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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推理小说:《北平缉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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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推理小说:《北平缉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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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684
发表于 2022-6-3 15: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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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6-3 21:44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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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案:血色古玩
一、
致雅斋古玩铺的掌柜封二爷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习惯性的顺着东市大街甩着胳膊匀速行走,一边锻炼,一边咳痰,不分冬夏,风雨不误。
在他身边,总是少不了一条叫瓷器的狗。
到如今,封二爷养了它七年,它也跟着主人在东市大街行走了七年。
每天行走的时间和路线基本都是固定的,就像生物钟一样难以改变。
待到天色大亮时,封二爷会带着瓷器,放慢行走的速度,来到劈柴胡同,吃着每天固定的早点。
一碗炒肝儿,三个猪肉包儿,这是封二爷的。
瓷器会得到一块儿煮老汤的骨头,或者卤煮里的肺头。
吃饱喝足后,回到伙计打扫利落的铺子,封二爷泡上酽茶,瓷器会严格按照习惯的位置趴在主人脚下,时不时撩开眼皮,观察周围情况。
这一切都是固定的,虽然没有丝毫刻意,但又却异常严谨,几乎没什么偏差。
封二爷很喜欢瓷器,因为它听话,比人好摆弄。
一声轻轻的吆喝,甚至一跺脚或者一个手势,就会对这哑巴畜生产生莫大的震慑力,这种交流封二爷很是受用。
这种习惯被打破是在民国十七年的三月初九,北平城的清晨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寒冬中脱离出来,显得清冷异常。
封二爷依旧走在前面,用力前后甩着胳膊,瓷器紧随其后,满是警惕地保护主人。
东市大街是南北向,两侧的商家铺户中间,分布着无数条东西向的胡同。
封二爷总是设想,如果站在高处俯瞰,这条大街和胡同儿组成的图案会不会很像一条大蜈蚣。
天仍然乌漆嘛黑的,封二爷保持着速度向前走着,底气十足的咳嗽声在街上横冲直撞。
忽然,一向按部就班的瓷器却改变了行走路线,这是它七年来第一次擅自做主,横向冲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
封二爷没在意,只是停下了脚步。胡同里的黑似乎比大街中的要浓重一些,视线只能停留在胡同口,根本看不到瓷器土黄色的身影。
黑暗中传出了瓷器的吠叫声,接连不断,和平时唬人的声音有很大不同,急促且凶狠。
封二爷吆喝了一声,效果却也和平常大不相同,瓷器没有乖乖回到身边,反而更加叫得癫狂。
一股不被尊重而产生的忿忿让封二爷迈步闯进胡同,这一带他太熟悉了。
这里是东市大街上最窄的牛毛胡同儿,但很长,里面住的大都是在货站谋生的力巴。
进入到牛毛胡同儿的黑暗中以后,封二爷就听见了瓷器的另一种叫声,很惨,听着都特疼。
它一定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封二爷并没有感到害怕,他最先感受到的是愤怒。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
他封二爷的狗同样有身份,在这一带,这狗吃的都是煮老汤的骨头和肺头,比那些力巴吃的都要好。
而且,一个子儿都不花,这些全是封二爷的面子。
现在,瓷器发出的惨叫告诉他,有人不给面子了。
“嘛呢?和狗一般见识……”封二爷背着手,站在黑暗里,低沉地问。
这时封二爷才发现,自己可能认错了方向,因为他听见身后有脚步轻轻走来的声音。当他感觉到声音时,已经有人站在身后了,于是他赶紧回过头,看向另一片黑暗……
二、
自打三月初九以来,到如今的十月十七,七个多月时间,北平城古玩行里的大掌柜,有四位不明不白的被害了。被害人死状诡异恐怖,根据尸表伤痕推测,凶器类似中医所用的针刀,自眼球直抵大脑,一击毙命,而且四名被害人都是横死街头。
这样的行凶方式,不得不说,是一种挑衅,让警方颜面扫地的挑衅。
从第一位致雅斋的封二爷,到昨天十月十七在东华门外发现拥粹轩的掌柜冯长厚,每具尸体都被剜眼割舌,最古怪的是,尸体印堂处都被端端正正地钤上了一方红印,字体为小篆,印文是:“醉風堂主人”。
北平警局几乎出动了所有警力,一边挖地三尺般地寻找这个“醉風堂主人”,一边加强城内晚班巡视的人数和频率,来防备再次有人遇害。
夏风朗望着办公桌上厚厚的四份卷宗,觉得自己似乎被套上了一身紧实的枷锁,动弹不得似的。
第一起杀人案案发时,局长限期一个月破案,上一任的涂警长不但连凶手的边都没沾上,还接连着又发生了两起,曾经风光无限的北平警察局警长闹得丢了官罢了职。
现在,夏风朗属于临危受命,接替了警长职位,那把椅子还没坐热,就又发生了一起。对于他来说,这不能不算是个大大的下马威。
“这要是放在二十多年前的前朝,咱们一个都跑不了,谁都甭躲,每人四十大板……”夏风朗站起身,对着坐在对面的任千里发了句牢骚。
作为新任警长,他知道,自己这次绝对有很大可能会栽个大跟头。
“兄弟们这段儿可是累的够呛,这些个古玩铺大掌柜外面的人际关系可是复杂的邪乎,合着这帮子人什么神鬼大仙都接触,乱麻里找头绪可不容易。”任千里直了直身子,苦着脸说。
“不容易也得找,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迟早出大事儿!”
“现在的事儿还不算大吗?”警务科长吴婷玉推门走进来,直接走到窗前,示意夏风朗和任千里一起过去。
往下看时,夏风朗的心更沉了。
警局大门前,站着一大群人,黑压压的,看上去像是一大片从天而降的乌云。
前面有人打着白色的条幅,上面的黑色大字很好看,龙飞凤舞的,但夏风朗却咧了咧嘴。
“请愿团?他们请什么愿……”
“唉……你呀,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吴婷玉转身坐到夏风朗的办公桌前,“他们都是北平古玩行里的人,你说请什么愿?请保命的愿呗!”
“这不是添堵吗?”任千里嘟嘟囔囔的说。
“添堵也是应该的,这事儿闹得太大了,再不把凶手揪出来,这帮子人早晚闹到中央政府去。”吴婷玉盯着夏风朗,苦笑着:“到了那光景,你这个北平第一神探可就得像上一任老涂那样儿卷铺盖走人了!”
“唉……”夏风朗叹了口气,站起身穿上警用大衣,招呼着任千里出门。
“干嘛去?”任千里急忙跟上。
“吴科长来了,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吗?咱们得下去安抚请愿团,要不这活儿你推给谁干?”
“放心吧,你就算成了平头百姓,也不用担心,我养你……”吴玉婷也跟着两个人下楼了,她看着夏风朗紧锁着眉头,不知道想着什么。
“你们说……”到了大门口,夏风朗停下脚步,低声说。“凶手会不会混在请愿团里呢?”
“那就要凭你过目不忘的本领,每一张脸都要记住了!”吴婷玉看着夏风朗说。
红着脸苦口婆心的说了半晌,夏风朗才算安抚下请愿团,人群散去时,他带着助手任千里直接步行到了东华门外的孝亲胡同。
胡同太窄了,两个人只能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古玩行里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有仇家,有的是明的,但大多数都在暗地里。”夏风朗背着手,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这明的好说,怕就怕这暗的。古玩行里的规矩,有一条就是打眼买到赝品,那是你眼力不济道行不深,怨不得别人。钱出货到手,出门不管退。压根儿就没有退货这一说,所以有很多人花了大钱打了眼也就得忍着吃哑巴亏,怀恨在心的应该不在少数,这条线根本查不彻底……”
任千里点点头,“这些日子没少出入那些铺子,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很多店家掌柜收到货后,自己都不知道是赝品,也就按真品出货了,买家找高人敲定是假货了,难免就生出报复的心思,这种可能也是有的,这样的就更无处可查了。最要命的是,这行里的人,哪个都出手过赝品,谁都有份儿。”
夏风朗走走停停,在第四起案件的案发现场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对任千里说:“这么查不是办法,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走,太不靠谱!就现在访了这么些个,也没问出有个什么‘醉风堂’。再说了,北平城的古玩铺子有多少你知道吗?”
任千里看着夏风朗的背影,背诵似的说:“东市大街,琉璃厂,前门后门,东四牌楼,东华门外,青山居,加上零散铺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咱们这几个人,等查遍了,凶手也寿终正寝了,还得说咱们能长寿。”
“这还不算晚上出摊儿的鬼市,所以咱们还得从那四个被害人的共同点入手!”
“共同点?都查了呀,现在已知的共同点,被害人都是男性,被剜眼割舌,年龄在五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被害时印堂处都被钤上印章,字体相同……”
“这才哪儿到哪儿,告诉弟兄们,细查,越细越好,只要是相同点就行,就算四个被害人都有痔疮也算。”
听了夏风朗的话,任千里不自觉地摸了摸屁股。
“从三月初九开始,致雅斋的封二爷;四月十三怀玉轩的赵玉周,五月初五藏石阁的孙三省,到昨天十月十七拥粹轩的冯长厚掌柜,这四名被害人肯定是凶手早就确定好的,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成为目标的。兄弟们的调查案卷我都看了,还是不够细致。前三起案子都是每月一起,但第三起和第四起中间隔了四个月,这期间凶手在干嘛?是不是同样也在调查呢?”
“凶手调查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在确认冯长厚掌柜是不是该成为下一个目标。”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胡同儿马上就要到了尽头,穿过胡同,就是西牌楼大街。
“等等……”夏风朗突然停下脚步,任千里一怔,也赶紧停住。
胡同儿小路边残留着稀疏的荒草和残雪,夏风朗蹲下身,从残雪的表面拿起一片铜钱大小的青花碎瓷片,默不作声的仔细端详着。
“这应该是昨天现场遗留的,没人留意。”看了半天,夏风朗才说话。“没想到,现场还有嚼头儿啊!”
“不会是在这里住的人把东西(卒瓦)(Cei)了,没收拾利落吧?”任千里接过碎瓷片,看了看。
“应该不会,这东西我虽然不太精通,但也多少知道些。第一起案发后,我就开始研究这些学问了。看这青花发色像是前朝的东西,画片也讲究,得找个行家看看……”
又在胡同里转了半天,两个人才走进西牌楼大街,朝不远处的怀古轩走去。
果然,夏风朗猜对了,那片青花瓷片是前朝雍正年的物件。从弧度上猜测,应该是朱砂印泥盒的盖子。
虽然只是怀古轩掌柜的猜测,但还是让夏风朗振奋了一下。“应该是凶手得手后,钤盖印章时不小心打破的,其他的都被拿走了,只遗留了这一块儿,到现在为止,凶手的疏漏只有这一处。”
“用的东西很讲究,这说明凶手不是普通百姓,很大可能也是行里的人……”
“也有你这么一说……”夏风朗从口袋里拿出烟卷,在烟盒上墩了墩点着,望着袅袅上升的烟雾,紧锁眉头。
“被害人被剜眼割舌并不算奇怪,现在我最琢磨不透的是,凶手为什么大费周章在杀人后还要给被害人盖上印章,这是仪式吗?”
