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示意图: [/b] [b] 四)[/b] 事实上,三栋教学楼呈错落分布,而且A栋的楼层更高一些,边缘也并不是平的。楼侧边的中间位置有突出的形状,那是设在一到五楼楼梯间里的杂物间。 从天台上看,坠落点是教学楼与图书馆后门之间那个僻静之处——就在一楼杂物间的旁边。平时都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更别说现在大晚上的了。 清儿她们跟着流到了楼下。还要拐个弯才能看到那个人,几个女生却忽然定住不走了。 “怎么了?……走吧?” “不……”风宁紧紧拉着清儿,低着的头猛摇猛摇,散乱的发丝之间可以看到她的双眼竟已微微含泪。流真有点搞不懂,这个女生既不矮小也不瘦弱,怎么就总是一副怯懦的样子呢。 小幸和浅湘也不表态,等着其他人的决定。 “流……”清儿的心里也不敢跟上去看,甚至有点希望就此被风宁拉住在这里,但还是作出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样子。 “麻烦。真是麻烦。”流无奈地摇着头,谁让自己是唯一的男生呢。“你们先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清儿扶着风宁到一旁坐下,小幸、浅湘也没有跟流过去,就站在原地。 “诶?小幸,你的衣服弄脏了?”不经意的抬头之间,清儿发现小幸的白衬衫前襟有几点极不协调的红色污渍,像是颜料。 “噢……大概是刚才画板报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吧。”小幸轻轻皱眉,匆匆低头扯了扯衣服,而后依然看着流一步步移近前方的诡异之地。 流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独自走进那个拐角。 暗红色的血泊就在眼前。 一股腥甜的气味渲染而来,流强忍住喉头泛起的恶心。这样的场面他倒不是没见过,但此刻身体里还是一阵强烈的翻滚。自己刚才还暗自责怪那几个女生怎么那么胆小,怕这个怕那个,现在看来,她们没有跟过来是对的——他甚至开始想,若换了自己是风宁那么一个普通女生,眼睁睁看着一大活人就在不远处惊悚地坠落,也必是要被惶恐所冲垮了。 只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流敏锐地四下打量着现场。 血泊里仰躺着一个人,看起来还算高但身材偏瘦,长发散乱,穿着高跟鞋,可以判断是个女人。深蓝色的无袖连衣裙上染满了血。一个摔坏的手电筒滚落在不远处,上面还沾着血,零件碎了一地。 流慢慢踱过去,小心地在血泊旁边蹲下。地上的血还没开始凝固。那人双眼紧闭,口鼻流血。流伸手探了探,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拿出手机来,从各个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不对。这个女人很眼熟。从第一眼就有些异样。流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但她又分明不是在自己班所在的三楼上课的老师。 “清儿……你过来一下。”犹豫了一下,流还是走出来向清儿示意。毕竟她曾属学生会,经常在各楼层间来回跑,接触过的人比自己要多。他从手机里调出照片,给她看了一张面部的特写。 “这个人……你认识吗?……你怎么了?”看到清儿的反应,流不禁觉得她未免有些过于夸张。 现场确实比较吓人,从照片上看这种感觉却淡多了;而且那人面上的表情也并非扭曲得恐怖。但眼前的清儿像只受惊的小猫,挣扎般地推开他握着手机的手,惊慌失措地捂着嘴,恐惧地向两边扫视,那表情仿佛在说“这不可能”。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冷静了些,寻求庇护似的伸手扣住流的手腕,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带我去看看……” 看到她的状态流开始有些不放心;转念一想,一会儿警察也会要她去认人,她迟早都要面对那个情景的,也就顺势把她拉了过去。 走进拐角,才看了一眼,刺目的猩红与浓重的血腥味已经让清儿感到一阵眩晕。如果说刚才看到坠楼那一幕只是震惊得什么都已经忘记了,看照片时还有些自我安慰地觉得事情尚还遥远,那么此刻,之前被强压住的恐惧感一下子全都汹涌而来,叫人动弹不得,快要把她淹没了。她连忙转过身去,扶着墙便呕吐起来。 “怎么样,她是不是你认识的人?”流冷静得一如既往,声音里却多了一份关怀般的柔和。 “嗯……她是我们的……班主任……”清儿好不容易答上话,旋即又是一阵呕吐。 “班主任……”清儿的教室在五楼,又靠近另一边的楼梯,难怪自己没怎么见过她。 清儿一定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她也曾在自己面前流露过脆弱的一面。虽然她平时很开朗坚强,但在某些事面前却特别容易被击垮。想到这个,流不禁有些担心她是否会承受不住。 “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怎么可能……”清儿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虚,甚至让人觉得仿佛气若游丝了,可想而知她有多难受。 “走吧,出去吧,嗯?”流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两下。清儿使劲点了点头,却发现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差点绊倒在地上。流低声安抚着,半推半架地把她带出了那个血腥漫延的拐角,临走的时候却不忘回头看一眼。 还是不对劲。 除了熟悉,流还一直有另一种奇怪的异样感,现在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 坠楼身亡?那她的表情,是不是也太……
