竖着聚拢在一起。
沿着碎石子小径绕过正面这3栋办公楼,才看见藏在后院的监护所。监护所也是三层,楼的颜色很怪,白得发蓝,好像在漂白粉里面洗过好几遍似的,而且每层的高度似乎都不一致。楼的外墙上挂着许多黄色条状污渍,仿佛有人站在楼顶往下撒尿留下的,窗户的玻璃犹如没睡醒的眼睛一样灰蒙蒙的,统统装着生了锈的铁栅栏。这个专门用来羁留患有精神病的犯罪嫌疑人或案件相关人的地方,本身就像个蹲在病床上大便的疯子。
接着就听见了隐隐的哭声,还有个男人在用尖细的女声清唱《好日子》,遇到过门处还不忘"滴啦滴啦答"地用嘴伴奏: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明天又是好日子,千金的光阴不能等;
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最后那个"平"字拖得特别特别长,在这8月中旬因为没有太阳而又阴又闷的上午,像游走在半空中的一条总也捋不到尾巴的水蛇。
走进监护所的楼门,顿时一寒。
也许是因为空调开得过大,或者是墙壁灰得发暗的缘故,总之,这股寒气活像是迎头泼来的一盆冰水,令人从头到脚都冷彻了。更加令郭小芬不安的是,刚才明明听得越来越真切的哭声和歌声,一进楼,犹如身后落下了铁闸一般,所有的声音都被割破喉咙一样切断。黑黢黢的楼道静得像午夜的太平间,在天花板和墙壁的接缝处,似乎无声地蠕动着什么又黑又黏的东西。
张伟笑着问那护士:"怎么这么静啊?"
他那不自然的笑容很明显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惶。
啪!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在死寂的楼道里突然迸发出来!接着有几个女人的惨叫声。
啪啪啪啪!
破碎声接连响起,女人们的惨叫声更大更混乱了,在楼道黑暗的深处,一些更加黑暗的影子像被搅了窝的老鼠一般疯狂地蹿动。
神情冷漠的护士先是一愣,然后快步向前跑去,刚刚拉开一扇房门,就被一股奇怪的巨大力量砰地撞到了对面的墙上,接着从门里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身穿白底蓝条的病号服,沾满鲜血的手里挥动着一个已经裂开的白瓷缸,直向郭小芬他们扑来,转眼就到了面前!张伟敏捷地往郭小芬侧后方一躲,结果那女人和郭小芬撞了个满怀,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三四个护士赶到,拧着那女人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推搡着往楼道里面走。
那女人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金鱼眼,一面挣扎一面大喊:"镜子!镜子!破了!有鬼!"
嗓门都喊破了,还是不停止,回声久久不歇。
郭小芬站起来,揉着后脑勺上肿起的大包,困惑地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她就是昨晚那起命案的目击者之一,名叫樊一帆。"
一回头,是马笑中。
"怎么会这样?"郭小芬皱起眉头,"现场到底有多恐怖?怎么能把人吓疯?"
"怪就怪在,现场并没有多么恐怖。"马笑中说,"只是一个女人手里握着一把刀,心脏被刺了个洞,连自杀还是他杀都还没搞明白呢。唯一比较古怪的是,洗手间的镜子被打破了,一地的玻璃碴子。"
"镜子?"郭小芬念叨着往前走,来到刚才樊一帆冲出来的房门前,发现这里原来是洗手间。铺着白色瓷砖的盥洗池上,一面长镜被打得支离破碎,在那些脱落的镜片后面,露出了一片片肮脏的墙体。
郭小芬从池子里捡起一块碎镜片,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除了正面映出自己面容和背面刷在水银涂层上的灰漆,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名护工拿着笤帚和畚箕走了进来,打扫地上的碎玻璃。
郭小芬问她:"刚才出事的时候,你在这里吗?"
她点了点头。
"事情的前后经过是怎样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护工说,"好像是护士带那个疯子进来刷牙洗脸,给了她一套洗漱用品,结果她一看到镜子就用白瓷缸砸,手都被玻璃划出血了还是不停地砸,可吓死人了 "
"妈的。"马笑中骂道,"我本来还说问问她案情呢,这下可好,疯得这么彻底,屁都问不出一个。"接着对郭小芬说:"跟我回所里吧,那儿还有一个命案现场目击者呢,昨晚他也吓掉了魂儿,我就让他在所里睡了一宿,现在应该起床了,咱们去问问他吧。"
走出精神卫生鉴定中心的大门,马笑中拦了辆出租车,挺绅士地开了后门,郭小芬坐了进去,张伟正要跟着往车里面钻,马笑中一伸胳膊将他拦住:"你跟着我们干吗?"