“既然这么做了,凶手肯定是心里有底儿,在这上面查不出东西。”
夏风朗吸了一口烟,眯缝着眼睛。太阳慢慢西沉了,路上的行人却没有减少,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他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儿瓷片,翻过来调过去看着。
“醉風堂肯定不是古玩铺的名号,凶手把我们调查的方向故意带偏了。但是……我偏要从那枚印章入手,我就不信翻不出这个醉風堂来!”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下个月会不会还有掌柜的遇害……”任千里跟在身后喃喃地说。
三、
第二天一大早刚到警队办公室,任千里就看见夏风朗坐在办公桌后面抽烟。
“一会儿跟我出去。”夏风朗神态自若,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
“去哪儿?”
“拜会高人!”
吴婷玉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这是地址,你现在去就行了,午饭后老先生要睡午觉。”吴婷玉把纸条递给夏风朗,“这可是我跟老爷子软磨硬泡才办好的,昨儿夜里特意派人打的招呼。”
“还用软磨硬泡吗?我把案子破了,吴局长脸上那是多大的光彩,到时候升官发财的可是他老人家。”
“少废话,案子破了你得谢我!”
“得嘞,大小姐,我现在就去拜望绝世高人,省的案子破不了丢了饭碗还得您养我。”夏风朗站起身,招呼着任千里出门。
“对了,老爷子交代,老先生说话你得耐着性子听,少插嘴。”吴婷玉在身后大声说。
“好嘞,您就请好吧!”
“你去了就知道了,那可是京城有名儿的着三不着两……”吴婷玉叹了口气,小声说。
“这老先生玩了一辈子古董文玩,是局长老爹的故交,吴婷玉把他给搬出来了,希望能找出醉風堂的线索!”夏风朗边走边说。
“好家伙,堂堂警务科长,警察局长的千金都被您使唤的得心应手,看来谈恋爱还得找有势力的老丈杆子……”任千里吧嗒吧嗒嘴,满脸的羡慕。
两人按照吴婷玉给的地址来到了槐树斜街,街两边清一色的青砖灰瓦房屋,整洁干净。
这里没有古玩铺,大多买卖生意都是饭馆酒肆,大早晨的还没有多少人,但也都撤了窗板门板,伙计开始打扫清理了。
拐进一条无名胡同,夏风朗确认了一下,抬手敲开了一户小院的木门。
看到那位“世外高人”时,两个人都在心里画了个问号。
八仙桌边旁坐着的老人差不多有七十多岁了,整个人都颤颤巍巍的,就是下巴上那撮山羊胡还挺有精神,翘得老高。
这就是早前给皇上雕玉器的“鬼手神刀”莫三山?看现在这架势做派,年轻时绝对是个只会提笼架鸟斗蛐蛐儿的少爷羔子。
“吴娃子派人来说了,你把东西拿来我……看看吧!”老爷子说话同样颤巍巍的,要竖着耳朵仔细听才行。
夏风朗赶紧站起身,把冲印好的照片双手递给莫三山。
照片上正是被害人印堂处那方“醉風堂主人”印文。
用放大镜看了半晌,莫老爷子才抬起头,看着夏风朗,继续颤悠着声音说:“老朽和玉器打了一辈子交道,至于这金石之道嘛……”他捋了捋山羊胡,沉吟着。
夏风朗和任千里心里同时一沉,不免有些失望。但想起吴婷玉嘱咐的话,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莫老先生,期待着下文。
半晌,莫三山才缓缓说道“至于这金石之道嘛,老朽也算得上精通了!”
夏风朗松了一口气,心想着高人都是这么拐着急弯儿说话吗?
“一方石,气象万千,看似疏可走马,实则密不透风。此印为阴刻白文,这治印之人功力不同凡响啊!至于这镌刻之人……”莫老先生微微点点头,眼神依然没有离开照片。
夏风朗和任千里同时瞪大眼睛,看样子有门儿。
“这篆刻之人,老朽却是看不出来……”
此时夏风朗真是想立刻跪下来,央求老先生千万不要拐急弯儿说话了。
“但有一样儿……这方印章老朽早年间却是见过的,此章为田黄石所制。”
希望终于出现了,夏风朗不禁站起身,“莫先生,这印章您在哪里见过,主人是谁?”
“莫急莫急,老朽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一般凡品过目后也就忘了,只是这方章却依稀记得。还是前朝在宫中时,这印章修补过,记得是名匠张天放经手的,我有幸看到过修补完成的这方镂空狮钮田黄方章。但至于主人是谁还有由谁篆刻,却不得而知。”
这也难怪。
夏风朗知道,不管这些大师有多大的能耐,在皇宫里也只能算是工匠,负责的只是干活,物品的主子是谁根本无权过问。
但现在所知的,是这方印章绝非凡品,而且在皇宫出现过,这个“醉風堂主人”也自然绝非凡人了。
“莫先生,那这印章珍贵到哪里呢?”
“这个你算是问对人了……”莫三山放下照片,继续颤悠悠地说,“田黄石稀罕珍贵,因其无根而生,大都随形而制,故成方章者更是难能可贵。此印身光素而分上下两层,颜色明亮凝腻清透。上镂空雕狮钮意态盎然,古雅灵动,成此兽钮章需奢料极多,力求造型之美态而不吝材,实令人叹为观止。而且,能拥有如此稀品之人,自然古玩珍品不在少数,一枚印章有伤了,没有丢弃而着人修补,可见对其喜爱之情啊!”
夏风朗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莫先生,您听说过这个‘醉風堂’吗?”
“这个嘛……”莫三山又开始捋着山羊胡,夏风朗和任千里只能耐着性子等着,强迫自己习惯老先生拐着急弯儿的说话方式。
“老朽不知……”失望刚刚袭来时,弯路又出现了,“但却听说过……”
“劳烦您老给说说……”
“老朽也只是听人提起过,如果想得知详情,还得辛苦二位移步,找到槐树斜街的赵青山赵三爷……”
莫三山颤悠悠装了一袋烟,慢慢点着。
“赵三爷?怎么能找到怹……”
“赵三爷对吃食讲究,最爱的是去庆记吃蒸而炸,见天儿价跟那儿聊天。从我这儿,出门左转,一里地就是……那老伙计是古彩戏法的大家,徒弟无数,早些年达官贵人的堂会少不了赵青山的戏法。人老了,今儿话说的也多了些……”
“那多谢您了……”夏风朗和任千里赶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告了辞。
赶到庆记饭庄时,天儿还早,屋里没几个食客,夏风朗和任千里坐在窗前,随便点了些吃食,等着晌午赵三爷的到来。
“赵青山赵三爷每天都过来吧!”夏风朗问过来的伙计。
“差不离儿吧,要是不来我们这儿,就是去斜对过吃炸灌肠儿了,今儿差不多,两天没来了。”伙计把一盘蒸而炸和一盘饺子,还有两样小菜放到桌上。“赵三爷有‘专坐儿’,您身后靠墙那张桌儿就是。”
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时,夏风朗掏出怀表看了看,十一点十五分,时间上差不多到饭口了。
“哟,三爷,今儿过来了……”随着伙计一声吆喝,夏风朗看见进来两位老者,年龄大的那位和莫三山差不多,七十岁左右的样子。
饭馆儿里的食客们大约都是常客,见到那两位老者纷纷抱拳打招呼,夏风朗知道,那位老者应该就是赵青山赵三爷了。
赵三爷虽然年纪不小,却精神矍铄,动作也干净利落,比年轻人也不差什么。
“老样子摆着,加四个热菜……外加两壶酒,今儿我和贵爷喝两口儿。”赵三爷踱着方步走到靠墙那张桌旁,伸手礼让着同行的人。
“您可别这么着……”同行的人大约也有六十岁了,看身量气度透着那么贵气。“如今不同往日了,现在是民国,早前儿那些都是老黄历,翻篇儿了。”
“他翻他的篇儿,您是在旗的,这要放从前见着您,我这都得抢着请安,现在虽说这礼数没了,可心里得明白着,老理儿不能乱。”
说话功夫,酒菜就端上来了,两个人推杯换盏边吃边聊。
任千里回头看看,就想过去搭话儿,却被夏风朗拦住了。
“先等会儿,没看人家刚吃上吗?先听听再说……”
赵三爷很健谈,和饭馆里的人都很熟稔的样子,旁边有位耍单儿的食客也端着一盘饺子过去凑热闹。
“这饺子可不能这么吃,都吃瞎了……”赵三爷大咧咧地对刚过来的食客说。
“您老辛苦辛苦,给说说。”
“饺子品的是馅儿,最先吃的就是原味儿,别放作料,先吃几个。接着您就来点儿酱油,品这个饺子沾酱油的咸鲜。再接着呢,就得往酱油里点点儿醋,调匀了再吃,又是一个味儿了。最后,您再放辣油儿和香油,这辣呀是最遮味儿的,所以得最后放,吃这个带辣劲儿的饺子……这么着吃才对呢!”赵三爷说完,“咕哒”一声仰头喝了一盅儿。
“受教受教,还是三爷内行,就是这饺子也能吃出四个味儿,我再敬您一个!”食客起身又倒满了一盅儿。
“您可别看三爷是变戏法儿的,和那些个跑江湖的可不一样,那从前也是福贝勒跟前的红人儿,就说妙语儿吧,那是福贝勒最喜欢的书童,都给了三爷当徒弟……对了,妙语儿现在可大发了吧,还总看您老去?”和三爷同来的贵爷问。
“嗯……”赵三爷点点头,“妙语是好样儿的,孩子也有孝心,三节两寿的,自己没时间也得派人过来看看!唉,这孩子虽说现在混得不错,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儿啊。要不是我带着他出来,就福贝勒那起子事儿,现在他这尸首还不知道跟哪儿呐!”
“也是,说起来,您也算他的救命恩人喽!”
夏风朗听着一直没说话,品咂着身后几个人的闲聊。
一直等到赵三爷背着手迈着方步和贵爷走出庆记,才带着任千里从后面赶上。
看着和贵爷挥手告别,夏风朗才紧走几步,到了赵青山面前。
“赵三爷……我这儿给您见礼了……”夏风朗对着赵青山行了个礼。
“哟,恕我眼拙,尊驾是……?”
“莫三山莫老先生引荐的,我在庆记没敢打扰您,这儿有点儿为难的事儿想请教您!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赵青山很爽快,带着两个年轻警探到了旁边的茶馆儿,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了。
“醉風堂?”赵三爷呷了一口茶,盯着夏风朗。“这些都是老黄历了,醉風堂根本不是什么古董铺子,那是福贝勒府里的书房!”
“贝勒府书房?”夏风朗一惊,怨不得按着古董铺的字号查连个影儿都抓不到。
“那些掌柜的被杀呀,街面上传得神乎其神的,但怎么还和醉風堂扯上关系了?”赵三爷问。
“实不相瞒,三爷,案子瞒不住,但这关键的细节肯定得手捂手按着啊,不能让外界知道。也不怕您老挑眼,要不是没辙了,也不敢和您老说这个呀!”