[b]五)[/b]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就到了。经医生确认,坠楼的秦老师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应该是当场死亡。 那四个女生都坐在一楼的台阶上。听说了一切的小幸和浅湘,表情都有些复杂,一直沉默;风宁更甚,头埋在膝间,捂住耳朵低声呜咽着。至于清儿,刚才的场面让她心情波动太大,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定定地坐着,更别说安慰风宁了。流忽然有种感觉,比起案件,眼下如何应付她们几个才更加棘手。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的警察向他们大步走过来。流连忙迎了上去。 “爸!” 爸?风宁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她这才想通,为什么看到有人坠楼,清儿会第一时间把这个少年叫过来。她也终于明白,在突发的紧急状况面前,他那份超乎常人的淡定和冷峻从何而来了。 “你知道什么了?”流的父亲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看得出来,他非常信任儿子。 “嗯。”流看着父亲,此刻二人坚定的表情如出一辙。“死者是一位数学老师,就是——”他指向坐在一旁的清儿几个,“她们的班主任。” 之后,把尸体运往法医鉴定所并联络死者家人、以及在现场调查取证,这些都是警察的工作了。作为现场的目击者之一,流随之和清儿、风宁等一起,被带回了警局录口供。还有的警察留在学校找学生问话。 经调查,大约从六点四十五分开始,教学楼A栋(高三所在楼)各个楼层便陆续有学生坐在楼梯间里背书、复习,但谁也没见到坠楼身亡的秦老师上楼。而且靠图书馆那边楼梯的通气窗口并不是开在杂物间旁边,且不说坠楼时已经时间太晚,学生基本都回到宿舍了,即使有人正好下楼,也根本看不到秦老师的坠落。 虽然初步判定为自杀,但正如流所说的,警方并没有排除他杀的可能性;而一直呆在画室的风宁,自然被列为了嫌疑人。她自六点半左右上了画室就一直一个人在那儿,但九点钟的时候萧良拿了份艺术生的相关文件给她,十点左右小幸和浅湘也来过看她的画。 顶楼除了风宁的画室便是四间闲置的教室,都锁着门,而走廊是单边的,有没有人在他们一上来就看得一清二楚。萧良、小幸和浅湘的证词都称,当时顶楼只有风宁一个人在画室里。虽然画室里靠墙放着一个看起来年事已高的大柜子,但锁上已经生满了锈且落着灰尘。风宁表示自己没有这把锁的钥匙,而其他人也确实没见她打开过柜子——其实看看画室里的情况也就清楚了:如果有那么大个柜子可以用,谁还会把画具堆得满地都是呢。 萧良除了拿通知给风宁以外基本没有离开过教室,而且九点半就回家了,嫌疑可以排除;但十点钟后,教室里只剩下留着画板报的小幸和浅湘两个,周围的教室也全都空了,没有人能证明她们十点到十点半之间的行动,而就凭她们在案发后不久突然出现在天台,也足以将她们纳入嫌疑人之列。 至于动机,应该说她们每个人都与秦老师有不小的矛盾,却又并不是什么非要闹到你死我活不可的深仇大恨。可是——谁知道呢。也许比起作案手法,杀人动机往往更令人费解。 清儿从口供室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走廊上的窗半开着,深夜的风吹进来,竟给人几分寒意。风宁似乎受了挺大刺激,情绪相当不稳定,来到没多久就被一个警察先她送了回去——她也不想回学校,就到了班上几个同学合租的房子里。 夜很深了,但出了这样的事,让人毫无睡意。 清儿一个人站在警局门口。刚才给她录口供的警员告诉她,流让她在这里等他。 也许他发现了什么?正想着,流已经从身后走过来。他眼窝稍显深陷,看起来有些疲惫。清儿不禁责怪自己,不该把他卷进来的。 流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但随即收起了笑容。“死因已经查明了。” “……是因为高空坠落?” “嗯。确切地说,是高空坠落导致后脑受到猛烈撞击以及全身大面积摔伤。应该是当场死亡。” 清儿没说话。尽管自己非常讨厌秦老师,但突然知道她坠楼身亡了,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毕竟,她也教了自己快两年了。风宁她们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和警察讲过话以后清儿已经稍稍平静下来,但当她独自站在黑夜中时,心底那股莫名的恐惧感还是不断升腾着。直到流向她走来,她才又感觉安心一些。 “清儿,我们回学校去。我需要你的帮忙。”眼前的流看似漫不经心,却全无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仿佛那隐藏的认真坚定的灵魂被唤醒了。 “你想做什么?”看着少有地正经起来的流,清儿依然充满疑惑。 “我想……”流看向外面的夜空,“证实一下你所看到的东西。”
[b]六)[/b] “我看到你了。然后呢?”依照流的吩咐,清儿回到了档案室。她从窗口往教学楼A栋的天台看着——就像十点三十五分、风宁打电话来的时候一样。流也正站在天台的边缘,不过并没有站到围栏墙上。 “然后……”流故意放慢了语速,好像在卖什么关子。清儿迫切地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猛地—— “小心背后!” 另一个人影正从流的身后接近! “——现在你明白了吧?”听到清儿的急呼,流却流露出胜利者般的自信。 清儿这才缓过神来。要知道,如今顶楼作为坠楼现场,有警员二十四小时把守着;流的父亲是高级刑警,更由于之前他在两三个案件中出过相当一些力,赢得了大家的信任,才能这样不费什么力就轻松进入被封锁的现场的——又怎么可能有人能绕过看守警员的视线,从流的背后想要偷袭他呢? 她有些明白流的用意了。天台上是很昏暗没错;从远处看过去,在四周建筑的灯光的映照下虽然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而且由于档案室的位置与天台边缘只有颇小的角度差,也看不清人的具体位置,但因为围栏墙并不算高,如果有两个人,还是无论如何都能看到的。 “清儿,你在那里别走,我们现在过去。” 流果然是很有行动力的,转身便已经来到了眼前。但一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宇翔?” “怎么,看到我——很奇怪吗?”宇翔耸耸肩。 “不……只是……”宇翔是流最铁的哥们,要是平日见到两人走在一起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现在…… “是我找他来帮忙的。”流解释道。 清儿恍然大悟:“刚才我看到的人影,就是他?” “没错。” “你还说呢……居然半夜里把我叫出来。”宇翔嘴上这么说,却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被人从被窝里硬揪出来的。 “你不是也还没睡么?”流不依不饶。他当然知道宇翔是在学校附近和几个同学合租了一间房子,即使是大半夜要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障碍。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流说着又换上了刚才那严肃认真的表情——说实话,清儿还真不太习惯。“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这个案子。清儿你在十点十五和十点三十五分两个时间都往天台的方向看过。这是因为风宁和小幸说都她们前两个星期看到有人上天台,给了你心理暗示,你才会下意识地看那里的吧。而事实是,的确有人站在天台边缘用手电筒往天上照来照去,之后她就坠楼了。现场也找到了手电筒的碎片。” “关于案子的事流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宇翔接过了话头,“到现在为止,疑点有三:第一,如果秦老师真的抱定心思要跳楼并且还要引起别人注意,那她大可选择人多的时候,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选在僻静的星期五晚上十点半之后、用手电筒来引人注意,还要演练两次,到第三个星期才正式进行呢?要知道,一般是不会有人没事往天台看的,在楼顶有画室的风宁和喜欢看月亮、经常望天空的小幸可以说是很巧的例外。 “第二,从他杀角度考虑,风宁和后来突然出现的小幸、浅湘都有嫌疑,但再怎么说,以秦老师的性格,就算被逼,应该也是怎么都不会乖乖地站到天台的围栏墙上才对。” “而第三是秦老师的表情。”发言权又回到流身上。“坠楼身亡的人很多都是死不瞑目、表情恐怖,倘若是被推下楼的就更是这样了——可她不。她闭着眼睛,脸上并没有多少痛苦的样子。不过这一点,我没有作为疑点向我爸提出来。如果她是决心要死的人,可能会把死亡看作一种解脱,搞不好还会觉得那是一种幸福——谁也说不准。”流叹了口气。 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清儿忽然缓缓开口: “我们有件事还没有问清楚……”
[b]七)[/b] “风宁和小幸都说她们之前就看到有人在天台上拿着手电照。可是那两次,那个人是站在什么位置的呢?如果只是站在地上就罢了,但要是上了围栏墙,不是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么?” “说得是……” “不……!”清儿的话提醒了自己,流忽然灵光一闪,激动地拍了一下脑袋,“就算站在围栏墙上也不一定会掉到楼下去!” 清儿眨眨眼,刚刚才冒出的一点头绪,现在又被打乱了。宇翔困惑地看着流,用眼神催促他干脆点。 “是杂物间。”流随手抓过一张纸,一边画图一边向二人解释,“天台是六楼,但围栏墙还不到一米高。如果这样子翻过围栏墙落到五楼杂物间的屋顶上,其实就和从围栏墙上往里跳没两样!你们看,杂物间大概三米见方,这屋顶上还围了一些护栏。从天台的围栏墙跳到那上面去——可以说,基本上没有危险!” “这样的话……”这么一梳理,宇翔的思路,也慢慢地清晰起来,“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嗯。”流点点头。他转向清儿,“你也想明白了吗?” “这……”清儿的样子,若有所悟。看来,她已经和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对。当时你看到有人坠楼,就让风宁赶紧回画室,其实正是给了凶手躲藏的时间!”说到这里,流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凶手就是风宁,那又另当别论。” “我不相信风宁会做这种事!”清儿忽然激动地站起来。风宁一直那么温和柔顺,大家都有目共睹;即使秦老师百般刁难压迫,她亦向来是逆来顺受。 而且,清儿如今根本不敢确定她们最初到天台的时候,那块铁皮后面究竟有没有躲着人。流一到天台她就把他叫到了边缘上,因此他也没来得及仔细看过;然后一转身,小幸和浅湘就出现在了天台口。她们说自己是看到流急匆匆的样子才跟上来看的,但时间证据上出现的偌大一块空白,没有人能证明这番话的真实性。 “我们先别急着下定论。”就在他们都要往他杀的方向去考虑的时候,流忽然想起,自杀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的。“天台的铁皮后面只能躲一个人。如果小幸与浅湘其中一个是凶手,那么另一个必然是共犯;但除非她们是和风宁一起犯的案,否则就必须留下其中一人把风,随时防着风宁和其他不速之客,这样一来,直接的凶手应该就只有一个人。秦老师毕竟是大人,真扭打起来的话,最后谁会掉下去还说不定。 “所以如果是他杀,那凶手一定是事先把秦老师迷昏了并且很有可能还藏起来了一段时间——这样也就能够解释秦老师表情上的疑点了,如果她坠楼时自己并没有意识,即便在落地的一瞬间醒了过来,只怕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苦就已经不行了。