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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 《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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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31 00:18:19 广东| 发自安卓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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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哥停好二八大杠,拿上矿泉水瓶,自己则走到桥边,凭栏远眺。

     江水远远隔开了两岸,自北沿弯曲的河道滔滔流向南方。暮色烧红了长空,金穗乘着连绵的褶皱起伏,宛如一汪徐徐摇晃的鎏金。

     红霞落到人身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

   “平时我走到河边我就会在这里停一下。”

    这位流浪老哥打算骑着辆单车环游中国。

     一星期前,他通过网络平台联系到我,表示要接受采访。几天后,我从广州南站出发,历经高铁四小时的行程来到湛江。在下榻的酒店休息了一晚,拜访另一位受访对象后的第二天,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湛江著名的地标景点,赤坎古镇。

   为了方便寻找,我们约好在《隐秘的角落》取景地,本利士多碰面。我提前五分钟,在十二点半到达目的地。站在路口观察,对面的马路边泊着辆别具一格的自行车(逃难般盆满钵满),一名敞开保安服,露出肚皮的老哥正坐在路牙子上。

    眼见四下无车,我便越过形同里巷的阡陌小路,径直走向老街与大马路的交汇处。
老哥听得脚步声,扭头瞧见一名状似三十好几,实则不过弱冠之年的男子迈步而来。

   太阳高高悬在头顶上空,水泥路面散发阵阵热气。我问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早上就来了,在这边逛了逛。”

  “有没有买什么吃的?”

   “没。”说着,他踱到自行车旁。前后座之间的缝隙正正好好卡着口外卖员同款布箱,塞得极满。犹如胃袋分明已不堪重负,却还有人将食物源源不断地塞进你嘴里。

   老哥掏出一团未拆塑封的饼状物。

  “这是鱼线?

  “对。我准备就是节省经费嘛。买了这个钓鱼吃。这里东西都太贵了。”

  “你想的就是一路钓鱼一路玩。”

  “主要就是去这些地方嘛。去别的地方你没东西吃也生存不了啊。找那些山区溪流什么的。”

     他放回鱼线,从外袋淘出一张蓝色毡子,“这是睡觉垫垫到地上用的。”

    “你现在就是把它搞在地上就直接睡了。也不用枕头什么的。”

    “对。”他将毡子塞回原先的位置,拍了拍后座堆放的杂物。“这个袋子就是被子。工厂拿出来的。”

   “那基本上也没什么东西哦。你衣服也没几件。”

   “我衣服就三件。”

   “全是这个保安服。”

    “对。我都没买衣服。”

    “内裤呢?两条?”

     他绕到前边,似乎要找什么东西。抬了抬手又放弃了。

   “一条。”

   “就一条?”我想到某种可能性,忍俊不禁,“那你现在没穿吗?”

   “没穿。”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好笑,又补充道:“凉快。”

    两人就这样“嘿嘿”地乐了好一会儿。社会男士的童心不是消失了,而是转移到了幼稚(某种情况下是油腻)的下三路话题中。

   就在这时,我意外在车篮里瞄见一面熟悉的书封。

  “还带着三体啊?”

  “书,想背一下嘛。”

   虽然有心继续这个话题,但我们已在这里聊了半个多小时。气温没有下降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由于路口连接外边的大马路,时不时还有轿车通过。见状,我提议道:“走吧,去找东西吃。”

   他骑上他的二八大杠,我骑上我的共享单车。老哥大喊一声:“出发!”,率先冲出马路。目睹他那摇摇晃晃的架势,尾巴拖着架太阳能板,几乎将人埋进里头的行李,配合那单薄的车身,真有种小男孩妄图炸掉日本的滑稽。我不禁叫道:“小心点!”赶忙跟了上去。

   2

    湛江往河源共六百零九公里,六小时三十九分,经湛北上沈海高速便可直达。这是汽车线路。如果是骑行,就只能走228国道了。不仅比驾车久,而且远了几十公里,即便不眠不休也需要两天半的时间。