“这个我明白,出您的嘴入我的耳,这事儿我吃到肚子里,就算没了。我知道的肯定都和您说,破了案我们这老百姓也踏实不是?”赵青山拍着胸脯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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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3 15:17:41
四、
天黑得很沉,四周都黑漆漆的,警队办公室里却被灯光照得通亮。
夏风朗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任千里坐在对面,眼睛紧紧盯在笔记本上。
“好不容易查到醉風堂,醉風堂主人却早就死了,现在线索又断了……”任千里抬起头,看着夏风朗说。
“也不尽然,咱们把已知的线索捋顺一下,说不定就能把那几个被害人的共同点找出来!”夏风朗把烟头按熄在烟缸里,坐直身子拿过笔记本。
“第一,咱们知道醉風堂是前清福贝勒府中的书房,这个福贝勒就是醉風堂主人。皇上迁到天津头一年,福贝勒就被段大总统抄家,带着几个福晋在西直门外住了大杂院,第二年痨病不治而亡。
第二,大清国时,福贝勒得势时却不参与政事,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却玩儿了名堂,深得皇上喜爱,是个解闷儿玩乐高手。醉風堂那时,只有昆曲京剧鼓曲戏法儿那些出了大名儿的角儿才能进得去表演,赵三爷也是其中一位。
第三,福贝勒一生酷爱收藏,古玩字画玉器珠宝不计其数,抄家时损失大半,但有一小部分不知所踪,就是这一小部分,也是数目惊人。
第四,妙语儿,就是福贝勒书房贴身小童,后来拜了赵三爷为师学习古彩戏法,当时也是为了给福贝勒取乐方便。据查,妙语儿现在改名赵新福,福贝勒出事以后,也从赵三爷那里出了徒,但没流落江湖,跑到了奉军部队当了大头兵,没干上两年又跑回北平,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几年时间竟然做生意发了大财,现在是北平丰玉美商号的老板。他对曾经的福贝勒和醉風堂非常熟悉,这也算是一条线索,明儿咱们可以拜访一下。
还有就是,我怀疑贝勒府失踪的那部分古玩字画会不会和那几位被害人有关系?”
“当时那部分字画很神秘的就失踪了,会不会是妙语儿,就是赵新福卷走的呢?账本上都有记录,东西就悄没影儿的没了……”任千里看着夏风朗又掏出烟,赶忙划着洋火儿,帮着点着了。
“不好说,我总是有种感觉,那个妙语儿和这些案子脱不开干系?”
“有理由吗?”
“没有特别有力的……”夏风朗摇摇头,看着窗外厚重的夜色,“就是没来由的想法。而且,从四起案件被害人的尸体来看,凶手报仇的可能性非常大,剜眼割舌这些行为都是在泄愤……既然醉風堂破落消失了,福贝勒也早已在多年前得了痨病身亡,那凶手为什么还要把醉風堂主人的名号抬出来呢?这很大可能就是寻仇……”
“福贝勒没有子嗣,两个儿子都是幼年夭折的,那几个福晋也都是柔弱女子,死的死散的散,就是活着如今年纪也大了,家都败了,还能有谁过了这么多年冒着风险报这个仇呢?再说了,那些倒腾古董的能和当时的贝勒爷结什么仇?”任千里伸了个懒腰,缓缓道。
“所以说,我觉得妙语儿和这案子有关系?”
“一个当年的书房下人能为主子做这么大的事儿?”
“这个倒没有头绪,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没有任何证据,明儿先会会再说……”
“妙语儿!怎么叫了个娘们唧唧的名儿……”任千里叨咕着,摇摇头。
“如今人家可是叫赵新福,堂堂北平大商号的老板,你可别轻视了这人,还会变古彩戏法呢!走,回家睡觉,明天说不定就能揪出个线头儿来。”夏风朗站起身,披上大衣说。
第二天上午从致雅斋出来时,天上飘起了雪花儿,洋洋洒洒的,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夏风朗长出了一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远处的钟鼓楼若隐若现隐藏在雪雾中。
四家古董铺子都重新查访了,终于找到了有价值的共同点,那就是这四名受害人,都经手过福贝勒曾经收藏过的古董珍品,低买高卖,狠赚了一大笔。
但那些醉風堂里的古董是怎么到了铺子里,伙计们却一无所知,经过手的掌柜们都横尸街头,货物来源这条线自然也跟着断了。
但这对夏风朗来说,至少明确了侦查方向,因为这个共同点无疑是最可疑的。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北平城的古玩行还有谁经手过这批古玩字画,要用最快的速度查访出来,一定要比凶手快。
跑在凶手前头,不但能阻止他再次作案,还能堵住他。
路面的雪越来越厚,随寒风打着旋儿,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大小买卖铺户的门脸儿也显得有气无力,整条东市大街都死气沉沉的,好像被雪掩埋了一般。
夏风朗掖了掖警用大衣的领子,顶着寒风朝前走着。
“这鬼天气,警车被上头征用,连黄包车都看不见……”任千里顶着风依然自顾自地嘟囔着。
“走吧,好在离东直门不远,咱得紧着点儿,赵新福是个大忙人,见一次可不容易!”
两个人顶风冒雪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扯着脖子大声喊着。
“头儿……头儿……”身后雪雾中,一个黑色身影飞跑着靠近了。
夏风朗仔细看着追过来的人影儿,原来是警队的便衣探员——吴清闲。
可能正是叫了这个倒霉名字,这人整天都显得忙忙叨叨,让别人觉得没有一刻清闲。
“头儿,可下找着您了,我顺着这几家古玩铺子一路追过来,刚到一家就说您刚走。好家伙,可把我累苦了……”
“别废话,有事儿快说。”夏风朗知道,吴清闲这么找自己,一定是有事儿,而且一定是大事儿。
“等……等我把气儿喘匀了啊……”吴清闲手拄着膝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古树街出命案了,死了一个……一个日本人,大东亚商社的。”
“日本人怎么了?死了就出现场啊,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下午把线索汇总到我这儿。”
“不……不是……那孙子也被剜眼割舌了,和那几个掌柜的死法一样!”吴清闲急促地说。
五、
“死者笠井上男,男性,五十一岁,日本人,大东亚商社商务顾问,主要负责收购中国古董,运往日本和美国波士顿,曾任波士顿美术馆亚洲部主任,民国十一年到达中国,在北平城古玩行中,此人很有名气,是个大买主,出手豪爽,眼力奇好,主要擅长鉴别字画和瓷器。尸体今早在古树街东口被扫大街的发现,据检验吏……哦不……法医确认,死亡时间大致是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属寅时。同样是针刀刺入脑髓,然后剜眼割舌,印堂处有‘醉風堂主人’印文……其他的法医还在检查……”
刚到古树街街口,警队探员郑茂就迎上来,向夏风朗汇报了大概的案情。
“现场怎么样?”
“现场弟兄们都看了,没留下有用的线索,即使有,也被这场雪埋住了……不过,法医提了一句,被害人很可能和凶手有过搏斗,这和前几次不同。”
夏风朗在雪中就望见了法医吴婷珊在一具尸体旁忙碌着,作为警察局长的次女,吴婷珊接受的完全是西洋教育,留学法国学医六年,回国后却迷上了法医这行。在性格上,也和姐姐吴婷玉完全不同。
吴婷玉属于那种大咧咧的外向性格,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用夏风朗的话说,就是水泊梁山的好汉投错了胎。
吴婷珊却内向而高傲,做事一丝不苟,不太会给人留情面。
小心翼翼的进入现场,夏风朗也蹲在尸体旁边,吴婷珊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算是打招呼了。
“有好几处外伤啊!”夏风朗望着尸体,皱着眉头说。
“对,这次和之前的现场不同,尸表检验得知,被害人死因是利器刺穿心脏,从第三第四肋骨之间刺入,除此之外,胸腹部还有其他两处较大外伤,双手和脖颈处有轻微外伤,都不是致命伤……”
“被害人具体身高是多少?”
“五尺二寸……”
“在日本人里,这身高算是很高了,而且很强壮,怪不得凶手没有一刀毙命,但还是在被害人倒下后,做出了和对待其他被害人一样的行为,刺入脑髓,剜眼割舌,难道这真是一种仪式?”
“致命伤和胸腹部外伤看伤口痕迹,凶器为针刀的可能性很大……”
夏风朗的眼神盯在了被害人的印堂处,那枚印文早已被雪花掩盖,吴婷珊适时地把毛刷递给夏风朗。
把尸体额头上的雪轻轻扫开,一枚“醉風堂主人”的印文显露出来,夏风朗仔细观察着,一言不发。
“不对呀……”夏风朗突然说了一句,马上从怀里掏出四张照片,和尸体印堂处的那枚比对着。
“这几方印章都不一样,有微小差别……过来照相,快!”过了半天,夏风朗站起身,对着任千里说。
“会不会是因为盖在皮肤上,没有盖在纸张上平整,所以印文会有变化?”任千里比对着几张照片和现场的那枚说。
“不是,虽然我是外行,但只要仔细比对,其他几方印章的印文都略显呆板,每个字的收尾处也略有不同。要是这么说,第一名被害人封二爷印堂处那枚应该是真的‘醉風堂主人’,咱们给莫老先生看的正是第一方,以先生的眼力不会看错,之后这几方都是仿制的。”
“这可就有意思了!”任千里摸着下巴说。
“我觉得这次作案的凶手和以前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人……”吴婷珊在旁边说道。
“怎么说?”
“看被害人的体表伤,我感觉这次的凶手是个个子不高的人,被害人不算高大,但很强壮,两人肯定经过搏斗,凶手才得手。而第四起案件的被害人冯掌柜身高是五尺五寸,致命伤却是眼窝被刺穿到达脑髓,没有其他外伤和搏斗剐蹭伤,是一击毙命。”
“虽然这个假设不算严谨,但从印章来看,很可能是几个不同的人,都掌握着这么一方,准备作案时使用。”夏风朗依然盯着照片,接着说。“还得再去请教莫老先生一趟,确认一下!……对了,吴清闲你去查一下这个笠井上男最近两年收购的古董,有没有出自醉風堂的。”
下午时分,夏风朗才抽出时间到了丰玉美商号。在这之前,莫三山看了那几张照片,确定了夏风朗的猜测。
封二爷被杀案的那方印章,才是真的。其余几方,均为仿刻。
五起案子,五方印章,一方真,四方假。
难道凶手真是不同的人?
夏风朗边走边琢磨,不知不觉间已经和任千里到了东直门内的丰玉美商号。
这是一座三层的独立灰砖洋楼,看上去非常气派,虽然雪还没停,但还是接连不断的有人进出,热闹异常。
两个人很顺利就见到了商号老板赵新福,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和很多新派人物不同,赵新福一身细棉布长褂,外面套着件一字襟棉坎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锃亮。
引起夏风朗注意的是,面前这位大商号的老板,确实如任千里所说的“娘们唧唧”,虽然他本人也很注意收敛,但举手投足间还是不自觉的显露出一种女态。
夏风朗没有过多客套,亮明身份后开门见山地提出了问题。
“赵老板,我们想了解一下福贝勒府的醉風堂,听说您曾经是福贝勒身边的近侍,烦劳您给说说……”
“醉風堂啊……”赵新福靠在沙发椅里,盯着夏风朗说。“都过了多少年了,怎么又提起那地儿了?”
“和最近的几起案子有关,您受累。”
“哦,醉風堂也没什么,就是福贝勒府中的一处书房,说白了,就是贝勒爷消遣的地儿,说书唱戏变戏法儿,都是在那儿,书房一半在岸上一半压在水上,三面靠水,夏天隔窗能垂钓,冬天坐在屋里头能赏雪。对过水面儿上还有一处台子,贝勒爷在堂前一坐,对面就开戏,舒坦着呐!”
“那您在那儿伺候了几年?”