"马所长。"张伟赔着笑脸说,"我看看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地方。"
"少来这套!屎壳郎钻面缸--你充的哪路小白人?!"马笑中毫不客气地说,"你现在是重大犯罪嫌疑人,进看守所要先上脚镣的那种。跟着我们干吗?刺探案情?销毁证据?谋杀证人?赶紧给我滚!"
张伟吓得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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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9 12:53:25
第六章 疯子
(4)
马笑中钻进车,坐在郭小芬身边说:"这人一看就不是好鸟,色迷迷的样子,肯定想挨着你坐,趁机占你便宜。"
"你往右边点,别挨我那么近。"郭小芬也不客气地说,"你心里应该明白,张伟不会是杀人凶手。"
马笑中嘿嘿地坏笑了两声:"我就烦他那副样子, 人一个。你看刚才樊一帆冲过来时,他拿你垫背时的身手,简直天下无敌。"
郭小芬没接他的话茬,自言自语道:"樊一帆为什么会怕那面镜子呢?"
"谁知道。怕什么的人都有,有人怕蜘蛛、有人怕蟑螂、有人怕风、有人怕水、有人怕打针、有人怕吃药 我还见过怕穿内裤的呢,没准这樊一帆天生就怕照镜子。"
郭小芬扑哧一笑:"你偶尔也动动脑子吧,没看见她涂着眼影吗?应该是昨天没出事前涂的。她又没带化妆师,眼影肯定是对着镜子自己涂的,也就是说,出事前她是不怕镜子的。"
马笑中歪歪嘴:"那我可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出租车呼呼地向前行驶着,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郭小芬忽然说:"我敢肯定,导致她发疯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命案现场,而是你说的,碎了一地的镜子。"
"啊?"马笑中有点糊涂。
"那种感受,我是知道的。"郭小芬把头靠在座背上,长长的睫毛像在窗纸上挣扎的蛾子一样扑扇了几下,倦倦地合上,"我被救出来之后,第二天去上班,电梯门一关,就吓得大叫起来,拼命地拍打着门喊救命。我怕极了,我害怕再次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就像一个溺过水的人不敢再走近河流。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因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隐藏着一段被惊吓的往事,或者一段极度恐怖的经历 有刀痕的地方,一定有刀子划过,这是一个简单的推理。"
马笑中没有说话,而且一直到车子在派出所门口停下,两个人再也没有对话。
派出所里这时正像一锅煮开了的粥,原因是老甫起床后,吵着闹着非要离开,田跃进和丰奇等几个民警怎么也拦不住他。
"昨晚来的那个刑警队长不是说了吗?这个案子是自杀,你们干吗还不让我走?难道你们想非法拘禁?小心我到上面告你们去!"老甫在临时宿舍里大喊大叫。
马笑中在门外听见了,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把警帽往靠窗的桌子上一扔,胡噜着满头的汗,笑嘻嘻地说:"老甫,对不起啊,我这两个手下天生就是走路不避狗屎的笨蛋。我们哪敢拘留你啊,主要是案子的内幕还没搞明白,表面上看是自杀不假,可万一要是他杀呢?你看过推理小说吧,一般来说凶手都不会杀一个就完,起码得杀俩,要不然被逮着枪毙了没赚头啊,所以他还会再次行凶,如果下一个目标是你 "
老甫烦躁地摇摇手:"你放心,凶手要杀的人不会是我。"
屋子陡然安静了下来。
马笑中奸笑一声,坐到椅子上,跷起二郎腿,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敲着桌子,不紧不慢地说:"这么说,你不仅怀疑这起案子是凶杀,而且心里早就清楚凶手是谁了?"
老甫这才知道着了他的道儿,一下子就傻眼了。
"你--"马笑中猛地大喝一声,"说话!"
老甫一激灵,钩子一样的目光从浓浓的眉毛下面挑起,凶恶地刺向马笑中,但马笑中那有点歪的嘴巴像一把迎头劈下的铲子,狠狠一家伙把钩子砸直了。
老甫垂下手,叠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握在一起,使劲攥了攥,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可以把我知道的讲给你们听,但是我有个条件 "
"不行。"马笑中又是一铲子,"这不是做生意,咱们没什么条件好谈,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沤在肚子里变成屎,直到拉在你自己的裤裆里为止!"
