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1-6-12 23:29:13 | 2021-6-12 23:29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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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君将述功于上,妻忧之。君曰:何忧乎?吾有吴钩。于是孤身赴梁。
——《寿春君列传》


  一条浑身是伤的龙盘旋在大梁城天上。
  遍体紫黑的血迹是成片的乌云,丝缕阳光成了它仅存的几片金鳞。
“晓得不?寿春君伐越大胜,凯旋而归了。”
“这么大功劳,梁王怎么说也是要给寿春君增邑的。阿贵,汝可知寿春君能赢,靠的是有把叫做吴钩的宝刀,锋芒倾世。伐越一战,寿春君就是用它斩了越王的头……”
  一声惊雷,黑龙身上最后的金鳞也哗哗剥落了。


“舞阳君好酒量。”寿春君子雩平淡一笑。“君陪子雩来梁,莫非是受人指使,来监视吾的么。”
“君说笑了。”对面的子颖一愣,继而用手抹去杯壁上不慎抖出的酒水,接着豪饮。“吾与大王暌违数载,自当来朝,也是想带吾子栎苍见见世面。”他抚了抚栎苍的脑袋,这孩子今年已经七岁了。
  河上行船,风光本来明媚,可入了大梁地界,天色陡然转暗。
  舞阳君子颖叹了口气。
  津渡早有使者在等,见船上三人近岸,张口欲言时,一滴雨打在他的鼻尖上。
  天在哀泣。
  

王与子雩饮于殿,欲戮之,子雩以名刀吴钩抗,斩郎卫十七人,余者皆伤,诛王,后力竭而亡,身中三刀。侍者惊入,但见群尸仆地,伤者昏厥,未获吴钩。
——《梁世家•厉王篇》




“阿贵,不得了啦,寿春君和大王一块儿死在宫里了。听说那寿春君不愧是猛将,足足杀了十几个拿着戟的郎卫,又拉了大王垫背……”
“嘘。慎言!这可是大梁,话要是说错了,小心吾等都被抓去判了车裂。”
“唉,奇怪的是,那宝刀吴钩竟未被发现。据说当天的侍者找遍了殿上,也只找到大王的剑和诸卫士的戟。”
“说来也奇,大王疑心重,不是一向不让臣子持刃上殿么,又怎么放心寿春君带吴钩进入?”
“这吾亦不知,或许是为消除其戒心?可惜反倒招致一场恶斗……”



“大王……兄长。”子雩一袭轻薄的绛衣,坐在身着紫袍的梁王对面,两人间相隔五丈。“越王已伏诛,臣敬其豪勇,私以诸侯之礼葬之,敢请恕。”
“无碍。”梁王子祝点点头,他身旁是执戟卫士,身后悬着王室世传之剑,剑名大梁。剑戟锋芒,都映在他手中的酒爵琼浆里。
“子雩,汝说这下南方之地算是平了,这也算是尽了父亲遗愿吧?”
“是。若大王另有驱使臣之处,臣愿往……”
“子雩啊子雩,汝怎么听不明白。”子祝放下酒爵。“自孤即位以来,汝已攻城掠地三千里,孤能容一位不思进取的纨绔宗室,却容不下一位功勋彪炳的名将宗室。”
  子雩愕然,右手擎住了吴钩。
“卿之豪勇孤甚敬佩,死后自当以诸侯之礼下葬。舞阳君会继承汝之封邑。”梁王挥了挥手,卫士不敢大意,缓缓上前……






舞阳君入寿春三日,至夜遭焚而死。一说为刺客所刭。
——《舞阳君列传》
   


   身后火势滔天,这种闷热,像极了一年前的大梁城,那是个下雨天。
  女子脱下沾血的纱裙,秀眉一皱。腹下有一伤口,汨汨流血。
  方才与舞阳君相搏,对方躯干雄壮,虽占偷袭之利,一时尚不能毙杀。反被他袍下所藏的一只狸奴所咬伤。
  那狸奴死死咬住她的腹部,像极了曾经自己死死地用大梁剑插在梁王的咽喉上。都是护主。
  然后她用手捏死了狸奴,丢在地上,一剑砍下了哀叫着“栎苍,栎苍”的舞阳君之头。
  她本名吴购,取在吴地买得之意。原是齐人豪富之死士,寿春君伐齐,她受命潜入,未等行刺,子雩已破临淄,知此事详情,仍收其为随侍。
  她善剑,故寿春君亲信皆称之吴钩,她也爱此称号。遇到子雩以前,她一介女奴,纵会剑艺,亦不过被人视为工具器皿一件。
  去大梁的前夜,子雩对她说:
  “此行归来,吾会许汝寿春城二百亩地,赐汝姓氏。”
  “吴钩岂敢受此恩惠。”她当时垂首而拜,眼睛怔怔盯着地面。
  “别再说自己是吴钩了,你不是刀剑,是人。”
   她泪如雨下。
   而今,吾当去何方?她久立在火焰升腾的屋宇之下,远处传来救火声,嘈杂。
   一刻之后,寿春城里下起了雨。
   半年后,大梁城下,来人自称弑君。