“我呀,在那儿生人,我爹是贝勒府的包衣奴才,我打小儿记事起,就在贝勒爷身边了,懂事儿以后认了几个字儿,留在醉風堂给贝勒爷研磨铺纸,做了书童。其实,那儿没什么说的,后来皇上去了天津,段大总统进了北平,把府给抄了,树倒猢狲散,贝勒爷痨病儿也没了。”
“您是怎么学起戏法儿了?”
“嗨,那不也是为了伺候爷嘛!我不光学了戏法,京戏评书大鼓我都能唱几嗓子,平时没事儿给爷唱一出儿演一出儿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赵新福说了声“进来……”
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俊朗男人推开门走进来,微微弯了下腰,恭谨地说:“东家,慈仁堂的伙计过来送药了,已经放到厨房煎了,这是方子,小伙计带回来的……”说着,年轻人把一张纸放到桌上,退出去了。
夏风朗迅速看了一眼药方,把那几味生药牢牢记在心中。
“您身体有恙?”
“老毛病了,总得用药溜着。”赵新福把药方放进抽屉,看向夏风朗。“您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兹要是我知道的,保证知无不言。”
“那可先谢谢您了,我听说当时醉風堂里的古董都被抄走了,但还有一部分失踪了,您知道这事儿吗?”
赵新福皱着眉头,像是在努力回忆。“贝勒府确实有不少古董,珍品全在醉風堂里。但那些玩意儿我完全不懂,只是知道随便拿出一件,换几处好宅子一准儿没问题。至于您说失踪一些个,我还真不清楚,抄家那阵子我正跟着师傅学着戏法儿呢。”
“那醉風堂现在还存留着吗?”
“早没了,抄家以后,忘了哪年了,着了起子天火,贝勒府都烧了一半儿,连带着醉風堂也成了灰儿了。”
夏风朗听完点点头,又聊了几句闲天儿,才和任千里站起身。“多谢赵老板,您这儿也忙,我就不叨扰了……”
出了商号大门,刚拐过街角,夏风朗就停下脚步对任千里说:“我说你记。”
“好!”任千里赶紧从怀里掏出笔和本子,“可以了……”
“真琥珀八分、绿豆粉八分、黄蜡(制)一钱、乳香一钱、水飞朱砂六分、上雄黄精六分、生白矾六分、生甘草五分,没了,就这么多。”
“头儿,您这过目不忘的能耐还真是神,以前就是听说过,今儿算是见识了……”任千里把本子揣进怀里 ,竖起大拇指。“这是刚才赵新福那药方子吧?”
“对,不管有没有用,咱们先明白明白他用这副药究竟是管什么的。”
“那去咱们警局后身儿弘济医馆问问吧,我有一表叔在那儿坐堂。”
两个人赶到弘济医馆时,雪已经停了,天却更加寒冷了。
医馆里人不多,任千里去里面找到坐堂中医,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这方子可有来头儿,你们算是找对人了,别人还就未准知道……”任千里的表叔戴上花镜,慢悠悠地说:“这几位药材都很平常,是间生药铺子就能买到,这方子是管疯狗病的,可防可治。”
“疯狗病?”夏风朗和任千里同时问。
“对,恶狗伤毒,不管是民间还是医家都说是无药可医的症候,但偏偏是叫花子们有这个不传之秘。说起来还是雍正朝时的直隶总督李卫传下来的。李卫曾经就是叫花子出身,后来药方在皇宫御医处流传,民间如今也是无法得知此方。家祖曾经是御医,知道这药方珍贵,才誊抄下来,所以说你们问对人了。”
“这就对了……方子一准儿是福贝勒福利流出来的。”出了医馆大门,夏风朗就对任千里说。“去致雅斋调查时,伙计说过封二爷养着一条狗,天天带着遛弯儿。封二爷被杀后,这条狗也就没了音信儿。”
“那就是说,凶手在行凶时,被封二爷的狗咬了?那一准儿是赵新福啊!”任千里瞪大眼睛,“回去抓了吧!”
“先别急,再多再合理的推理,如果没有证据,就全都是扯淡。这么着,派几个弟兄,轮流着盯起来,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报给我!”
“得嘞,可算是见着亮光儿了,这孙子娘们唧唧的,还真歹毒!”
1866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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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3 15:18:23
六、
线索汇总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钟了。
吴清闲风风火火回到警队,还带着两个腋下夹着包裹浑身哆哆嗦嗦的人。
来不及说话,把热水兑进早已凉透了的茶根儿,一口气喝干了一大杯温吞吞的茶水,吴清闲才坐在椅子上,让那两个穿着长袍马褂神色慌张的人也坐了。
“头儿,都查实了,笠井上男去年确实收过一批古玩字画,但完全是个人行为,没通过大东亚商社,所以具体源头和时间都不好确定,只知道是去年腊月前后,差不多一年了。那孙子应该想把这些东西运到国外去,但中央政府现在成立文物小组,很多尖儿货根本出不了关口,所以都在北平城悄没声儿的消化了,这不……”吴清闲朝带进来的那两个人努了努嘴,“这两位是我现在查访到的古玩行里收过那批古董的人,虽然大东亚商社确定不了来源,但这两位知道,就是出自福贝勒府的醉風堂。”
听到吴清闲提到他们,两个人忙不迭站起身,连连朝夏风朗鞠躬。
“您得给咱们做主啊,要不咱这老命就搭上了,谁知道收些个东西还能惹上杀身祸呀!”
夏风朗看了看那两个人,他还记得,那天来警察局的请愿团里,确实有这么两位。
“坐吧,二位的买卖字号是……?”
“啊,鄙人在聚珍堂主事儿,贱姓马,名筱竹……”
“鄙人褚玉岭,在瀚墨斋主事儿……”
“嗯,马掌柜,褚掌柜,二位得好好说说这事儿,怎么着就在日本人那儿收到这些国宝了,怎么来的,都有什么人经过手,这些经过您二位得详细着说,别掖着瞒着,这可是大案!”
“不敢不敢,一定巨细无遗,那我就抢个头儿,先说吧……”褚玉岭站起身,打开带来的包袱。“这是我收的两副字画儿,一副仇十洲《凭窗观雨图》,一副龚贤行书《山居记事》,刚见这东西,只知道是宫里出来的,而且是真品,旁的还真不知道。”
“怎么看出是宫里的?”夏风朗问。
“您上眼……”褚玉岭小心翼翼打开《凭窗观雨图》,指着画儿的左下角。
夏风朗看到一方图章鲜亮映目,篆文“圆明居士”。
褚玉岭缓缓收起画卷,坐下接着道:“这可是雍正爷的闲章啊!……当时还是夏景天儿,晚巴晌儿了,那个日本人坐着黄包车来的,大模大样,进屋问伙计收重器吗?伙计没敢应,招呼我过去了,我看他空着手,就知道可能不是一件儿。第二天,那人带着这两件东西就过来了,我一看,大开门儿的东西,没错,没怎么还价儿,六千大洋就收了。当时我还问那人还有吗?那人笑笑,说‘都给你,你也收不起……’。”
“行里还有谁收过那人的东西?”夏风朗问。
“我和马掌柜是发小儿,光腚娃娃长起来的,所以知道他也收了,我俩有事不瞒着。其他铺子谁收了也都捂着,怕漏了出处,别人跟着发财不是!”
夏风朗点点头,马筱竹掌柜说的经过也差不多,都是同一个人第二天把货送到铺子里,拿了银票走的。
夏风朗让任千里拿出一张照片,里面的人正是笠井上男。把照片递过去,他问两位掌柜:“是这个人吗?”
两个人仔细端详了半晌,同时摇摇头,说:“不是!”
“嗯?”夏风朗吃了一惊,和任千里对望了一眼。“那人长什么样儿?”
“长什么样……”马筱竹沉吟着,半晌才到,“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三十多岁的样儿,长相和穿戴和中国人一样儿,就是听着说话有点儿硬。是日本人那种语气。”
“还有什么特点?好好想想……”
“对了!”褚玉岭一拍大腿,“那人有点女里女气的。”
“没跑儿了,赵新福!”任千里倏地站起身,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照片问:“是他吧?”
两位掌柜看着报纸上的照片,一起道:“不是!”
哪儿又拱出来一个女里女气的日本人?
两位掌柜对出货方的长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由吴清闲和任千里护送着回了住处,又安排了人手暗中监护。
夏风朗一个人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没有丝毫困意。
仅靠已得知的线索,笠井肯定和贝勒府的古董有关,很大的可能就是,因为是私人行为,身为商社顾问的他没有亲自出手这批重器,而是委托了另外一个可信任的人出面完成交易。
那些接手这批古董的掌柜,到如今活着的有几位,还有待查访。
夏风朗翻了个身,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再思考这些事,踏踏实实睡上一夜,明天上午再去一趟丰玉美商行,实在不成就拉下脸来,看看赵新福的狗咬伤,再做理论。
就是这个当口儿,楼下门铃响了起来,急促得让人不安。
披上睡衣,夏风朗急火火地跑到门口,打开门一看,是任千里。
这个时候,他跑过来,一定没什么好事儿,最大的可能就是命案。
夏风朗问都没问一句,让任千里在楼下客厅坐了,自己快速换好了衣服。
出门后,他才发现,雪又开始下起来了,雪片儿比白天的要大,而且急促。
“什么情况?”夏风朗边戴手套边问,他最担心的就是再次听到哪个古玩铺掌柜横尸街头了。
“青砖胡同,死了一个侏儒,死因是肋骨骨折刺穿心脏,法医初步判断,不是意外,是他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古董案还没见亮儿,这又来一个!”
“头儿,我看现场了,估摸着能把案子并了!”任千里一脸的兴奋。
“有什么线索吗?”
“在那个侏儒身上,发现了一枚印章和一把针刀……”
“‘醉風堂主人’章?”
“没错儿!”
“和照片比对就能知道是哪起案子的印章了,每次的印章都有微小的不同,越来越有意思了!”夏风朗也兴奋起来,这大雪天也显得不那么让人心烦了。
七、
侏儒身上带着的那枚印章,经过比对,是笠井上男印堂处的那枚。
这正好印证了法医吴婷珊的分析,笠井上男身高五尺二寸,身材魁梧,凶手和他是经过搏斗才得手,而其他几个受害人都是一击毙命,其中也不乏身材高大之人。
这个侏儒身高四尺二寸,造成笠井上男心脏处的致命伤也很符合他的身高限度。
“这就说明,几起案子的凶手至少是两个人,这只是理论上的推论。实际上,我猜测,每起案件的凶手都各有其人……”夏风朗蹲在侏儒尸体边说。
“那这起就是灭口案了,凶手可能是几起案子的其中一个。”任千里蹲在另一侧说。
“都有可能,这一系列的案件,肯定有幕后黑手,行凶的人可以任意挑选。”夏风朗站起身,摘掉手套掏出了一根烟。
“赵新福完全有这个实力和财力……”任千里盯着侏儒的脸,皱着眉头说。
“先查这个侏儒的身份背景,我觉着那只黑手着急了,开始灭口就是预兆……这样,明儿一早去赵新福那儿,诈那小子一番儿,让吴清闲带人继续查和那批古董有关系的人,保护褚马二位掌柜。”
任千里答应着,也站起身,却依旧皱着眉头,盯着地上那具矮小的尸体,“我一直想不通,如果有幕后黑手,那为什么找这么一个有残疾的人做这件危险的事呢?先前那些人都可以呀?”