而问题就是,那么大个人,凶手能把她藏在哪呢?在没弄清之前,我们还不能认定就是他杀。” “会不会其实一直就在天台上?”对此,宇翔也还没想通,只能暂且这么假设一下。 可他也几乎马上推翻了自己。天台上那块铁皮不大,人必须紧紧蜷缩着才能躲得进去;失去意识的人不可能维持那个姿势,也就很难藏得住。要是被哪个偶尔上来透气的学生发现,可就闹大了。 “杂物间的屋顶。”清儿愣愣地接过一句,拿起笔在流方才的图上涂涂画画,“凶手也可能先把秦老师放在这里,只等着时间一到,就上演坠楼的戏码。” “不是没有可能。”流不得不再次思考这个问题。“只是……凶手是不可能明目张胆把昏迷的秦老师弄上六楼的。要做到你刚才说的那些,就必须要她先上了顶楼才行。但是……这大晚上的,她去顶楼干吗呢?” “不对!”宇翔打断了他,“不管秦老师是怎么上的天台,都不会是六点四十五之后的事吧——不然在楼梯口看书的同学都会留意的呀。” “那也没法说得通。”想来想去,流还是觉得事情不对,“不管怎么说,好端端地她跑到顶楼去干嘛?那里只有风宁的画室,难道她专程去那里教训风宁的不成?”“除非……” 清儿低低的声音,让两个男生停止了漫无目的的假设。 “除非,是有人让她去的。”
[b]八)[/b] “今天下午我爸送饭过来,车停在操场边上。我坐在车里吃饭,秦老师去过传达室——但她没有看到我。门卫给了她一封信一样的东西,她打开看过之后就又往教学楼走过去了。那个时候——应该刚刚过了六点没多久。一直到我回教室,她都没再下来过。隔得太远,我听不见也看不清,所以当时没怎么留意。现在想来,那有可能就是凶手布的局。”清儿懊恼着,自己要是早想起来,就不至于绕那么大个弯子了。 “那就更奇怪了。如果只是一小会儿倒也罢,可现在——六点多把她叫上去,十点半才推下楼,这四个多小时能把她藏在哪?现在这种天,起码到七点钟才天黑。杂物间楼顶的护栏是栏杆不是围墙,白天如果有什么放在那上面,只要不经意地看一下,在楼下是很有可能看得到的。这样一来,在天黑之前就有被人发现的危险不是么?”宇翔开始挠头。刚刚才觉得有点道理的假设现在又面临着颠覆。说句不好听的,他觉得凶手的挖空心思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这样的大费周章。 “说不定……凶手就是怀着一丝侥幸,想着没人会往那儿看呢?不管天台还是杂物间……”清儿说着说着也停了。她自己都觉得太牵强。既然凶手煞费苦心地用手电筒引人注意,用信件什么的把秦老师引到顶楼并制造自杀假象,还会在这里出纰漏吗? 流无意间看了看手表。“都快三点钟了。今天……暂时就到此为止吧。你们也累了吧,现在先回去休息,明早我们再集中怎么样?” “那你呢?”宇翔对流是十二分的了解。听他的语气,似乎他自己并没有打算回去。 “我要回天台看看。”那一瞬间,流的神情变得很深邃,令人捉摸不透,“不去的话,总觉得不安心呢。” 尽管流的样子已经相当疲惫,但宇翔和清儿都明白,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而且他们确实也累了,便也听了他的话各自回去休息。他们约好明天早上九点在田径场碰面。 “田径场,9:00,18/4.”用手机写备忘录是流的习惯。 尸检结果还没出来。如果秦老师体内有迷药一类的物质,就基本可以认为是他杀了。 流决心好好检查那个画室。也许风宁是真的没有参与案件,但小幸和浅湘当晚来过画室,说不定也还会留下点什么线索。 当然,流由衷地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个认识凶手。师生间的残杀,是多么可怖而悲惨的事情;而倘若定下罪来,她们余下不多的青春,便只能与灰白的颜色相伴。 而让流想不通的还有一件事。凶手在对秦老师动手之前一定要把她藏在某个地方;为了保险,当然就要把她绑起来。但尸体上却似乎并没有多少被绑的痕迹。难不成凶手对她用了很重的迷药,确信她四个多小时都不会醒,绑了也是多余?还是用了什么别的方法…… 流再一次到了天台边缘,往五楼杂物间的楼顶看了看。都怪之前太匆忙,完全没有好好地检查过。 忽然,他发现杂物间楼顶的地面有些亮闪闪的,宛若装了一盘子的碎玉。月光破碎的倒影似乎竟让流产生了幻觉,他恍惚听到脑海中有什么正轻轻破裂的声音。 ——剩下的就是证据了。 流回到了画室。 画室不大,估计比不上普通教室的一半。地上堆着各种画具——水粉颜料、宣纸、各种型号和类型的画笔什么的,很多,但都摆放得很整齐。 流注意到,门口不远的地上有一滩已经干结的暗红色的颜料。从清儿口中流得知风宁是个很整洁的人,但这里毕竟是画室,偶尔有点颜料滴在地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个大柜子周围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大概因为放在角落,没什么人靠近的缘故吧。走近了看,他却发现地上的灰尘似乎有些许被摩擦过的痕迹。 流的心中一紧。他有种奇妙的预感,自己正一步一步越来越逼近真相,但真相逼近的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又令他仿佛有些窒息。 难道这些灰尘里,会隐藏着解开谜题的另一把钥匙?他戴上方才向警员要来的手套,试探性地推了推柜子…… …… 他又拿出手机,从里面调出照片。其实除了案发现场,他还偷偷地拍下了先后赶到的几个女生的照片。 “找到了……这下,应该错不了……”流托着下巴喃喃自语,不知该高兴还是别的什么滋味。 只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不管多么不愿接受,既然来了,怎么都要去面对的,余下的不过是主动与被迫的问题。 但绳子的疑问,他依旧不明白。
