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幽灵

185088 · 发表于 2023-2-22 00:11:51

幽灵先生缠上我时，我只有十岁。
我刚合上一本极其无聊的恐怖小说，心里怒吼着“这种垃圾我也写得出来！”，一抬头，便看到了幽灵先生。
幽灵先生有着兔子的耳朵，蛇的眼睛，猫的脸，狼的牙齿，人的身体，猪的尾巴。
幽灵先生从不说话，它紧紧盯着我，无时无刻。
幽灵先生只有我能看到。
此时，我才意识到这本极其无聊的恐怖小说的真谛所在。

这本极其无聊的恐怖小说已经遗失在了我家的阁楼上。
但阁楼绝对不是个适合极其无聊的恐怖小说呆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尸体。13岁的我信誓旦旦地说。
阁楼的出入口在三楼的天花板上，一打开就扬起了无数的灰尘，一股奇异的腐烂味随即扑面而来，里面摆满了爸爸的旧书。
旧书上面尽是一些十三岁的我绝对不会感兴趣标题。
秉持着伟大的百尝不如一试精神，我捏着鼻子，随手提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这本书中出现了一个割掉嘴唇的男人。
这本书里有人离奇的死了。
这本书的作者是江户川乱步。
读完这本书后，我看到了尸体。
我小心翼翼钻出阁楼，关上隔板，走下楼。
爸爸问我为什么脸色这么惨白？
我捣蒜般摇着头。

幽灵先生也知道尸体的存在。
在我读书时，它百无聊赖地逗弄着尸体。
尸体非常生气，但是尸体无可奈何。
幽灵先生虽然不会说话，但它喜欢逗弄各种千奇百怪的事物。
比如，毛衣上的线头、猫的尾巴、打死结的鞋带，搁置一旁的书签，与我接吻时女友的头发。
一边用舌头与女友激战，一边看着幽灵先生用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一边想着《挪威的森林》中情色的描写。
不过每当我悄悄把手伸进女友的裙子里，她就一把把我推开。
——时机尚未成熟，待到七星连珠，我方可委身于汝。
啊，好吧。十七岁的我如是想到。然后拨开幽灵先生不安分的手。
难道以后在床上激战时你也要在一旁盯着吗！
幽灵先生一言不发。
不过，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顾虑。因为不久之后，女友扇了我一巴掌，又把我踹进了臭水沟中。
我非常生气，但是我无可奈何。
幽灵先生在一旁咧开嘴，露出了狼的牙齿。
那张在幽灵先生的指导下写下的情诗还漂浮在臭水沟上。
怎么会这样？原计划中，这份情诗应该寄到另一位少女手中。
毕竟我可等不到七星连珠，不过两星连珠还是能挑战一下。