老甫现在才知道,自己遇到的这位所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刺儿头,根本无理可讲,呆了半晌,才悻悻地说:"那算我求您个事情,行不?"
"这个态度就对了。"马笑中得意地捻着下巴上的胡楂子,"你说说看。"
老甫重重地喘了口气:"我要给你们讲的事情,实在是太古怪、太不可思议了,老实说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不敢相信是真的,我讲完了你们肯定要骂我,搞不好还要揍我一顿。为了以防万一,我想麻烦你们把和这件事有关的其他几个人也找来。我说完了,你们可以马上逐个向他们求证,证明我没有说假话。"
听完他的请求,不要说马笑中、田跃进和丰奇,就连一直站在门口的郭小芬也是一愣。
马笑中沉思了片刻,右手的食指、拇指在下巴上一拽,拔下一根胡楂:"好吧,就依你。"
老甫提供了周宇宙、小青、夏流这三个人的名字和联系电话。马笑中让田跃进马上把他们带到派出所来。
田跃进走后,马笑中把房门关上,让丰奇拿出审讯簿和录音笔做记录。郭小芬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手上无物,只是静听。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老甫开始叙述事情的经过:原定在昨晚10点举行的"恐怖座谭"第6次聚会,因为等待樊一帆的好朋友杨薇,推迟开始。关上灯,点燃蜡烛,每个人讲一个恐怖的故事,先是夏流讲的在饥饿中人吃人的故事,其次是周宇宙讲的南极离奇的"死尸复活"事件,然后是老甫讲伊藤润二的《鬼巷》,接下来是樊一帆伪装被毒杀 由于这些故事马笑中他们以前闻所未闻,因此听起来倒也津津有味。
"一帆讲完之后,轮到小青讲了。"老甫缩了缩肩膀,"她讲了一个跟镜子有关的故事。"
马笑中等人的眼皮不约而同地跳了一跳,他们知道,到了关键的地方了。
"小青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有个女人,为了杀死她的丈夫,在闺密的帮助下,策划了一个伪装掉进冰窟窿的诡计,趁丈夫跳下河去救她的时候,用石头将他砸死,并把丈夫生前最喜欢的一面镜子,作为谢礼送给了闺密。没过多久,闺密死在门窗紧锁的家中,一把刀插进了她的心窝,刀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纹。警方认定她是自杀。女人把镜子拿回了家,挂在洗手间。夜里,她听到一种可怕的声音,拿了把刀四处巡查,在洗手间里无意中看到,那面镜子居然照不出她的影像。在极度的恐惧中,女人用刀柄砸碎了镜子,冲出洗手间,发现丈夫的鬼魂就站在客厅,从头顶往下流血,女人疯狂地用刀插向鬼魂,谁知刀子最终刺穿的是自己的心脏,她倒在地上死了 "
故事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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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 14:01:46
第六章 疯子
(5)
仿佛是冷藏室的门被无声地关闭,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目不可见,但屋子里确凿流动着一股寒气,每个人都有被冻僵的感觉。
窗外是阴沉沉的天空。
丰奇半张着嘴,看着对面的老甫,脑海中浮现出了命案现场的场景:靠墙而坐的杨薇早就断了气,双眼还睁得大大的,身子下面是一摊血。洗手间里,有着一面被打破了的镜子,镜子的玻璃碴撒了一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我的天啊 这么说,小青讲的故事岂不是一个预言,她准确地预见到了杨薇死亡的景象?"
郭小芬有点明白了,目睹命案现场的樊一帆为什么会在精神监护中心疯狂地砸碎镜子。
"镜子!镜子!破了!有鬼!"
凄厉的喊声,犹在耳际回响。
她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思维像电视突然调到了没有信号的频道,变成一片片纷乱的雪花。
马笑中慢慢地站了起来,在老甫面前站定,眯着眼看他,像在打量一个午餐肉罐头。
老甫困惑地望着他。
突然,马笑中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老甫的胸口,哐的一声,老甫像被弹炮发射出去一般,连人带椅子向后直飞出三四米远,撞在门上,疼得在地上翻滚,"嗷嗷嗷"地大叫,上衣一个清晰的黑色大鞋印子,活像被烙铁烙上去的。
丰奇和郭小芬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一左一右地拉住马笑中。马笑中像发了狂的公牛还往前冲:"操你妈的!你个王八蛋敢拿我当猴子耍?!我他妈的现在就整死你!"