[b]九)[/b]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清儿是那种即使正在睡觉也非要爬起来接电话的人,加上本来就没有睡得很熟,只这么一个小响动就把她惊醒了。但振动并没有继续。 难道是打错了?清儿翻了个身,把手机拿到眼前。是短信,发信人是流。 自己的疲累感并没有消失,看看窗外,天还是暗的。流那家伙,调查到现在都还没睡? 不愧是警察的儿子。越是迷雾重重,对真相的追求就越发执著。敬佩和信任的同时,清儿也觉得她其实无法理解。 揉了揉眼睛打开短信,里面只有一串数字: 96 924 94 748 568 468 944 94264 54 清儿暗暗苦笑。居然发这么一些莫名奇妙的数字过来,他忘了自己是最怕数学的?还要在大半夜…… ……等等。 没错,现在还是半夜。 流是喜欢没事耍点小把戏,但他不可能挑这种时候来开玩笑。 他发来这些数字绝不会是无缘无故。里面一定有他想传达的某些信息,应该是和案件有关——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不直接打中文,却要绕那么大弯子打这些暗号一样的东西? 清儿感到一丝不祥的气息悄悄地萦绕而来。她不确定是否他遇到了什么,只好按了“回复”,敲下一行字:“你想说什么?” 虽然这样做很笨,但她还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毕竟问本人是最直接的。 正要发送,脑海中却不知为何又冒出了流短信中的那串数字。回复的信息终于没有发出去,她回头去看那串数字,一边在手机键盘上比划着,猛地一阵激灵…… ——“清儿!” 左躲右闪地从宿舍溜出来,急急忙忙跑到艺术楼下,却正好看到宇翔同样匆匆地奔了过来,“你也收到流的短信了?” “嗯!我还睡不着,不太放心,就赶紧过来了。”宇翔跑得大汗淋漓,衣服都已经有些微湿,“清儿,你觉得他想说的是什么?” 清儿抬头看了看艺术楼。在暗夜里,这栋本来就处在校园偏僻角落的老楼房看起来有些阴森诡异。 “我们所想的,应该是一样的吧?” 宇翔会意:“是拼音——和手机按键相对应的对吧。” “嗯。”清儿点点头。“虽然有的组合会出现多种拼写,但只要整句连起来看就非常明朗:9-6是w-o,‘我’;9-2-4是z-a-i,‘在’;9-4是y-i,‘艺’;7-4-8是s-h-u,‘术’;5-6-8是l-o-u,‘楼’;4-6-8是h-o-u,‘后’;9-4-4是z-h-i,‘纸’;9-4-2-6-4是x-i-a-n-g,‘箱’;5-4是l-i,‘里’;整句连起来就是:我在艺术楼后纸箱里。” “跟我想的一样!我昨天从艺术楼上就看到几口纸箱子摆在后面。” “可是……他现在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我也奇怪。我们快去看看吧,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搞不好是被凶手怎么了!” 宇翔的话说得清儿心头一寒,连忙跟上。两个人径直跑到了楼后边。 几口大纸箱就放在那里,好像静静等待着他们到来。那些是演出服的箱子,运过来以后就被闲置了。 “流!你在这里吗?”宇翔试探地喊了一声。仿佛回应着他的声音,其中一个箱子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发出“啪、啪”的轻微响声。 “宇翔,这里!”清儿一向对声音非常敏感,首先留意到了这并不明显的响动,在招呼宇翔的同时,冲过去就把纸箱的顶子猛地撕开—— “流,你还好吧?” 被绑住了手脚且蒙上了眼睛、嘴上还贴了胶布的流就在里面。他手上还握着手机。认出清儿和宇翔的声音,又听到箱子被撕开了,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流!”看他应该没有受伤,宇翔松了口气。两人七手八脚地给他松绑。 “嗨,你们来得挺快的嘛。眼睛被蒙着可真不好受。”重获了自由、从纸箱中站起身来的流故作轻松,还不忘向两人调侃一下。但旋即,他看着箱子里刚才绑过自己的东西,低低地说了一句: “这下,最后的谜题也解开了。” 磁性慵懒的嗓音被他故意压低,似带着能直指人心的锋芒。他此刻的眼神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在直逼着什么人。但视线的那头,不是清儿,也不是宇翔。 “还有人在这里……”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清儿和宇翔——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在下最后的通牒。清儿伸出手,他扶过去跳出了纸箱,然后用不仅仅足够让他们三人听清的声音说: “我已经知道——整件事的真相了。” 流的双眼一直盯着某处。
[b]十)[/b] “秦老师的确实是坠楼身亡。但正如我们之前所想的那样,她并非自杀,而是被人推下去的。但是有一点:她的死亡时间,并不是你们看到有人坠楼的时候——而是更早!” 朝着流声音的方向,不远的背光处似乎有人影轻轻晃了晃。清儿和宇翔都注意到了。他们才明白,流获救之后为什么不马上跟他们离开,而要在这里,把他们早些时候的讨论结果重新“宣读”一遍。 流继续朝那个方向说着—— “你大概是知道秦老师一般在六点左右会走到校门口,于是昨天下午趁门卫不注意,偷偷在传达室留了封给她的信,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到顶楼去等。也不知你具体写了什么,大概就是叫她上去顶楼之类的吧,总之秦老师看完以后就真的按信中所说的去做了。昨天是星期五,下午六点正是楼梯里人最少的时候,因此并没有人看见这个时候上楼的秦老师——即使有,但秦老师带的班本来就是在五楼,看她上来也不会有人怀疑。她到了顶楼就被你迷昏了,然后一直等到十点多。 “你之所以对清儿说前两个星期看到有人在天台,是为了给她一个心理暗示,好让她做这个坠楼事件的目击证人。至于之前小幸和浅湘也看到了那个人,恐怕是你故意在她走到楼下的时候做的吧,好有人证明你没有说谎。你知道小幸很喜欢看月亮,晚上走路的时候会不时往天上看,所以要吸引她的注意其实并不难。另外你也很清楚,从清儿所在的档案室可以看到我们教学楼A栋天台的情况,但只能看到人影,也看不清人的具体位置。所以当时从顶楼坠下的并不是秦老师本人——而是你自己! “秦老师身材偏瘦,而画室里有各种绘画材料,只要把大块的画布或者厚纸箱皮垫在秦老师的身下,就可以比较轻易地拉动她了。把秦老师推下楼以后,你就站在天台的围栏墙上,用手电筒引起清儿的注意,然后翻过去落到了五楼杂物间的屋顶上。