全文1495字(含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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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评分
英镑 +25 脑洞 +10 原创度 +3
楼主| 发表于 2021-6-12 23:44:36 | 2021-6-12 23:56编辑 发帖际遇
1.谈破题
归根结底,题旨在谈做人。做人的前提是,你得被认可为是一个人。
文学作品中常有一种手法,称之为“物化”,不以人为人,反当成物来看。本文的核心诡计,即在行文中将人“物化”,将物(如一只猫)“人化”。
“吴钩”在大多数不知实情的市井之人看来,只是一把刀,一个工具,王侯们也鲜少注意到这一个侍从奴仆般的角色。
子雩既然给了她人的身份,那么她自然需要有一个人的活法。
舞阳君有谗言之嫌,被吴钩所杀,可见其为人重义。自首认罪,是对弑君一事的偿罪。
“人之初笔,势为逆锋,藏而不露。”本文行文,也是希望达到这一种目的。

2.关于“吴钩不见了”这个密室
其实也谈不上密室吧,手法很简单,吴钩击昏了一些卫士(见史料中的记载,“余者皆伤”“伤者昏厥”),这时候有人要闯入,没办法只好换上卫士甲胄倒在地上,而原先那位卫士只需要堆在几个死掉的卫士身下,一时不让侍者看到就行。然后侍者惊慌之余,肯定不会留在殿中,必会出殿通知更多人,再趁机换下甲胄,套回那位死者身上,伺机出殿。
男女身材差异大,侍者发现殿内没有女子,当然会奇怪为什么没有吴钩。在那种情况下,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想起来一一细查各个卫士的着装,故此计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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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2 23:53:04 | 发自安卓客户端
好耶好耶,棒棒哒。lz写的真不错
ps: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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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3 00:33:01 发帖际遇
好久不见西楼,也好久没读西楼的文字了
这篇短文很有意思,在立意上尤其高远。在我国古代文学中,女侠小说的源头、女刺客形象的滥觞,当属唐代传奇中红线盗盒与聂隐娘的故事。女主人公来去如风、武艺超群,但还有一个共同点——往往都附属于有权势的军阀或官僚,为其执行刺杀任务。这与中唐以后藩镇割据、相互倾轧的历史背景有关,也体现了对刺客“人”的身份的消解。后记中提到做人的前提是“被认为是一个人”,也即当人可以被视为达成统治阶级利益目标的手段和工具、从而人的价值和“人性”遭到解构和泯灭的时候,如何避免人的物化其实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所以,本文在末尾将“吴钩”从“物”的误导拉回“人”的真相,完成了叙述性诡计的同时实现了价值导向的传递,使诡计和文章具有高度的契合,是非常巧妙的。此外,对历史主体“人”的重视和对“人”的价值的重塑,也是现代史观所展现出的有温度的一面。历史本不应该是一张张冰冷的会计报表和军事地图,就像“吴钩”们也本不应该是封疆大吏之间争权夺势的工具、乃至牺牲品。
相比之下,“吴钩”消失的事情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在看到这个问题时甚至没有产生特别大的疑问(可能是我读的比较匆促),一方面是因为前述契合关系已经比较圆融,另一方面是,本文模仿了几段古代史书风格的行文,那么在我看来“吴钩”的去向可能是史书中比较正常与合理的留白,也比较符合早期历史记载中聚焦主要矛盾、惜字如金的范式。所以即便在后记中不解释吴钩消失的“诡计”,我觉得也不影响本文的质量。
西楼yy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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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4 15:08:58 | 2021-6-14 15:13编辑 | 发自安卓客户端
西楼大佬NB,感觉稳了呢期待学院的其他大佬的作品~
引用
   身后火势滔天,这种闷热,像极了一年前的大梁城,那是个下雨天。
女子脱下沾血的纱裙,秀眉一皱。腹下有一伤口,汨汨流血。
真的超级喜欢这里,描述的淋漓尽致,又非常唯美~
引用
吴钩岂敢受此恩惠。”她当时垂首而拜,眼睛怔怔盯着地面。
“别再说自己是吴钩了,你不是刀剑,是人。”
   她泪如雨下。
刚开始,我以为文章是叙诡,知道后面西楼大佬的解释才明白,觉得这个主旨和解释非常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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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6 19:34:41 | 发自安卓客户端
一千五百字不到,但我感觉像是看完了一部精彩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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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8 18:25:37 | 发自安卓客户端
精彩!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狗勾”
发表于 2021-6-30 13:01:19 | 发自安卓客户端
将历史文献的散落信息进行发散想象,构成一篇完整的推理故事。这大概是所有接触过推理的人都想尝试的一件事,今日见西楼以1500字完成这一壮举,不禁狂喜,无奈点赞次数已尽,只好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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