夏风朗抽了一口烟,看着自己的助手,“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如果咱们的推理是正确的,幕后的人找到这人,那他就一定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所以马上要查背景。”
“除了印章和针刀,他身上还有这个……”吴婷珊说着,递过来一张长方形的硬纸签。
夏风朗接过来,马上就“哦?”了一声。
纸签的顶部有“福安社”三个红色大字,下面的小字同样是血红色的:“見簽如不到者衆議罰香油銀貮毫”。
翻过来看看背面,有四行看似是诗句的文字:“人王頭上兩堆沙,東門頭上草生死,絲綫穿針十一口,羊羔美酒是我傢”。
“这什么鬼玩意儿?”
夏风朗沉吟着,盯着手中的纸签,半晌才说:“福安社是前清三合会的分支,后面的诗句是暗语,取金兰结義的意思!看来这是堂口出人卖力气,幕后的手买凶杀人。”
翌日,雪过天晴,天儿冷得嘎嘣脆。
夏风朗和任千里早早儿的到了丰玉美商号附近,看守在这里的弟兄汇报说,赵新福没有任何异常举动,早来晚走,回到家里也是闭门不出,几乎没什么应酬。
夏风朗叮嘱了几句就和任千里走进商社,由秘书带着敲开了赵新福办公室的房门。
赵新福大模大样的坐在皮椅中,看见夏风朗伸出手,礼让着让他们坐在沙发里。
“有什么急事儿,警长?这大清早儿的就赶过来。”
“赵老板……”夏风朗略微顿了一下才说:“您前段时间受过伤?”
“受伤?什么伤?哦,想起来了……”赵新福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似的说着:“这不嘛,好长时间了,有天都半夜了吧,记不太清楚了,我应酬完酒局回家,都到家门口了,不知从哪儿窜出条野狗,照腿上就给来了一口,现在还喝着药呢!”
说着,赵新福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卷起裤腿儿。果然,在他左腿小腿肚上,有两个紫黑色的圆形印记。
“当时都咬对穿了……哪儿来的事啊,该着有这么一劫。”
“什么时候咬的,您还记得吗?”夏风朗问。
“这可记不太清楚了,开春儿时候吧,三月?差不多是三月。”
“三月初九吗?”夏风朗紧盯着赵新福。
“实在记不住了。”赵新福迎着夏风朗的目光回答道。
“那……三月初九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警长,您这问题我可回答不了,大半年前的一天我干嘛了,怎么能记得住呢?”
“那昨天晚上呢?您在哪儿?”
“夏警长,您什么意思?拿我当犯人审吗?”
“您别误会,我们这也是为了案子,凡是和醉風堂有关系的人都得问问,没什么不是更好吗?”
听完夏风朗的话,赵新福笑笑,靠在皮椅里,慢慢地说:“夏警长,这几天我的行踪不用问我吧,问你手底下的弟兄不就行了,我昨儿干嘛了他们都门清儿着呢!”
忽然,他直起身子,尽力朝前靠着,盯着夏风朗,沉下脸,冷峻地说:“你可以过来问我任何事,也可以派人盯着我,你怀疑什么我不知道,但凡事要讲个证据……夏警长,如果你有确凿证据,你现在把我带走都成!但空口白牙的,总是带着人来商社,对我也总得有个交代吧?”
几乎是被赶出来的,两个人走到商社门外。
积雪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街上行人不少,满是白色的哈气,对面茶馆窗前,依然坐着两个警队的弟兄,朝这边望着。
任千里苦笑一下,“头儿,这赵新福够精的,但咱们闹这么一出,不就惊着他了吗?”
“我就是要惊他一下,其实他已经有点儿慌了,不然不会灭口,咱们这么着诈他一下,这段时间里,他肯定得收着点了。走,咱们去义达里……”
“义达里?去那干嘛?”任千边发动车子边问。
“盘一下那个侏儒的底细。”夏风朗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
西城的义达里热闹异常,三教九流汇集于此,最异于别处闹市的地方在于,这地儿有大烟馆。
民国初年开始,禁烟运动就轰轰烈烈开展起来,烟馆被明令禁止了,只能转于地下,偷偷摸摸地营业,而且基本没有了大铺面,都在小胡同深处耗子都不去的地儿。
烟馆行和别的买卖不同,甭管多大的铺面,都没有招牌,而是蓝布大门帘为记。
那种门帘不是一般的半截布,是落地帘,不论冬夏都把整个门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北平城最大的烟馆正是在义达里,三间大铺面,占据了最好的地段,整个二层楼雕梁画栋气派无比。
夏风朗撩开帘子直接进到大堂,里面管线不是很好,昏昏暗暗的,一个伙计马上迎过来,陪着笑脸问道:“哟,来了爷,您几位,二楼有大间儿……”
夏风朗大咧咧地坐在官帽椅里,翘起二郎腿,问伙计:“猫三儿跟这呢吗?”
伙计楞了一下,笑嘻嘻地说:“对不住了爷,这儿没这一号啊。”
夏风朗掏出一块大洋,扔给伙计:“你去跟他说,夏少爷找他,他要不来我转身就走。”
看着伙计离开,任千里坐在八仙桌边,对夏风朗说:“头儿,这儿就是福安社的堂口吧,您跟这儿还这么熟啊?”
“连个堂口都不熟,你还好意思在警队呆着?”
正说话间,伙计一溜烟儿又跑回来,忙不迭地撩着后门的帘子,紧跟着就快步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看样子不到四十岁,双眼炯炯有神,一眼望去就能感觉到浓厚的江湖气。
“少爷,这大冷天儿的,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有事儿派人招呼一声,我过去不就行了。”中年人进屋就说。
“有点事儿问你,离着不远就过来了,这是我助手,自家兄弟一样。”夏风朗指着任千里对中年人说。
中年人冲任千里抱了抱拳说:“失敬了,您叫我猫三儿就行,既然是少爷的兄弟,往后义达里这块儿有个为难遭灾儿的,二指宽的纸条捎来一张就行。”
“少爷,那咱后边说去……”猫三儿让着二人到了后面堂屋。
夏风朗没有客套,直接拿出那张纸签,递给猫三儿。
看了那张纸签,猫三儿缓缓道:“这是拜过梁山阵那绺子兄弟,做的都是扬铁生金的买卖,虽然都是福安社的人,但走的路数完全不一样。”
“这就对了!”夏风朗回头又对任千里说:“扬铁生金的买卖就是替雇主杀人。”
“这个人你见过吗?这签子就是他身上的……”夏风朗把侏儒的照片放到猫三儿面前。
“不认识,但堂口上面有令儿下来了,说有扬铁行的兄弟被杀,让所有买卖踅摸着这吃生米的东西……”
“你能扫听出来最近给福安社扬铁买卖的雇主吗?”
“这不容易,堂口接买卖都有规矩,比方说我们这儿的生意都是直接和上面报账,别的堂口同样打听不着。况且,扬铁行干的是带人命的买卖,对雇主那面有三不问的规矩,雇主的身份不问,谁是正主儿不问,抹脖子原因不问。还有一层原因,这种活儿出面找人的事儿,没有几个是正主儿本人,都是打发旁人过来。就是堂口有记录,也是只有极少的人能接触到,要不怎么堂口的薄子都叫海底金呢,那都是扯着命脉的记录。您说是不?”
夏风朗轻轻敲着桌面,然后笑笑:“我就说这么一句话,别的不多说了。甭管怎么难,这事儿你给我办了。三月初九到现在,福安社接的扬铁买卖,雇主的名儿甭管真假,给我抄一份儿!成吗?”
“成!少爷,猫三儿这条命都是您救的,我豁出命去也得给您办了!”猫三想了一下,咬咬牙说。
“我等你的好消息……”说着,夏风朗站起身,拍了拍猫三儿的肩头。
车晃晃悠悠地在雪地里行驶着,任千里紧握着方向盘,还不忘歪头看看闭着眼睛的夏风朗。
“头儿,您和猫三儿什么交情啊!这么大的事儿,您一句话他就应了。掏堂口的底,这可是大忌,这要是漏了,堂口家法可够那猫三受的。”
“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啊,等有机会再和你唠叨吧。对了,咱不回警局了,去槐树斜街,咱庆记吃一顿去。”
“找赵新福的师傅去吗?”
“对,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得去确认一下,如果我的想法是对的,那这个案子就差不多了!”夏风朗看着车窗外的积雪悠悠说道。
八、
不管天气如何,庆记在饭口时候,食客总是满坑满谷,但却没有赵三爷的影子。
靠窗那张桌子旁坐着的却是那天和赵三爷一同来的食客贵爷,看上去还是端着架,显着那么贵气。
夏风朗走过去,两人寒暄了一阵儿,坐在了一张桌上。
从贵爷口中得知,赵三爷这时节因为变天儿,身子骨不顺畅,在家里养着呢。
夏风朗叫了几样小菜儿,带着任千里和贵爷推杯换盏,聊起了大天儿。
这些看似闲聊的内容中,却让夏风朗得知了赵新福——也就是曾经的贝勒府书房下人妙语儿的曾经过往。
曾经辉煌一时的福贝勒虽然不问政事,终日的心思都在寻欢作乐上。
但正是这一点,让他成为了最称皇上心意的身边人。没有觊觎之心的近人,而且很有趣,玩儿的花样翻新,这样的福贝勒,在皇上闲暇时,成了大红大紫之人。
就是因为这,福贝勒府中的御赐珍品比比皆是。于是,花了六百万多万两银子造就的醉風堂就在贝勒府海子上诞生了。
皇亲贵胄或达官贵人,自古以来就有一种特殊癖好,豢养娈童。
福贝勒自然也不列外,虽然身边福晋侧妾成群,却也独独好惜这一口儿。
几名娈童中,贝勒爷最喜欢的,正是府中包衣奴才的小儿子——妙语儿。
“这娈童啊,在大清国那会儿,风气是最盛的,没嘛禁忌了都,说白了,就是公开了。您知道郑板桥吧,那可是大家,身边就养着小童王凤,那叫一个喜好!”贵爷捏着酒杯仰头喝干了一盅儿,任千里忙拿起酒壶倒满了。
“贵爷,那这妙语儿在贝勒府住了多少年您知道吗?”夏风朗探这身子问。
“具体的我可不清楚,估摸着也得到了十五六岁了吧,他和赵三爷学戏法儿那年就出去了,十天半月的回去一趟。”
“您对福贝勒那边的事儿这么清楚啊?”夏风朗试探着问道。
“这话儿说起来可就长喽,好些年了,我在宫里当过学徒,雕玉治印,跟着师傅学成了,后来贝勒爷赏识,就把我要去在贝勒府做工,给贝勒爷踅摸原石,鼓捣玩意儿。”
“那恩师是……?”
“哟,徒不言师,您稍待,我漱漱口……”贵爷说着,真的要了凉白开,漱了漱口才说:“老恩师姓张名天放,那可真真儿的能称得上是一代名匠了,唉,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也在几年前作古了,阎王爷可不管是什么金贵人儿,都照单全收啊!”
夏风朗顺着话音儿低了一下头,然后问道:“贵爷,那您可算是贝勒府的近人儿,那您清楚贝勒府遭劫时,有一批古玩失踪了吗?”