围栏墙还不到一米高,杂物间的屋顶又足够宽、四周还有护栏围着,这样做基本没有危险。 “清儿接到电话以后从档案室赶过来需要一定时间,足够让你再次翻过围栏墙回到天台,等着清儿过来。你很了解清儿,知道她一般到了档案室后就会一直呆到放学时间,直接走人,不会再回去A栋——事先给她打电话只是为了引她往楼顶看。我想,当时即使她没有留意天台,你也会故意说些什么话让她看过去的。听到她说天台有人,你就立刻上演了坠楼的戏码。清儿以前也向我提起过你,我知道你的运动神经还不错,就算打着电话,从围栏墙那么小的高度跳下来应该难不倒你……” “等一下!”听到这里,越来越感觉不对的清儿终于打断了流的推理秀。“你的意思,这个人是……不!”她再次激动起来,用力拽着流的手臂,“我不相信!” “对不起,清儿。我也不希望看到事情是这样。可是……”流低声安慰了两句,又提起了声音——“别再躲了,快出来吧!” 躲在暗处的那人慢慢走出来。清儿此时甚至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是流弄错了,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人影终于变得清晰。映着稍显昏暗但还是足以让人看清一切的灯光,她缓缓抬起了头—— “清儿……是我……” 紧拽着流的双手僵硬地松开,木然垂下。 清儿顿感脑子一片空白。她最不愿相信的事,终究发生了。
[b]十一)[/b] “那她把秦老师藏在了什么地方?你刚才又去过现场,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顾不上有些欲哭无泪的清儿,宇翔向流追问。 “关于这一点……我发现的时候也很吃惊。你记得画室里那个大柜子吧。” “嗯。可是,她不是……” “她没有钥匙这一点应该假不了;从那把锁上的锈迹来看,确实也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但是,那柜子周围的地上,灰尘有摩擦过的痕迹,说明近来柜子有被移动过。像我们这样年代久远的学校,废弃的活动室里有一两个制作粗糙的老式柜子并不出奇。那个柜子,制作工艺相当简陋,而且也不太重。当我把它从墙边移开的时候,我发现靠墙的那一个侧面下部的两颗钉子已经被卸掉了,上部的钉子也相当松动,木板可以轻易掀起来。这样一来,即使没有钥匙也能把柜子打开,把人藏进去;只要移回原位,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 “只是……大概是她忽略了吧,事实上,柜子内部还有几颗突出的钉子,我在上面发现了一些蓝色的衣物纤维,恐怕就是秦老师的。其实她一直就被藏在柜子里,但所有人都惯性地认为没有钥匙就不能打开柜子,因此也没有推开来好好地检查。” 少年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慵懒,在风宁听来却是字字重击在胸,隐藏着只有她才能体会的慑人威力。她苍白无力地笑了笑,那表情已经承认了一切。 “之前你虽说我会有麻烦,但我还是相信自己做得足够巧妙。你怎么会真正怀疑上我的?” 风宁的神色没有任何不服,只是略显疑惑。 流看看一旁已经失了神的清儿,眼神中掠过一丝黯淡。“其实当我走进画室、看到地上洒着红颜料的时候,我曾经以为是小幸犯的案。真正让我锁定了你的东西,是水渍。 “昨天早上下了好大一场雨,中午就停了,下午还出了太阳;到了晚上,其他地方的积水基本上都已经干透。但五楼杂物间的屋顶因为下午处在背阴面,见不到阳光,而且形状还有点像个浅浅的水槽,容易积水,所以短时间内水很难蒸发干净,于是一直留到了晚上。” 说着,流调出了手机里的照片,“但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的鞋子、裤子上都有水渍,而鞋子湿得尤其明显——那应该就是跳到杂物间的屋顶上时溅上的吧。我看过了,你今晚完成的是蜡笔画,根本不会用到水彩或者墨汁一类需要加水调和的原料;因此如果你一直都在画室里,就不应该弄上那么多水渍才对。 “我们赶来之后你很心虚,所以才会表现得那么害怕;可我们却误以为那是对死亡的恐惧,甚至不觉放松了对你的警惕。而且你似乎真的很紧张——警察把你送到同学那里,但你知道我的父亲是警察,又偷偷跑回学校了吧。从身后偷袭我,又把我关在这里,为的就是要封住我的嘴。 “但你这样做,不仅充分暴露了自己,还让我想通了另一件事——为什么尸体上看不到什么被绑的痕迹。那是因为你没有用绳子,而是用衣服一类比较宽大、材质偏细的东西。”一鼓作气地说完,流举起了右手——攥着刚才从他身上被解下来、本来绑着他的衣服。 真相大白。 风宁闭着眼,轻轻地喘着气。她扶着身后的墙壁,虚脱般地缓缓靠了过去。自清儿和宇翔出现在这里的一刻结局就已经定了吧,但她现在,不想躲也不想逃。 “其实——”流换了口气,带着些许同情继续说道,“你在抓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下一步要怎么办?把我也杀了?”他慢慢走近风宁,又回头看了清儿一眼,“一直守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不是我而是清儿,你会不会也狠了心对她下手?那么这一切,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他的声音似有一种不染凡尘的超脱,仿佛来自渺远天际。 清儿已经有些站不稳。她自己同样讨厌秦老师,她知道秦老师对风宁很过分,但她从来没有想过风宁竟对秦老师如此恨之入骨乃至要置之于死地。流还在与风宁僵持,眼看清儿就要滑落下去,宇翔连忙扶住了她。 没有人再出声。伴着那种奇异的湿冷冷气息,在雨后繁星点点的夜空下,寂静的空气显得尤其可怖。 沉默了好一阵,风宁才缓缓开了口,声音遥远轻飘得像个幽灵——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她吗……”