总而言之，一直到十九岁，世界真的经历了一次七星连珠，我也没能和女孩子深入交流一番，而我郁郁寡欢的高中时代迎来终结。
但是没关系，如《四叠半神话大系》中鲜艳的桃色大学生活正迎接着我——
如果，幽灵先生没有缠着我的话。
大学中的少女热爱玫瑰、烤肉、漂亮的裙子、闪闪发光的石头。唯独不热爱情诗。
幽灵先生只会指导我写情诗。
不过早有先见之明的诗仙李白曾这么说过——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我成功靠着幽灵先生的指导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在一位富家子弟用我的情诗钓到了凯子之后，我也随之名声大噪，一跃成为了情诗制造机。
此时我才明白，少女并非不爱情诗，只是不爱只有情诗。
幽灵先生用手指比出一个心形，我就用键盘打下“爱”，幽灵先生指了指嘴巴，我便打出“吻”，幽灵先生指了指自己，我就打下“幽灵”......
总之，幽灵先生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词藻，我再加以堆砌，一首情诗就完成了。
所谓的情诗只要像模像样就能唬住少女们。
这次的情书我没有卖给别人，因为我急切想要听到某位少女的评价。
——你写的诗太惊悚了。
——？
然后，少女就去洗澡了，再然后，我怀疑少女溺死在了浴室里。
我重新审视了我的杰作。
——我爱你如爱幽灵。
真是败笔。我懊恼地捶了幽灵先生的胸口。
幽灵先生又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我的情诗代写事业终结于大一，与幽灵先生互相折磨中度过了大二，然后在最该死的大三被问了一个最该死的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是当科学家，造原子弹。
发问的是终日在宿舍充分做梦的好室友，听到我的回答，他满意的扬起下巴，宛如教父般向我伸出手。
真好，伟大的梦想，我的梦想是能混吃等死一辈子。
真好，是一个比我的梦想更加伟大的梦想。
然后，我们就不知道为什么开启了痛苦的考研之路。
在这漫长的一年中，我无时无刻不想念我的少女，一部分源于我灵魂的劣根性，一部分源于在我埋首苦学时，幽灵先生瞧着二郎腿看着的袒胸露乳的美少女写真集。
好在我坚定意志力制止我成为了性犯罪者，转而将自己胸中郁结的情思化为文字抒发出去。
当然，是清一色的写给少女的文章。
在某一刻，我突然觉得把自己的如此可爱的变态之处敝帚自珍简直是暴殄天物，于是我把我的文章发在了某个论坛上。
文章得到了稀稀落落的评价。
顶着二次元头像，屏幕背后男女焉知的陌生人给出了清一色的好评，当然，将与人为善作为第一要则处世的绝大多数人自然会礼貌性的表示好评罢，我心知肚明，这一团粘稠的青春脓状物怎么会有人真心喜欢？
要是从一开始就觉得我的小说是一坨狗屎的人自然读完第一句话就已经敬而远之了罢。
似乎正因为完全不在乎别人的评价，我倒是对创作“少女物”乐此不疲。
不过，我从来没有写过幽灵先生。
因为我要是把幽灵先生写成文章的话一定会被它下咒而死吧！
幽灵先生讨厌被嘲笑，但我最擅长的就是嘲笑。

不知道某个名人曾经说过——人生是荒诞的，认真严肃的对待它显得滑稽可笑。
拜其所赐，我从高中便摇身成了高傲的讽刺家，我讽刺学校、物理学、热恋的情侣、小卖部的香肠、谄媚地摇尾巴的狗。
讽刺乃是人生的第一哲学。
如今，煎熬的一年终结之际，我终于有机会讽刺自己了。
当科学家、造原子弹自然只是说笑。
混吃等死自然也是说笑。
少女只是说笑。
我粘稠的青春也是说笑。
一无是处、一无所长、一事无成、一行白鹭上青天、一江春水向东流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幽灵先生看着一脸落魄的我，拍手称快。
哈哈、看着扬言要混吃等死的室友以高分碾压之势杀入心仪的学校，又看看自己一塌糊涂的分数，我也拍手称快。
我向我的好室友送去了美好的祝福，他痛哭流涕地拥抱我怒吼着“苟富贵、勿相忘！”
很显然，该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我才对，于是我善意地回应他“大楚兴，陈胜王！”
于是乎，在一片凌乱中，我的大学时代和平地落下了帷幕。

似乎在短短的二十来年，不知不觉中，我已然丢失了许许多多的东西。二十来岁的我染上了老年人才有的患得患失。
我紧紧盯着我所有之物。书套上塑封带以厚度从左至右排列在书架上；牙膏从底部一点点挤出，将干瘪处折叠；将圆座的台灯换成了方座，这样才能和墙壁紧密相贴......
突然某一天，我开始疑惑我的强迫观念从何而来，于是乎把鸡蛋打在了书桌上，看着蛋清慢慢摊开，滴在地板上。
我绝望地抓着头发，我莫不是疯了吧。
幽灵先生用手指搅了搅蛋黄，伸进了嘴里。
当天晚上，我怒写了一万字来控诉鸡蛋的罪恶。然后顺手把这一万字投稿给了某家不知名的出版社。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回信“感谢来稿”。
于是我又怒写了一万字来控诉“感谢来稿”。
接着又收到了来信“非常感谢来稿”。
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患得患失一阵子之后，无可救药的慵懒又随即而来，强迫观念烟飞云散。
我懒得社交、懒得说话、纵使被父母逼着去相亲，我也能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向父母科普，现在的年轻人不结婚、不生子。
幽灵先生显然非常赞成我的单身主义。没错，就算孤单一人，幽灵先生也会一直陪伴着我，不知为何，就会感到一股心安。