“这都是后来的事儿了,我呀,手不小心伤了,就在出事前一年离开了。不过,那之前府里有传言,就是快出事儿那当口儿,贝勒府里的东西可能有人偷偷往出带,但具体是谁却没个准数儿。”
两个人推杯换盏聊了大半天,这一趟庆记真可算是捞到了宝。
夏风朗坐在车上抽着烟,心情大好。
现在,自己心中最大的怀疑重点得到了证实,赵新福果然是福贝勒豢养的娈童。通过这个点和之前的案情串联,一幅关于真相的地图慢慢在心中形成了。
赵新福——也就是妙语儿,作为福贝勒的娈童,一直受主子栽培,在府中遭难时期,身在府外的他成为贝勒爷唯一可以托付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贝勒爷虽是死于痨病,但个中真相应该与那批东西流散失踪有关,“寻仇!”这个动机,从接手案件的第一天就在夏风朗心中扎了根儿,如今看来,自己很可能是对的。
一切和那些东西有关的人,都得死!这个执念对于一个从小就在畸形情感中长大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第一起封二爷被杀案,赵新福由于受伤,后面几起都是雇凶杀人,完成他心目中的仪式。
如果猫三儿那边顺利的话,拿到证据就不会很难,案子也就真真儿的见着亮光了!
一路回到警局,夏风朗刚进到警队办公室,就看见吴清闲躺在长椅上呼呼大睡。
“快起来,有案子啦!”任千里喊了一句。
吴清闲被猛然吓得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却又立刻挺起身子,大叫道:“快,集合集合……”
夏风朗看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笑道:“你着了老任的道儿了,哪来那么些案子。昨儿丰玉美蹲了一宿吧?有什么情况吗?”
“哦哦……”吴清闲这才彻底苏醒过来,打了个哈欠,锤了任千里一拳,才又坐回长椅,说:“情况倒是没有,但……头儿,我总觉着有点怪。”
“说说……”夏风朗脱掉外衣,双手虚拢着铁炉取暖。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就是总看着赵新福怪怪的,不是那种女里女气的怪啊!这么说吧,他是丰玉美的大东家吧,在商社是头一号的人物,虽然出来进去也都是前呼后拥的,但我看着就是觉得气场不够,像是发虚的感觉。您知道,气场可是装不出来的,他就是没那么一股劲儿。一打眼儿看不出来,看得时间长了,总有那么一股子不对的心思在里边儿。”
听了吴清闲的话,夏风朗半晌没言语,只是摸着下巴站在铁炉边思考着。
直到有人敲门,任千里打开门一看,是一个小伙计模样的男孩儿站在门外。
“我……我找夏少爷……”男孩儿怯生生地说。
“我是,猫三儿打发过来的吧?”夏风朗问,能称他为少爷的,也就只有猫三儿了。
“是嘞,三爷让我过来,是想着约您晚上七点得月楼喝两盅儿,您看……”
“好,你转告三爷,七点我一准儿到。”夏风朗说着,掏出一枚十文大子儿给了小伙计。
夏风朗背着手转悠了两圈儿才说:“你这么一提醒儿,回想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如果这样推理,咱们见着的赵新福就不是真的,只是个面上坐纛旗儿的,真正的妙语儿还在暗地里瞄着呢!刚才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请愿团里有一个人,后来就见过。”
“谁?”任千里一下子跳起来问。
“你还记着咱第一次去丰玉美吗?正聊着,有一个人进房间送药方子……请愿团堵门那天,那个人也混在里面,当时每个人我都仔细看过了。”
“您的意思是,那人才是真正的妙语儿!”任千里皱着眉头。
“一会儿咱们去得月楼,看猫三儿查到的是什么。明儿还得会会丰玉美这帮子鬼里鬼气的人……吴清闲,你们还得继续盯着,也甭藏着躲着的,光明正大的盯紧喽!”
说完,夏风朗看看怀表,走到办公桌前,拿出那张带有介绍丰玉美商号的报纸。“现在还有时间,老任,咱去富华斋买上两盒饽饽,探望一下赵青山赵三爷。妙语儿逢年过节都会去看望师傅,没时间也要派人去,咱去摸下底,看看派的是不是报纸上这人!”
1866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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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3 15:19:22
九、
“赵青山不会把咱卖了吧!这个徒弟可是老爷子心尖儿上的人哪……”从赵三爷家里出来,在去得月楼的路上,任千里不无担忧的说。
一切都和猜测对上了号儿,真正的赵新福一直隐藏在丰玉美的伙计里面,那个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果然是他的替身。
商号里的人竟然都被蒙在鼓里,逢年过节看望师傅的人,大多是赵新福本人,一旦遇到抽不开身的情况,赵新福就会派自己的替身前往。
“到了现在,三爷卖不卖咱们也无所谓了,丰玉美那面围的铁桶似的,再说赵新福早就醒了,要不然那天他也不会敲门进去探看情况。”任千里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悠悠地说着。
“那倒是,只不过他万没想到您的过目不忘那么神,一眼就记住了药方子。一会儿猫三儿那边如果有坐实的证据,晚上就能拿人了。”
“我还是有个猜测……”夏风朗挪了挪身子,“封二爷那个案子是第一起,我琢磨着是不是赵新福和替身两个人作案,被狗咬了的是替身,然后把狗伤了,赵新福在身后动手!”
“很有可能,封二爷印堂处那枚印章是真品,按道理讲,赵新福掌握着真印章绝对没错儿,找其他杀手,都是给的仿刻品,这样推理就合理了!”
夏风朗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一直到了得月楼都没说话。刚到酒楼,就急急火火让任千里通知吴清闲,想办法拍到真正的赵新福的照片,然后拿到瀚墨斋和聚珍堂让二位掌柜辨认。
得月楼地处北平闹市,鼓楼大街东口,三层的楼房,一楼二楼是散座,三楼清一色的雅致包间,排场不小。
冬日昼短,七点钟时候天早已黑透了,得月楼里却灯火通亮人声嘈杂,喝酒行令热闹异常。
夏风朗直接上了三楼,由伙计带着到了最里面的一处包间儿——清风驿。
刚进房间,夏风朗就止住了脚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在原地,警惕地望着雅间儿中的那个人。
里面坐着的不是猫三儿,而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陌生人。以夏风朗的经验和眼力,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虽然像是个文弱书生,但这些都只是表面,里面隐藏着的却是——杀气!
那人看夏风朗愣在原地,先是笑了笑,随后站起身,伸手让道:“夏警长,里边请,还得烦劳您亲自跑一趟,真是对不住!”
“您是……”夏风朗踱进房间,看看四周,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人笑容可掬,看上去十分客气,听到问话,随之抱拳道:“连香凯连香,都是梁山一炷香。不供山来也供堂,不供爹来也供娘……”
夏风朗知道,面前这位,一定是福安社拜过梁山阵的高位大哥,这“春典”要是接不上,事情就完全办不了。最要紧的,现在是大哥出面,看来猫三儿不但没摸着海底金,而且还翻了船,是吉是凶还不得而知。
想到这儿,夏风朗稳稳心神,也抱拳道:“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只有金盆栽花,哪有梁山分家。你老哥有天才地才,文武全才,三十六本天书本本看到,七十二本地书页页看清。我兄弟三十六条全不晓,七十二款并不知,全凭老哥教诲,拨开云雾见青天!”
“哈哈哈,夏警长果然通透,来,请用茶!”那人伸手再让道,夏风朗看着圆桌面上,果然放置着茶壶茶碗。
正中央放着茶盘,上面有四只茶碗,上二下二,茶盘外侧也有一只茶碗,旁边是一只茶壶。
夏风朗看完,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是江湖中有名的茶碗阵,此阵法名曰:“患难相扶阵”,看来猫三儿果然有难。
这茶碗阵,就是饮茶之际,互相斗法。由主人布下一阵,由客破之。能破者为好汉,不能破就被视作怯弱。
夏风朗坐在桌边,拿起茶盘外那只茶碗,放到茶盘内的四只茶碗中间,然后倒上水,再取出,喝了半杯,放到了自己面前。
“好,夏警长果然是道中人,兄弟是福安社万锦山总正龙头,向鼎奎,主司扬铁生金的买卖!”向鼎奎稳稳当当撩起长袍,坐在夏风朗对面,口气也放松下来:“这要是搁在往常,我这样儿的,对夏警长唯恐避之不及啊!今儿没辙了,斗胆也得会会北平第一神探了!”
“龙头大爷客气了,我也就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患难相扶阵兄弟也闯了,那我就得问问,猫三儿兄弟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先让兄弟明白明白,其他的事儿咱稍后再说。”
向鼎奎笑笑,慢条斯理儿地说:“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福安社更是不例外,咱那儿明确有三十六誓十禁和十刑。猫三儿犯的是‘社中事见于外人’,对应的刑也就是,‘刵其两耳再加笞刑百八十’。
夏风朗的心脏猛地翻了一下,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任何惊慌,眼睛直直望着向鼎奎,“这坏了规矩的事儿,堂口处置,外人说不上话,但当家的,猫三儿完全是让情分牵着走的,全是为兄弟办事儿。而且,他不管打听到什么消息,压根儿就没传到我这儿,这罚的是不是重了!”
向鼎奎渐渐收起笑容,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空气一下子紧紧崩了起来。半晌他才悠悠说道:“夏警长熟知福安社的春典,是不是有什么渊源呢?”
夏风朗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当家的,夏某不瞒您,当初家父是福安社龙虎山左堂刑名师爷,这些规矩有很多都是他老人家定的。”
向鼎奎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悠了几圈,才回转身对夏风朗说:“那我得叫您一声小少爷,抛开您警长的身份不说,咱们单说这次猫三儿探海底金这事儿,假若他得手了,消息放到您那儿,您想怎么办呢?”
“我这人哪,办事从来都是一码归一码,探海底金的消息,就是为了缉拿古董案真凶。至于您那堂口做的扬铁买卖,实话实说,我现在没有能力办,上百年的堂口买卖,哪是轻易动得了的。当然,如果有能力的话,我肯定先把您那儿的扬铁生意给端了,然后再端大烟馆。现在呢,我明白自己的斤两儿,说句糙话,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儿……”夏风朗索性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爽快,小少爷,我要的就是您这爽快劲儿,这样吧,海底金我不可能拿出来,但生意都是堂口接的,细节我都门清儿,您问我说,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逮到人了,顺带着也给我手下兄弟报仇了不是?”
“先等等,咱先说猫三儿的事儿,当家的准备怎么处置?”