"我没有说谎,我讲的都是真话啊!"老甫坐在地上,不住地向墙角缩去,两只手在胸前摇摆着,哀号着。
"马笑中你是警察还是流氓?!"郭小芬气得嚷嚷起来,"你刑讯逼供,我要去检举你!"
"你去啊,有本事你就去检举我!"马笑中指着老甫对郭小芬说,"你听听这个王八蛋刚才讲的,有一句人话没有?!他把咱们当猴子耍!按照他放的狗屁,那个叫杨薇的女人敢情是被大妖怪害死的,等会儿就要开案情分析会了,我要是把他的证词往会上一交,不用你检举,我这官儿立马就被撸下来,我还得被送精神卫生鉴定中心监护所去,跟那个叫什么一帆的做邻居,每天她负责砸镜子我负责拿透明胶条把她砸碎的镜子给粘上 "
正乱呢,门开了,是田跃进:"所长,您出来一下好吗?"
马笑中气冲冲地走出门,郭小芬跟在他身后,把门关上。
田跃进说:"所长,周宇宙和小青的手机我们打不通,只找到了那个叫夏流的胖子,他听说杨薇死了,起初吓得浑身哆嗦,跟发了疟疾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来,后来我们连哄带吓,才把他带回所里,已经初审完了。这是他对昨天晚上发生事情的陈述,您看看吧。"说完,他把一个审讯簿交到了马笑中手里。
马笑中翻开看了没几行,眼神有些发直。
"怎么了?"郭小芬问。
马笑中把审讯簿啪地合上,冷笑一声:"老田,你也跟我玩猫腻是不是?"
田跃进一愣:"所长,我跟您玩什么猫腻了?"
"你和姓甫的、姓夏的串通好了,编出这么一鬼故事哄我。"马笑中眼露凶光,"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田跃进摇摇头,神情坦然:"所长,您误会了。夏流讲的事情确实很让人难以相信,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帮助他们串供,否则您枪毙了我都行。退一万步说,假如我真的收了他们的好处,完全可以帮他们编造一套听起来更加真实的说辞,决不会弄这么一个装神弄鬼不靠谱的故事,谁也不会信的。"
马笑中略一思忖,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田,对不起啊,我脑子有点乱 "
郭小芬有些明白了:"笑中,难道夏流的供词和老甫说的一样?"
马笑中烦躁地点了点头:"他也提到了小青讲的那个故事,故事的情节基本上是相同的--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命案现场的那面镜子真的是因为照不出人像才被打碎的?难道杨薇跟故事里的人一样是看到鬼魂后自杀的?说破大天我也不信!"
郭小芬把马笑中手里的审讯簿拿过来看了看:"按照夏流的供词,小青讲完镜子的故事后就离开了,周宇宙也走了。杨薇说自己不会讲故事,就往青塔小区的空房子打了个电话 笑中,我看咱们还是回办公室去,无论这起案子有多么不可思议,咱们总得把剩下的事情向那个老甫核实清楚。"
缩在墙角的老甫一见马笑中回来了,吓得把自己像打背包似的又紧了紧。
马笑中没理他,靠墙站着,面色阴沉,一言不发。郭小芬把老甫扶起来,让他重新坐在椅子上,温和地说:"老甫,小青讲完镜子的故事之后怎么样了呢?你把后来发生的事情讲完,我保证马所长不会再使用暴力。"
老甫战战兢兢地说:"后来 后来小青和一帆吵了起来,吵完就走了,周宇宙追她去,两人都没有再回来。我说散了吧,一帆不答应,让杨薇再讲一个故事,杨薇说自己讲不出,就往青塔小区的空房子打电话,让我们想象假如大半夜有人接听会多么可怕,谁知 谁知居然真的有人接听。杨薇害怕极了,要我们陪她去看看,我们都不敢去,她很生气,就自己去了,然后一直没消息。夏流也走了。到了晚上12点整的时候,杨薇打来电话,说正在房子里。房子是锁着的,她用钥匙打开后发现里面没人,电话也挂着,本来还说得好好的,突然她大喊救命,电话就中断了。我和一帆赶过去一看,发现她已经死了,洗手间的镜子被打碎了,一地玻璃 "
"真他妈的见鬼。"马笑中嘟囔了一声。
郭小芬想了想,问老甫:"你说小青讲完镜子的故事后,樊一帆就和她吵了起来,这是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老甫偷偷瞥了马笑中一眼,说,"据说樊一帆的老公,和小青也很要好,但就在不久前,他死掉了 "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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