   当下我们位于坡头区,也是228国道的湛江段。他说想吃螺丝粉,已到了‘平时半夜醒来都会去找’的程度。我就在大众点评搜了搜。幸运的是,顺路就有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字号。不幸的是比较远,去到恐怕要下午四点多钟。我问他要不要路边随便找一家算了。得到的回应是:正好,午餐晚餐一起吃了。

     一路上,我们聊了许多。他谈到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否则会永远地挂逼在那里;也讲到自己怎么通过旅行使身体达到阴阳平衡的状态,兴之所至,背了一句道家箴言——观天之行,知天之道嘛。

    老哥骑的是‘死飞’,也就是不安装刹车片的自行车。起初没有留意,后来提及此事,他倒也不甚在意。(甚至拖鞋的胶底也濒临脱落了)

     路过一片商业区时,他说道:“我肯定要往山区走的。这边发展了太多了,文明占据了太多资源,我就搜刮不到什么了。”

    近旁有一座商场。一眼扫过去,可能不是节假日的原因,行人寥寥无几。短短两百米的街面,最醒目的是牌匾上‘中国银行’的几个黑体字样。便利店,五金铺,饭馆,网吧。说不上繁华,但也算是设施齐全。换一个思路,二线城市的犄角旮旯尚且如此,何况上海北京之类的大城市呢?因此他的想法我也能理解。

   他继续说道:“他们说,你现在随便找个工作都能干活。但是呢,我把握不了,我也不会特意去找。比较蠢吧。城市里啊,那些欲望啊,攀比心什么的,很重的。我适应不了。有时候我感觉啊,那些高楼大厦,好像在宣扬一种能量波一样。人就是那个人肉电池,供那个大厦。”

   又行驶了二十来分钟,这一带是郊区了。日光自西倾斜而下,近乎透明的天穹遥遥与公路汇成一条直线。边坡成片的黄菊,草甸稍纵即逝。密集的筒子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在建设的,高耸的脚手架,废弃的烂尾楼,又或是占地广阔的工厂。风声,踏板的破空声,链条运转的细微响动,以及一声遥远的,不知从哪传来的,悠久地回荡。

  我问他是不是会背三体。

  他骑在前头十米左右,当我以为他没听见,准备重复一遍时,耳边响起了洪亮的嗓音。

  “这时太阳已经下山。大兴安岭看上去是灰蒙蒙的一片。”

   我们正是朝着太阳的方向。

  “就像叶文洁的生活。在这灰色中,梦,尤其显得绚丽灿烂。….”

   “看看吧,这就是虫子。它们的技术与我们的差距远大于我们与三体文明的差距。人类竭尽全力消灭它们,用尽各种毒剂。”

   他背得愈发流畅了。

  “这场漫长的战争伴随着整个人类文明,现在胜负仍然未定。它们的数量也并不比人类出现前少。把人类看作虫子的三体人,似乎忘记了一个事实。”

  “虫子!从来没有被真正战胜过。”

    太阳渐渐落下。平原坦缓地展开,逐渐出现了人类生活的痕迹。楼群连成一片白色。车辆以每分钟两到三台的频率驶过,偶尔夹杂一辆货车,又或是旅游巴士。指示牌竖立在路边:小毮,箭头,200米。

   我们下了匝道。拐过一道L型转角,便是惯常的城市景象。筒子楼大多兴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少说也有二三十年历史了。穿行于街巷里坊,低矮的屋顶与杂乱无章的电线共同交织在上空,映下厚重的阴影。

      那家螺狮粉店就普通地开在这老城区的其中一条街上。掀开透明软帘,店面倒挺亮堂。六十多见方,地板新贴了白色瓷砖,对于非连锁的私人店铺足以称得上宽敞整洁了。里头四桌都有客人,操着口叽里咕噜的方言。虽然听不懂,但在不是饭点的时候仍然有这么多本地人光顾,想必不会难吃。

    菜单糊在正对门口的墙上。价格都不高,在十五到二十五之间浮动。除开各式各样的螺狮粉,还有云吞面,牛腩面,炸酱面等粤式面食。我让他点一碗最贵的,我请客。他没有听信谗言,只点了一份招牌螺狮粉。而我则要了一份炸酱面。

   坐下后,我开始正式采访他。

“你是哪里人?”