我对少女的爱没有丝毫消退。但少女显然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我已经沉溺于抽象的少女，而无法爱上具象的人。
每隔一段时期，我便会不由自主地创作“少女物”，不过，我懒得再把这些发给别人看。
幽灵先生成了我唯一的读者。
一想到要是死后这些羞耻的文字会被挖掘出去，我就浑身不自在，于是我养成了写完晾一星期就删除的好习惯。
幽灵先生从来不做点评。
有一个忠诚而不会指指点点的读者实乃创作者最大的荣幸！

如此毫无起色的生活持续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大学的室友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要请我吃饭。
看来他果然没有忘记“大楚兴、陈胜王”的约定，我简直感动的痛哭流涕，当即起身赴约。
好室友圆润了一圈，当年傲气的面影也消失无踪，他亲切和蔼的紧紧攥着我的手。被领导刁难惯的我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交换了近况，我才得知立志要混吃等死的燕雀已然摇身一变成了科学家，虽然他不造原子弹。
自己的梦想被他人完成，我顿感唏嘘不已，连幽灵先生都滴了几滴眼泪。
虽然那晚说好了要一醉方休，结果好室友接了一通电话就草草结束了。
临走前，他甩给我几张大钞。我要是领了就显得我太不是人了，于是乎，我和幽灵先生匆匆逃掉了。

当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死了，好室友抱着我痛哭流涕，家人朋友垂头默立在我身旁，一只野犬在狂吠，两只乌鸦在叫嚣，雨打在我身上，唯独幽灵先生用手指缠绕着我的头发。
喂，你好歹装一下啊。
然后梦就醒了。
翌日，我当即怒写了一万字控诉我做的梦，在投稿时，我犹豫了。
再翌日，一万字繁衍成了两万字。
再再翌日，两万字增殖成了三万字。
再再再......
结果，我拿着完稿十万字的控诉信投给了出版社。
投稿翌日，我又收到了回信——“真的，非常，感谢来稿”
真是烂俗的笑话，我把十万字的控诉信拖进回收箱，毫不犹豫地点了删除。

大概是来到了人生的低谷，意兴阑珊了好一阵子，连创作“少女物”的兴味了悄然无踪。
年近三十，大概真的开始着急了起来，我接受了父母安排的相亲。
女方不是我心心念念的少女，自然，不可能有人是我心心念念的少女。
她热爱玫瑰、烤肉、漂亮的裙子、闪闪发光的石头，她也热爱情诗。
我把那首被评价为很惊悚的情诗亮给她看，她抿嘴一笑。
写得很好。
哦，是吗，谢谢，我也觉得写得很好。
相谈甚欢。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鼻子酸酸的。
见了几次面后，就大概确定了关系，父母又又紧催着让我们结婚。
于是姑且在外面租了一间公寓。
在我整理我的旧书时，突然想到了那本极其无聊的恐怖小说，于是爬上了阁楼。
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推开隔板，扬起的灰尘，奇异的霉味，十三岁的记忆慢慢复苏。我深呼一口气，抓着手电筒探身进入。
光所及之处尽是布满灰尘的旧书，上面尽是些我不会感兴趣的标题。
江户川乱步的那本小说还摊开着落在地板上。
果然，根本没有什么尸体。
我咧嘴一笑，转头望向幽灵先生。
幽灵先生不知所踪。

140774 · 发表于 2023-2-22 08:18:55

感谢来稿因为头像不算二次元也不常仅出于礼貌表示好评所以，话说一天一万字牛啊，话说我好像猜到那本极其无聊的恐怖小说了

134077 · 发表于 2023-4-20 22:03:03

真的非常好看

[日常闲聊] 杀死那个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