[b]十二)[/b] 在自己的记忆中,那个少年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又优秀又随和,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热情。她一直很仰慕他。喜欢热闹的他,大学毕业后选择了到高中教数学。作为初出茅庐的新老师,他第一年带的是一个非重点班,因为年轻有活力,教书又特别有自己的一套,深得学生们的喜爱。作为回报,在第一次期末考试中,他的学生一举拿下了数学单科最高分和班平均分第一名。 “他是真的很高兴;其他老师也很赞赏他,说他前途无量。但是他没有想到,祸根就从此埋下了。那姓秦的女人是那一届其中一个重点班的班主任,一直以来,她班上的数学成绩都是遥遥领先,甚至同样是重点班,平均分也能把人家甩开很远——就像现在一样。” 那一次,秦老师认为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虚荣和妒忌令她怀恨在心。她到处散布流言,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并带头排挤他。开始大家还不信,但俗话说三人成虎,慢慢地他就到处受人冷落,也逐渐对教书失去了热情…… 见他一天比一天消沉下去,风宁担心、好奇,但因年纪尚幼,终究无法理解。她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甚至一度怀疑眼前的他是不是只是披着他的面具,真正的他其实早已经死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从学校回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他从那所高中的顶楼跳了下去——当场死亡。当时我才是个初二的学生,根本不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那一次,他是真的死去了…… “虽然出了这样的事,但这里毕竟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中考的时候父母还是支持我考了过来。本来也还相安无事的,可是高二那年,我无意间看到了表哥留下来的日记。我这才知道,自己的班主任竟然是害死我表哥的罪魁祸首!他死的时候才二十四岁——二十四岁啊!可那个女人呢?她……她居然还活得逍遥自在!”说到后面,风宁已经不停地啜泣着。受她的情绪感染,清儿也不觉眼泪淌了满脸;流和宇翔也感到喉头发紧。 “之后又有一次,我进办公室的时候有两个老师正坐着聊天,他们没有注意到我进去。我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内容,大概就是不要和那姓秦的女人作对,否则就会像我表哥一样,不可能有好下场!得罪了她就可能会死,原来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你引她来的那封信里,写的恐怕就是这个吧。”良久,流才勉强接上了一句话。如果连校园里都已是如此勾心斗角、血雨腥风,这个世界,又还能有多少净土可言?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这样的记忆太沉重了。 “是的。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她过来了。在那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乙醚喷雾,但其实我本来没打算用的。我在想,如果她诚心忏悔,我就不对她做什么。 “可是……我太一厢情愿了。刚开始我好好地跟她说话,可她根本不买账,还一副胜利者一样的骄傲表情!后来我说要告她,她居然反过来威胁我说如果我敢轻举妄动,她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整死我。 “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最后……我就拿出了刀片。我事先调了一包颜色像血的红颜料藏在手表带子下面,在她面前割破,假装自杀。” 流恍然大悟,他这才明白画室地板上那滩红颜料中凝结的心酸。难怪从第一眼看到,就感觉有种束心般的不舒服。 “当时我还对她抱着一丝期望,如果她来救我,我也许还会就此放她一马。可是——” 风宁说到这里,顿时提高了声调,三个人不由得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她—— “你猜那恶毒女人什么反应?她吓得一个劲儿地后退,恶狠狠地瞪着我,说我要死就自己去死不要拖她下水!”现在回想起来,风宁还觉得实在难以置信,也似乎完全没有后悔自己杀了这个人。 “你们想想,这还是个人么?她,她还有一点点的人性么?这就是所谓的为人师表吗?呵……”风宁自嘲地冷笑了一声,“明明都演练了两次了,我居然还敢奢望她有悔改之意,廉耻之心……只能怪我自己太天真!我彻底地寒了心……所以,我也不再对她有任何留情了,我把她从表哥当年跳楼的地方推了下去。她让表哥承受的痛苦,这样还远远不够还的,我要她也变成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叫她死了也没有脸去见表哥……” 说出了这一切的风宁,最后的心理防线终于倒塌,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流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已经发不出那好听的声音了。百般滋味一齐涌上来,仿佛什么都想说,却说什么都无力。 宇翔本来就不善言辞,唯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清儿勉强动了动那恍若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僵硬躯体。默然地缓步走到流的身边拽紧他的衣角,忽然就跪了下去嘤嘤哭起来。 因为害了人而被害,又因为有人被害而去害人。冤冤相报,直到一方战败倒下。 剩下伤痕累累的“胜利者”,是否就能得到最终的幸福与安宁了呢?