“不管怎么说,堂口规矩万万不可坏,但就依着您说的,咱变通一下,消息没放出来,咱把刵耳撤了,就笞刑一百。”
夏风朗的心脏又紧缩了一下,猫三儿受刑,那都是自己的罪过,怎么着也得把这事儿扳过来。
他挪了挪身子,看看向鼎奎,说:“当家的,您这么些年摸爬滚打,早就是百炼钢化了绕指柔的为人了,规矩是人定的,我能不能求个情儿,把那一百鞭子也撤了。当然,不让您白撤,您提条件,如果我能办,一定尽力而为。”
向鼎奎笑呵呵地望着夏风朗,想了半天才说:“那这么着吧,少爷,这个面儿我给您,这个情儿您也不用马上还,咱定个君子之约,什么时候我有为难遭灾儿解不开的疙瘩求到您门下,您别卷我的脸面就成。”
夏风朗心中暗想这真是一只老狐狸,但也只能暂时应承下来,把猫三儿先救下来才是真的。
他想不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君子之约,将来会把他置入到一个巨大的危机当中。
“那好,您算是欠我个情儿,鼎奎记着了。您想问什么,咱边喝边说吧!”向鼎奎招呼着伙计上酒布菜,夏风朗才踏实下来探求事情背后的真相。
十、
刚钻进汽车,任千里就嚷嚷着饿,到现在他还水米没沾牙。
被他开车带着到了水井胡同旁的馄饨摊,夏风朗要了两大碗鲜肉馄饨,他饿的程度一点都不比任千里轻,在得月楼喝了一肚子烧刀子,只吃了几口菜,早就觉着烧膛了。
任千里一边吸溜着还烫嘴的馄饨,一边抽空向夏风朗汇报情况,已经偷拍了丰玉美那名伙计的照片,连夜拿去洗印了,明儿一大早就能送到褚冯二位掌柜那儿辨认。
喝了一大口鲜汤,任千里急着问夏风朗酒楼那边的情况。
“现在基本情况已经明朗了,明儿早掌柜的认对了人的话,就可以请赵老板去警察局坐坐了,还得带着那个替身。”夏风朗看着在暗夜中摇晃的风灯说。“从第二起凶杀案到第五起笠井上男被杀案,都是买凶杀人。第一起我们的推理应该没错,赵新福和替身动的手,唯一不明朗的是福安社侏儒被杀……”
“真的是赵新福亲自找到福安社雇的凶手啊!”
夏风朗摇摇头,点着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才说:“没那么简单,这帮人的弯弯绕儿多着呢!”
在清冷的北平寒夜中,夏风朗把在向鼎奎处得到的线索和任千里说了个明白。
这话说起来得先从猫三儿的翻车开始。
原来,福安社只有拜过梁山阵的弟兄才有资格做扬铁生金的买卖,万锦山堂口的记录簿册——也就是海底金,都是掩人耳目的假招子,所有的记录只由向鼎奎直接记录,和上头报账也都是按绸缎或米面交易计算,
接手生意和分派干活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人。
万锦山堂口算上大爷向鼎奎只有十六个人,一个总正龙头,十五个扬铁兄弟,生的金却仅次于义达里猫三儿的大烟馆。
十六个人一条心,所有大事小情儿没有巨细之分,全部都汇总到向鼎奎处,毕竟这是杀人取财的买卖。
所以,猫三儿刚一打听万锦山记录簿册的事儿,向鼎奎就得到消息了。
堂口之间不得扫听生意上的任何事儿,这是最基本的规矩,猫三儿这是犯了大忌。
向鼎奎没有用强,而是找到猫三儿,问出了事情原委。
左思右想,他还是觉得冒一次险,约上夏风朗,如果他找到凶手,也算是为“天地通”兄弟报了仇。
那个雇主,像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一直让向鼎奎摸不清脉络。
这几单生意,都是他经手,每次雇主都会把一方印章交给他,而且目标的活动轨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印泥都准备好了,这无形中就省去了堂口兄弟们的劳碌奔波,只要按着雇主提供的时间地点动手就成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容易的任务,却出现了两次失误,第一次是动手的人把印泥盒不小心打破了,这让雇主很是光火。
第二次就很严重了,险些失手。“天地通”虽然是个侏儒,却有异于常人的能耐,缩骨术!
击杀笠井上男的任务,之所以选择“天地通”,主要取决于要动手的地点——古树街。
那个日本人的住所在古树街中段,这条街是东西向,都是高墙大院儿。最特殊的是,古树街因树得名,但整条街却只有一棵树,据说还是明朝洪武年间古树。
一条光板似的大街,连根儿草刺儿都难找,那个日本人每天回到住所的时间不是很固定,但大多基本在八点到十点之间。
也就是“天地通”埋伏在那儿,才能神不知鬼不觉,一个会缩骨术的侏儒藏在狗洞里,目标出现时,一击毙命,盖上印章,消失遁形,一气呵成。
向鼎奎很满意自己的这个计划。
让他和“天地通”没想到的是,那个日本人并不简单。
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让这个矮小的杀手轻了敌,如果不是伸手了得,那次一准儿就被反杀了。
经过艰难的打斗,“天地通”才勉强得手。最大的败笔就是,杀人手法没有达到雇主要求,用针刀刺入眼球杀人。
而是先不得不刺穿心脏,后来才画蛇添足的制作出了那些要求的酷刑。
因为这个,向鼎奎少收了三成佣金,以为会平息雇主的怒气。但万万没料到,“天地通”却不明不白的暴死街头。
这对于堂口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
但也正是这次一点儿都不漂亮的刺杀,让那个雇主在向鼎奎的眼前,清晰的闪现了一下。
在那之前,每次出现在向鼎奎面前的,似乎都不是同一个人,有男,有女。
地点却都是固定的,每次都是在堂口附近的茶楼。
对于向鼎奎来说,每个雇佣杀手的人都神秘兮兮的,但大多数都是因为想避讳,所以才极力把自己弄得严严实实。
给这几笔生意的人却不一样,三次是男人,一次是女人。
第一次失误印章盒打破,有一片瓷片儿没找到,雇主发了火儿,向鼎奎觉得雇主的声音变了,变得和第一次接触的人一样。而且,他的手哆嗦得厉害。
他并没有在意。
“天地通”失误那次,向鼎奎约了雇主,算是第二次接触了委托人,他观察着面前的女人,猛然间就像是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一般,让他恍然大悟。
女人虽然没发火,却也脸色苍白,面沉似水,手哆嗦得厉害,她生气了。
向鼎奎明白了,四次交易,五次见面,和他接触的是同一个人。
“天地通”被杀以后,向鼎奎一直怀疑是雇主灭了口,但那人却像雾一样,散去了。
“这种买卖有三不问的规矩,所以找不到下手的方向,只好通报所有堂口,大海捞针似的找!”向鼎奎在手里盘着那对儿大核桃,靠在椅背上说。
“现在见到那人,您还能认出来吗?”夏风朗问。
“只能试试,那人的长相不好辨认,而且每次都不太一样。”
得月楼的经过大约就是这样,说完夏风朗付了饭账,站起身看着纹丝没动的任千里。
“先撤吧,我回警局等照片,那个替身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查了,但那个人没身份,所有的信息都严严实实,怎么查他都是赵新福,丰玉美的老板!”任千里把馄饨汤喝得一点儿不剩,不急不慌的说。
夏风朗又重新坐下,“我怀疑……他们两个会不会把身份互换了?”
“互换?这倒是条缝儿,赵新福在丰玉美用的名字叫沈顺舟,外号东北虎,在商号里负责码头上的收发货品,跑外联络。从前的经历不复杂,没上过什么学,在奉军部队当过十多年兵,这点上两个人倒是一样,应该是那时候认识的。”
夏风朗点点头,思索着说:“成……查到住处了吗?派人看上……”
任千里一脸坏笑地道:“查到了,早就看上了,派了俩人。”说完,他指了指夏风朗身后的胡同口儿,“他就住水井胡同儿,警长带人亲自蹲守!”
十一、
瀚墨斋、聚珍堂的二位掌柜和万锦山龙头向鼎奎都确认了照片中的人。
正是这个人装作日本人在北平古玩行里出手了大批珍品,也是几次变换妆容雇佣杀手。
此刻,两间审讯室里分别坐着真正的赵新福和他的替身沈顺舟。
夏风朗坐在赵新福对面,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对方外表很俊朗,如果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绝对看不出异常。但话说得多了,那种极力想掩饰的媚态,就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就是那些证人所说的“女里女气”。
“赵老板,坐了这么半天了,也该说说了吧!这么大的案子,你不说,我们就得想尽办法,到那时候,遭罪的可是您……”任千里在旁边沉着脸说。
赵新福挪动了一下身子,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笑道:“其实呀,我也没想瞒着什么,说句狂妄的话儿,我根本就是等着你们找到我呢。小爷儿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得费多大劲头儿,能破了这个闷儿!”
夏风朗抽着烟,眯缝着眼睛,低沉着声音道:“这破案哪,就像拼一张撕碎的纸,你的这张纸现在拼得差不多了,我琢磨着也都对,就是那么一两块儿还没齐整,得等着赵老板给拼上。”
夏风朗站起身走到赵新福跟前,接着问道:“这起因是福贝勒吧?都到这份儿上了,您得前前后后说明白了,也得让我听明白喽,这才叫仗义。”
“唉,这就是人的命天注定啊!赵新福这名儿还是沈顺舟给起的,现在他也让我连累着,蹲了这威武窑子(衙门),从今儿往后,就算见不着天日了。得嘞,那我就唠叨唠叨……”
赵新福放弃了掩饰,完全做回自己,扭扭捏捏的说了起来。
夏风朗和任千里听着他的叙述,心中翻江倒海似的倒腾着,从前推理出来的作案经过大致是对的,但案子的起因和动机,却完全出乎意料,他们猜错了!
赵新福原来的名字叫妙语儿,生在福贝勒府,因为长相出众,姿色比大姑娘还要俊美几分。不单是长相,妙语儿从小就聪明,学什么一学就会,看过一回的京戏,学出来就有模有样,为了这,更是深得福贝勒喜爱,直接就把他留在身边。
没多少日子,妙语儿就钻了贝勒爷的被窝。懵懵懂懂的,他竟是以为,这些事都是正常的,本来就应该这样儿。
从出生那天起,妙语儿看到的天就是贝勒府高墙上方的那一块儿,所有事儿都是贝勒府里发生的,那段岁月他一直以为,贝勒府以外就荒无人烟了。
一直到认识了府里的使唤丫头映翠儿,妙语儿才如梦方醒,偷偷跑出去的第一次,他才知道,外面的街上竟然有那么多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在柴房第一次和映翠儿私约,他才知道,原来不单单是男人和男人才能做那事儿,竟然还有男欢女爱这种事,而且是那么令人着迷。
他开始害怕福贝勒的被窝儿,更害怕那个胖子压在身上剧烈喘息时喷出的臭气。
一个冬天的日子,忘记了是哪一天,妙语儿和映翠儿的事败露了。府中下人私会苟且,这是大忌,甚至是死罪。
但妙语儿心中还存有一线希望。
一是他很笃定地认为,贝勒爷对自己还有情,这种事儿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可严可缓。
二是他在醉風堂伺候文墨时,曾经听一个官员说过,前朝雍正年,雍正爷还是贝勒时,府中家奴李卫和丫头翠儿私约,四爷胤禛明着是发了处罚,家奴和丫头都被逐出府去。可暗地里,却是让李卫放了县令,更是把翠儿也许给了他。
就这么报着希望,妙语儿等待着贝勒爷施恩,自己很有可能因祸得福了。
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天差地别。贝勒爷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看着映翠儿被家奴活活打死,尸体扔到了左家庄化人场。妙语儿打了二十板子,在柴房关了三天。
被放出来那天,贝勒爷的侧福晋掐着绢帕掩着嘴吃吃地笑,然后立马儿阴下脸,恶狠狠地说:“倚傍着菊花沟伺候爷的奴才,还想着乌龟翻身走正道儿,也不踅摸踅摸祖坟埋正了吗?”