“广西的。贵港。98年应该是27了吧。”

“27。几岁出来工作的?”

  “14年,我想想,正好十年前。我17岁就出来打工了。”

  “去工厂?”

  “对。”

  “这么早就出来打工了?不读书吗?”

  “读不进去。而且我家里是农村的,很多人十几岁,十二十三岁就跟着父母做事了。”

  “那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怎么说呢,在我的世界观里要靠自己嘛。他们也帮不上我什么。”

  “为什么想着要穷游?有什么契机吗。”

  “就是穷嘛。然后又想要改变。这两年的经历让我改变了很多。现在我都找那些道家的书看。”

  “就是你是信那些神啊佛啊的那些东西的。”

  “因为我们家里是祖传的神——”

  “就是算命的?”

  “对。而且你看那种书啊,有一个好处。阎王爷不敢审判你。”

  “那些算命的书?”

  “阴符经你听过没有?”

  “道家的还是算命的?”

  “道家的。阴符经,南华真经,庄子。我看这些。当神仙。”

  “当神仙怎么才能当?”

  “逍遥快活的日子就是神仙。”

3

   站在天桥中央,对岸的烟囱恰好遮住了夕阳。

“平时我走到河边我就会在这里停一下。”

   历经80公里,六个小时,从赤坎来到茂名,这趟旅程终究临近尾声。这座跨江大桥另一头便是沙田镇,茂名距离湛江最近的县城。他将经茂名进入325国道,跨越阳江,江门两个地级市,到达最后的目的地,河源。而我则原路返回,去往北京接送妻子。

   桥下的江域名为鉴江,粤西沿海地区最大的河流。江面潺潺,宛如一面流动的天青色镜子。

   他虚扶围栏。江水绵绵不绝地流向落日的方向。

  “不是有个传说你听过没有。”

    我应了一声。

  “桥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在桥上会发生很多事情。像我十几年前就在桥上遇见过阿飘。”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没有。

   “就是幽灵。”他露出回忆的神情,“以前很多的,现在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看不到了。”

   “什么样子的,你看到的幽灵。”

   “就是骨头嘛。”

  “骨头?”

  “对,骷髅架嘛。”他走到人行道中间,手脚并作地还原当时的场景,“它可以直接从这个桥底穿上来。朝你飘过来。”

   幽灵是否存在,我不敢断定。中国将此类说法打为封建迷信,因此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现代国人普遍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而在冰岛的文化里,人们却发自内心相信精灵的存在。据说在那个国度,有关部门在进行道路建设或其他大型工程时,如果工程需要经过被认为是精灵居住的地方,当地人常常会请求改道或者进行特殊的仪式。信仰是如此根深蒂固,并切实反馈到现实当中。欧洲的精灵,西方的吸血鬼,中国的鬼神,本质都是一样的。存在与不存在之间并不持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华灯初上。鉴江融入夜色,宛如一头匍匐的庞然巨兽,即便肉眼不可见,仍向四周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

   “走了。”我喊他。

    两人各自将单车搬下车道。

    在晚色的遮掩下,跨江大桥向两端无限延伸。高架灯成列排开,迸射出束束强光。巨大的钢结构吊顶直插云霄,车流宛若一匹流淌的光带,演化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图案。

   他往西方,我往北方。
楼主| 发表于 2024-8-31 15:55:29 广东| 发自安卓客户端
取材于徐师傅的视频,属于文字的再创造。久违地通宵写完一篇小说,基本符合写时信心满满,写后不过如此的心态。
发表于 2024-8-31 17:32:01 黑龙江| 发自安卓客户端
你是不是会背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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