[b]尾声)[b][/b] 复仇的戏码终于走到了尽头。黑夜散场,那抹凄冷的暗淡却迟迟不肯褪去。 为避免事件引起更大的恐慌,学校对所有人宣称秦老师是因巨大的教学压力导致突发的精神失控,自杀身亡的;并当机立断地停了三天的课,全校学生一律回家不得留校。 风宁作为犯罪嫌疑人被捕,对外宣称是因受了事件刺激而转学离开;受审时却出现了疑似精神失常的症状。 小幸和浅湘被证实是清白的。她们得到的消息依然是秦老师自杀身亡;学校里知道真相的,就只有流、宇翔、清儿三个。 因为受了巨大打击,从风宁被揭穿开始,清儿的情绪就极不稳定,在家休息了整整两个星期才又继续回校上课。 她是在星期天晚上回校的。 晚自习下课后,教室外面出现了一个高挑清瘦的少年的身影。 等教学楼的灯基本都暗了,两个人才慢慢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你现在……没事了吧?” 刚问出口,流当即暗骂自己笨蛋。比起之前来清儿的气色无疑是恢复了不少;但原先藏在眼眸深处的那份灵气却已不复存在。惨死的是教了自己近两年的班主任,而原来那么要好的风宁竟就是幕后真凶——说不留下阴影,骗谁呢。 清儿淡淡的笑容,仿佛被抽去了一半灵魂似的虚幻。“其实……我还有两件事不明白。” “你说。” “第一件事。你怎么知道秦老师真正的坠楼时间是在我看到之前——而不是之后?” 不需要再故意压制,清儿的声音已经变得很低微。 “是因为手电筒。”尽管担心,流还是认为关于这事件的一切,都不该瞒着她。“你当时看的情景是,风宁把手电筒扔了下去然后自己坠楼。如果坠楼的是秦老师,那么手电筒就比她先到地面;再加上那里的地面有些倾斜,手电筒很快就会滚落到一旁,不大可能沾到血迹的,实在要有也只能是溅上去。但现场的手电筒,很明显是摔进过血泊、沾上了血才滚到了一边。由此可以判断,在手电筒落地之前,秦老师就已经在那儿了。好了——解释完了。那第二件呢?” 流就是这样。没有必要的时候,他从不卖关子。 “第二件事……我想知道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给我发那种数字暗号?” “啊,这个啊。”流伸手掏口袋,从手机里调出那天写的备忘录。 “田径场,9:00,18/4.” “猜到自己的位置以后我立即想到要求救。虽然可能因为风宁太紧张,忘了除了把我关起来之外,还应该要断绝我和外界的联系,但我眼睛被蒙着,就算拿出了手机、轻易就进入写消息模式,也很难准确打出自己想要的汉字来。我想起自己写完了备忘录就没有再切换输入法,于是将计就计,发了那些数字给你们。 “你们一定能明白我想传达的信息的——在那一刻,我是死心塌地相信着你们呢。而且……” 流忽然停下步子。原本看着夜空的脸转向清儿,神情深邃、意味深长,一直看到清儿眼神的深处去。“我一直记得你的号码。” 第二天正式回到班级,清儿才发现原来很多人都并不相信秦老师是自杀,认为背后一定有内幕。 “民间”流传的关于此事的N种版本,清儿一个也不愿听;好奇的同学挤过来问她个中真相,她不能讲也不愿讲。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纷纷扰扰,她全都不愿再沾到哪怕一点点的边。 萧良告诉她,如今他们班的数学课与班主任事务已经交由另一个老师代理,一直到高考。 第一节课就是数学,清儿不禁有些期待,新老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门开了。伴着“老师好”的问候声,清儿却似乎感觉到内心的一丝丝寒意,又开始再度升腾起来。 站在讲台上的年轻人,给人的感觉是又优秀又随和;仿佛是永恒的定格,他的笑容,竟是那般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