从那一刻起,妙语儿才顿悟似的猛醒了,自己只是贝勒爷的玩物儿,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即使是玩物儿,还只是其中一个。
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还不如主子使性子时手里一只随便就可以摔得粉碎的青花盖碗儿值钱。
但妙语儿不敢多说一句话,那样很可能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被主子扔到方砖胡同让刀儿匠把自己去了势、净了身。
就是在那个危险且没有任何把手的时候,贝勒爷寿日,府里办堂会,赵三爷一手绝妙的古彩戏法赢得满堂彩,得贝勒爷重赏。
赵三爷来醉風堂不止一次,和妙语儿也很相熟,看孩子脸色不好,就详细问了情况。
妙语儿哭着述说了详情,赵三爷可怜他,跑到贝勒爷面前下跪,替他寻了条活路儿:“爷,这孩子我一直看着天资聪颖,不如我带了去,教他些个玩意儿,学成了再回来,也能给您寻个乐子不是!”
就这样,妙语儿的人生轨迹拐了个急弯儿,小鸟出笼了。
其实,学戏法儿只是个托词,赵三爷算是把妙语儿从火坑里给捞出来了。
凭着妙语儿的聪明劲儿,赵三爷一辈子的能耐,他没用二年,就练成了大半儿。
那段时间,有一次给一个军官做寿走堂会,妙语儿认识了副官沈顺舟。
沈顺舟的出身和妙语儿可说是同病相怜,虽然没生在大户人家,却早早当了兵,因为长相俊美,在长官的大帐里也稀里糊涂做了娈童,伺候了几年,顺势做了个副官,算是走了偏门升了官儿。
两个人的相识,这又是一次机会,是妙语儿的,同样也是沈顺舟的。
当了兵的第二个月,妙语儿就上了战场,那年月军阀争斗频繁,今儿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明儿就动刀动枪拼命了。
战场上沈顺舟受了重伤,是妙语儿从死人堆里把他拽出来,背着出了战壕,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在部队里对付了一年,俩人商量着,当了逃兵。回到北平后,沈顺舟想着生计的事儿,妙语儿却不慌不忙。
在贝勒府时候,从小就伺候着福贝勒,古董古玩整天价儿的接触,上手擦拭一下都知道年代真伪,字画打开一尺也就看出了眉目。所以,少年时妙语儿就长了个心眼儿,醉風堂的珍品摆设是不定期调换的,看贝勒爷心情,总是搬进搬出的,后期基本都是妙语儿经手。
哪件常玩儿常看,哪件已经失了宠,他都一清二楚。从库房到醉風堂的一个往返,有的古董就被妙语儿带着藏起来了。
醉風堂有三面在水中,海子对岸是一处戏台,妙语儿把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一股脑儿藏在了戏台下面,可带出去却成了一个大问题。
终于还是老天给了个机会,民国初就一下子变了天,皇上没了,或许是福贝勒府招眼的缘故,大总统一纸手令就给抄了,短短时间内,那里成了荒冢似的所在,王公贝勒大都跑到了西直门外大杂院躲命去了。
俩人深更半夜拿了藏了多年的东西,妙语儿却积怨难平,沈顺舟为了让他出气,第二天晚上又跑回府地放了把火,把个当初无比恢宏的贝勒府烧得七荤八素。
好日子总算来了,沈顺舟提议让妙语儿把名字改了,于是才有了赵新福这个名字。
他开始找合适的渠道兜售那批古物,找来找去,笠井上男出现了,这个日本人财大气粗,完全有实力一次性把这些珍品收了。
赵新福说话时,夏风朗一声不吭地坐着抽烟。
那段往事牵扯着作案动机,却完全推翻了他们的猜测,赵新福竟然不是为了给福贝勒报仇,而是为他自己的仇恨。
“那些古玩铺的掌柜呢?为什么杀他们?还有笠井上男,动机呢?”趁着赵新福停住的空当,任千里愕然问道。
“我知道,你们最初是在找那些被害人的共同点,虽然找到了,但……”赵新福笑笑,有些得意的说:“却大错特错了!其实,那些人被杀都是因为……”
“因为什么?”夏风朗紧紧盯着阴笑着的赵新福。
默然良久,他才直了直腰板,有些扭捏的说道:“我不惜代价杀那几个人,就是因为他们——作伪!”没等夏风朗问话,赵新福紧接着恨恨地说:“找到笠井上男以后,因为古董数量众多,在价格上没谈拢,沈顺舟出主意说这种出手的事情不应该太急,把东西分开出试试,那样在价格上可能更占便宜。听了他的话,因为东西大多数都出自宫里,扎眼的太多,我就扮成日本人先试探着在行里打转儿,结果很成功,价格果然提上去了。但后来我发现,一幅画竟然在市面上出了两幅甚至三幅,后来才知道,早时候的宣纸大多是‘夹宣’,一张纸分两层到三层,因为墨迹皴染,会力透纸背。只要是行里掌柜的或者成手的大伙计,都有这能耐,就是把宣纸拆开,在第二层和第三层原来字画痕迹上继续作伪,这比完全仿作更加和真迹相符,不是大行家根本看不出来,我第一次看到,都险些被打了眼!”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夏风朗有些吃惊,他对这个动机不是很信服。
赵新福点点头,“他们骗了一个骗两个,后来连郎窑红汝窑都出了赝品,那些款儿以前在市面上很少见,抄了贝勒府那些都在军阀手里,民间根本看不见,我在那行里虽然没露头尾,但毕竟那段时间经常走动。那些掌柜的骗到了笠井上男头上,那是个行家,虽然没退货这规矩,但他肯定有能力从掌柜们嘴里知道这批货出自谁手,而且最初我也是找到的他出货。”
夏风朗点点头,“这样你就依次灭了口?”
“杀那些掌柜的不算灭口,就是恨他们挣了大钱还不安分,还继续作伪骗人,没有他们的贪心,要不价日本人哪能找到我?您说是不?”
“笠井上男给你添了很大麻烦吗?”
“谁说不是呢?我那间商号就是好几件东西换来的,从建立到现在,我和沈顺舟简直是拼了老命,付出的心血就甭提了。他找到老沈软硬兼施的,死乞白赖威胁着非得白得了剩下的那几件东西不可,要不价,我那商号就得和日本人的商社硬碰硬了。对了,从有商号的第一天起,我就藏起来了,当了名伙计,把老沈推上了前台,我呀,从小就怕了,老觉着坐在明处,不踏实。”
“杀人就杀人,你为什么非要用醉風堂的名号?凶器为什么都是针刀呢?”夏风朗又抛出一个问题。
“醉風堂那地儿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整天噩梦似的。要不是想报复,真是懒得想起来。水井胡同我住的地儿,有个地窖,那儿关着一个疯婆子,整个人都疯魔了,我在西直门外大杂院把她捞出来,关了。她现在任嘛儿都不知道,就是听见醉風堂的时候才有反应,我就是想看她那害怕得要死的劲头儿……”赵新福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阴森森的。
那疯婆子就是福贝勒的侧福晋,那些年间,他只和赵新福说过一句话,就是那句“倚傍着菊花沟伺候爷的奴才,还想着乌龟翻身走正道儿,也不踅摸踅摸祖坟埋正了吗?”
这句话,让当时的妙语儿真真儿的记下了。
为了这句话,他不惜撒下人马费尽力气打探出女人下落,绑了后还不让她死,而是以最悲惨的方式让她活着。
每次杀人前他都让她看那方印章,因为那是侧福晋在府中的情人篆刻的。
针刀是中医用的,侧福晋可以成为贝勒爷的亲近之人,也就是仗着是御医的女儿,她习得了父亲的针刀疗法,为贝勒爷疗治风湿,因为这才得了宠。所以,这两样东西,被赵新福用来杀人,也用来报复曾经侮辱过他的人,至少这人还活着,死了的,他实在是没办法了。
每次,那婆娘声嘶力竭的嘶叫声,都能让赵新福无比兴奋,她越痛苦,就越能激发赵新福兴奋的神经。
为了一句话,赵新福一定要狠狠折磨她到死。
夏风朗和任千里都觉得不寒而栗,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赵新福真实的动机。
“聚珍斋两位掌柜没有遇害,是你没找到空隙下手还是因为他们没作伪?”夏风朗低声问道。
“虽然你们盯上我了,但找到空子很容易。那俩人还算有良心,没动那几件东西,所以留着他们了!”
“‘天地通’是谁杀的?”
“我!”赵新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不停扭动着身体。
“你?就凭你这两下儿,第一次作案俩人还被狗咬伤一个,能办得下‘天地通’?”
“第一次那是轻敌了,没拿那条狗当回子事儿。您别忘了,我学过戏法儿,一块布挡在那小个子面前,他就被施了障眼法了,我也是当过兵的人,踢死他还不容易!”
“为什么都是剜眼割舌?”
“眼不见为净,舌不在耳清,那些人啊都有贪念,我是帮着他们死了以后托生得明明清清,别再弄那些个坑人害命的手艺了!”
“剁手不就行了,费那些个劲干嘛?”任千里插话问道。
“有眼有舌,可看可教,没手照样儿坑人!明白吗?棒槌……”
任千里倏地站起身,恨恨地看着赵新福。夏风朗却没说话,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颓废,外面进来两个警员把赵新福带走了,任千里也默默收拾着桌面上的审讯笔录。
警队办公室窗前,夕阳斜映着院中的残雪,夏风朗和吴婷玉站在窗前,默不作声。
半晌,吴婷玉才看着夏风朗说:“这么说,你的推理至少有一半是错的?”
夏风朗点点头,没说话。
“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你低估了人心的深不可测,你破案的思路没问题,至少大方向没错儿,提前锁定了凶手,这就是证明。不管怎么说,结果说明一切,这场赛跑你赢了。你推理的错误在于,是没有猜对动机,动机就是人心,猜对人心的人,又有几个呢?”
没等夏风朗答话,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任千里和吴清闲一起走进办公室。
“头儿……”吴清闲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忙叨叨,“刚才接到大凤楼东家的举报,说他前些日子在瀚墨斋褚玉岭掌柜那儿匀了一副仇十洲的《凭窗观雨图》,但在朋友那儿一显摆,一济南朋友说在他们那儿也见着过,两位老先生找行家一对眼,原来是他奶奶的褚玉岭把原画拆了,借着夹宣做了两副赝品,原画还在那孙子手里,您说阴不阴?”
等吴清闲说完,夏风朗笑了:“这消息啊,不知道赵新福听了,会有什么想法儿?”
“赵新福的宅子都搜了,地窖里确实有个人……”任千里接过话茬儿说:“但早就死了,应该是咱们盯上赵新福以后,他就给那老妇人断了粮,活活饿死的!床底下找到几件古董,都被那孙子毁了,残片都收拾着好歹带回来了……还有那方‘醉風堂主人’印,到了死了,老妇人还攥在手里!还有啊,头儿,按您的吩咐派人到致雅斋附近都找了,还真就找到一条死了的黄狗,都快化没了,让伙计辨认,差不多就是瓷器!这哑巴畜生就是比人仗义……”
“唉,赵新福这人确实可恨!”夏风朗喃喃地说,转身坐回到椅子上,看着屋子里的几个人,“可打着转儿这一琢磨呀,你们说他是可恨多一点儿呢?还是可怜多一点儿?”
这问题没人回答,屋子里静寂得让人难受,只有外面天空中一片鸽哨声飘来荡去,悠远绵长……
请关注第二案:《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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